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出新戏轰动 须生之冠名传 一九三八年,马连良三十八岁,春秋正盛,艺术生涯一帆风顺,正向艺术的鲁 殿灵光进军。 一九三八年,北京来了位山西梆子女名老生丁果仙(艺名果子红),率领她的 剧团来京演出。班中还有很多资深的老伶工同来,如红遍三晋的艺名狮子黑的名净 张玉玺等。其他也都是山西梆子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个团演出地点开始是前门大 栅栏中的广德楼剧场,后又移到煤市街口华北戏院。 丁果仙十七八岁时在山西即享盛名,有“山西梆子须生大王”之誉。嗓音洪亮、 咬字纯正,并且极富于感情色彩,一唱三叹,坚实洪亮,令观众拍案叫绝。如今她 二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精力充盈之时。来京后,山西同乡可说是倾巢出动,为 她热烈捧场。就是京剧界同仁也久闻果仙大名,也来个全部出席观摩。 原来,梆子这一剧种比京剧更为古老。历史悠久,剧目繁多。京剧原就是在徽、 汉二调的基础上,广泛吸收昆曲、戈腔、秦腔等剧种的精华,熔于一炉而成型的。 可是京剧也不可能把人家好的地方都学了过去不是。在人家原来的剧种里,还保存 许多精湛的演出技巧甚至绝活儿,还有许多优秀剧目,需要搞京剧的,包括各个部 门都应该向人家学习研讨。马连良这个人对艺术是十分认真而有追求的,他最善于 吸收各家之长,化为我用。因此,只要他没有演出,就去看丁果仙的戏。看后必去 后台道辛苦,并和丁果仙谈自己观剧的感想,切磋技艺。虽然过去素不相识,架不 住天长日久,彼此不但稔熟,而且惺惺相惜,各怀敬意。 丁果仙有几出戏,最让马连良感兴趣:《走雪山》的曹福、《青风亭》的张元 秀、《空城计》的诸葛亮、《打金枝》的唐王等。因为这几出戏,除去《打金枝》 的唐王外,那几出戏也是马连良他自己的拿手戏,看后很受启迪。此外,还有一出 他最感兴趣的《反徐州》,丁果仙扮演徐达。这出戏有强烈的民族意识,还有引人 入胜的情节,马连良看上了这出戏。就起了个互赠剧本,进行广泛艺术交流的念头。 马连良请丁果仙及剧团的朋友们去看“扶风社”的演出,去看他和那“四大金 刚”:张君秋、叶盛兰、刘连荣、马富禄合演的《四进士》。丁果仙看后,对这出 马派名剧喜欢得不得了,对马连良很感喟地说:我们山西梆子也有这出戏,戏名叫 《全部紫金锅》(就是杨素贞手上带的那个镯子),可是情节太冗长,场子又太碎, 哪如京剧这么紧凑精炼,又这么有“戏”。马连良就问丁果仙想不想移植这出戏, 丁果仙说:“很想哩,就是没剧本。”马连良先生说:“那不是现成的吗,我就让 他们给你抄一个我的演出本。”两天以后,一本手抄的《四进士》总讲(剧本), 送到了丁果仙手里。 中国人是讲究“来而不往非礼也!”的,丁果仙便问马连良喜欢哪一出她演的 山西梆子戏。马先生便说:他很爱看《民徐州》,这出戏京剧没有,可是他演过京 剧《广泰花》里的徐达。但是那出戏里的徐达没有这出梆子戏里的徐达丰富多彩、 摇曳生姿。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这一席话说明马先生是看上了《反徐州》了。丁果仙虽 是来自说话柔声细语的太原城的坤伶,可是却非常豪爽。立刻先安排剧团再演两场 《反徐州》,第一场马连良请他的老朋友、剧作家吴幻荪和他一起看:边看边议, 对移植改编这个剧本更有了信心。第二场请“扶风社”全体主要演员去看,郝寿臣、 张君秋、叶盛兰、李洪福、马春樵、芙蓉草、贾松龄、高连峰等等都去观摩了,在 刻画人物和演技方面很有收获。只是名丑马富禄临时有事没有去成,缺了这一课, 损失很大。据有的剧评家说,“结果在《串龙珠》演出时,就是马富禄的花婆不够 深入,这就是缺乏观摩的关系”。 接着,一本工工整整手抄的《反徐州》总讲便摆在了马连良书房的写字台上。 还得提一句,这一年“扶风社”的当家花脸刘连荣不在北京,随梅兰芳大师去 了南边演出。马连良不惜重金,又把当时金(少山)、郝(寿臣)、侯(喜瑞)花 脸三大家之一的郝寿臣请出“山”来,马、郝二次合作,如虎添翼,“扶风社”的 阵容,真是没挑了。 要说现而今儿,移植借鉴地方戏的剧本,向地方戏学习,是正常的艺术交流, 司空见惯。但在那会儿可没这么简单。京戏班的人,很多人都认为自己是国剧,京 腔大戏,哪把地方戏放在心里。去观摩,我看你们的戏,笑话! 一个个眼框子高着哪。可人家马连良和他的“扶风社”的同仁就不这么想。 头六年马连良演出的《假金牌》就是移植人家河北梆子的剧本。所以马连良能 够“独树一帜”,创作出马派,实在是有他人不及的长处。 丁果仙得到《四进士》剧本后,马上就排,排好了就请马连良去看、去指导。 马连良对其中几处易讨好、有俏头的地方,都毫无保留地给丁果仙详细点拨。那丁 果仙不愧是山西梆子须生大王,聪慧异常。一经指点,立即领悟,很快她的宋士杰 就达到相当水平。 几日后,丁果仙就在华北戏院演出了山西梆子《四进士》,并贴出马连良先生 亲授海报。观众赢门,都要一睹山西梆子的马派《四进士》。丁果仙的宋士杰还颇 有几分马派神韵,唱口却更激扬高亢,气势不凡,赢得观众阵阵喝彩之声。 这对“扶风社”全体同仁也是极大的鼓励。于是也积极行动起来,特别是大伙 在读过《反徐州》剧本以后,对这个戏反抗民族压迫的抗争意识尤为赞成,都想早 日把这个戏排出来。 那么,《反徐州》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故事呢?首先这个戏的剧情很富于戏剧 性:元顺帝时,世袭蒙古徐州王完颜龙,性格极其残暴,横行不法。 一日行围狩猎,踏坏民间庄田甚广。农民郭广庆谏阻,完颜龙恼羞成怒,定要 将郭广庆斩首。正巧,新任州官徐达下乡观察民情,见此情景,苦苦劝解,并佯责 郭以保全他性命:改为枷刑三月,游街示众。完颜回府途中,强夺民妇花云之妻水 桶,又因花妻拾了他的箭,竟被割去了手臂。回抵府门,有民妇孝服在他门前哺儿。 完颜龙认为不吉,残酷地挖去其眼,并摔死民妇怀中婴儿。当郭广庆受刑时,其亲 友侯伯清、花云的母亲花婆商议设法搭救。侯乃以家传“串龙宝珠”质当于康茂才 当铺,得银向完颜龙之仆乐儿行贿,以求释放郭广庆。不料当票又被典史拾去,献 给了完颜龙。完颜乃诬当铺主人康茂才盗窃他的宝物,押入府中,严刑拷打,并抄 没其全部家产,并献珠作为给他父亲完颜图的寿礼,还将康送交州官治罪。此时完 颜龙闻刘福通起义,率兵出城抵御。被完颜龙割手、剜眼之民妇,全至州衙申诉, 乐儿又送康茂才、侯伯清至。徐达不能泯灭良心,入民于水火,又值乐儿送一厨役 来接任州官,滥施淫威。此时民情激愤,当场打死校尉,拥徐达起义,拿获完颜图, 闭城以拒元兵。投奔起义军的花云率兵至,与百姓们将完颜龙杀死,占领徐州。 这出戏由对京剧甚内行的文人吴幻荪执笔改编。结构完整紧凑,人物个性鲜明, 穿插跌宕火爆,戏剧性强,动作性强。而且戏的主题是反对民族压迫、倡导反抗斗 争,极富民族意识。这时是一九三八年,是芦沟桥中华民族全面抗战的第二年。