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泄漏了国防机密? 1954 年7 月2 日早晨,孟戴斯—弗朗斯总理刚进办公室坐定,电话铃响了: 突尼斯与摩洛哥事务部长克里斯蒂昂·伏歇紧急求见,有要事禀报。几分钟后,伏 歇急冲冲地进来,嚷道:“出大事了!”说着,把一个卷宗递给孟戴斯—弗朗斯。 总理打开卷宗一看,不免大吃一惊:6 月28 日国防委员会秘密会议记要竟然出现 在法共政治局会议的记录里。据说,文件内容已由法共转告正在同法国作战的越南 当局。 伏歇解释道:这份文件是一个专门调查共产党活动的主要警官让·迪德亲手交 给他的。过去他在为戴高乐将军外出旅行做保卫工作时认识此人。在这份文件里, 共产党人自己说出了情报来源:“幸而一位政府部长给我们提供了情报”。据迪德 称,他的眼线告诉他,是财政经济部长埃德加·富尔泄的密,而他认为是内政部长 弗朗索瓦·密特朗。正因为如此,他没有把这份文件交给内政部长。 孟戴斯—弗朗斯感到事情既严重又复杂,要伏歇守口如瓶,由他直接处理此案。 他马上把总理办公室主任安德烈·佩拉邦请来。此人曾任国家安全局局长,是个行 家。总理交代说:“我们两人设法破这个案。眼下不要对任何人谈起这件事。”显 然,孟戴斯—弗朗斯不愿让主要涉嫌人与闻。因而,在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主管 部长密特朗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会议记要是根据速记稿整理的。孟戴斯—弗朗斯首先从会议记录着手追查罪犯 线索。他向国防委员会秘书长让·蒙斯查问会议原始记录的保存和使用有无漏洞。 蒙斯声称:记录妥善存放在保险柜里,决无问题。工作人员也是可靠的。他无意中 提供了一个意外情况:5 月份那次国防委员会会议记要也曾泄漏出去。当时除总理 外,只有两位主管部长——国防部长勒内·普利文和内政部长马蒂诺—戴普拉知情。 前总理拉尼埃向孟戴斯—弗朗斯移交权力时却只字未提。孟戴斯—弗朗斯意识到, 两次泄密案很可能系同一人所为。 要是果真如此,则此人必定是两届政府的两次会议的与会者。这一来,嫌疑人 员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出席过这两次会议的人员除了政府秘书长安德烈·塞加拉 和国防委员会秘书长让·蒙斯两位文职人员外,只有科蒂总统、富尔以及朱安元帅、 总统卫队长加纳瓦尔将军。密特朗早在1953 年9 月就辞去部长职务,自然不在其 内。孟戴斯—弗朗斯认为,这几个人都不可能涉嫌泄密,会不会有人在爱丽舍宫会 议室里安装了窃听器? 于是,孟戴斯—弗朗斯前往爱丽舍宫晋见科蒂总统。他劈头就对科蒂说: “总统先生,我有非常机密的事情向您报告。”科蒂立即把他引到总统私人餐 厅去谈。孟戴斯—弗朗斯不知其中奥妙,误以为是为了防止窃听。总统解释道: “前任总统奥里奥尔留给我一部小小的录音设备。在这里谈重要问题,以后整理记 录就方便多了。”孟戴斯—弗朗斯说明案情后,请求总统允许对会议室进行全面检 查。总统欣然同意。但专家对爱丽舍宫会议室的墙壁和电话机仔细检测一通,一无 所获。 孟戴斯—弗朗斯及其办公室主任悄悄追查两个多月,毫无进展。而泄漏国防机 密的传闻在巴黎政界和舆论界却不胫而走。在议会走廊里,盛传政府里出了“叛徒” ;右翼独立党议员让—路易·维吉埃对有影响的《世界报》著名评论家雅克·福韦 等人透露,他有证据证明,是密特朗向法共泄漏了国防委员会会议秘密。密特朗乃 是法共秘密党员的谣言也在巴黎流传开了。一些戴高乐派议员甚至要求将密特朗交 付最高法院审讯。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使密特朗怒火中烧。更使他恼火的是,身为 内政部长竟未能从政府渠道得知泄密案的实情。 9 月8 日,孟戴斯—弗朗斯指示领土安全局(国内反间谍机构)局长罗歇·瓦 兰(人们惯于沿用他在抵抗运动中使用的名字:罗歇·维博)侦破泄密案。维博立 即向顶头上司密特朗报告。在这个事关他的前程和名誉的问题上,孟戴斯—弗朗斯 竞长时间瞒着他。他感到孟戴斯—弗朗斯对他不信任,在关键时刻抛弃了他。他向 孟戴斯—弗朗斯大兴问罪之师。一对政见相似,配合默契的政治搭档从此产生隔阂, 关系冷淡了。在以后的年代里,两人虽也还有这样那样的联合行动,但那不过是一 时的权宜之计罢了。两人之间的裂痕难以弥合。 当时,孟戴斯—弗朗斯放不下总理架子,没有请求密特朗谅解。