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笑柄 密特朗竞选相对成功,进一步确立了他的全部政治抉择的基本思想——包括法 共在内的左翼联盟,确信自己作为左翼联盟的带头人终将率领左翼战胜右翼,取得 全国政权。 总统选举结果也进一步促进了左翼联合的势头。1966 年5 月,根据密特朗的 建议,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联盟仿效英国反对党的做法,成立“影子内阁”,由密 特朗任影子内阁总理,为接替戴高乐政权预作准备。密特朗还积极推动非共产党左 翼与法共的联合。他说,“在我看来,没有左翼联盟就将一事无成。当然,我是把 共产党包括在左翼联盟之内的。”1966 年12 月11日,法共与民主和社会主义左 翼联盟首次会晤,并迅速达成结成选举联盟的协议。自1935 年“人民阵线”以来, 这还是第一次。协议谴责了戴高乐“个人专权”的制度,同意在所有选区第二轮投 票中共同支持第一轮得票领先的左翼候选人,并且商定选举结束后商讨双方进一步 的合作。这是左翼联盟的开端,尽管以后还有曲折、反复,但左翼联盟已成为不可 逆转的趋势。 1967 年3 月议会选举中,左翼选举联盟初见成效。左翼获得46.4 %的选票, 议席比上届议会增加63 席。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获得121 席,成为仅次于戴高乐 派的第二大党;法共获得73 席。 戴高乐派丧失了在议会的绝对多数,只是同右翼小党——独立共和党的议席加 在一起,才勉强维持多数地位。 1968 年2 月,法共与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再次会晤,由密特朗和法共总书记 轮流担任会议主席。2 月24 日,双方进一步就共同的政策目标达成协议。 这是从选举协议走向共同执政纲领的过渡性协议。 正当左翼联合一步步向前发展时,一场突如其来的“五月风暴”震撼了第五共 和国,打乱了法国的政治生活。 1968 年春天,从北美到西欧此伏彼起的学生运动蔓延到法国。巴黎近郊农泰 尔文学院(现为巴黎第十大学)学生首先发难,于3 月22 日占领了学校。 骚动很快波及巴黎大学。5 月3 日,法国几百年来第一次警察进驻巴黎大学, 驱赶集会学生,封闭学校。巴黎拉丁区开始筑起街垒。5 月10 日深夜,学生与向 街垒冲锋的警察发生大规模冲突, 360 余人受伤, 500 多人被捕,100 多辆汽 车被焚毁。骚动很快波及外省城市。5 月11 日,蓬皮杜总理出访回国,力主用软 的一手平息运动:宣布赦免令,释放部分被捕学生,决定13日重新开放巴黎大学, 但未能平息事态。各工会组织决定5 月13 日举行总罢工。在导致戴高乐上台的阿 尔及尔暴乱10 周年之际,六七十万人上街游行,提出了鲜明的政治口号:“10 年太长了!”“戴高乐辞职!”矛头直指象征现行制度的戴高乐。学生与警察的大 规模流血冲突不断发生。5 月20 日以后,罢工人数已近1000 万,整个法国陷于 瘫痪。学生运动与工人运动相结合,发展成一场严重的政治和社会危机。戴高乐几 乎要被这场五月龙卷风刮跑了。 五月风暴是自发性的。学生运动的领导权落在极左分子、托派分子和无政府主 义者占主导地位的青年、学生团体手中。工人声援学生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自发的。 以占领工厂为特点的罢工斗争,是在违抗全国性工会的意志的情况下开展起来的。 各左翼政党初期都处于运动之外。随着政治危机进一步尖锐化和表面化,这些政党 都想利用五月运动达到各自的目的。反对派头面人物也纷纷出场,为角逐“戴高乐 之后”的政权大肆活动。