北 京已沦陷敌手,害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这出戏颇有抵御外侮、奋起杀敌的爱国主 义情愫,所以人人摩拳擦掌,主动加班加点排戏。 这出戏角色很多,参加演出的演员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上驷之材:马连良扮演 徐达、郝寿臣扮演完颜龙、张君秋扮演花云妻子(剜眼妇),芙蓉草扮演剁手民妇、 马富禄扮演花婆、叶盛兰扮演康茂才、李洪福扮演侯伯清、马春樵扮演郭广庆、高 连峰演乐儿、贾松龄演完颜图。这可真是角色搭配齐全的最佳阵容。 山西梆子《反徐州》里,徐达、花婆、康茂才、郭广庆、侯伯清五个人都是赤 子心肠,除花婆外,又都是红脸汉子,因此都勾红脸,故此山西梆子这出戏又叫《 五红图》。 京剧以侯伯清家珍藏宝珠为名,起名《串龙珠》。 马连良扮演的徐达,头戴忠纱,挂“黑三”髯口(胡子)、穿改良蓝官衣,颜 色透亮雅致。这出戏徐达的唱段不少。第一次出场,徐达下乡察民风劝桑农时,唱 一段“西皮慢三眼”。完颜龙要杀掉郭广庆,徐达劝阻求情时,一方面敷衍这个残 暴的凶徒,一方面暗示郭广庆忍耐,有一个“二黄倒板”、“回龙”转“原板”再 叫散的成套唱段:平稳中求力度,徐缓中见锋芒。一边唱,一边做,把一个寄人篱 下的清官疼爱自己百姓的赤心,细腻而形象地表达出来。 “公堂”一场,百姓纷纷来哭诉申告,呼天抢地、痛不欲生。而对这一莫大的 欺凌和耻辱,徐达此时有一段“快板”和“西皮摇板”,唱得沉郁刚劲、悲愤填膺, 同时也注重揭示徐达此时激烈的内心冲突,复杂的思想感情,真是唱做并重。最后 起义军与元兵开打,徐达改穿香色绣万子的箭衣,手执明晃晃的宝剑,打一个小档 子,很漂亮、很边式。 郝寿臣扮演完颜龙,这是马郝第二次合作。郝寿臣不愧一代名净,一派之祖 (郝派)。他扮演的完颜龙,勾一个油黄三块瓦的脸谱,透着那么凶暴阴鸷。头戴 倒缨盔,嘴挂黑扎,上身穿黄马褂,下身战裙,暴唳刁顽,不可一世。郝寿臣通过 楞角鲜明的动作,骄横粗蛮的念白,塑造了一个毫无人性、罪大恶极的压迫者形象。 张君秋扮演花云被剜去眼睛的妻子。全身缟素,雪样银装,为了发挥他善唱的 优长,在他出场后,安排了一段“西皮原板”。叶盛兰扮演的康茂才,头戴鸭尾巾, 身穿素花褶子。虽然他是开当铺的掌柜的,但他有全身的武艺。 台步走得很矫健,动作有楞角,特别是被完颜龙诬良为盗,对他拷打时,叶盛 兰突然“起范儿”走了一个又高又利落的“抢背”,形象地表现出康茂才所受酷刑 之烈,同时也看出叶四爷基功之深。 马富禄扮演花云的母亲花婆,糅一个大红脸,戴红耳毛子,“开打”时手执钢 叉交锋陷阵,勇不可挡。 芙蓉草扮剁手民妇,梳大头,穿青褶子,唱并不多,只有几句“摇板”,可是 他不愧是第一流的配角。虽然剧本上赋予这个角色的活儿并不多,可是他把这个无 辜女子所受的欺凌、压迫以及被断手后痛不欲生的心态展露得淋漓尽致。 李洪福是马连良的硬里子,能唱会做。他扮演侯伯清、头戴青色软胎罗帽,穿 青素箭衣,戴黑三髯口,通过念、做,刻画了一个古道侠肠的义士形象。 马春樵是马连良的叔伯弟兄,是个戏路子很宽的全才演员,他扮演郭广庆。戴 硬胎青罗帽,穿青素箭衣,糅黄脸。这扮相很像阳谷县的都头武松武二爷。马春樵 塑造的郭广庆,仗义直言,不畏刀箭,也很有点儿武二爷的脾气。高连峰扮演大太 监乐儿。胸无点墨,阴毒损坏,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非常深刻。头戴宫帽、勾个 豆腐块,箭衣马褂,和《法门寺》里贾桂的扮相差不多。 贾松龄扮演完颜图。贾松龄的丑有较高的水平,尤其是他的婆子戏,称为一绝 :冷峻幽默、噱而不谑。这次他的完颜图,勾一个皱纹满面的老脸,穿一件短及膝 盖的女蟒,出场唱四句梆子,滑稽颟顸,颇符合这个混蛋王爷的性格。 《串龙珠》于一九三八年四月二十三日夜场,首演于西长安街上的新新戏院。 观众十分踊跃,剧场真是要卖“挂票”了。观众情绪高涨,掌声、喝彩声不绝于耳。 可是漏子也出来了,您别忘了,这是一出民族意识强烈的新戏,日伪统治当局早注 意这出戏了。 第二天新新戏院还是贴演这出新戏《串龙珠》。报纸早登出来了,票也都卖完 了,可是票房送来了消息:日本特务机关订了楼上的好几个包厢。干吗,名为看戏, 实为审查,马连良、吴幻荪以及扶风社的骨干力量忙聚在一起开会研究对策。有人 主张适当修改剧本:把那些富有激励民族意识的台词,揭露侵略者、压迫者罪恶的 台词都删掉。例如,在完颜龙行围射猎踏坏庄田一场,要杀谏阻的郭广庆。徐达求 情,明为训民,暗为示意广庆要忍耐时,有这样的台词:“百姓幸能生存,已属万 幸,叫你生则生,叫你死则死……”(这情景和日本侵略者侵占华北对我同胞所施 暴政又有何两样),这词就比较典型。可是也有人提出,头天怎么演,第二天照旧 怎么演,唱词念白一个字也不能动。为什么?焉知第一天的观众里没有混进日本特 务?万一你有听修改,倒让他们抓住了把柄,问你个无私有弊,反而显得我们心虚 有鬼了。 干脆就不改,至大你们不让我们演还能怎么样?你要说我们是反“日”戏,反 正我们咬定牙关不承认。我们演的是元朝的戏,和日本挨不上边。对!就照第一天 那样,一字不动照原样演出。结果于演出次日上午就接到日伪当局的严令:此戏禁 演。但是此事不公开,不见报纸,说是给剧团留点面子。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 事,日本侵略者没那么善良,是他们考虑到一旦公之于众,倒引起人们的注意,一 定会争先恐后、想方设法来看这出有反“日”意识的《串龙珠》了。北京是不能再 演了。没过多少日子,“扶风社”去了天津,却在天津卫最新式、最大型的剧场中 国大戏院里,大演特演《串龙珠》了。日本人发慈悲开禁了吗?不是。侵略者多会 有善心?那是因为当时太平洋战争还没有爆发,日本人还不能进入租界。天津中国 大戏院正在法租界,日本人干涉不了。抓这个时机,马连良便连演多场《串龙珠》, 那还不场场爆满。这一下倒使天津的观众大饱眼福耳福了。一九三九年,马连良又 排出了一个极好的新戏《春秋笔》。这出戏也是吴幻荪根据山西梆子改编过来的。 山西梆子、陕西梆子、河北梆子、同州梆子和蒲剧都有这出戏。山西梆子演全 本的叫《浑仪镜》,也有人说叫《归元镜》。广西桂剧演这出戏叫《混元宝镜》。 陕西梆子(秦腔)不演全本只演前半部,戏名叫《灯棚换子》。陕西秦腔易俗社 (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剧团性质的科班,现在仍存在于西安),在北平长安戏院把这 个戏演出过一个时期。马连良去看戏,留下根深的印象,决定把它移植改编过来。 剧情也是很曲折的,是演南北朝时王彦丞和檀道济的故事。檀道济是史有其人, 是刘宋朝的大将,他的“唱筹量沙”策略是为很多人熟知的。这一段见诸史实的佳 话,也要在戏中出现。 故事大致是这样:宋文帝刘义隆时,北魏入侵,权相徐羡之与朝臣王彦丞在对 待北魏问题上,是和是战,政见不合。宋大将檀道济奉命出征。檀无子,檀妻思子 心切,命女佣盖婆抱己女乘元宵夜大众看灯时,到灯棚窃换他人之子,竟将王彦丞 之子换去。带小主人看灯的王仆张恩失儿,回府请罪却难以启齿,被其妻——作为 家婢的发现。