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书记 戴高乐虽然勉强渡过五月风暴的难关,不过,戴高乐已不再是往日的戴高乐了。 在法国人心目中,戴高乐的形象和声誉都蒙上了浓重的阴影。谁都明白,将军掌权 的日子已屈指可数。为了重振一落千丈的威望,戴高乐决心孤注一掷,就区域改革 和参议院改革进行公民投票。这两项改革本身是无关宏旨的,本来大可不必兴师动 众采取公民投票的形式作出决定。这次公民投票,实质上是要不要戴高乐的信任投 票。其结果,要么戴高乐重新获得失去的人民信任,起死回生;要么永远从政治舞 台上消失。1969 年4 月27 日公民投票结果,反对票占52.42%。戴高乐于28 日零时11 分发表公告,宣布“停止行使共和国总统的职务”,再一次戏剧性地引 退。于是,法国在戴高乐任期未满的情况下提前举行总统选举。 戴高乐下台,大体应验了密特朗“不出10 年”的预言。不过,并没有给密特 朗带来大展鸿图的好运。当时左翼团结涣散,各自为政。密特朗声誉不佳,难以再 次毛遂自荐。法共对密特朗评价极低。法共元老杜克洛说:“密特朗不代表任何组 织。此人只是为野心所驱使,把左翼看作西班牙式的小旅馆。”法共正式通知密特 朗,不希望他参加竞选。摩勒控制的社会党也不愿让密特朗再次利用总统选举捞取 政治资本。他派亲信向法共领袖表明:社会党反对密特朗当候选人。密特朗领导的 共和体制大会党要求左翼各党立即协商推荐共同候选人,但未得到响应。结果,左 翼政党自行其是,先后提出四名候选人:法共元老杜克洛,社会党元老德费尔,统 一社会党罗卡尔,还有托派阿兰·克里文。 在左翼分裂的情况下,争夺主要在两位右翼候选人——代理总统、参议院议长 波埃和总理、戴高乐派领袖蓬皮杜——之间展开。第一轮投票结果,蓬皮杜得票43 .9 %,波埃23.4 %,杜克洛21.5 %,德费尔5.1 %,罗卡尔3. 7 %,克里 文1 .1 %。有意思的是:左翼四位候选人得票总数为31.3 %,与1965 年左翼 共同候选人得票大体相当(32.2 %)。但这次左翼选票分散,连第二轮都进不了, 一事无成。第二轮,蓬皮杜战胜波埃当选第五共和国第二任总统。 这次总统选举结果对左翼震动很大。社会党候选人仅得5 .1 %,使得党内惶 惶不安。德费尔惨败,意味着老社会党的穷途末路,也意味着社会党排斥法共、走 “中间”路线的幻想的破灭。党内要求革新,要求左翼团结的呼声越来越高。1969 年7 月,社会党改组,摩勒下台,主张对法共采取积极态度的阿兰·萨瓦里出任第 一书记。党代表大会决定摒弃向中间开放的做法,主张促进包括法共在内的左翼联 合。大会宣称:“左翼联合是社会主义者的战略的核心。”密特朗身处逆境,处之 泰然。他埋头写作,思考探索。他对五月风暴进行反思,进一步明确了今后一整套 行动方针。他深信,左翼在五月风暴中遭受严重挫折,主要由于左翼本身尚未形成 一支强大的、稳定的政治力量,不成其为真正足以接替右翼政权的力量。左翼通向 爱丽舍宫之路在于:(一) 重建社会党,使之成为一个崭新的、强大的左翼政党。“没有一个社会主义大 党,左翼就会失去正确方向,就不可能稳定。”(二)实现左翼联盟。这是战胜右 翼“改变执政多数派、从而改变我国政策的必不可少的手段”。(三) 通过左翼联盟,壮大社会党力量,削弱法共,颠倒左翼内部的力量对比,使社 会党在左翼内部占主导地位。 25 年后,密特朗的一段自述非常露骨和透彻地阐明了左翼联盟的战略思想。 “我一直认为,如果不把左翼政党团体和左翼工会团结起来,从算术上讲,在法国, 左翼就不可能形成多数。但是,另一个条件也许更难:如果法共一直保持解放初期 的水平,即法并作为左翼第一大党,保持遥遥领先的地位,拥有全国28—29%的选 票,而社会党只有10—11%的选票,那我们也将一事无成。何况, 1969 年社会党 得票竟急剧下降到只占5 %。所以,同法共结盟,首先必须改变两党的力量对比。” 其实,密特朗早就萌发削弱法共之念。1947 年1 月,他刚当上退伍军人部长,就 碰上法国影响下的法国总工会闹罢工。连部长办公室也为罢工纠察队所控制。当时 他就对部长办公室主任乔治·博尚说过:“消灭共产党是不可能的,但是,把共产 党的影响降低到10%(选票),那就不坏。”密特朗在失意赋闲之际,撰写了《我 的历史真相》一书,于1969 年总统选举后不久问世。这是密特朗重返政坛的信号。 他首先着力树立自己的左翼形象,说明自己是如何皈依社会主义的,并对一些有损 自己形象的重大历史事件和问题作了澄清,回答了政敌对他的非难,同时切中时弊 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特别是更鲜明地举起社会主义的旗帜,作为促进左翼联合的 基础。 