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里根的“进见礼” 密特朗早就对美国心存疑虑。早在1974 年竞选总统时,他曾担心,一旦当选, 美国也许会像搞掉萨尔瓦多·阿连德那样搞掉他。美国对密特朗也很不放心。1981 年密特朗再度竞选总统时,里根派他的顾问爱德华·勒特韦克向这位社会党候选人 试探摸底。勒特韦克回到华盛顿报告说:“就外交政策而言,密特朗当选将对美国 有利。此人决不会听任苏联摆布。”1981 年5 月密特朗当选总统后不久,里根派 他的好友、参议员保罗·拉泽尔特前往探听虚实。密特朗在乡间别墅款待他。拉泽 尔特返美前对美国驻法国大使馆临时代办克里斯琴·查普曼说,他将报告里根总统, “尽管密特朗同里根政治见解不同,但两人全都清楚地意识到各自的特性和各自渊 源的涵义,他是一个可以与之共事的人。”不过,密特朗吸收共产党人入阁,使里 根焦虑不安,弄不清密特朗究竟想搞什么名堂。密特朗当面对美国副总统布什的一 番解释,不能使美国政府疑团冰释。7 月19 日,密特朗首次出席在渥太华举行的 西方七国首脑经济会议,也是首次同里根会面。这乃是法美关系的微妙时刻。事有 凑巧,密特朗手头正好有一份厚礼,可以作为给里根的进见礼,兴许能博得里根的 好感。 密特朗当选总统前几天,一个法国人向本土警戒局递交一位苏联朋友的信,此 人身居克格勃要职,表示愿意为法国“工作”。本土警戒局当然不敢轻信,唯恐这 是苏联方面设下的圈套。经调查核实,此人系克格勃科技情报负责人, 1965 —1970 年曾在苏联驻法国使馆工作,以外交官身份作掩护,进行科技间谍活动。他同一个 法国工业家建立了密切的关系。向本土警戒局传递信件的,就是这个工业家。他主 动提出为法国工作,主要出于政治原因,而不是为了搞钱。他思想上向往西方的价 值观念。后来他总共拿到50 万法郎,同他所提供的情报的数量和质量两相对比, 不成比例。法方准备给他更多的报酬,此人却无此要求。本土警戒局给他一个代号 :弗拉基米尔·沃洛基阿,又称“费韦尔”。 “费韦尔”常常在莫斯科的超级市场里同法国驻莫斯科的一个外交官的妻子接 头,把文件或微缩胶卷扔在购货的小推车里。后来由巴黎派去的一个特工人员接替 她传递情报。几个月内,他向法方提供了潜伏在16 个西方国家的250 个苏联间谍 的名单,3000 份货真价实的重要情报,其中包括当时的克格勃头子尤里·安德罗 波夫签署的文件和勃列日涅夫亲笔批注的绝密文件,以及苏联从西方、特别是从美 国窃取的科技情报。这些情报表明,苏联间谍已大规模打入美国军界—工业界,掌 握了大量美国的尖端技术,如核潜艇消声推进系统的设计方案;巡航导弹的导航密 码;航天飞机保护层冷却系统的情报等。负责此案的总统特别参谋长索尔尼埃将军 事后说:“我们当时就像发现了一个特大的金矿似的。”密特朗就职后不几天,本 土警戒局向内政部长德费尔报告此事。德费尔连忙把这起特大间谍案向总统汇报。 鉴于此案至关重要,总统责成本土警戒局统一处理,其他情报机构不得插手,并指 定总统特别参谋长索尔尼埃将军一人负责此案。密特朗并决定在政治上加以利用, 让美国分享“费韦尔”提供的情报,以取得里根的信任。 7 月19 日,密特朗抵渥太华不久,马上在举行七国首脑会议的蒙泰贝洛旅馆 的草坪上首次会见里根。美国国务即黑格和谢松外长在座。里根显得颇为热情,但 一开始谈及正题,里根就不那么自在了。他不时从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卡片来, 照本宣科,说不上几句就没有词了。于是,他就讲个笑话,或讲些他当电影明星时 的趣闻,活跃气氛。 密特朗胸有成竹,当面送上“进见礼”。