王夫人不忍责罚,反予银两令其逃走。张恩改名换姓,作了驿丞。不 久,王彦丞被徐羡之陷害,发配至驿。张恩得知犯官即系恩人王彦丞,心如火焚, 急图解救。不料当晚又报凶信:校尉来提王彦丞首级!张恩为赎前愆,毅然欲代王 彦丞一死,并故作疑阵,使人有驿丞挂官逃走之猜测。差官为张恩义气感动,允其 所请。张死王逃,并沿途搜集军粮,至檀道济军中,檀用“唱筹量沙”之计,示敌 以军粮充足。 而檀军得粮,大胜北魏军,凯旋还朝。王、檀互见妻儿,王彦丞见檀子所佩宝 镜乃自己府上传家之宝,刨根问底,换子真相大白。徐羡之获罪,王子檀女各自归 宗。 情节是够错综复杂的。一环套一环,环环紧扣,悬念丛生,是很能够拢住观众 的。《春秋笔》的角色分配,也是人尽其材,一流水平。马连良前扮张恩,后扮王 彦丞;张君秋扮演端庄敦厚的王夫人。刘连荣扮演檀道济,实大声宏,极有派头, 俨然一率领千军万马的统帅。叶盛兰扮演差官,马富禄扮演驿卒,李洪福前王彦丞, 林秋受扮演家婢、张恩的妻子,盖三省扮演盖婆,马世啸扮演提头的大校尉。虽说 校尉按现在说,也就是特务部队的战士,或班、排长,但这个大校尉,就是特务部 队的大队长之类的了。 马连良扮演的张恩,身份是个仆人。扮相是头戴青罗帽,挂黑三口面,穿青素 箭衣,和《一捧雪》的莫成差不多。在灯棚小主人被人换去以后,那种焦急、悔恨 的心态;回府见王夫人,那种愧疚、惊恐的情绪,全部通过细腻入微的做表,准确 而形象地表达出来。“杀驿”一场,是全剧的重点场子,秦腔、蒲剧、山西梆子等 等莫不以这一场赢得观众,所以常常单演这一折戏。 蒲剧著名演员阎逢春更以这出《杀驿》颇获声誉。特别是他在这出戏中,他的 帽翅功更是堪称一绝:帽翅能够左右上下摇摆,甚至可以一个帽翅动,另一帽翅完 全静止不动。每演到此,台下经久掌声。 地方戏每每在运用服装、盔头以及手中的道具方面,比京剧讲究得多。 如帽翅功,髯口功、翎子功、梢子(甩发)功以及靴子功等等。京剧则在她美 妙悠扬的声腔上取胜,在她唱、做、念、打、舞的平均分值上取胜。且说马连良在 《杀驿》一场的表演, 这一场也是全剧的高潮。这时的张恩已经做了驿丞,这也 算是个官吧,不过官阶太小了。所以张恩的扮相是头戴什么门官、灯官、狱官都戴 的圆翅纱帽,不过纱帽面用黑绒制作,乌黑而有一种厚重感,显得很精神。穿一件 官衣,不过是改良的,比大路的官衣,样式新又合体,也透着那么精神。出场唱 “狂风日落乌鸦噪……”四句“西皮摇板”转“快板”,尺寸快,显得有些急迫, 烘托气氛,预示一场风暴就要到来。 叶盛兰扮演的差官押解犯官来到驿站。差官的扮相箭衣马褂,套自京剧《三家 店》押解秦琼的差官王周。当张恩骤闻押解的犯官竟是自己的恩公王彦丞时,那种 又惊骇又担忧的内心感情,通过马连良的表演和急促的念白细致地揭示出来。接着 便唱了那一段流传颇广的“流水”:“未曾开言泪汪汪,尊一声大人听端详。王大 人……”。这段唱本来是从《乌盆记》公堂上刘世昌唱的“流水”脱化过来的。不 过这段唱实在精彩:酣畅劲拔,悠扬婉转如珠落盘中,又饱含感情,催人泪下,赢 得满堂彩声。从而使这段唱,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大街小巷里都能听到哼唱“未 曾开言泪汪汪……”的这段唱。 情节不断发展,情况愈来愈不妙。马富禄扮演的驿卒上来报事:京中又有许多 校尉到来,看来今儿个就是今儿个啦!本来驿卒就这么两句话,可是马富禄毕竟是 人所皆知的名丑,身手不凡。他勾一个半边黑半边白的大歪脸,念白采用“倒口”, 变山西口音,声音又宏亮清脆,留给观众很深的印象。 马连良的小师兄弟马世啸扮演狐假虎威的大校尉,虽然戏不多,可是几句念白 几个动作,却使观众觉得这个校尉怎么这么凶残暴戾,坏到家了。一下子使舞台上 的气氛几乎凝固,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个外国戏剧家说:“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马世啸扮演的大校尉就足 以说明。而且在“扶风社”,马世啸经常来这些所谓“边边沿沿”的小活儿,可是 却都能演出俏头来,让观众记住他,这,就是好演员。 张恩看到处死王彦丞的公文,一下子昏了过去,醒来后唱四句“原板”。 这时张恩一半因为心情紧张,一半也是才从休克状态下苏醒过来,所以不能亮 着嗓子拼命喊。马连良懂这个道理,前三句是唱的低八度的“调底”,第三句半起 才归“调面”。这样处理非常符合当时的情境。其实,这是从《辕门斩子》“化” 过来的:杨延昭听说穆桂英到来,吓得浑身发抖,唱得那四句便是前三句用低八度 唱“调底”。虽然是借鉴,可是用得恰当、准确,便也是一种创作。 张恩经过内心剧烈冲突后,决定替王彦丞一死以报他夫妻不记失子之恨的恩情。 只是还要求得差官的允许和帮助。恳求差官时,马连良的念白,句句含情,字字有 泪,同时调动一切表演手段:水袖、甩发、跪步等技巧的恰到好处的运用,加上扮 演差官极能做戏的叶盛兰的配合,使这场戏极为动人,观众中多有唏嘘泪下者。 张恩临死之前,编导还有一个动作设计,极具匠心。张恩死前把他那顶纱帽置 于衣架之上,以便将来有人问起张恩今在何处时,便可回答驿丞已挂冠而去。不用 交待,仅以此一个动作,便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春秋笔》里张恩替死为全剧高潮。传统戏《一捧雪》的蓟州城和法场,是莫 成替莫怀古一死。两个情节有相似之处,但在处理上,人物刻画上却各有千秋。但 由于《春秋笔》是新戏,随着时代的发展,似乎新戏较之老戏更紧凑些,在导演手 法上,也更新颖、火炽些,所以这个戏,马连良和他的门人弟子唱的场次就更多一 些了。 《春秋笔》前半部重唱做,到后半部,就是卖唱了。马连良改饰后王彦丞,更 名改姓,由差官陪同,逃奔前方作战的檀道济军营。在路上,王彦丞要唱“二黄倒 板”、“回龙”,下面再接他和差官两个人唱的“二黄原板”。 因为前边的唱段不太多,这里要好好发挥马连良唱功的魅力了。当时正是马连 良鼎盛时代,嗓子给劲,唱得抑扬得体,刚柔相济;叶盛兰青春年少,浑身都是劲, 唱几句高亮激越,观众大饱耳福。后面在城楼上,檀道济和工彦丞都还有两段唱, 但总起来说,戏的后半部不如前半部有戏。 《春秋笔》于一九三九年元旦,在新新戏院首演。 时间将近一年,于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在新新大戏院又推出马连良等创造的 另一个新戏《临潼山》。 这出戏演的是隋时,侠义之士秦琼义救唐国公李渊的故事。这源于《隋唐演义 》第四——五回。传统老戏中有这个戏,叫《秦琼表功》。《临潼山》是吴幻荪根 据传统老戏改编而成。 写隋太子杨广拟夺唐国公李渊妻——美貌的窦太真。李渊怒发冲冠以酒杯击落 杨广的牙齿,惧罪辞官返回太原。杨广要报击齿之仇,便乔装强盗,在临潼山设伏 邀击。李渊出战“贼寇”,寡不敌众,千钧一发之际,秦琼与班头樊虎等公干路经 此地,见状,抱打不平,助李渊杀退杨广,救了李渊一家。 从剧情看,没有什么太引人入胜的地方,人物也没什么特殊的性格。马连良所 以不惜花大钱排这出新戏,主要是看中李渊这个人物唱做并重,有文有武。