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之夜 一天晚上,他们在一家旅馆吃过晚饭后,已是皓月当空,像往常一样,他们打 算出去散散步。他们又租了两匹马,还雇了一个向导,那个向导一路上很不耐烦, 嘴里不停地叽叽咕咕,他们感到这个向导很讨厌。走了大约七八法里路之后,来到 一座山脚下,这时缪塞想到回去可能比较晚,再加上他也熟悉回去的路,就叫那个 讨厌的向导把两匹马牵着先回旅馆。 此时,乔治·桑游兴大发,她说:“我们为什么要回去呢?难道我们不能在树 林里过上一夜吗?这里既没有狼,也不会有小偷。”其实,两位文坛情侣都想尝试 一下林中过夜的浪漫滋味。 缪塞回答说:“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呆在这里,要呆多久就呆多久,你要是认 为合适,今天晚上我们就不回去了。”他们一起爬上了一处高崖,坐在被太阳晒干 了的厚厚的青苔上,缪塞凝望着布满清辉的夜空,明月遮掩住了群星的光芒。只有 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挂在天边。缪塞仰起头,尽情地欣赏着这美丽的夜色。他说: “我真想知道几乎就在我头顶上的这颗星星的名字;它好似在望着我。”“这是织 女星。”乔治·桑指着那颗星星告诉他。“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知道天上所 有星星的名字吗,你这位知识渊博的女作家?”“这并不很难,如果你愿意的话, 只需要花很短的时间,你就可以知道得跟我一样多。”“我想还是不知道的好。我 更喜欢根据自己的想象给它们起名字。”“你说得对,我的诗人。”“我喜欢在星 辰运行的轨道上随意散步,把它们跟我的想象结合起来,我不大喜欢按照前人的随 想曲来迈步。这些,也许我说得不对,乔治,亲爱的,你喜欢开出来的小路,对不 对?”“它对我们可怜的双脚会更有好处。 与你一样,我没有‘七里靴,!”“你真会笑话人!要知道,你很结实,走路 比我还快呢!”“我没有翅膀,又不会飞。”“你竟然想到长上翅膀去飞,你把我 扔下!听到这个词儿会叫我落泪的!”“哎!谁想那个呀!不要再说它了。”“不 讲!不讲!我们都不要想那个,不能往那儿想!”缪塞大声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缪塞站起来说:“我喊叫的回声很响亮,我要让你听到 这种回声。你就呆在这里,我爬到那块石头上去。你一个人在这里呆5 分钟,不害 怕吧?但愿你不害怕。”要爬到另一块岩石上去,就必须越过眼前横着的一条狭窄 的小山涧,这山涧看上去不深实际上却极其深邃。缪塞走下一半,看到前面要走的 路还很长,就停下来,他怕把乔治·桑一个人留下来的时间太长,于是便对乔治· 桑喊了几声,问她是不是喊过让他回来。 “一次也没有!”这回轮到她高声说话了,她不愿意打断他的幻想。 但缪塞听到这句话后,感到特别刺耳,还觉得有些冷酷,于是他又继续往下走 去,但步子明显放慢了。 当缪塞走到涧底时,他感到心烦意乱,疲惫不堪,好像跟谁吵了一架似的,他 懒洋洋地、气恼地躺在草地上。 而在这边,乔治·桑正感到懊悔,不该说“一次也没有”,同时心里又十分害 怕。 一直等到缪塞重新出现在视野中,她看着他爬上山崖,钻进了峡谷的黝黑阴影 中,这时她完全看不到他了。她在心里想,过不了一会儿他会重新出现在另一道山 上的。但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出来,乔治·桑感到不妙,心一下子紧缩了。他不会跌 下悬崖吧?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块荒草茂密、怪石嶙峋的地方,但是什么也看不 见。 浪漫的诗人总是追求浪漫的生活,林中夜游,林中夜宿,都是他所向往的。当 他独自一人走下山涧,要去爬另一块崖石,是想在自己心爱的情人面前,显示一下 自己的胆量,显示一下作为男子汉的那种勇气,他毕竟还只是个23 岁的大孩子。 当他走入涧底时,他感到了恐惧,但男子汉的面子不允许他在没有任何理由的 情况下从涧底返回,只有在乔治·桑呼唤他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可能,同时他也非 常担心乔治·桑独自一人呆的时间太长会更害怕,于是便有了那句很艺术的问话。 平时十分聪慧的乔治·桑却没有揣度到缪塞问话的真实含义和他当时的心情, 她的思维走向了与之相反的方向。当然,她也是善意的,她怕破坏了他的心境,他 的幻想,即使一个人独自呆着有些害怕,她也不愿以此来引起缪塞的不悦。 乔治·桑干了事与愿违的事情。 诗人是浪漫的,也是非常敏感的,他能从对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一种表 情中,联想到许多。诗人既狂放、又细腻的感受,以及这特定的环境,也许让缪塞 在这个本该富有诗意的夜晚产生某种幻觉。 突然,乔治·桑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呼救声,这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可怕而又 绝望。 