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桑的《她和他》 年仅47 岁的缪塞静静地躺卧在拉雪兹的墓地里,这里成了人们一个永恒的记 忆。 他离开了喧嚣的尘世,离开了他熟悉的巴黎,离开了崇拜他的读者和观众,离 开了曾经使他肝肠寸断的情人。他应该由此而走向平静。 也许这位早逝的诗人在九泉之下怎么也不会料到,就在他去世后不久,他23 岁时的情人乔治·桑就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掀起了一场震撼巴黎、震撼法兰西文 坛的争论。就在两位情人1840 年9 月于巴黎意大利剧场不期而遇后,他们两人在 此之后,还有过几次见面,主要是谈论他们之间热恋时,以及意大利之行,回到巴 黎之后这期间,那些情书如何处理的问题。 在他们分手时,当时虽然提到过把各自的信归还对方,但最后都没有这样做。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一开始就谈到了信的处理问题。 缪塞先说了自己的想法:“亲爱的乔治,这些信,对我们两个人的一生来说, 都是非常重要的,你说呢?”乔治·桑也赞同缪塞的看法:“这样说是对的。我从 来不认为这批信件对我们两人不是很重要的。”“我们的那段罗曼史虽然结束了, 但信应该保存下来,那是我们心灵历程的记录。”“我也愿意保存。这些信说不定 以后对你我都有用。”“我倒没有想到它对我们两人有多大用处,我是想,我们用 火一样的爱写出的这些信,应该留给我们的后代,让他们知道,在法兰西的历史上, 曾经有两位年轻的文人刻骨铭心地相爱过。”“诗人总是这样浪漫。我的宝贝,你 还像以前那样。那你说,除了保存之外,还应该怎样?”“人都将老去,都将死亡, 都将离开这个世界,我和你也不例外。当我门告别这个世界之后,让后人把我们的 情书公诸于众,让更多的人去想象和编织我们之间的故事,或许从这些故事的想象 中,又能走出一批诗人和作家。”“啊!你还是这样可爱和富有激情。”“那只是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将永远记住以前的一切,我不会忘记的。”“我所希望 的也是这些。但愿在我们辞世之后,能出版我们的情书,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了 解我们之间的恋情。”“这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出版商绝对不会拒绝。”“我 为能有更多的人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而感到快慰,当然不是现在。”“你尽管放心。 当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也许他就不再有秘密。”“让我们一起珍惜已有的过 去。”“我知道应该怎样珍惜的,我的宝贝。”最后,他们商定把他们之间所有的 信件都交给一位双方都信赖的朋友。 自从这次会面之后,一直到缪塞去世,他们没有再见过面。一段如火的恋情至 此彻底完结了。 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完全走向了缪塞生前愿望的反面。 就在缪塞死后的第二年,乔治·桑写下了小说《她和他》,发表在《两世界杂 志》上。 这是一部以乔治,桑与缪塞的那段感情经历为内容的自传体小说。 小说中的女画家苔蕾丝,就是乔治·桑自己;男画家洛朗,就是缪塞。 在这部10 多万字的小说中,男画家洛朗一出场,就被描写成一个不诸世事、 不拘小节、反复无常、不懂得尊重女人的可恶青年。 洛朗第一次在苔蕾丝家见到一个男人就醋意大发,根本没有那种上流社会儒雅 之士的涵养与风度。 苔蕾丝当面指责洛朗有懒病,说他不知道自己谋生。 洛朗三番五次给苔蕾丝写信,软缠硬磨乞求她的爱情。 小说中的苔蕾丝是一个饱经生活磨难而又志高气傲的女人。但她的生活经历决 定了她疏远其他男人,而爱上洛朗,这种爱,并非是两情相悦。 这之后,洛朗成了苔蕾丝会面最多的男人。 一天,正当苔蕾丝决定给洛朗写封信时,洛朗托人捎来了一封信,苔蕾丝对此 感到非常失望,她在想:为什么他本人不来呢? 洛朗的信上已没有了以前的长篇爱的表白,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再见了,苔 畜丝,您不爱我,而我,我像孩子那样爱你!”