戏的后 半部,李渊要狠打一气哪,马连良演靠把老生如黄忠、伍云召、伍员、李克用等都 有很高的水平,很受观众观迎。所以,他要排这出戏,扮演这个既有安工老生又有 武老生表演手段的李渊。 这出戏的演员阵容是:马连良扮演李渊,张君秋扮演窦太真,刘连荣扮演杨广, 李洪福扮演秦琼,又请萧长华扮演解差樊虎,叶盛兰和马春樵分饰杨广手下追赶李 渊的一俊一丑二将。 这出戏马连良本来要展现他的武老生的优长,可是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马连 良对这出成本来花了很大的精力,下了很大的本钱。他曾考据李渊服饰,新制作了 一身黄靠,而靠后面的四杆靠旗,不是传统的三角形的,而是四方的方靠旗。据说 这是有历史根据的。改革服装、创新服装,这是应当肯定的,提倡的。问题是这个 新创造的方块靠旗不实用,对做戏,对武打都有妨碍。 原来老靠旗转动方便,起打时自然灵便利落。背着四面四方靠旗,占的地方很 大,卜卜楞楞的,显着又笨又不好看。特别是开打时,因为方靠旗支楞着,对方不 敢太贴近他,怕万一碰了靠旗,把靠旗碰掉了,不就砸了大锅了吗。这样一来,开 打就不会太激烈、太漂亮,只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就无太精彩可言。所以, 坏在了这个方靠旗上了…… 其实,京剧的服装是很有特色又很经济的。现在京剧舞台上的服装,基本上都 是明朝服饰。包括头上戴的纱帽、盔头,身上穿的蟒袍、官衣,和明代生活中的服 饰差不多。笔者在故宫博物院看到列代帝王图中朱元璋的图像,头上戴的王帽,身 上穿的蟒衣,都和京剧舞台上戴的王帽,穿的蟒袍非常相似,令人更相信京剧服装 是根据明代服饰经过艺术加工而成的。 京剧的服装按蟒、靠、褶子、官衣、水衣、彩裤等等分放在大箱子内,因此又 分什么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等等。演起戏来,不论你是尧舜禹夏商周先秦两汉, 还是唐宋元清,一律穿这些衣箱中的服装,以一朝包揽所有朝代。只是由于清代是 在京剧诞生的朝代,以本朝演本朝的剧目,多少得靠近点生活,也不能瞪着眼瞎说 不是。但是京剧界的前辈老先生也确实有高的,一出戏只找出一个人来一个清装扮 相,点缀一下就行了,其他角色还是该怎么扮就怎么扮。比如《蜡庙》这出戏,只 有金大力穿清装:顶子、翎子、袍褂、朝珠,俨然清廷一个官员。可是施世纶也是 个清政府的三品大员,可是他还穿着蟒袍,戴着纱帽。那个清廷的四品副将的黄天 霸更有意思了:头上戴个满是绒球的大罗帽,身上穿着花里胡哨的豹衣豹裤,脚下 蹬着一双花靴子。可是观众并不觉得不伦不类,相反,要是黄天霸改成清装,观众 一定会提意见,不乐意。这就是因为京剧的明代服装里蕴含着内容,蕴含着技巧。 蟒袍、靠、褶子、箭衣,还有水袖、甩发、大带,也包括那三角靠旗,哪个上 面不保留着几手绝活。所以京剧服装不必要一个朝代一个样,也没有必要非要符合 历史真实。那样不但要花很大的本钱,而且寄托在戏装上的技巧也随着服装的改换 而无用武之地。五十年代中,北方昆曲剧院不惜工本重排了一出老戏:《渔家乐》。 这出戏的故事发生在东汉,于是便考证了汉时的服装;把戏中的角色都穿戴上新制 成的峨冠博带、宽衣大袖的汉代服装。这一来,不但不美观,看着别扭,而且很多 漂亮的舞蹈身段也施展不出来了。所以这出戏没演两场就停了。马连良的这出《临 潼山》就犯了这个毛病,所以只演了两三场。后来虽然把方靠旗又改成三角靠旗 (见扮演李渊照片之二),但也为时较晚。又演了二场,上座仍不理想,就挂起来 “入库”了。但这个方靠旗却成了空前绝后的戏剧文物,它和那身新绣制的黄靠, 都被首都博物馆收藏。 马连良并不因为排《临潼山》受了一点挫折,就停止了追求和探索,相反,他 于第二年即一九四二年,又精排了一个新戏,而且大获成功,并成为马派的重要代 表作之一,这出戏就是《十老安刘》。 这出戏是说西汉初,吕后专权,拟夺汉室江山。老臣蒯彻、李左车、栾布等老 臣去顺说掌握兵权的刘长,告诉他是被吕雉害死的戚妃的儿子。刘长不相信,命田 子春盗出宗卷查看。丞相陈平要御史张苍将所管宗卷交出。但宗卷已被吕后烧毁, 张苍无卷拟自尽。但其子秀玉已将真卷藏起,所焚乃是副本。张苍交出真卷,刘长 醒悟,联合七国及周勃、陈平、张苍等共扶刘恒即位,杀诸吕,吕后焚宫自杀。 《十老安刘》这出大戏,包括《赚蒯彻》、《淮河营》、《监酒令》、《盗宗 卷》、《吕后焚宫》五个折子戏。其中《监酒令》、《盗宗卷》是传统戏。《监酒 令》是小生重头戏,当年姜妙香,或更老一点的如德珺如、朱素云等名小生都有这 出戏。而《盗宗卷》是谭鑫培、余叔岩、马连良三代老生翘楚的代表作。念白做表 兼重,是个很有机趣的折子戏。可是有点没头没尾,常令新接触京剧的观众摸不着 头脑。所以马连良总想弄一个整本大套的本戏,来龙去脉交待清楚,使观众看得明 白,才更有兴趣。 马连良有这个想法,可不是一天半天的,他小时还在科里的时候,就知道在《 盗宗卷》前头有出《淮河营》。当初贾洪林贾狗子有这出戏的剧本,可惜他因中年 早逝,他夫人一气之下,将他珍藏的剧本,一把火都给火神爷“进贡”了。在清末 民初的时候,梆子和汉调,都争相上演这出戏,是个极走俏的“红”戏,后来因为 技术要求太高,慢慢的就失传了。 寻访《淮河营》的剧本,马连良成了块心病,一找就是十几年,可就是毫无所 获。正要死了这条心的时候,不料却传来了好消息:《淮河营》的本子有线索了, 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个偶然的机会,马连良的编剧朋友吴幻荪得他的老朋友编剧家翁偶虹之助, ——由翁辗转向戏剧史家,又是戏剧书籍的收藏大家杜颖陶的国剧图书馆,借到汉 剧《淮河营》的原本。大喜过望外,又事逢恰巧,马连良在上海又遇见了老伶工王 德全。他又给马说了《焚汉宫》(即《十老安刘》中最后一场的“吕后焚宫”)这 出戏的情节、场子和人物的表演,甚至连哪些地方讨俏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这 样,对于编这个戏的材料已十有七八。 编剧吴幻荪又对照《前汉书》,斟酌复斟酌,修改又修改。因为这是一出新编 历史戏,虽然写戏并非演史,但也不能相去十万八千里。一连几个月过去了,吴幻 荪才拿出了初稿,后又经翁偶虹和景孤血二位编剧圣手的帮忙,添枝加叶,该戏已 初具规模,但还冗长需要进一步“剪裁”,这个工作就落到马连良和编剧吴幻荪身 上。两个人夜以继日,多好的饭都吃不下去,那份执着劲,真让人感动。唱腔设计 是徐兰沅先生。努力了三年,才把这出新戏创作了出来。观众没有看过的或者说不 熟悉的戏有《赚蒯彻》、《淮河营》、《火焚吕后》等三折戏,而尤以《淮河营》 一折精彩异常。 这出戏的演员阵容是极强极强的。马连良前扮蒯通,后扮张苍,袁世海扮刘长, 叶盛兰扮刘章,马富禄扮栾布,李洪福前扮李左车,后扮陈平。有读者问了:李左 车是花脸扮的,你记错了吧?没有!因为最初排这戏时,李左车确是由老生扮。后 来大概感觉蒯彻和李左车都用老生扮,从声腔上有点靠色,为了有点反差,所以换 花脸扮了。