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试银屏 一九二三年的九月一日,东京发生了空前的大地震。市内中心地区,包括几个 大型剧场,顷刻间被大火吞没,死伤和下落不明者达十三万余人。 梅兰芳出于国际主义与人道主义精神,率先举行义演,把全部收益一万元捐给 了日本的救灾组织。捐款寄出去不久,梅兰芳就接到了芳泽公使的感谢状,同时接 到的,还有大仓喜八郎八十高寿生日,希望梅兰芳赴日演出的邀请信。 于是,一九二四年的十月九日,梅兰芳率领承华社四十余人,再次东渡日本。 令梅兰芳吃惊的是,在去年的大地震中倒塌的帝国剧场,仅用了一年的时间, 又重新矗立在东京的中心地带了。梅兰芳不禁为日本人民这种奋发图强的精神所感 动。 为了梅兰芳等人演出间的安全,日本警方进行了严密的部署。一九二四年十月 二十一日的《东京朝日新闻》曾报道过当时的警卫情况和演出情况: “剧场外面戒备森严,设置了严密的警戒线,由八十余名警察保卫。由梅幸、 幸四郎上演《神风》后,梅兰芳上演了《麻姑献寿》,当晚有东京、横滨一带的知 名人士和文艺界专家一千二百余人。”演出盛况空前,而观众们的眼光和评价,也 比第一次梅兰芳来东京时内行、地道多了。一些评论文章不仅能指出中国京剧歌舞 的特点,而且还能区别各种不同的声腔。像十月二十七日的《东京每日新闻》发表 的高泽初风题为《帝剧初次演出》的评论文章指出:“二十五日演《麻姑献寿》, 梅兰芳扮麻姑,舞姿很美,嗓音响亮,舞台绚丽,十分精彩。在音乐上,[ 西皮] 、 [二黄]和昆曲齐备,登场人物又多,再加上服装道具灿烂夺目,观众一看到就大 吃一惊……”《万朝报》也登载了中内蝶二的评论文章:“看到梅兰芳那种端庄优 美的姿容和恰到好处顿挫有节奏的动作,再听到他那用纤细尖新的嗓音唱出来的美 妙唱腔,人们就像遨游于另一个天地之中,这里有盛开的美丽鲜花,有漂亮的禽鸟 彼此和鸣,这里是如此温馨,令人感到无比快乐。”这次演出期间,值得纪念的一 件事,是梅兰芳对于电影拍摄生活的又一次体验。 梅兰芳从小就是一个电影迷。还在电影发展的初始阶段,梅兰芳就是电影院里 的忠实顾客。那时的电影还是无声黑白片。 后来,当梅兰芳的艺术表演逐渐成熟以后,他再去影院看电影,就开始细心琢 磨电影演员那丰富而细腻的面部表情,用来丰富自己的舞台艺术。同时,也感到了 一种遗憾。作为一次性的剧场演出,梅兰芳永远无法做到像电影演员那样,在拍摄 完毕后,可以安静地坐下来,对着自己的表演,尽情地进行自我观摩、自我欣赏、 自我分析和自我批评。 当然,这种遗憾在当时,也不仅仅是梅兰芳自己才有。 还是在一九一○年前后。一天,梅兰芳到“北京第一舞台”观看杨小楼先生的 大轴戏《挑滑车》。那天杨小楼的表演特别精彩,观众感到格外地满足。第二天, 梅兰芳在一家堂会的后台上,一见到杨小楼先生,就不由地夸起他来:“昨天看您 的《挑滑车》真过瘾,比哪一次都演得饱满精彩。”杨小楼却笑着说:“你们老说 我演得如何如何的好,可惜我自己看不见。要是能够拍几部电影,让我自己也过过 瘾,那该多好呀!”从那时起,梅兰芳就开始留心各种机会,渴望着把自己的舞台 表演搬上银幕。 一九二○年,梅兰芳到上海的第四次演出结束后,商务印书馆的协理李拔可先 生,找到了梅兰芳。原来,商务印书馆的电影部刚刚从美国购进了一部分电影器材, 想请梅兰芳拍两部戏试机。 梅兰芳当即答应了下来:“拍电影我没有经验,但是我想试试看!”当时在场 的还有很多朋友,一致认为身段、表情比较多的戏适宜拍成电影,一位朋友主张拍 《天女散花》,而梅兰芳要拍《春香闹学》,商量的结果是二者都拍。 五月中旬,电影在上海闸北宝山路商务印书馆照相部的大玻璃棚内开机。 尽管梅兰芳谦虚地说自己没有经验,但他还是根据自己看电影的体会,适应着 各种镜头的需要,对自己一系列的动作、表情和唱腔进行了重新设计,虽说当时的 电影还是无声片,字幕必须加印到银幕上去。 先拍《春香闹学》。梅兰芳饰丫鬟春香,李寿山扮老师陈最良,小姐杜丽娘的 角色则由姚玉芙担任。