“扶风”更扶人 花叶两相依 一九三二年,马连良又排了一出挖掘整理的老传统戏《假金牌》。这出戏已经 绝响舞台,没人唱也没人知道是一出什么样的戏。它的情节恐怕现在也没什么人说 得出来了,故此,不妨先来简单介绍一下剧情。 这出戏又名《三上殿》。是讲明神宗年间,给事中孙安恨张居正专权,自造全 家棺木,抬棺上本参劾。后得定国公徐彦昭力保不死,降官荆州刑厅,又将为非作 歹的张居正之子毙于棍下。金牌至,取孙安首级,关键时却被夫人识破假金牌,持 证入朝回奏。 笔者这样一介绍,戏迷们可能惊呼:这是不是《孙安动本》呀!一点不错。山 东柳子也有这个戏就叫《孙安动本》。一九五九年中国京剧院根据山东柳子这个戏 改编成同名京剧,由李和曾扮演孙安,景荣庆扮演徐龙、江新蓉扮演孙夫人、江世 玉扮演明朝皇帝。戏演得很有感染力、很动人,很演了不少场。说明马连良是有眼 光的,看出这是个好戏料。马连良这个戏源于何处呢?他是从河北梆子那里选的剧 本而移植过来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戏没有成功,没演两场就“吹”了。笔者认 为是剧本的改编未能尽善尽美,如果有好的剧本,这出戏也会成为马派名剧的。 这一年的冬天,马连良又去了上海演出。 一九三三年,马连良的“扶风社”,演员阵容有所调整和加强。花脸刘砚亭换 了马连良富连成科班师兄弟刘连荣,丑角加了专擅方巾丑的茹富蕙,里子老生因张 春彦患病改用能唱会做、台底下很有点儿人缘的李洪福。而特别要提出的,对“扶 风社”今后演出剧目大为增色的,是小生改为允文允武的叶盛兰。这是个杰出的小 生之才,他在富连成科班学艺时,便崭露头角,是有名的“科里红”。出科以后, 又拜在小生名家程继仙(三庆班班主程长庚的孙子)先生门下,刻苦深造,成为一 名文武双全的全才小生演员。这样的好演员,识才的马连良当然不能放过。 那是在叶盛兰刚刚出科时,马连良便主动去找叶盛兰的父亲、他的老师叶春善, 请求师傅准盛兰到他的“扶风社”搭班,任三牌小生演员。叶社长也想到若使回儿 子盛兰在马连良班里唱戏,能得到马连良及连荣、富禄、富蕙诸位师兄的关照,不 但技艺上会提高得很快,而且生活上也会有人“看”着,不会出大纰露,便一口答 应。从一九三三年叶盛兰加入扶风社后,和马连良精诚合作了十几年,是马连良的 左膀右臂。 马连良年初从上海回来,在北京的头一场戏,便贴出了全部《三国志》即《群 英会·借东风》。马先生前鲁肃、后孔明。而周瑜一角自然非叶盛兰莫属了。刘连 荣的曹操,茹富蕙的蒋干,李洪福的前孔明后鲁肃。角色搭配相当出色。 演出那天,剧场爆满,观众怀着极大兴趣要看一看马、叶联袂演出的《三国志 》。叶盛兰的周瑜,掌握这个东吴水军督督的性格十分贴切:既英武聪隽,又心胸 狭窄。他的嗓子、身段、翎子功、腰腿功,那真是没挑。尤其是他在《群英会》中 周瑜与蒋干对饮一场中,那套他独有的舞剑,是一套难度很大的程式动作:手眼身 步,俱见功夫,但又不是卖弄技巧,而是为塑造人物和推进情节发展服务的。人们 觉得他把周瑜演活了,而与那个有“活鲁肃”、“活孔明”美誉的马连良正好珠联 壁合。 这一年又把《白蟒台》增益头尾重新整理编排而演出了。也有捧他两个师兄弟 的意思,除马连良饰演王莽外,其他两个主要角色:马武派了刘连荣,岑彭归了叶 盛兰。 唱到一九三四年,又排了两个新戏。其中有一个是个重点剧目:叫《全部一捧 雪》。