事隔20年后, 他对密特朗的传记作者弗朗兹—奥利维埃·吉埃斯贝尔吐露道:“这是一个误会, 我从不认为密特朗会是泄密案的主犯,一分钟也没有这样想过。 的确,我当即决定不要马上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因此,密特朗同所有其他政府 成员一样,没有得悉此事。我要领土安全局长罗歇·维博破案,而不同他的顶头上 司内政部长打招呼,我承认,这是令人恼火的。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领土安全局 属内政部管辖,这也是个客观原因。一旦总理办公室主任安德烈·佩拉邦向我指出 这一点之后,我就立即通知了密特朗。于是,他对自己被撇在一边感到非常不快。 我向他说明事实真相,显然他不相信。我对此感到遗憾。”不管怎么说,密特朗对 此一直耿耿于怀。 从9 月8 日起,由密特朗直接领导和部署侦破行动。他觉得法共政治局会议记 录很蹊跷,无疑是一桩针对政府和他本人的阴谋。他深知唯有将泄密案查个水落石 出,方能推倒加在他身上的一切诬陷不实之词。但侦查工作障碍重重,正如他自己 所说:“当泄密者的线索一出现,一只无形的手就把这条线索掐断了。”9 月10 日,国防委员会再次开会。这次会议实际上是个诱饵,密特朗指望从中找到破案的 突破口。在爱丽舍宫四周岗哨密布,监视附近的汽车是否进行远距离窃听;会议室 内,孟戴斯—弗朗斯和密特朗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个人的神色和行动。只见部长和将 军们个个正襟危坐,只有政府和国防委员会的两位秘书长在作记录,这是他们的正 常工作。宫墙之外,亦未发现任何异常。 但是,三天以后,巴黎盛传国防委员会会议情况又被泄漏出去,谣传甚至指名 道姓断定系内政部长密特朗所为。密特朗没有作出反应,他说:“我毋需为自己辩 护。”9 月18 日,迪德警官又来到克里斯蒂昂·伏歇家里,面交一份国防委员会 会议的很不完整的摘要。按照密特朗的命令,领土安全局的特工人员在途中截住了 迪德,从他的公文包里搜出两份文件,其中之一就是尚未完成的9 月10 日会议记 要手稿。接着,顺藤摸瓜,搜查了向他提供文件的安德烈·巴拉内的住宅,从壁炉 里查获几页尚未写完的会议记要手稿。 巴拉内系法共巴黎第九区区委委员,左翼《解放报》记者。他躲到一位巴黎议 员的乡间住宅,还是被追捕归案。他拒不交代文件来源,诡称他是从瓦尔德克·罗 歇主办的《土地报》办公室偷来的。经查证,纯系捏造。 国防委员会秘书长蒙斯将巴拉内的会议记录手稿与会议原始记录核对,除少数 细节外,两者没有什么出入。由此断定,案犯必定是有机会接触存放记录的保险柜 的人。经追查,案犯果然是国防委员会的两名工作人员。一个是秘书处主任勒内· 蒂尔潘,一个是国家保安处长罗歇·拉布律斯。前者从保险柜里取出会议原始记录, 由后者转交给巴拉内,改头换面写成记要。 如同多数大案要案一样,泄密案也只能抓住几个浮在面上的案犯,幕后操纵者 则逍遥法外。但是,无论如何,密特朗总算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侦破此案,本可 暂告一段落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密特朗的政敌还紧紧缠住他不放。 1954 年12 月3 日,国民议会辩论泄密案。戴高乐派(法兰西人民联盟) 企图借此挑起政府危机。平时稀稀拉拉的会场,这天却座无虚席,气氛十分紧 张。戴派议员雷蒙·德罗纳首先发难。他指着端坐在政府席上的密特朗说道:“国 家机关,甚至要害部门,都因共产党人的渗透而被腐蚀,尤其是警察机构的最高层 也遭到有特殊经验的人的腐蚀……内政部长先生,您不应该忘记,这种人的缺点使 得他们在您安排的工作岗位上特别容易出毛病。”另一名右翼议员让·勒让德尔则 影射攻击密特朗1953 年不得不辞去部长职务是因为他泄漏了国防机密。他甚至暗 示,奠边府惨败同密特朗泄漏国防机密有关。“奠边府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数和 装备都占优势的法国军队在印度支那吃了败仗?因为军队在巴黎被出卖了。”他强 调, 1953 年7 月国防委员会会议情况被公诸报端,等于是把我们的作战计划告诉 敌人。他不知道当时拉尼埃政府何以没有追查泄密案犯,“但是,密特朗先生可以 告诉我们。他当时是政府成员,并且参加了1953 年8 月5 日的内阁会议。在会上 樊尚·奥里奥尔总统说过这样的话:‘先生们,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三周之 后,密特朗先生离开了政府。”