服装、化装和舞台上一样,书房内景用的是舞台布景片子, 道具如书桌、椅子等都是借来的红木制的实物。 没有导演,梅兰芳就尝试着自己设计场面和表演。 在春香出场时的一个特写镜头里,梅兰芳用一把折扇先把脸遮住,待镜头慢慢 拉开后,扇子往下撤,渐渐露出脸来,接着,又做了一个顽皮的笑脸,将春香天真 活泼、聪明伶俐的性格一下子呈现在观众的面前。那天拍摄时,正赶上一个外国电 影公司的朋友来参观。他们对这个镜头的表现方法和春香的面部表情都十分欣赏。 接下来春香的一段唱和身段表演,由于没有音乐伴奏,比舞台上的时间精简多 了,但梅兰芳还是一丝不苟地进行着表演。例如用手指在手心里“弄粉调朱”,手 在两鬓上按一下表示“贴花拈翠”;“理绣床”时做用双手摊床的身段;“烧夜香” 时则双手合掌当胸微微蹲下身子。到最后一句唱腔“小苗条吃的是夫人杖”时,梅 兰芳不得不装模作样地用右手举起腰间系的汗巾,来象征老人用的拐杖。 当拍到春香假领“出恭签”去逛花园一场时,梅兰芳遇到了麻烦。在舞台上, 这场戏本来是作为暗场处理的,但到了电影里却变成了明场。镜头在一家借来的私 人花园里拍摄,花园的草坪就是梅兰芳表演的舞台。扑蝴蝶、拍纸球、打秋千…… 梅兰芳从来也没打过秋千,站在上面战战兢兢地把握着重心,不敢摇晃,生怕掉下 去。但后来拍好了再看,倒也符合春香“花面丫头十三四”的年龄和心态。 《天女散花》是在天蟾舞台上拍摄的。这场戏,在舞台上连唱带做,占用的时 间很长,十分费劲。到了电影里,虽然时间缩短了一些,但动作的节奏,必须靠嘴 里哼着[ 六] 、[ 流水] 等唱腔来控制,因而并不省力。再加上将立体的舞台场景 拍成平面的电影,演员也无法完全按照原来的舞台位置来做身段,因而常常不得不 重复拍摄。有时,演员们虽然事先已经试过好几次了,到正式开拍时还不免临时出 现问题,不是焦点不对就是画面跑出了镜头。只要摄影师嘴唇一动:“这个镜头不 合要求。”大队人马就得再重来一遍…… 电影拍成后,梅兰芳就回到了北京。 第二年的秋天,梅兰芳接到上海朋友的来信,说是在上海海宁路新爱伦电影院 里看到了《春香闹学》的两本影片。不久又接另一朋友发自上海的信件,说是在西 门方板桥共和电影院看到了《天女散花》的放映。 直到那年冬天,梅兰芳才终于在北京真光电影院里,看到了银幕上的自我表演 形象。尽管由于当时拍摄技术的落后,很少用近景,镜头多半是全景和远景;尽管 摄制人员对灯光技术还未很好地掌握,以至片上时有模糊、暗淡的景象出现;尽管 唱词和对白都用了原始的字幕插入方法;尽管只有“云路”一场,叠印了天上的云 彩,这已经是难得的特技了,梅兰芳还是高兴极了。 毕竟,他实现了自己以及许多戏曲演员的梦想,从舞台走向了银幕。 而梅兰芳所始料未及的是,随着《春香闹学》和《天女散花》两部电影在全国 各大城市的先后放映,他的形象和他的名字,一下子轰动了大江南北。 拷贝甚至发行到了海外南洋各埠,受到了广大侨胞的欢迎。 更为令人鼓舞的是,各国驻华大使馆也纷纷专门弄来影片,为来华使节放映。 据说,梅兰芳以后出国演出时,外国观众特别喜欢点《天女散花》一剧,就是与电 影的宣传作用分不开的。 后来,一九二三年的春天和一九二四年的秋天,梅兰芳又分别参加了两次电影 拍摄工作。第一次是应一家美国电影公司之邀,拍摄了当时正在上演的《上元夫人 》中的一段“拂尘舞”;第二次是民新影片公司委托华北电影公司,邀请梅兰芳拍 摄了他几出拿手戏的片段,包括《西施》里的“羽舞”,《霸王别姬》里的“剑舞”, 《上元夫人》里的“拂尘舞”,《木兰从军》里的“走边”和《黛玉葬花》里的一 段舞蹈。 这次来日本,请梅兰芳拍摄影片的是日本宝家电影厂。所拍内容是在日本上演 的《虹霓关》中的“对枪”一场和《廉锦枫》中的“刺蚌”一场。 尽管仍是黑白无声片,尽管拍摄过程中因镜头和动作之间的不好配合,或者因 语言不通而使摄影数次中止,尽管过长的拖宕将演员累得精疲力竭,梅兰芳甚至因 此而大病了一场,但是,影片还是拍摄成功了。并随着这一电影厂的发行渠道传遍 了整个日本,以及欧美各国……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