马春樵扮的田子春。吕后呢?是不是张君秋?不是喽。张君秋在一九四 一年冬已经脱离“扶风社”,组成“谦和社”,自己挑班挂头牌去了。那么这时扶 风社的二牌旦角是谁呢?马连良找了刚刚从中华戏曲学校毕业一年多的红角李玉茹。 这个李玉茹扮相好、嗓子好,而且特会做戏,青衣花旦两门抱,都能拿得下来。在 戏校就是科里红,和侯玉兰、白玉薇,李玉芝有戏校“四块玉”的美称。她这时正 在她的老师翁偶虹的帮助下,组织了“如意社”,李玉茹是挑班的小老板。那年她 才十七八岁,花信年华,魅力迷人,可说正是大红大紫之时。马连良费了许多口舌 才把她邀来,而且言明每星期李玉茹只演两场,其余时间她还要在她的“如意社” 里唱戏。马连良也都答应了。因为他考虑到,张君秋在“扶风社”,台下极有人缘。 于今他离开了,一定要找一个与他艺术不相上下的好角方能替代的了,否则,戏的 艺术质量要有所下降。这也是马连良先生忠于艺术,为观众负责的表现:不怕花钱, 只要戏好。 李玉茹第一次到“扶风社”演出,还差点闹出笑话来。那是一九四一年底, “扶风社”贴出了《苏武牧羊》。马连良的苏武,匈奴女子胡阿云就请李玉茹扮演, 这也是她的“打泡”戏。本来胡阿云这个角色穿旗袍、念京白,剧本又赋予她天真 无邪的性格,是很讨俏的。可没想到那天李玉茹她一紧张在台上竟念错词了。把本 来“你们南方人(指苏武),可真没有我们北方人大方!”竟念成“你们北方人可 真没有南方人大方!”这个错太厉害了,可是没等台底下的倒好上来,李玉茹急中 生智,竟及时说了一句:“你可真把我气糊涂了,把话都说颠倒了!”轻轻一句话, 愣把漏洞给“缝”上了。马连良更认为李玉茹聪明绝顶,又能随机应变,前途无量。 在后台见到李玉茹时,马连良对她说:“孩子!你是个好角儿!”这句话对李玉茹 是多么大的鼓励,所以,那时的李玉茹是真心实意地帮马连良先生唱戏,降格来这 个二牌旦角。 马连良扮演的蒯彻,头一场从下场门上,这种上场的方式有错误吗,没有。《 定军山》黄忠也是从“大边”(即下场门)上的。据说凡是从青龙门(即下场门) 上的都吉利。当然这是传说,蒯彻戴白满、穿帔、拄拐杖。他本来不想去淮南,但 被鬼计多端的栾布赚往见刘长。这里有两段流水,把蒯彻气恼无奈的心情,给唱了 出来。在淮河营前那场戏,尽管蒯彻的唱只有四句“散板”、八句“流水”,可是 这影响太大了。从那时起这“淮南王他把令传下……”的散板,“此时间不可闹笑 话……”的“流水板”,就到处传唱,好像不会哼两句“此时间……”就如同没吃 过头号白面似的。这几句实在唱得好。四句“散板”,紧打慢唱:心里虽然紧张, 但还故作镇静,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气。这种复杂心态,全在这四句唱中体现了出来。 至于那八句“流水”,唱得流畅俏皮,婉转真切,清晰纯正,摇曳生姿。好听、好 懂、好学。所以这几句“散板”和“流水”,已经撒下了种子,一直唱到现在,还 有后劲。 淮河营中,见刘长要使他承认他是戚夫人所生之子,和吕后有杀母之仇,这些 都通过蒯彻的念白来说明。这可太需要功力了:大段大段的念白,说的没有语气, 没有内心戏,观众就要坐不住起堂了。可是马连良的这段念白,一是清楚有力,字 字入耳;二是饱含感情,是人物在向观众交出赤心来,三是音乐性强,念白也有旋 律,也有韵味,苍劲浑厚、铿锵有力。再佐以袁世海扮演的刘长,暴跳咆哮,混拙 孟浪,翻脸无情,不可一世,很好地烘托了紧张可怕的气氛。和蒯彻的冷静从容、 一肚子机谋形成对比。人云:反差越大,越有戏,越容易刻画不同性格的人物。这 场戏几个人物都鲜明,性格各异,从而使这场戏虽不能说是精品,但起码也够妙品。 下面一折是《监酒令》。 按传统的演法,朱虚侯刘璋夜巡宫墙时,上四龙套,刘章的扮相是穿一件白蟒, 上唱“二黄三眼”。在新编的《十老安刘》里,上四龙套、四校尉手提四个二尺高、 三尺宽,大红色的圆肚气死风灯。这气魄可就比老戏大多了。 名小生叶盛兰的刘章,白蟒外又加披一件红斗篷,上戴一顶红风帽。红中夹白 显得特醒目。而且刘章一出场后,全场电灯一下子全灭了。只有台上四个圆灯里的 红光,和台下往台上打的白色灯光,很有点月光下,卫戍部队寻察宫阙的味道。这 时刘章的唱也改成“二黄倒板”转“回龙”再接“二黄原板”。 唱词也改的颇有一点文采:“微风起,露沾衣,铜壶漏响;披残星,戴斜月, 巡查宫墙……”和台上营造的气氛是一致的。美的画面、悦耳嘹亮的唱腔,使观众 获得视觉和听觉双层的审美享受,这就是马连良的“扶风社”的风格。 下面就该进入《盗宗卷》了。在这之前是吕后登殿,找个碴要火焚刘氏宗卷了。 青春年少的李玉茹扮演的吕皇后,头戴凤冠,满头珠翠;身穿蟒袍,雍容华贵,和 《大保国》里的李艳妃一个扮相。上场后吕后有一段“慢板”的唱。李玉茹虽然在 科里学的是花旦,但也曾向程砚秋问艺,所以她的青衣戏也很可观,唱两句甜润而 又有味道。 下面的《盗宗卷》,是马连良多少年细心创作的名剧,也可以说是他的撒手锏。 这时候,他的表演更臻于成熟:松驰、自然,看似毫不着力,实则内心的节奏是绷 得很紧的。这便是已离着化境不远了…… 张苍的夫人过去是由老旦应工,现在特请名丑马富禄反串。因为张苍夫妇有一 些对白是很幽默的,唇剑舌枪的,让小花脸来张夫人,会更有戏。张苍的儿子张秀 玉由马连良的哲嗣马崇仁扮演。台下真父子在台上再扮假父子,也是梨园中的一段 佳话。那时的崇仁二十刚出头,还是个小青年,正搭李万春的永春社唱开场戏呢。 如今的崇仁,也早过了古稀之年,但身体依然很健壮,还在为京剧做贡献呢…… 最后便是那位王老伶工给详细说的“吕后焚宫”了。十老联合起来,兴义师, 诛诸吕。吕后先从深宫往外面运动,来到宫门口要和勤王的诸位对话。 舞台正面设宫墙布景,李玉茹扮的吕后要站在城上唱一段节奏非常快的“快板”, 揭示她内心世界的恐慌和愤懑。这时,张苍再上。此时,改了扮相,比以前阔多了, 不再是戴方翅帽翅的忠纱,也不穿素官衣,而是穿着打扮全变了,头上戴改良软翅 相巾,身穿一件特制的改良蟒袍,非常有派头,跟海派戏《六国封相》后的苏秦有 点相似。张苍登场后,也有一段快板,唱得又俏又有力度,很符合张苍此时的心情。 这一出戏排出来就“火”了!一直贴演,传唱至今。如今的马派弟子,什么马 长礼、张学津、冯至孝、安云武没有不唱这出《十老安刘》的,可见这出戏确实有 赢人的地方。 然而,也有“砸锅”的时候。一个人的一生,有人把它比作太阳:有正午十二 点的时候,日在中天,霞光万道;也有傍晚日落西山之时,虽然无限美好是夕阳, 可惜瞬间即逝,再也找不到它辉煌的光环。何况一个艺术家,一辈子在舞台小天地 上,往来驰骋,保不住就有个马失前蹄的时候,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久在江边站, 没有不湿鞋的”,“吃烧饼没有不掉芝麻的”。 马连良也是人,他也难免舞台上或生活上出点儿错,捅点漏子…… 老戏迷们差不离儿全知道,所以笔者也大可不必为贤者讳,迳直说好了。 马连良在天津唱戏,唱“砸”了“锅”,得了个可堂倒好…… 那是一九四○年年底,“扶风社”受天津大戏院的邀请来天津演唱。这次“扶 风社”的阵容特别强。