这是把传统老戏《过府搜杯》、《审头刺汤》、《雪杯圆》串起来以外,再 加上一个请秀才们新创作的《祭雪艳坟》。这一折就是卖一大段“二黄”唱段。唱 词是新写的,自然腔也是新创的,其中不少地方吸收了“老乡亲”孙菊仙咬字切音, 特别是运气、偷气的唱法,苍凉悲切、声情并茂,很感人,也很有气势。在全剧中, 马连良前扮莫成、中扮陆炳、后扮莫怀古。一个人扮三个角色。莫成重唱兼做,陆 炳重念兼做;莫怀古就是大段大段的唱啦。全剧要演四个小时,虽然唱的主儿,听 的主儿,都觉着过瘾、解渴,可是毕竟太累了。后来变成每年年根儿底下“封箱” 时,才拿出这一出大戏演一次了。 解放以后,对这个本子又进行了压缩,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往下也不好再削再 砍了。这出戏喜欢听、喜欢看的观众很多,因而演出的场次倒比以前多。笔者五十 年代中期,看过这出全本的《一捧雪》。马连良先生仍是一赶三个角色。真卖力气。 雪艳娘由罗蕙兰扮演。周和桐的严世蕃、茹富华的莫昊,马盛龙的前莫怀古、马富 禄的汤勤,李多奎的傅氏,马崇仁的戚继光,我至今清楚记得“过府搜杯”时,马 先生扮演的莫成的大段念白和刻画入微的做表,活托一个忠厚又奴性十足的“义” 仆。紧接着“替死”一场,马先生又是大段撕心裂肺的念白,又生活化又艺术化。 特别是莫成替死前的那三声笑声,马先生处理得非常“高”,到第三声已经不是笑 而是哽咽了。后面《审头刺汤》,马先生虽然更是一段一段的念白,但与刚才莫成 的念截然不同:冷嘲热讽、义正词严,真有楞角、真有力度。后面则是听马先生的 唱了,在柳林遇见傅氏,和李多奎的对唱,高亢、凄凉、感情饱满,而李多爷(后 台尊称)也不示弱,一气贯通、得天独厚的好嗓子,把傅氏在柳林和莫怀古乍相逢, 悲喜交集的心情,通过高耸入云又低回苍楚的演唱,鲜明地表现了出来。两个好角 斤量相称、功力悉敌,台下情绪如火方燃,十分激昂。博得一阵又一阵掌声。 另一出戏,根据传统老戏《斩伍奢》重新编写,为关仲莹编剧的《楚宫秽史》。 这戏讲的就是人们都知道的楚平王父纳子媳的故事。从楚平王(熊居)丧人伦、纳 子媳,强娶秦女孟嬴开始,到斩伍奢止。马连良扮演伍奢,叶盛兰扮演楚太子健。 当伍奢将这桩婚姻丑闻告诉太子时,叶盛兰把太子健又悲又气又恼又恨但又碍于礼 教而不敢反抗的复杂心情,如剥茧抽丝般表现出来;而马连良刻画老伍奢忠正耿介、 不畏刀剑的直臣形象,细腻传神,使这出戏闪出了耀眼的光彩。 这出戏还有故事哩。三十年代后期,四小名旦之一的张君秋加入“扶风社”, 为马连良挂二牌。为了增加一出生旦戏,又将这出戏重新改编,压缩前面斩伍奢的 情节,后面将传统戏《战樊城》略作修改止戏。马连良前扮伍奢、后改扮伍员,不 但唱做并重,而且允文允武。戏的最后,有伍员大战楚将武城黑的武打场面。有一 个“枪下场”,动作不多,可是非常漂亮,不同一般。马连良自己说是看当年名净 麻穆子有这样一组动作脱化过来的。戏中,有一个伍员箭射武城黑的身段,马连良 是将手中的锏夹于右腿之下,左腿金鸡独立开弓放箭。这一组动作,边式而帅美, 从容不迫,没有幼功是拿不下来的。 此剧易名《楚宫恨史》。张君秋扮演马昭仪。 到了六十年代初,谭富英、张君秋又将此剧后面再挂上传统戏《武昭关》。 谭富英扮伍员,张君秋扮马昭仪,是一出生旦并重,有文有武的好戏。