在他们看来,当时的形势用得着戴高乐在第四共和国时期 的那句口头禅:“政权已用不着去夺取,随手去捡就是了。”前总理、左翼头面人 物孟戴斯—弗朗斯态度鲜明地站在学生一边。据说,他是可以不必担心自身安全进 入拉丁区和巴黎大学的少有的政界人物。当时,不少议员,甚至一些戴高乐派人士, 都敦促蓬皮杜总理辞职,由孟戴斯—弗朗斯组织新政府以平息运动。要求他出山执 掌政府权力的函电纷至沓来。5 月27 日下午,他在巴黎夏莱蒂体育场举行的、有 数万人参加的群众集会上公开露面,表明非共产党左翼试图取代戴高乐政权的行动 开始了。 密特朗也不甘落后。他是地地道道的“摘桃派”。他领导的左翼和社会主义联 盟在五月风暴中无所作为。他静观运动的发展。当他看到斗争如火如荼,戴高乐政 权摇摇欲坠时,就急急忙忙出来收拾残局,以摘取群众斗争的胜利果实。他满以为 取戴高乐而代之的时机已经到来,匆匆登场亮相。 5 月24 日,他宣称:“政府既无信誉,又无权威,实际上已不存在。总理必 须做出表率:辞职。一个新的进程行将开始。在这个进程的尽头,一切都会圆满解 决……戴高乐将军必须接受一切都已完蛋的事实。”结论不言自明:戴高乐必须下 台。 5 月28 日,在五月危机的高潮中,密特朗进而仿效戴高乐复出前夕的做法, 在巴黎市中心大陆旅馆举行有300 多名记者出席的记者招待会,以收拾残局的姿态 提出“接替戴高乐政权的日程和程序”。他宣称:“自1968 年5 月3 日以来,国 家在法国已不复存在。”现政府无力解决危机,已日暮途穷。 现在已出现“政权空缺”,必须迅速加以填补。一旦戴高乐下台,政府和总理 也将理所当然地随之垮台。他建议立即组织一个“临时政府”。谁来当政府总理? 他推举孟戴斯—弗朗斯担任。谁来当总统?这要通过全民选举来决定。不过,他毫 不客气地当场宣布:“我将是总统候选人。”这番话非同寻常。因为宪法明文规定, 总统出缺时,由参议院议长代行总统职务,而总理和政府继续行使职责,代总统无 权更换。那么,密特朗建议组织“临时政府”的根据何在? “我是从一种合情合理的假设出发考虑问题的:一旦戴高乐为法国人民所抛弃, 仅仅依靠他的权威而存在的政府将与他一起垮台。……总之,在我看来,在这种极 度混乱的日子里,政府的命运事买上是同国家元首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我认为, 有必要组织临时政府,以便在大约一个月的过渡时期内保证行政机构的连续性,直 至选出新的共和国总统。为了显示政府的临时性质,10 位部长应在反对戴高乐的 有代表性的共和人士中挑选,不排斥任何党派,也不搞按比例分配。临时政府的任 务是处理日常事务,同工会和学生对话,筹备总统选举。所谓不排斥任何党派,这 意味着自1947 年以来,共产党人将第一次重新参政,而中间派共和民主人士亦可 参加政府。不搞按比例分配,意味着临时政府总理可以完全自由地作出决定。”为 何建议孟戴斯—弗朗斯当总理? “社会上有一股敦请孟戴斯—弗朗斯出山的舆论;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联盟、 激进党、社会党以及法国民主工会等都支持他。加之,他为闹事学生所信赖,他在 出席巴黎夏莱蒂体育场的集会后,威望进一步提高。他的正统派的财政经济思想会 使温和派放心。 ‘民主中心’领袖阿布兰要求戴高乐将军委托孟戴斯—弗朗斯设法解决危机, 就反映了这一派的情绪。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掌握更多的王牌来团结绝大部分公众 舆论和促使法国人重新和解,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自从1954 年泄密事件后, 密特朗同孟戴斯—弗朗斯的关系一直极为冷淡。