全场愕然。孟戴斯—弗朗斯总理气愤不已,厉声嚷 道:“你在影射什么?”他竭力为密特朗辩护:“我把一个责任重大的职位委托给 弗朗索瓦·密特朗,对此,我从不后悔,一分一秒也没有后悔过。在我的政府里有 这样一位成员,我感到自豪。不幸的是,政治人物的荣誉受到攻击是屡见不鲜的, 在左翼人士中间尤其如此。”密特朗面色苍白,但镇静自若。他缓步走上讲台,平 心静气地说明最近这次泄密事件的经过,然后直接对付勒让德尔的挑战:“我想谁 都不怀疑勒让德尔先生想说明,我在1953 年7 月有不可告人之处,也可以称之为 叛国。”“好在拉尼埃政府的不少部长就在我们中间。我想,他们还记得,我之所 以辞职是由于我不同意政府的政策。假如有哪位我以前的同僚同意勒让德尔先生的 意见,他就应该说出来。如若没有,那么,勒让德尔先生凭什么血口喷人?”会场 长时间的沉默,议员们的目光投向拉尼埃政府的成员。没有一个站起来附和勒让德 尔的指责。突然,人民共和党元老、拉尼埃政府的外交部长乔治·皮杜尔站了起来。 前一天,他在预审法官面前宣誓作证:密特朗曾经不慎泄漏过国防委员会某次会议 的情况,因而在政府成员的压力下被迫辞职。他会在国民议会扔下一枚政治炸弹吗? 人们屏息以待。他细声细气地说: “部长先生,您刚才解释了您离开政府的原因,我证明,实际情况确实如此… …至于我自己,我曾经在发誓的情况下作证20 分钟。但是,我现在不想重复当时 我说过的话。”密特朗赢了。 孟戴斯—弗朗斯总理在国民议会讲坛上郑重宣布:密特朗“是个爱国者,是珍 惜荣誉的人。他是有权在法国政府中身居高位的人士之一”。法国知名作家、诺贝 尔奖金获得者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在《快报》周刊的札记中赞许道:密特朗“异常 沉着地进行抗击。在我看来,他像是一个善于击中对方要害的拳击手。”他进一步 总结道:“如果说他同德雷菲斯一样无辜,那他比德雷菲斯精明得多。”当年对密 特朗并不宽容的《世界报》著名评论员雅克·福韦后来在其所著《第四共和国》一 书中作了公允评价:“泄密确有其事,而且层出不穷,如同审讯所证实的那样。但 是,应该肯定地说,密特朗没有丝毫牵连。”这起无中生有的政治丑闻仅仅是针对 密特朗个人的吗?当然不是。密特朗是孟戴斯—弗朗斯总理的得力助手,事实上是 政府第二号人物。通过扳倒密特朗搞垮孟戴斯—弗朗斯政府,这才是这起阴谋的要 害所在。 阴谋出笼的时间是1954 年7 月初,关于印度支那问题的日内瓦会议正在紧张 进行。一位政府要人向法共提供军事机密,无异于在法国远征军背后捅上一刀。这 样耸人听闻的叛国行为岂不是搞垮政府的绝好借口吗?一旦孟戴斯—弗朗斯政府垮 台,和平解决印度支那问题的政策自然将半途而废。而破坏日内瓦会议、扩大印度 支那战争正是法国主战派势力处心积虑追求的目标。无怪乎美国对泄密案也极感兴 趣,不惜高价收买有关情报。事隔数月之后,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同孟戴斯—弗朗斯 的一段有趣的对话,可以作为这起阴谋的绝妙脚注。 杜勒斯说:“您知道,有人向我提供了反对您的见不得人的材料。不过,我们 的专家认为,这不是真的。”孟戴斯—弗朗斯说:“但愿您没有化太多的钱……” 杜勒斯笑着说:“哦!比情报本身的价值要高得多!”孟戴斯—弗朗斯以莫大的政 治勇气冲破重重阻力果断地结束印度支那殖民战争后,立即着手处理棘手的北非局 势,宣布允许突尼斯“内部自治”,接着准备对摩洛哥作出政治让步。这一切都不 合右翼势力和殖民主义集团的口味,孟戴斯—弗朗斯政府始终是他们的眼中钉,必 欲除之而后快。这就是围绕泄密事件的政治较量拖延时日的原因所在。 当然,泄密案也有针对密特朗的一面。这是因为密特朗年轻有为,是第四共和 国政坛上正在冉冉升起的明星,是中间偏左势力的新兴的代表人物,特别是他在殖 民地问题上不同死硬派亦步亦趋,为极右和右翼势力所不容。 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指出:“密特朗的对手对他的刻骨仇恨表明,他是法国左 翼的一位领袖人物。左翼需要好几个领袖人物,左翼终将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当时,把密特朗视为左翼领袖人物,似为时过早。从发展的眼光看,这个预见倒是 符合实际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