戏名又 易为《楚宫恨》。 这一年也就是一九三四年,“扶风社”又有一件大事,就是在年根岁末的时候, 有胡琴圣手之称的杨宝忠,来给马连良伴奏操琴了。这对马连良的演唱更上一层楼, 能起到关键作用。 既然提到伴奏,这里先简单地提一下,马连良对于乐队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 他知道音乐伴奏的重要性,所以,场面(音乐伴奏分文武场,乐队人员后台术语就 叫场面)阵容,全是精选的人才。打鼓佬也即是现在称为乐队指挥的是乔玉泉,那 鼓打得在京剧武场界不数第一也数第二。这次与杨宝忠合作,杨、乔皆是京剧文武 场的翘楚,从而使马连良艺术的进一步提高得到更有力的保证。关于马连良的乐队 情况也留待后面详说。 杨宝忠为马连良操琴的头一场是什么戏,那得是唱功戏,方能显出胡琴圣手的 妙处,要是派一出《三字经》,统共六句唱,那是个琴师就能对付,还要杨宝忠坐 那儿干什么。是不是《借东风》呀?您猜对了。那天——十二月二十四日夜场,演 出《群英会·借东风》。前边杨宝忠的胡琴就发挥了作用,不但托腔严,又且间奏 的气氛音乐,靠着他花梢的过门,脆快的旋律,把气氛烘托得好热乎。到了马连良 的《借东风》了,从“二黄倒板”的一个过门,台底下就给叫了好了,下边的“回 龙”转“原板”,托腔、手音、尺寸、韵味,无一处不好,精彩百出。唱主儿唱得 省劲,听主儿听得过瘾,落了个大伙满意,异口同声说句:“宝忠的胡琴真地道!” 又是一年。“扶风社”在春风飘拂中步步向前。 一九三五年,马连良排了一出新戏《羊角哀》,也叫《舍命全交》,这是文士 希香岩、载阔亭根据《今古奇观》第十二回《羊角哀舍命全交》和清人《金兰谊》 传奇改编的。这一出的内容有点儿鬼画符,纯粹子虚乌有。其实,故事也挺落套, 不过说羊角哀、左伯桃哥俩特讲义气,左伯桃宁可自己在荆轲山上冻死也要将衣服 给羊角哀穿,以保他性命。后来羊角哀做高官,但为了左伯桃鬼魂不受荆轲鬼魂的 欺负,宁可一死也要助他一臂之力。可是在尔虞我诈的旧社会,人们只好编造羊、 左这样舍命全交的义士,以寄托老百姓对崇高人格的向往。这出戏编得倒是还挺紧 凑,另外,神呀鬼呀的,跟生活有点距离,有些人爱猎奇,也就爱来买票。还有, 这出戏,马连良演羊角哀、李洪福演左伯桃,荆轲山一场,有大段唱可欣赏,后面 还有武打场面,所以,也卖了几场满堂。这时候,与马连良有师生之谊的李万春看 了这个戏以后非常喜欢,马连良就将《羊角哀》的剧本送给了万春。年富力强又富 于创作精神的李万春很快就将此剧搬于舞台之上,他演羊角哀。马先生这个角色的 服装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很有气派。这位李万春也是一位服装设计大家,很有些点 子,他又按他的意思加了加工,因而,这出戏几个主要角色的服装都非常出新。李 万春是名武生,一身的好功夫,所以,他就加强羊角哀死后,与群鬼搏斗、义救好 友左伯桃鬼魂的武打场子。他设计了一些新的兵器,开打也很别致,您别忘了,这 是鬼魂之间的武打,自然要有点与众不同之处。 故此,这出戏倒成了李万春的拿手好戏。 解放后马连良还重新排演了这个戏哪。那是在一九六一年,马连良约请裘盛戎 和他同演,戏名改为《舍命全交》。不过,这次马连良扮演的是左伯桃,而把羊角 哀让给了裘盛戎。这一生一净可以代表这两行在菊坛上最高水平。