事先,密特朗根本没有同孟戴斯— 弗朗斯商量,也没有将记者招待会的内容通知他。不过,孟戴斯—弗朗斯还是迅速 予以响应,于29 日发表声明: “不拒绝左翼力量可能赋予的重托。”他甚至着手组织临时政府班子。30日, 他并会见参议院议长莫内维尔(他心目中即将走马上任的代总统),商谈临时政府 所涉及的宪法问题。不过,事后孟戴斯—弗朗斯对密特朗的做法啧有烦言。他抱怨 说:“太晚了,而且是临时仓促行事。既没有很好准备,也没有进行协商,我感到 很惊讶,因为事先没有同我通气。我不能说,我同意他所说的一切。无论如何,太 晚了。”密特朗在《未完成的回忆录》中也承认:“我本该事先同孟戴斯—弗朗斯 打招呼。我这种做法无疑使他很难堪。”密特朗为何迫不及待地宣布充当总统候选 人呢? “自从1967 年大选以来,议会中最大的反对党——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联盟 曾两度确认我这一资格。我主持影子内阁,正是为了准备取代现政权的班子。法共 无意改变左翼共同候选人的主张,而且仍然认为我是合适的候选人。人们指责我有 个人野心。盼望领导像法国这样的国家,乃是高尚的雄心壮志,无可非议。”鉴于 戴高乐政权已危在旦夕,反对派主要人物公然准备取而代之,法共也积极参与“戴 高乐之后”的争夺。28 日,法共总书记罗歇发表谈话,公开宣称:“现在应该赶 快结束现行政权,促进能够开辟通向社会主义道路的真正民主。现在应该考虑组织 一个民主团结的人民政府了。”他并致函密特朗,要求立即就组织一个有共产党参 加的“民主团结的人民政府”接替戴高乐政权而在当晚进行紧急磋商。法共领导还 决定,由总工会出面于29 日组织大规模示威游行,以显示力量,以便在今后的政 权角逐中处于有利地位。 密特朗接到法共的会晤邀请信后,马上征询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联盟领导人摩 勒等人的意见,并表示他本人倾向于拒绝这种“蛮横无理的做法”。 不过,几天前正好约定当晚在密特朗寓所会见法共一、二把手罗歇和马歇。 于是,密特朗用电话通知罗歇,他无意取消原定约会以免引起误解,但这次会 见不研究来信提出的问题,因为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联盟不能接受“最后通牒”。 结果,约会照常进行,但未讨论“人民政府”问题,也未商讨组织临时政府问题, 只决定两党在次日正式会谈。 5 月28 日傍晚,两党正式会谈。法共指责密特朗事先未将记者招待会讲话要 点通知它。会谈中心是成立临时政府问题。法共表示原则上并不反对成立临时政府, 但对孟戴斯—弗朗斯任总理表示严重保留。罗歇强调,“我作为两大党之一的领袖, 应由我担任政府首脑。”密特朗表示不能收回他的建议。罗歇问道:“临时政府中 将有几名法共成员?”密特朗回答,“至少一名。”罗歇表示,“那太少了。”密 特朗解释说:“公众舆论对法共参政需要有一个适应过程。”双方商定,在法共政 治局研究会谈结果并作出决定后再次会晤。 但是,戴高乐神秘莫测的行动打乱了左翼企图接管政权的如意算盘。5 月29 日,星期三,正是每周例行的内阁会议的日子。按照传统,这可是雷打不动的。本 该主持内阁会议的戴高乐突然“下落不明”。消息传出后,巴黎惶惶不安。好多人 以为戴高乐要下野了。密特朗与孟戴斯—弗朗斯紧急会晤,加速组织临时政府的步 伐。但对政府的组成,两人意见不一。密特朗先打了“法共牌”:“共产党人不同 意您担任总理,也许他们会让您当教育部长。”孟戴斯—弗朗斯则主张政府应向 “工厂和大学的新生力量”开放,密特朗极力反对,强调“这样一来,那就会乱套 了”。