他强调,经过长期的思考,他得出结论:“您问我什么是左翼?现在,左翼就 是社会主义。”“问题不是在第四共和国和第五共和国之间作出选择,而是在资本 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作出选择。”自此,密特朗就社会主义不离口,而且调门越来 越高。他宣称:“我们的目标不是使资本主义现代化,也不是改善资本主义,而是 以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为了全面阐述他的社会主义理论和塑造自己的左翼形 象,他又于1970 年出版《可行的社会主义》一书,主张采取合法手段,通过选举 取得政权,开辟通向社会主义的道路;主张通过国有化、计划化和自治管理对法国 经济结构实行大规模改革;强调他所信奉的社会主义乃是“民主”、“自由”的社 会主义。前社会党总书记摩勒对密特朗大谈特谈社会主义、以社会党先驱饶勒斯和 勃鲁姆的接班人自居甚为不满。他在人前嘲讽道:“他只不过学了一些(社会主义) 辞藻,就如此狂妄。”如何在社会主义旗帜下实现左翼联合?密特朗认为,不是恢 复瓦解了的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联盟,那种各党仍保持独立性的、非共产党的左翼 政党联盟已不再适应形势的需要,而应将左翼小党与社会党合并,组成一个新的大 社会党。在领导权问题上,他以退为进,故意采取低姿态。他声明:“我将是新党 的一个成员,但我不谋求任何职位。”其实,他系统地提出70 年代的“社会主义” 理论,在一定意义上,正是为了有朝一日接管社会党作舆论准备。 经过密特朗两年苦心经营,共和制度大会党决定与社会党合并。1971年6 月, “社会主义者”统一代表大会在巴黎附近召开,成立新社会党。出席大会的近1000 名代表中,萨瓦里领导的社会党占800 名;密特朗领导的共和制度大会党只有97 名,其他左翼团体67 名。创建新社会党的中心问题,是由谁来担任第一书记。在 力量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密特朗居然当选为新社会党的第一书记。 其实,密特朗是有备而来。事先,他在社会党内部作了大量工作,特别是得到 该党两位实力派的支持,一个是社会党北方大本营——北部省委书记莫鲁瓦;另一 个是社会党南方大本营——罗讷河口省委书记德费尔。这两个省委掌握了代表大会 全部选票90719 票中的21939 票。两人都同党内实权人物摩勒有矛盾。密特朗高调 门的社会主义,也获得社会党内激进派——“社会主义学习、研究和教育中心”的 好感。 密特朗在代表大会上富有社会主义激情的演讲,可说是他一生中的最佳杰作。 “是改革还是革命?我要说:革命。但愿人们不会指责我哗众取宠,而在这次代表 大会上很可能出现这种指责。不过,我还要明确地说(因为我不愿隐瞒我的真实思 想),在我看来,为真正的结构改革而进行的每时每刻的斗争也许就具有革命的性 质……革命无论是暴力的还是和平的,首先必须与资本主义决裂……我要说,谁不 同意与资本主义社会决裂,谁就不能加入社会党。”最后,密特朗动情地说:他的 共和制度大会党的朋友们已牺牲一切,同他们所珍惜的过去一刀两断,以便加入社 会党。对听惯了改良主义老话套话的社会党代表们来说,密特朗的讲话使人耳目一 新,深深地打动了他们。 决定性的斗争围绕着代表大会总方针决议而展开。密特朗提出的决议草案与原 社会党领袖摩勒、萨瓦里的草案僵持不下。这不仅关系到今后党的方针政策,而且 关系到党的领导权的归属。在党内各派系力量对比中,北部省委的态度举足轻重。 省委书记、里尔市副市长莫鲁瓦明确支持密特朗;省委元老、里尔市市长奥古斯坦· 洛朗同摩勒有多年的交情,动动摇摇。提案委员会成员都坐不住了,全都在会场上 转来转去。摩勒和他手下的人围住奥古斯坦·洛朗,竭力说服他支持摩勒—萨瓦里 提案;莫鲁瓦怕他倒向摩勒一边,一连三次找洛朗出来单独谈话。最后洛朗表示, “你是省委书记,你应当对北部省的同志们负责。大主意由你来拿,我这就回里尔 去。”德费尔怕他半途折回,特意一直把他送上车,才放下心来。 北部省委站到密特朗一边,大会形势急转直下。密特朗提案以43926 票对41757 票战胜摩勒—萨瓦里提案。6 月11 日代表大会开幕之日,密特朗还不是社会党员, 连社会党党证都还没有拿到,几天以后竟然当上了第一书记。 密特朗在摩勒曾经待过20 年的办公室里安顿了下来。老社会党让位给新社会 党,成为1905 年法国社会党创建以来重要的里程碑。密特朗则朝着爱丽舍宫又迈 进了一大步。 法国舆论界对密特朗在三天之内摇身一变而为社会党第一书记,议论纷纷。