首演那天剧场爆 满,笔者也有幸在座。荆轲山那一场,裘盛戎扮的羊角哀为病中的左伯桃去山下取 水,场上只有左伯桃一人,马先生有大段的演唱,唱得凄惋悲怆,非常感人。马连 良的嗓子本来就有一股苍老的音色,又善于运用鼻腔共鸣,在这种情境下,他的演 唱中那股沉郁的苍凉感,别人是学不来的。 左伯桃死后,羊角哀也把水取来了,一见挚友为己而亡,这里裘盛戎扮演的羊 角哀也有大段唱。裘先生那叫真会唱,唱得是那样悲凉悱恻,痛不欲生。花脸腔中 唱出这样深厚的感情来,而令人泪下,真是所见不多。 说过《羊角哀》剧目的前前后后,再把话拉回来。一九三五年年初,还有一件 事须笔者一记。上海新光影剧院开幕,剧院的负责人孙兰亭特邀马连良及“扶风社” 全体去上海作庆祝演出。 新式剧场落成,又请来深受上海观众喜爱的名演员马连良,因而几场戏票,早 已告罄,大壮了声势,喜坏了孙兰亭。一天,马连良正演日场戏《法门寺》。散戏 后,后台来了一对外国伉俪。经介绍才知道,穿大衣的绅士原来是驰名全球的喜剧 大师卓别林,那位少妇却是他的夫人宝莲高黛。这一对超级演员正在上海逗留,闻 名来看了戏。这位幽默大师喜欢上了戏里的小太监贾桂,而且竟然想和马合作,他 演贾桂。后来他想了想,知道不可能,便要求让他先扮一个贾桂,大伙看看行不行。 扮好后,再拍一张照片,让他留个纪念。 按说这个要求不高,马先生一口答应,可不知什么原因,竟没有人给他扮戏, 也许因为晚上还有演出,怕影响扮戏,或是还出于别的什么考虑。笔者认为这本是 中美文化交流的一次好机会,可惜了。 后来两个人只照了一张合影,幸而这张珍贵的照片保留了下来,如今我们才有 幸能够见到。 又过年了,鞭炮声中恭喜发财。 一九三六年秋天,马连良把传统折子戏《遇龙馆》和《失印救火》贯穿起来, 增益首尾,再加工过渡情节,而编成一本情趣盎然、唱念并重的好戏。 原来,《失印救火》是当年谭鑫培、余叔岩两位老生泰斗都经常演的一出戏, 以念白为主。马连良这出戏,在富连成科班得到以唱末角享名的社长叶春善的亲授, 也是他经常上演的拿手戏。然而前面这出《遇龙馆》就没什么人唱,要唱也是开场 戏。然而没这出戏,观众就弄不明白小生白简为什么是晋宝状元?胭脂宝褶倒底是 怎么一档子事?非得有前面这出白简遇永乐帝晋宝封官的《遇龙馆》,观众才能看 明白戏。 马连良在前边扮演永乐皇帝朱棣。为了表现这位皇帝的潇洒倜傥,又娴武功, 特制做了一件新式服装:箭蟒。这件蟒的形状相似于雕翎箭,故起名为箭蟒。这还 是参照了故宫中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制作的。老子就穿这样的服装,作为他儿子的 朱棣穿这个箭蟒自然有根有据,更主要是和这位皇帝的性格很相符。 永乐帝的唱不少。无论是“四平调”,还是那一段“二黄三眼”,马连良都是 耍着唱:玲珑俏皮,流畅自如,表现出这位皇帝悠然自得、躇踌满志的心情。和白 简的那一大段戏,由惊讶到赞赏再到追查、试探,人物内心活动很复杂,变化很大, 充分展现了马派的做功。 《失印救火》基本上全都是念白了。马连良素以念白有音乐性、能用语气、语 势、音量大小、尺寸疾迟的变化刻画人物。如今,他的念白更臻成熟,简直就是一 个有旋律有节奏的大唱段了。而且不但让观众听着悦耳好听,同时塑造了白槐“这 一个”公门猾吏玩弄庸官于股掌之间的鲜明形象。而且身段的顺溜耐看,那更是一 时无俩。