孟戴斯—弗朗斯坚持己见。他在事后发表的声明中仍强调,不应该把参加五 月运动的人排除在政府之外。 原来戴高乐瞒着总理和内阁成员,秘密前往德国的巴登—巴登,会见法国驻西 德部队司令马絮将军。戴高乐劈头就对马絮说:“全完了!共产党人搞得全国陷于 一片瘫痪,我什么都指挥不动了,所以,我就走了。在法国,我和我的家人都没有 安全感,于是我到您这儿来找个藏身之所,以便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马絮鼓起 勇气进言:“为了您自己,也为了国家,您不能这样撒手不管。要不然,您会威信 扫地,黯然失色,不能让10 年来的建树在10 天之内丧失殆尽。”“干下去,干 下去!您的战场在法国、在巴黎。”马絮坚定地表示:如果发生武力较量,他和他 手下的部队是忠于戴高乐将军的。 两人密谈45 分钟之后,戴高乐突然站起来说:“我回去!”第二天,戴高乐 发表广播讲话,以信心十足的口气郑重宣布:“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在目前这种情 况下,我是不会引退的。人民委托于我的职权,我将行使到底。”他还宣布留任总 理,解散议会重新选举。与戴高乐的广播讲话相配合,当晚,戴高乐派组织了声势 浩大的反示威,60 多万人上街支持戴高乐。 形势急转直下。处在高潮中的学潮、工潮似乎顿时失去了势头,工人陆续复工, 警察重新控制了拉丁区和巴黎大学。来势凶猛、波澜壮阔的五月风暴就这样平息下 去了。密特朗紧锣密鼓策划接管政权的行动成了历史笑柄。 密特朗迫不及待地企图取代戴高乐的表现,在法国人心目中留下了恶劣的印象, 认为他似乎想“乱中夺权”,不惜以违反宪法的手段取得政权。用密特朗自己的话 来说,“我当时好像成了企图杀死家长、杀死监护人、杀死益友的凶手。”五月风 暴刚刚平息,密特朗在他巴黎寓所附近的圣·米歇尔大街露面,一群学生认出他来 了,围上去把他臭骂一顿,指责他是个机会主义政客。据说,有的学生还往他身上 吐唾沫。 法国政治生活的重心转移到议会改选。对左翼各党来说,提前选举无异于突然 袭击,只得仓促上阵,被动应战,内部意见纷纭。6 月议会选举结果,戴高乐派取 得空前胜利。在国民议会中单独占了绝对多数。反对派遭到惨败。 法共与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联盟各丧失半数席位。盂戴斯—弗朗斯名落孙山。 密特朗勉强连任。密特朗在五月风暴中的举措失当,招致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联盟 内部的种种非议,不得不于11 月辞去主席职务。但他强调:“我不放弃斗争。” 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联盟随之分崩离析,各成员党派恢复各自的行动自由。密特朗 众叛亲离,按他自己的说法,“几乎成了孤家寡人”。 作为国民议会议员,他坐在“不属任何党团”的席位上。法国政界几乎把他遗 忘了。不过,未来的总统蓬皮杜却没有小看他。他对亲近的人说:“当一个对手处 在低谷时,那是最危险的。我可不把他从我的对手名单中删去。”密特朗漫长的政 治生涯犹如潮汐一洋,高低互替,起落无常。向爱丽舍宫进军的反戴高乐旗手密特 朗,一下子又从高峰坠入万丈深渊。有人嘲笑说: 密特朗是个“天生的输家”,“永远也进不了爱丽舍宫”。密特朗自己一时也 觉得抬不起头来:“在法国,我是最受人憎恨的人。”不过,他并不泄气,马上补 充一句:“不过,有朝一日我会成为最受人爱戴的人。”“我等待着人们后悔莫及 的那一天!”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