他向里根通报了“费韦尔”事件,并 表示他打算将“费韦尔”提供的有关苏联间谍在美国的活动情报无保留地让美国分 享。里根听了十分震惊,连连嚷道:“这可是1945 年以来最大的一条鱼!”密特 朗此举表明,尽管他让法共参政,对苏联的态度却是毫不含糊的,是坚定地维护西 方利益的。这份进见礼使里根相信,法国左翼政府是共同对付苏联的可靠盟友。里 根对手下人说:“我很喜欢他(密特朗)。”至此,法美关系度过了密特朗上台之 初互有疑虑的日子。渥太华会议后不久,法国本土警戒局长前往华盛顿,同前中央 情报局局长、美国副总统布什一起制订了两国情报机构在“费韦尔”案件方面的合 作计划。 密特朗头一次参加七国首脑会议,表现十分谨慎,人们说他像一个“新来的小 学生”。他回国后在内阁会议发表观感说:“首脑会议不是一场表演,也不是作出 决定的地方,而是一种有益的、富有教益的聚会。会议的效果要隔很久才能显露出 来。”更有意思的是,他向助手们吐露了对里根的印象: “热情、随和、讨人喜欢。他是个有诚意的人,思想简单,和普通美国人一样。 他从自己国家的角度来看待事物,即使不像尼克松和卡特那样了解问题,也还是可 以同他进行讨论。”后来,他又同联邦德国总理施密特说起里根,用语相当尖刻: 里根是个“没有思想、没有文化的人。……不过,他一点也不傻。他通情达理,和 蔼可亲。他的智慧所未能觉察的东西,他的秉性却能觉察到。”不管怎么说,密特 朗同里根总算初步建立了工作关系。 1932 年2 月,“费韦尔”这条线突然断了。这是怎么回事?说法纷纭。 2 月的一个晚上,“费韦尔”在莫斯科的某停车场附近停好车,同他的情妇在 车上喝起法国香槟酒来。突然,车窗前出现一个身影,他认出是克格勃的一个同事。 他以为此人跟踪他,看穿了他的秘密,立即跳下车来,用刀子把他捅死。他的情妇 惊恐万分,急忙逃走。他一不做二不休,追上去也将她捅死。接着便逃之夭夭。一 小时后,他鬼使神差似地又回到犯罪现场,他的情妇竞没有死,当着警察直喊: “凶手就是他!”“费韦尔”当场被捕,并以凶杀罪被判12 年徒刑,送往伊尔库 茨克服刑。但是,里通外国一事并没有露馅。他在狱中给妻子的信中提到,服刑使 他不得不中止一件“大事”,这就引起了克格勃的疑心。顺藤摸瓜,查获他的叛变 行为。他供认不讳。供词收尾的一句话是:“我的唯一遗憾,是我未能更多地为法 国效劳,给苏联造成更大的危害。”1982 年末,这个死不悔改的“费韦尔”被枪 决。但据一个叛逃到美国的克格勃人员说,“费韦尔”因民事案件被判刑,涉嫌间 谍案,自杀身亡。 本土警戒局长对“费韦尔”之死持怀疑态度。他说: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被枪 决了。谁也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总统特别参谋长索尔尼埃将军说:“费韦尔”的真 实姓名没有公布,因为法国情报机构并不“绝对相信”他已死亡。 密特朗走得更远,事隔数年后,他觉得“费韦尔”事件太离奇了,对其真实性 表示怀疑。“简直是疯人的滑稽故事。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在我看来,结局太古 怪了。我不再相信这些废话。这是苏联的诡计?或者,这是美国人搞的鬼,以此来 考验我们?我没有任何证据。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和谢松在渥太华向里根 和黑格透露时,应该在他们面前显得更机灵些。”不论“费韦尔”事件的内情如何, 此事总算告一段落了。不料,一年之后,又出现不小的余波。 