这出戏起名《胭脂宝褶》。一九三六年八月二十一日首演。主演除马连良 外,叶盛兰的白简,马富禄的金祥瑞,芙蓉草的韩若水女儿,刘连荣的公孙伯,茹 富蕙的闵江。 《胭脂宝褶》由于剧本和二度创作的成功,从而又成为一出马派名剧,受到观 众的热烈欢迎。五十年来演唱不衰,也是马门弟子必学剧目之一。 一九三六年上半年,马连良又去了一趟上海演出。发现了一个青年旦角林秋雯, 认为是可造之材,就请他来北京加入“扶风社”,担任二牌旦角。 九月四日让他演了《全部一捧雪》“刺汤”中的雪艳娘,这个活儿一向是由正 工青衣担任的,可见马对后进的提携。 林秋雯在扶风社演了一年多二牌旦角,并与杨宝忠的妹妹结婚。但马连良毕竟 是驰誉全国的四大须生之首,有极高的艺术造诣。林秋受感到与他合演生旦对儿戏, 很有些吃力,就主动提出改演二旦。 一九三七年冬,上海又一个新式大剧院黄金大戏院落或开幕,特请马连良携 “扶风社”再到上海参加庆祝演出。这时扶风社人材济济:除马连良挂头牌外,小 生是叶盛兰,丑角是马富禄、茹富蕙,花脸是刘连荣、二牌老生是李洪福,三牌武 生是马君武。二牌旦角呢,现在是空缺,要往上海演出,必须赶紧物色到一个理想 的二牌正工青衣。 有人给马连良介绍,说有一个还正在学习的青年旦角张君秋,嗓子甜、扮相美, 在一九三六年与李世芳、毛世来、宋德珠被《立言报》公开投票选举为“四大童伶”。 不过当时他只有十七岁,问马老板能否考虑。说也有趣,这位童伶张君秋,马连良 连看过他的戏都没看过,甚至不大详细他的大名。 但马还是坚持要看看这个童伶的演出,于是便专为这次聘角安排了张君秋与马 连良的大师兄雷喜福合演《审头刺汤》。戏演到一半,马连良就为张君秋明丽的扮 相、甜亮的嗓子所倾倒。他认为这个青年旦角,天赋好、又聪颖,前途不可限量, 当即拍板:去上海黄金大戏院的二牌旦角非张君秋莫属。立马叫人和张君秋的母亲 谈“公事”(即包银)。 这在现在叫破格提拔,说不定报纸上还要大大地表扬一番呢。可在讲究论资排 辈的旧社会,弄不好,会大遭物议。然而,马连良不囿于世俗和流言,他有十二分 的把握,他选中的这个青年有实力还有潜力,一定会征服上海的观众。 就这样,“扶风社”的二牌旦角定为初出茅庐的张君秋。他随即同大队人马一 起,踏上了去往繁花似锦的申江大上海。 马连良自己钦定的生旦对儿戏是《苏武牧羊》、《三娘教子》、《四进士》、 《审头刺汤》等唱做重头戏。当时有很多人担心,像马连良这样一位名满全国的大 老生,在上海第一流的大剧场,万一让这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给唱砸了,岂不一世 英名付于流水。可马连良却坚定地认为:不可能。而且想到当初他被朱琴心提携, 和朱并挂头牌的前例,便也仿效于后;黄金大戏院门口的大水牌上,马连良和张君 秋并挂头牌。和名噪于大江南北的须生领袖并驾齐驱,这个青年旦角一定不简单, 观众心里一定这么想。不过,张君秋确实也名实相符。扮相极俊,嗓音极甜,唱一 段必落满堂好。就拿这出《苏武牧羊》说罢:他穿着旗装,花盆底鞋,一出场亭亭 玉立,走几步,婀娜多姿。明眸皓齿,又说得一口流利清脆的京白,与马连良的极 美极俏的秋香色短斗篷、苍老而甜润的念白,真是棋逢对手,交映生辉。其他如王 春娥、杨素贞、雪艳娘都获极大的成功。张君秋这一出师便在上海走红,奠定了他 今后大展雄才的基础。 