乔治·桑连忙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她的衣服被路旁的荆棘挂破了,她 已经顾不了那许多,很快就来到了缪塞的身边。缪塞站在那里,惊恐不安,全身发 抖。 “哦!你来了,”他一下子抓住她的两只胳膊,对她说,“幸好你来得这么快, 不然,我可能会死在这里!”好像是唐璜听到了石像的回答,他嘶哑而急切地说道 :“我们快离开这里!”他拉着她,高一脚底一脚地往回走。 过了一会几,他才平静下来,俩人一道坐在一块空地上。 缪塞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幻觉之中。 等到完全平静之后,他对乔治·桑说: “刚才我产生了幻觉,肯定是幻觉。我躺在峡谷的草地上,整个脑子就像一团 乱麻。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个人独自唱歌的声音,这是那种听起来可怕而又有些 淫荡的小调。我连忙两手撑在草地上坐起来了,我想看清楚那个人。我刚坐起来, 那个人就在我身边匆匆地跑走了。看上去他简直就像一个魔鬼,头发散披着,衣衫 褴褛。”“他从我身边跑过去时,我看得很清楚。”缪塞十分肯定地接着说道: “就在那个人从我身边跑过去的时候,我觉得脑子异常清醒。他为什么如此模 样?为什么没命地跑呢?是受了惊吓,还是有人要暗算他?我还想到要去救助他, 但我的手杖早就遗失在草丛中了。是晚风吹来的一股酒味,使我明白了,这是一个 醉鬼。这个醉鬼从我面前跑过时,故意拉长脸,伸出乌红色的舌头,嘴里呜里哇啦, 眼睛里射出一种仇恨的光。他的那副模样,真让人感到可怕,吓得我趴在了地上, 于是,我就呼叫你。”对于缪塞是否真的产生了幻觉,是否真的见到了那个魔鬼似 的夜游神,乔治·桑是持怀疑态度的。 乔治·桑没有过多地去安慰惊魂未定的缪塞,也没有追问缪塞产生幻觉的某些 细节。 但缪塞还在向乔治·桑解释:“你是不是也有些害怕?你不要以为我神经出了 毛病,这的确是一种幻觉,当我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我马上就明白 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亲爱的乔治,我请求你怜悯我的不幸,要不是你及时赶到, 我不知道要在这个鬼地方转悠多长时间。你一来,我就感到得救了。”对于缪塞的 话,乔治·桑还是似信非信。刚从惊吓中摆脱出来的缪塞,得不到心上人的安抚, 心里不免有些气恼。 他们现在坐着的这块空地,全是一些扁平的巨石,很有几分像坟墓,在这些石 头之间,又长着一些乱七八糟、曲曲弯弯的刺柏。 缪塞说:“我们不是坐在墓地吗?你为什么要选这么一块地方?”“这,不是 墓地,只能说是块荒地。”乔治·桑说:“我们刚才走过的好多地方跟这里差不多, 要不,我们就不在这里坐了,还是回到树林子里面去吧!”他们离开了那片阴森可 怕的荒地,一起走进了树林里。 走进林子后,缪塞要乔治·桑坐下来歇一会儿,他自己则从林中抱了很多晒干 了的青苔堆放在一起,他把它们堆成一个正方形,正好与一张床的大小差不多,这 些晒干了的青苔显得蓬松,就像海绵一样富有弹性。忙乎了半天的缪塞先躺在了上 面。 “亲爱的,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张特殊的床上,度过一个最有纪念意义的狂欢 之夜,你说好吗?”乔治·桑似乎还没有适应缪塞那样快的思维转换,她甚至怀疑 缪塞的幻觉是一种谎言。 乔治·桑很不情愿地躺到了苔床上,由于心存芥蒂,缪塞的热情招呼,没有得 到期望的回应,他感到很委屈。刚才因幻觉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乔治·桑对 他也无多少安慰。即使这样,他为了让她高兴,特意为她布置好了苔床,她却如此 冷漠,所以,缪塞心里很不是滋味。 既然乔治·桑没有兴趣,缪塞也不再勉强。曾经热切期待的林中狂放之夜,因 心境不佳,而随晚风消散,未能如愿。 这个夜晚,给这对热恋中的情人投下了一缕阴影。 没有了开始走进树林时的那种亲切交谈,和在夜色中时不时拥抱亲吻的冲动。 这时候只有晚风在树林中穿行时,所发出的婆娑声、以及他们的脚步声。 彼此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他们对回旅馆的路并不十分熟悉,心情也不佳,这样,他们在林中迷路了。 在偌大的林子里,就他们两个人,无法向别人问路,晚上又不同于白天,不便 于辨别方向,他们只有在林子里胡乱地瞎闯。 这时候,缪塞心里就更加气恼,如果乔治·桑能像出来时说的那样,与他在林 子里住上一夜,到天亮后再回去,就绝对不会迷路,他们的蜜月会变得更加浪漫而 富有情趣。 乔治·桑则认为缪塞太过于孩子气、太任性,总是突发奇想,如果他不去爬对 面的那块岩石,不出现那场惊吓,不破坏出来时的那份心境,她是非常乐意在林中 度过渴望的那份风流与浪漫的。 他们彼此都在心里责怪对方。 在树林中转辗了4 个多小时,直到天亮时,他们才回到了旅馆。 女人的体力毕竟不如男人虽然他们在树林里走了几个小时,缪塞洗罢澡,身体 很快得到了恢复,而乔治·桑却感到很累。这个时候,她希望缪塞比以往对她更温 存一些、更体贴一些,生活上照顾得更周到一些。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