除张君秋、叶盛兰、马富禄等名旦、名小生、名丑都参加演 出外,花脸因刘连荣外出搭别班演出来在京而特邀刚刚拜了郝寿臣为师的袁世海, 另外,还特请著名老旦李多奎,同赴天津演过去马连良外出巡回演出,前三天打泡 戏都是《借东风》、《四进士》和《苏武牧羊》。这次为了提携他的师弟、正蜚声 四起的青年名净袁世海而临时改了戏码,是《夜审潘洪》、《白蟒台》,前边带袁 世海主演的《取洛阳》,第三出是《三顾茅庐》,袁世海扮张飞。演出取得了很理 想的效果,便又贴出了《要离刺庆忌》,袁世海饰演庆忌。这几出戏都是早年郝寿 臣与马连良在“扶风社”合演的生净井重的对儿戏。通过这样的安排,对提高袁世 海的声誉起了极大的作用,使得这个刚刚走红的青年人顺利地步入一个新阶段。袁 世海后来曾无限感慨地说:“我为能有马先生这样的提携、重视、培植而感到幸运, 为能有马先生这样的良师益友而感荣幸。”《要离刺庆忌》,马、袁二人相得益彰, 演出相当成功。两天以后,马连良又贴演了他的拿手戏,《八大锤·断臂说书》, 前边还加了一出他和张君秋合演的《游龙戏凤》。真是卖足了力气。那参加演出的 配角,四梁四柱也都是好角。叶盛兰的陆文龙、袁世海的兀术、马富禄抱演老旦乳 娘(按老戏班的规矩,丑行向例兼演老旦,后台术语叫“抱演”)。马连良是前演 明正德皇帝,后演王佐,一人双出。 马连良出的错是在《八大锤》上,可是跟头两天演的《要离刺庆忌》有连带关 系。《八大锤》里王佐诈降金兀术,用的苦肉计是砍掉一只胳膊。《要离刺庆忌》 里,要离诈降庆忌,用的苦肉计也是砍掉一只胳膊。那位说了,怎么用的计都一样 呀!多新鲜呀,王佐这条计是跟人家要离学的——戏词里有交待呀。不过,您可听 明白,要离砍的是右臂,王佐断的是左臂。两个胳膊可不一样啊…… 话说出事那天,马连良在开戏之前,被天津市的一位好朋友,请到天津市一家 大回民饭馆——鸿宾楼去吃饭。本来马连良对这些应酬,极少参加,更何况今晚还 有演出。可您别忘了这是在天津卫呀,再过两天就回北京了,没时间改期,何况请 客的这位爷跟咱们这位马先生相交甚厚。拨不开老面子,就去赴宴了。俗话说:无 酒不成筵席,何况请的是马老板。宴上,主人一通劝酒,热情的使马连良又一次拨 不开面子,也就在演出前破例喝了三杯两盏,然后急忙忙赶到中国大戏院扮戏。 按规定,演出前绝对不能饮酒。格守规章,生活严肃的马连良,就这次破了一 次例,万万没想到台上就出了纸漏。当然这次事故也许跟那点酒无关,但谁又能说 的清楚呢?要不怎么说,酒能乱性呢…… 其实,前边的《戏凤》,还有“断臂”之前的戏,大段的“二黄原板”,演的、 唱的都很精彩,断臂时从桌子里翻出来的“转角楼”,极为漂亮、干净,台底下是 满堂好。到了王佐见兀术一场,也是用右手拿着断了的胳膊,左边的袖子空空的, 穿的还是断臂时的那件黑褶子。说明没有错。 坏就坏在下边的“说书”一场。王佐脱掉黑褶子换了一件色彩鲜明的宝蓝色褶 子上场了。可是已断的左手却又长了出来,原来他是用左手拿着说书用的画轴,右 臂却被腰系的黄丝绦捆着。开始观众还没发现,只一小会儿观众就醒过神来了:马 连良弄错胳膊了。开始是交头接耳,继而是一阵骚动,最后终于爆发:台下倒好四 起,秩序大乱。马连良这时也猛然悟到是自己弄错了胳膊,怎么办?现改是来不及 了;好胳膊被捆着哪,想出来都出不来。 只好以歪就歪,以错就错,咬着牙往下演吧,台底下这时可就像开了锅,乱成 一片,大有无法继续演下去的趋势…… 这场严重事故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原来,王佐见兀术一场下来后,王佐要换褶 子,后台服装组的“箱官”,错把当天的戏码儿与前天演的《要离刺庆忌》记混了, 把本来应该让马连良右胳膊伸进褶子的袖子里,却换成了左胳膊;而本来应该在衣 服里吞着的左臂却换成了右臂。马连良要搁在平日也许马上就察觉了,可今天不一 样:刚才只顾应酬朋友了也没怎么休息,再加上有点酒,精神有点疲倦,当时可就 没察觉伸错了胳膊,顺手接过画轴夹在左腋下面一迈步就出场了。因此,才造成这 场事故。 前台一乱,后台也惊了,大伙在上下场门、侧幕条扒头一望,吆,糟了! 马老板弄错胳膊了,断了的手臂又露出来了,这可怎么办?该陆文龙上了,瞧 叶四爷有什么主意没有? 叶盛兰真不愧是个好演员,他在心里暗暗给自个儿鼓劲:别怕,我要是再让台 底下的骚乱给吓住了,连良师哥可就完了。我得想主意帮助连良师兄挽回局势。他 一上来就大卖力气。声音高到最大的调门,身上,抬手投足都是优美的舞蹈。台底 下的噪音稍微小了一点,到了王佐“说书”的时候了,叶全神贯注地倾听,并且即 兴地做出许多以往没有的强烈的表情和身段。马富禄扮演的乳娘也在场上,他自然 也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力挽狂澜,便也精神高度集中,对乳娘应该有反应的地方,都 及时给以强烈的呼应。三个人配合默契,竟然创造了一种无我的最高的艺术氛围, 在很短的时间里,台下的骚乱被制止了。剧场内,先是竟变得鸦雀无声,继而是轰 呜般的掌声。这时,站在舞台对面和两侧负责维持秩序的全副武装的军警方松了一 口气而各归原位。 至今还有看过那场戏的老观众,如大戏剧评论家、教授吴小如、吴同宾昆仲。 他们说:那场“说书”是他们三个人情绪最饱满、合作最紧密、因而效果也最好的 一次空前精彩的演出。 然而对于马连良来说,毕竟是一次罕见的事故。但当时他在后台并没有责备那 位管服装的师傅,不但好言抚慰,还主动自己承担责任。可是事后他能轻松得了吗? 开始他情绪波动,但很快就想通了,他说:“作为一个演员,不能只爱听彩声,不 爱听倒好声,这件事我应该记一辈子,永以为戒。”许多观众都这样猜测:马连良 从此不会再唱《八大锤》王佐断臂说书了。 孰料马连良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不但在其他省、市如北京、上海常演此戏, 就是再来天津也多次贴演这一剧目。 还有一件,也是大“砸”锅。 一九四二年十月,马连良率领“扶风社”去了一趟伪满洲国,在所谓的“新京” (长春)和奉天(沈阳)演了近两个月。这事差一点使他当上了“汉奸”。 在马连良去之前,已有许多演员去伪满洲国的“新京”演出过。据有关资料: 一九三八年“金少山、谭富英两剧团来满之后,名利双收”。所以次年即一九三九 年“来满之名伶更形踊跃。前半年有李盛藻、言菊朋两剧团渡满。后半年则李万春、 李少春两剧团相继而来”(见《中国京剧史》中卷四百五十二页)。一九四一年, 又有叶盛章、朱琴心、叶盛长等率富连成科班来“新京”演出。演出了《巧连环》、 《双沙河》及《打渔杀家》等。 这些剧团来伪满演出,“收入较高,同时又受到官方报纸、杂志的‘赞扬’性 评论,即所谓‘名利双收’。但是‘名利双收’者又都被伪满当局的政治宣传所利 用……”马连良及其“扶风社”便是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于一九四二年来到“新京” 演出。 马连良这次演出和其他班社和演员去“新京”演出有所不同的,是前面有个头 衔,叫“华北政务委员会演艺使节团”。要想说清楚这个始末,还得从头讲起。