有 的说密特朗是玩弄阴谋诡计的能手;有的说密特朗不愧为老谋深算的政客;有的甚 至说密特朗“劫了社会党总部”。密特朗在1971 年8 月16 日对《新观察家》周 刊的谈话中予以驳斥:“老谋深算?我倒确实如此。难道你们宁愿要一个心中无数 的政治家吗……? 精明过人?我倒想不精明些,不过,如果精明是取得值得欢迎的 成功的王牌,那么精明又有什么不好呢?”其实,密特朗当选为社会党第一书记决 非偶然。最根本的原因是:自从1965 年总统选举以来,密特朗已成了无可替代的 左翼领袖,成了实现左翼联合的最合适的人选。老社会党一蹶不振,为密特朗提供 绝好的机会。与其说密特朗依靠玩弄权术攫取第一书记职位,不如说他成功地顺应 和利用了当时左翼急欲重振旗鼓的政治形势。 密特朗领导的社会党积极促进左翼联盟的实现;法共也表示愿同社会党就共同 施政纲领达成协议的愿望。两党立场的互相靠拢导致两党对话的恢复。1972 年4 月,两党开始就制定共同施政纲领进行谈判。两个月后,6 月27 日,双方就《共 同纲领》达成协议,明确规定左翼在取得政权后所应采取的内外政策措施。随后, 左翼激进党也参加进来,组成了左翼联盟,从而实现了左翼在高水平上的团结。自 1920 年12 月30 日社会党图尔代表大会上分裂为共产党与社会党以来,两党第 一次实现了联合。密特朗心中有数:他已把爱丽舍宫的大门钥匙捏在手心里了。 《共同纲领》是两党妥协的产物,双方的意识形态和某些重大政策主张的分歧 依然存在,对左翼联盟双方也各有打算。这就决定了左翼联盟的发展还会出现曲折 和反复。 法共企图通过左翼联盟摆脱孤立处境,发展壮大自身的力量,甚至指望在法国 造成意大利那样的局面:共产党得40%的选票,而社会党沦为辅助力量。法共还把 左翼联盟看作是同社会党的一种较量。法共总书记马歇在15年后透露:“签署共同 纲领后的第一次中央全会,就对此举提出不少批评,并且确定了在左翼联合中不可 逾越的界限。”马歇在向中央全会所作秘密报告中强调:“在根本性问题上,社会 党的意识形态仍然是地地道道的改良主义……存在着同大资本妥协、同阶级敌人合 作的倾向”,必须同这种社会民主主义倾向作斗争。 密特朗则企图通过联盟约束和削弱法共,挖法共墙脚。6 月28 日,即《共同 纲领》签订后的第二天,密特朗在维也纳社会党国际大会的致词中直言不讳:“我 们的根本目标是,在法共占据的地盘上重建一个大社会党,以此来证明:在共产党 的500 万选民中,有300 万可以转而投社会党的票。”在当时强大的共产党和弱小 的社会党联合的情况下,这可算是一句豪言壮语。6 月30 日法共《人道报》嘲讽 道:“在我们看来,这种愿望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人们嘲笑社会党第一书记是唐· 吉诃德。 对密特朗个人来说,左翼联盟又是通向爱丽舍宫的必由之路。联邦德国总理, 社会民主党人赫尔穆特·施密特在波恩接见密特朗时,对左翼联盟疑惑不解。密特 朗的一番解说很说明问题:“按照你们的人口比例,如果您在德国有八九百万共产 党人,那么,您或者当不上总理,或者也会签署《共同纲领》的。”不言而喻,在 有五百多万共产党选民的法国,要么密特朗永远当不上共和国总统,要么只得实行 左翼联盟战略。密特朗心里明白,随着左翼联盟的突破性进展,爱丽舍宫已经在望 了。 密特朗为了向广大党员和劳动群众阐明《共同纲领》和配合即将来临的大选, 于1973 年发表《手持玫瑰花》一书。他断言,“60 年代的重大转折,排除了战 争和遭受入侵的危险,资本主义再次成为社会党人的头号敌人。”“统治阶级和劳 动群众之间的冲突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具有更大的现实性…… 一小撮特权分子掌握着经济大权,从而掌握了其他一切权力……在法国实行阶 级专政。”“因此,以消灭资本主义结构和解放被压迫者为共同目标的各党派,就 实现这一目标的战略和新型社会的内涵达成一致,是顺理成章的。”1973 年3 月 国民议会改选中,左翼联盟显示了威力。总统多数派由上届的385 席降至278 席, 其中戴高乐派得183 席,比上届减少110 席,不再单独拥有绝对多数。左翼联盟得 175 席,比上届议会增加一倍,恢复到1967年的水平。社会党力量上升尤其引人注 目,第一轮得票20.65%,大大超过老社会党1956 年的最高水平(15.2 %), 从而导致左翼内部社会党与法共(21.34%)力量对比趋于平衡。密特朗改变两党 力量对比的第一步目标业已实现。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