这次在上海,马连良为了吸引更多观众,还演出了武戏《艳阳楼》。这是一出 杨派武生戏,主要讲究功架。叶盛兰演前高登,他演后部高登。虽然这两个人一个 是小生名家,一个是老生艺术家,但都由于有坚实的武功底子,马连良不仅和杨小 楼同过台观摩过杨的《艳阳楼》,马又是从小唱武生的,所以这出《艳阳楼》唱得 很有水平。马连良充分表现了杨派“武戏文唱”的造诣,于讲求武技、功架之外, 更主要刻画高登这个纨袴子弟兼恶霸强梁的气质,技高一筹。他高登的脸谱还是请 名武生高盛麟给勾画的。 这年冬天十一月十四日,“扶风社”在北京新新戏院演唱日场戏《苏武牧羊》。 北京的观众早在报上看到马、张在上海的盛况,这次也要刮目相视,因此那天新新 戏院楼上楼下座无虚席。门口等退票的、卖飞票的(即倒票卖高价),黑压压一片。 结果北京观众和上海观众一样,对张君秋的玩艺(艺术)十分满意,掌声雷动。这 说明京沪两地的考试,张君秋均以高分通过,从此他在“扶风社”稳坐二牌旦角之 席,而马连良也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这里要介绍一下这个新新大戏院。新新戏院位于西长安街上。这条街上一共有 三家新戏院。西单路口的长安大戏院,始建于一九三七年,西单十字路口往西百十 米路北有哈尔飞戏院,于一九三○年开业,新新戏院则于一九三七年三月开张营业。 新新戏院位于长安大戏院东侧一站地。对过很早的时候,大概在明代吧,有一 座古庙,名双塔寺,就是京剧《四进士》里多次提到的那座寺庙。有人说现在的北 京市教育局、北京市文化局,北京市文联,还有北京市文史馆就是建筑在这座古庙 上。 这个新新戏院老板是马连良,还有华乐戏园经理万子和等人。马连良总想自己 有一个新式剧场,那样,就可以根据自己的思路进行舞台装置的革新。 剧团排演、演出都有了相对固定的场地,可以实行统一管理,成龙配套。他的 这些构想是符合艺术规律的,是很科学的。今天,我们一些剧院团如北京京剧院三 团和中和戏院搞的“场团合一”,实际上也是基于这种思路。 新新戏院两层楼,可容纳一千四百名观众。半圆形的舞台,观众席没有一根柱 子,不会挡视线。台前为黑绒大幕,后台天幕为马连良请人设计的淡黄色底,上面 是赭石色“汉武梁祠”中石刻壁画车、马、人造像。桌围、椅帔也是相同图案,给 人一种高雅文化品味的愉悦。 “扶风社”从此演戏多是在这里,形成固定演出场所。可惜一九四○年底,被 日本人强行霸去,改为电影院,影剧兼演。 解放后新新改为首都电影院。 说完剧场,再说剧团。 马连良的“扶风社”,到了一九三八年,这个班社的阵容,达到了空前的强大。 马连良外,有张君秋、叶盛兰、刘连荣(后改袁世海),马富禄四位都是超一流的 演员相助,红花绿叶,两相扶持;四梁四柱,上乘中的上乘。 乐队中还有杨宝忠、乔玉泉相伴相随。一直到一九四一年,这四年是扶风社的 鼎盛时期。戏报子一出来,新戏也好,老戏也罢,戏票一抢而光。哪像现在推销京 剧票那样难,相反那时是购票难。剧场剧团没点关系、熟人,甭打算买到好票。看 到这种情况,马连良等大受鼓舞,也着实排出了几本异彩纷呈、交相称誉的新戏来, 即使到了今天,有几个戏也依然焕发着青春,甚至它们在京剧史册上也占有光彩的 一页。下面就具体说这几个新戏。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