1983 年1 月11 日,密特朗从法国驻苏使馆发回的一份电报中获悉,自1976 年以来,克格勃破译了使馆发回外交部的全部密码电报,因为苏联特工人员在使馆 使用的电传打字机里做了手脚。密特朗怒不可遏。当即决定采取报复措施,不然就 会在苏联人面前示弱。他指示本土警戒局长参照“费韦尔”提供的间谍名单,把在 法国特别活跃的苏联特工人员,特别是那些假外交官开列一份清单,从中确定驱逐 名单。密特朗认为,苏联方面不会作出强烈反应,因为“费韦尔”提供了这些人员 进行间谍活动的确凿证据。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准备,法方将驱逐苏联间谍的决定通知苏联驻法国大使尤里· 伏隆佐夫。苏联大使当即表示强烈抗议。谢松外长为了让苏方吞下这颗苦果,派外 交部办公厅主任前往苏联使馆,会见苏联使馆公使衔参赞、克格勃驻法国头子,出 示苏联特工人员窃取的一份爆炸性情报,对方看了一眼,理屈词穷。 4 月5 日,经密特朗亲自审定的47 名苏联外交官和记者以间谍罪被驱逐出境。 密特朗后来解释说:“在戴高乐时期,苏联外交人员——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不 超过200 人,在蓬皮杜和吉斯卡尔·德斯坦时期,增加到700 —800 人。当时就应 当作出反应,才能受到俄国人的尊重。他们过去竟把我们看作是可以任其摆布的国 家。”4 月6 日内阁会议上,密特朗对苏方态度作了分析:“在最初的反应过后, 苏联会懂得我们的目的何在。要让他们承认这样的事实,在情报领域,有个规矩, 给人抓住了,那就活该倒霉。这件事不会影响总体关系。说实在的,俄国人现在有 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们遭到难堪,真不是时候,因为安德罗波夫刚刚上台。不过, 这还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西方部署潘兴导弹给他们出的难题。”“要么俄国人 把我们当作对手,那末,刚刚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总的敌对形势中加上一点水;要么 俄国人认为我们采取了明智的、均衡的立场,那末,相对而言,这件事也就无关紧 要了。”“俄国人必须懂得,我们有自己的政策……他们应该懂得,同他们打交道 的人可不是软骨头。一旦他们懂得这一点,事情就好办了,也许从现在起到1983 年底,两国关系就会好起来。”不出密特朗所料,苏联的反应是很克制的。伏隆佐 夫大使于4 月8 日向谢松外长递交抗议照会,声称法方“专横和狂妄的行动”将严 重损害两国关系。但苏方将不采取“直接的报复措施”。两国间的贸易谈判照常进 行。这样,法方为对付苏联对法国驻苏外交人员进行报复而准备的第二批驱逐名单, 一直锁在总统的保险柜里没有动用。 密特朗说:“当我决定驱逐苏联间谍时,我对自己说,总有一天要同苏联重开 谈判……如果你想有一个和谐的局面,在特定的时刻,你得制造点紧张。”密特朗 的盘算没有落空。半年多以后, 1984 年1 月,法苏两国外长就密特朗正式访苏达 成原则协议。紧张的插曲过后,最高级会谈开始了。法苏关系又步入正常轨道。 密特朗对总统府的顾问说过:“戴高乐通向华盛顿的道路经过莫斯科,我嘛, 我通向莫斯科的道路通过华盛顿。”密特朗正是先以对苏强硬取得里根的信任,然 后回过头来,以法美关系为依托,修复对苏关系。在这个意义上,密特朗给里根的 进见礼和大批驱逐苏联间谍,有异曲同工之妙。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