一 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我东北三省被日本帝国主义者侵占。 第二年即一九三二年,日寇在我东北成立伪政权“满洲国”,昔日的宣统皇帝 傅仪被日本人架上了“满洲国”皇帝的宝座,“帝都”设在长春,并改名“新京”。 一九三七年,芦沟桥事变,华北沦陷后,日本人又在北京(当时的北平)成立 华北伪政权“华北政务委员会”。 一九四二年,是伪“满洲国”成立十周年。伪总理张景惠,请“华北政务委员 会”王揖唐等汉奸,派出演艺使节,前往庆贺。当时那些大京剧艺术家:梅兰芳早 已息影舞台,蓄须明志,杨小楼也曾提出“如果北平被日军侵占,就不再唱戏了”。 七七事变后,他只参加演唱了几场赈灾义务戏,果真就不再登台,而且于一九三八 年春病逝。另一位旦角表演艺术家程砚秋,也很少演出,特别在前门火车站遭到日 伪寻衅、殴打,便毅然弃绝舞台,从一九四三年起在北京郊区青龙桥务农垄上。其 他四大名旦中之另二位尚小云、荀慧生,当时也多不在京演出。而余、言、高、马 四大须生,余叔岩因身体关系,早已谢绝舞台(逝世于一九四三年),言菊朋、高 庆奎都是在这一年相继谢世的。所以,当时生、旦第一流的挑班演员中,声誉最隆 的,就当属马连良了。因而也就把他作为赴“新京”作“庆祝伪满十周年”演出的 猎物了。恰巧这时,沈阳(奉天)要修建一所回民中学,因马连良是回民中的头面 人物,所以请他前往作筹款义演。当马连良向“华北演艺协会”申请去沈阳(奉天) 演出时,华北伪政权和华北日军报道部便抓住这一机会,做出规定:去,可以,但 必须去“新京”为伪“满洲国”作庆祝“建国”十周年的演出,而且非演不可。马 连良“坚持只演一般的营业戏和为学校筹款”,最后,日、伪还是答应了马连良的 要求,但是“华北政务委员会演艺使节团”的头衔不能免,末了还是强迫给加上了。 马连良当时也受了这样一点诱惑: 日本人说:挂上这个头衔可以避免“满洲铁路”的检查,所以马连良最后也无 可无不可了。因为“满铁”的刁难、勒索和寻衅,令人谈虎色变。 当时去“伪满洲国”,到了山海关,就如同到了“鬼门关”一样。在车站上, 剧团的演员还有所带去戏箱,都要经受日本军人和伪军警、汉奸的侮辱性检查,这 是头一关。以后日军汉奸在各大城市及交通要道都设岗搜查箱子、物品,“甚至脱 衣搜身”。这些畜类借机勒索钱财那是必不可免的外,还找碴破坏,使剧团遭受巨 大财钱损失和人格上的欺凌。所以去东北的演员都是“提心吊胆、心惊肉跳”。 “扶风社”不但在火车上,一路放行,没有日本人及伪军过多的刁难,而且到 了“新京”,“给予破格接待”。当时各家报纸、杂志都不惜篇幅进行报道和评论, 更在政治方面大肆宣传。其中《满洲国现势》和《麒麟》杂志,同以年鉴方式,对 这次演出活动作为“大事”给予详细记载:“除官民慰问建国功劳者外,并举行一 般公演,以其利益金之一部向市公署赠呈为社会事业总费。十月十二日起在国都电 影院(即国都戏院)露演。场场客满。 使节团妙选良才,青衣李玉茹、小生叶盛兰、丑角马连禄、花脸刘连荣、老生 李洪福、武生黄元庆等四十余人。演出剧目有《借东风》、《四进士》、《朱砂痣 》、《苏武牧羊》、《春秋笔》、《串龙珠》等。”(见《中国京剧史》中卷四五 三页——四五四页)对于这一时期,北京、天津一些名演员和班社到伪“满洲国” 演出,对此应作何种结论。《中国京剧史》的作者们是这样认为的:“此时期,关 内一些剧团、演员先后到伪满演出,他们大多数是为谋生,或迫于其他苦衷,并无 政治企图,但毕竟是被敌伪宣传所利用,而有悖于抗敌救国的大义。”对于这一评 价,笔者认为是公允的。旧社会的剧团,都是私人班社,靠演出维持班社同仁的生 存。而且不论多么有名望的艺术家,只扎在一个地方演出,绝对不能维持生活,都 是要靠流动演出才行。那时有人统计,在京的一个京剧大班,充其量在京演出的时 间为五到六个月,其他多半年时间都需要到外地作巡回演出。东北三省,地大物博, 城市众多,对京剧艺术有极其热爱的广大观众和票友,伪满复以“优遇外来的名伶” (大剧场、大票价)为号召,因而使“关内各大班社与著名演员接连不断地进入‘ 满洲’献艺”,混一碗饭吃。 说他们是为了挣几个钱,纯营业演出,而不带政治性,还可以从马连良所演的 剧目上看出端倪。除了马派拿手的传统剧目《借东风》、《四进士》、《苏武牧羊 》等外,还有两出新戏:《春秋笔》和《串龙珠》。 《春秋笔》表现了忠臣和奸佞在对外来侵略者主战、主和之间的一场大冲突, 从广义上说也是个张扬爱国主义的好戏。然而,这也姑且不论,可《串龙珠》这出 戏能在“新京”演出,说明“扶风社”绝不是来此为日伪张目作反动宣传的。 笔者在前边曾介绍过,《串龙珠》在北京只演出了二场,便遭日伪当局禁演。 马连良、吴幻苏、郝寿臣等主创人员每日惶惶不安。可是不久马连良到天津、上海 等租界地大演《串龙珠》,观众的踊跃、效果的热烈,都是空前的。马连良当然对 此知之甚详,他是当事人嘛。可他竟然在日伪鼻子底下演出这个“有反日思想”的 新戏。一方面说明马连良对祖国的热爱,良心未泯;另一方面,自然也说明马连良 和“伪满”没有什么政治交易。 “新京”演出一期后,“扶风社”一行人又去奉天(沈阳)演出小一个来月, 上座情况良好。马连良将收入所得尽数捐献给当地回民,作为修建一所回民中学的 费用。 尽管马连良及其剧团成员,在“新京”受到许多报刊杂志的吹捧,给予某种头 衔。实则,在日伪统治下。演员哪怕是像马连良这样有全国声誉的名演员,也没有 一点社会地位,受尽欺负和羞辱。 听著名武生表演艺术家李万春讲过马连良受汉奸金碧辉欺凌的事。 说起金碧辉,六十岁开外的北京人,没有不咬牙根儿恨她的。她原是满清贵胄, 是清室重要成员肃亲王善耆的第十四格格(满人称公主以下皇室的女儿为格格), 是位郡主,原名叫爱新觉罗·显。善耆是个亲日派,和日本朝野都有联系,尤其与 日本浪人川岛浪速交往甚厚。满清被推翻后,善耆日思夜想复辟,企图借助日本人 力量使大清帝国东山再起。就把她这宝贝姑娘送给川岛作养女,改为川岛芳子,并 随其养父同去日本东京,接受奴化教育。七七事变以后,在日本长大的川岛芳子返 回北京,起名金碧辉,并被日伪任命为伪安国军总司令。平日惯作男装:军装、马 靴,男不男女不女的,大伙还得管她叫“金司令”。这个人是吃人饭不拉人屎,最 会敲诈勒索,尤其对京剧演员更是没憋着好屁,不敲你个大大的竹杠决不轻易放过 你。凡是到了节下,甭管您是大节还是小节,什么三节两寿,哪叫老爷子生日儿满 月,都得去金府拜节祝贺。尤其是她的生日,更是要办得隆重,寿礼一定要丰盛, 而且还得给她唱个一出半出的。您问她什么时候的生日?没谱。她一年要过好几回 生日哪,谁摸得清哪个是真的。 有一回金碧辉又办生日,把唱戏的大角都传到她府上为她祝寿。都快晚九点了, 她还在桌上喝哪。马连良那天有戏,怕把戏耽误了,虽然心里打怵,可也得跟她请 假。低着头陪着笑脸求她准假。这位女魔一听就恼了,张口就说:“马连良,你别 不识抬举,你在这儿能唱戏,你得念我的好处。不然的话,我发个话,这碗饭您就 甭吃了。你还跟我瞎白话,到底是你唱戏重要,还是我过生日重要。”马连良赶紧 赔不是,说好听的,答应明儿来,好好侍候“金司令”。好容易母夜叉不刺儿人啦, 可马连良刚要转身走,她又嚷嚷开了:“明儿你是得来,我还要听你唱一宿呢!” 不过,就有人说马连良涉嫌汉奸。谁说的,国民党的那些接收大员们…… 眼下,已是一九四五年,“八一五”日本投降之后。 八年抗战,中国人民头一次取得了与外国侵略者开仗而获胜的辉煌战绩。举国 上下,莫不欢欣鼓舞。马连良当然也和全国人民的心情一样,十分高兴。在北京和 许多名演员一起参加多次义演,纪念抗战胜利。稍事休息,他又被上海邀请演出, 在天蟾舞台与于连泉(小翠花)、王吟秋、叶盛兰、袁世海等联合演出。接着,又 与梅兰芳、周信芳、谭富英、李少春、芙蓉草等京剧艺术家联合义演《四郎探母》, 演出所得全部做为孙夫人宋庆龄女士主办的儿童福利基金会的基金。 这天的《四郎探母》,角色分配是这样的。梅兰芳大师的铁镜公主,李少春演 “坐宫”的杨四郎。周信芳很少演杨四郎,这次他扮演“小回令”的四郎。上来唱 一段“流水”,“在头上摘下胡地冠……”,唱得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力。下来, 少春再演“过关”的四郎,表演了他插令箭挎宝剑仍翻一个很漂亮“吊毛”的绝技。 “见弟”、“见娘”则换了谭富英。最后的四郎是马连良扮演的。正当大家伙儿唱 得兴高采烈的时候,一纸国民党北平法院的传票递到马连良手里,只见上面写道: “马连良身犯汉奸罪,速回平候审,定于×月×日开庭。”见此,马连良大吃一惊, 知道麻烦来了,起码得大大的破一笔财。马连良是个怕事的人,戏是不能再唱了, 赶紧归置东西,连夜返回北京。头一档子事,是去托人、走门子,向法院说明情况。 关于马连良的“罪行”,主要有两条。一、以“华北政务委员会演艺使节团”的官 方名义,去“新京”为“伪满”成立十周年作庆祝演出。二、马连良照过一张穿着 日本黄军服,挎着指挥刀的照片,一心向往作日本军人,铁证如山,不能质疑。关 于第一条,笔者在前面已经说明原委。马连良的去“新京”演出,没有政治背景。 因为他要挣钱维持“扶风社”全体人员的嚼谷,必须山南海北到处巡回演出。“新 京”方面又以“大剧场、高票价”来诱惑,便脑袋瓜子一热就去了。另外,也确实 为了那所回民中学建校需要去东北筹款演出。 决不是为了拍日伪的马屁,而跑去给他们演出的。 马连良也确实照了一张穿日本黄军装的照片,但这也不说明什么。马连良一生 爱照相,请看报刊杂志上他的相片最多了。穿着黄军装照过相,既是闹着玩,又有 点逗哏,演员都爱犯这个毛病。写到这,笔者想起听到的和马连良有异曲同工之妙 的也是一张照片的故事。 当年,北京宣武说唱团团长、说竹板书的名演员关顺鹏,在“文革”初期被人 检举为国民党少将军官,并因此而抄家,而也抄出了一张关顺鹏穿着国民党少将军 服、挎着指挥刀,手上还戴着雪白手套的照片,于是不容分说将他暴打一顿。事后 经过多次批斗后,才允许他申诉情况。原来他为了进入当年的中南海去看一场京剧、 曲艺界名角荟萃的演出,因为没有票而接受了朋友的建议:到大栅栏里门框胡同军 装店租了一身军装,还真让他给混进去了。在中南海里又遇见一位挎照相机的朋友, 也是出于好玩,便请这位朋友给照下了这幅全身国民党军装的照片,想不到为此几 乎送掉了性命。 翻回来再说马连良这两条“罪状”,都绝对构不成汉奸罪,但国民党的那些所 谓的接收大员,全都贪污腐化,一个个如狼似虎,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他们 知道马连良唱了三十年的戏,挑了十五年的班,有的是钱,不敲他敲谁?于是一顿 吓唬。马连良虽说没干什么卖国投敌的事,可这些事确实也存在,有口难辩。于是, 便到处托人,大把大把的票子送给各方面的人。 但是法院还是不断地传讯、审问他,他便不断地把票子送出去,这样打了一年 多官司,把家产花得一干二净,还负债累累。到这时,官司就自然完了。 以“查无实据”结案,总算没坐牢。但把几十年的积蓄是抖搂了个毛干爪净! 不管怎么说,马连良没被定成汉奸是可喜可贺的事,一些亲朋好友都来压惊、 祝贺,这本来是好事。可是后来的人不是这个目的了——国民党在北平的各机关也 络绎不绝地前来道喜,他们并非跟着哄,而是没安着好心眼儿。 来的这些官员都提出请他义演。既然是义演,你马连良就是白唱,戏票可是都 卖出去了,钱呢?都由这些约请的机关进腰包了。这义演的场次还真不少,一气就 义演了二十来场,大有不可收拾之势。幸好,马连良的好朋友,他的拜把弟兄,上 海中国大戏院经理孙兰亭伸来援助之手,把马连良约请到上海演出。这才是三十六 计,走为上,逃出了这帮国民党人员设下的天罗地网。 马连良去上海之前,很动了一番脑筋,那就是旦角约谁?当然最理想的是张君 秋。想一九三七年,十七岁的张君秋第一次到上海,就“红”得山崩地裂,以后张 每到上海演出,都得到申沪广大观众热烈欢迎。所以,倘能得张君秋相助,这趟上 海之行,一定事半功倍。但是张君秋于一九四一年,就脱离“扶风社”而自组“谦 和社”,挑班当老板了,那么能不能给马连良这个面子呢? 由马连良的夫人陈慧琏女士担任公关,再三再四和张君秋恳谈。张君秋想到当 年自己还是一个学艺未满的青年演员,而且无籍籍名,是马先生大力提携,一趟上 海竟让自己和他挂并牌,于是赢来了想象不到的声誉,奠定了自己成角儿的基础。 想到此,便慨然允诺。由马连良、张君秋、叶盛兰、袁世海、马富禄等组成最佳阵 容,急赴上海中国大戏院演出。 此次上海之行,从一九四七年冬天开始,一气连续演出到第二年的春天。 历时四个月,场场客满,上座不衰。“打泡”戏还是《群英会·借东风》、《 甘露寺·回荆州》、《四进士》。不过戏码不是一天一换,而是每出戏连演三天, 再翻头。所以这一次上海演出,戏码并不多,只有七八出,但都是马连良的拿手杰 作。四个月满堂的结果,使马连良所欠债务得以全部还清。 一天不歇地一百多天的演出,使马连良感到非常疲倦。那时,马连良也是快五 十岁的人了。俗话说:“老不讲筋骨之能,英雄出于少年。”演到最后,马连良的 腰在唱《群英会·借东风》的“打盖”一场时,由于过度劳累,一个寸劲竟给扭伤 了,当时还坚持把戏演完。可是第二天就腰酸腿痛,不能弯腰,坐、立、行走均极 不便。所以,马连良只好停演,便在南方延医诊病治疗。 一段时间的休息和诊治,虽然腰病好转了,但落下了个病根。解放后,马连良 的腰如果演出太频繁,便常常旧病复发。这时,有一位过去给瑞蚨祥绸缎庄看家护 院,如今作了正骨大夫的刘道信,来给马连良按摩调治。刘医术极为高明,虽然没 什么理论,但跌打损伤的骨科疾病,没有他看不了的。 当时北京一些大医院的骨科大夫,有许多都拜刘道信作老师,如积水潭医院的 中医骨伤科主任黄乐山教授就是刘的学生。 病愈后,又在风景如画的苏州作短期的演出。到了一九四八年的秋天,上海的 孙兰亭组织还在上海的马连良一行人赴香港演出。为把京剧传播给更多的观众,也 为了满足香港的一批票界的朋友的邀请,马连良欣然前往。孙兰亭又急电在京的张 君秋,请他火速到上海。不久,张君秋风风火火赶到,于是马、张联袂赴香港演出。 不想此一去有如龙困沙滩,又遇重重困难,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第四章雨露滋润枯树荣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