小说接着写道:这两行字使苔蕾丝 全身发抖,她在心里说:“他像孩子那样爱我!他到底说什么呢,我的上帝!他知 道他给我造成的痛苦吗?”这时,洛朗来了。他迅速穿过小花园走进客厅,看见苔 蕾丝正在那里掩面哭泣,他连忙匍匐在她的脚下。 小说接下来是这样评说洛朗的:过去,洛朗有时想表现自己的玩世不恭,看到 苔蕾丝哭泣时反而乐不可支,但他的心灵深处是善良的,而且,苔蕾丝对他有着无 形的影响,足以使他归真返朴。苔蕾丝的眼泪使他感到真正的、深切的痛苦。他跪 在地上央求她忘掉他的荒唐行为,用她的温情和理智来使这场风波平息下来。 “您需要什么,我就给您什么,”他对她说,“既然你为我们的友谊消失而哭 泣,那么,我向您保证让友谊早点恢复,我发誓不再给您造成新的痛苦。但是,喂, 我亲爱的好苔蕾丝,我亲爱的姐姐,我们还是坦诚相见吧,因为我觉得我再也无力 向您隐瞒心事了!请您拿出勇气来,接受我的爱情,既然您发现我有病,那么您就 用心和怜悯来治愈我的病吧。我向您庄严起誓,我一定全力以赴去做!我不会只要 求您吻我一下。我以为,您可能害怕,但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因为我还不知道, 亲吻是不是心灵里充满爱情的表示,不,我实在不相信这一点。”他乞求道:“啊, 苔蕾丝,不要缩回您那双忠诚的手,也不要把头转过去,您的头在痛苦中是这样美 丽。您要答应我,至少,原谅我爱您,不然,我就永远不离开您的膝下!”乔治· 桑笔下的洛朗,就是这样,不惜下跪苦求苔蕾丝的爱情。 苔雷丝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同情和怜悯,而成为了洛朗的情人。 即使对洛朗的一些生活琐事的描写也是不近人情的: 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晚饭,这在苔蕾丝简朴的独身生活中不是一件能够小看 的事情。 饭菜端上来之后,洛朗只顾自己狼吞虎咽,而苔蕾丝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一 点东西也没有吃。 他们同居一个星期之后,到乡间去,洛朗在与情人曹蕾丝一起过得相当快活的 时候,他说,他前不久曾与一位小姑娘在对面的小山岗上唱过歌,他还说,苔蕾丝 是不会追问这位小姑娘的名字的。 《她和他》中的洛朗就是这样一个行为荒唐的人,与情人在一起时,尽说些不 合时宜的话。 洛朗不停地伤害苔蕾丝,苔蕾丝总是默默地忍受着洛朗的伤害。她劝说他,他 就好一些,但过不了多久,又变本加厉地伤害她。 他把烦恼变成了一时的辛酸和怪癖,他的生活总是大起大落。幻想突然变成发 泄,极端的懒散突然变成过度的喧阗,这已成了一种一般状态,他怎么也摆脱不了。 对于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感到心醉神迷,兴致好极了;而要按某项计划行事时,他 就感到浑身没劲,见着什么都想骂。 在说到苔蕾丝面对洛朗的反复无常时,对她的所做所为不无赞赏。苔蕾丝承受 住了洛朗对她的一次又一次的侮辱,但她还不去向她曾经相爱的这个可怜虫进行愤 怒的斗争,所以众人都说她是个谨慎而又富有理智的女人。 在她的周围,倾慕她、追求她的人多的是,而她却爱上了一个浑身都是毛病的 浪荡公子,在苔蕾丝看来,她完全是为了挽救洛朗,拯救一个死亡的灵魂。 来到意大利之后的洛朗,根本就没有什么艺术追求,完全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经常在外赌博,有时一两个晚上不回来,有时还甚至在街头与那些流氓、地痞混 在一起,打架斗殴,把衣服都撕破了。 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苔蕾丝才爱上了巴枚尔。而这个巴枚尔,就是乔治· 桑在意大利的情人帕热罗的化身。 在苔蕾丝看来,她爱上巴枚尔是非常正常的。与她一起出国来到意大利的洛朗 已经令她十分厌恶。她没有必要陪着一个堕落的灵魂度过自己的青春年华,她为洛 朗付出得太多,包括她如歌的年华,她的人格,她的爱情。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苔蕾丝还表现出了她那男人一样的胸怀和度量。她帮助洛 朗治病,帮助他安排回国的行程,甚至把衣兜里仅有的一点钱,也如数给了洛朗, 并送给他一束鲜花。 而洛朗则像一条丧家犬,带着茫然的目光离开了往日的情人,离开了意大利。 当他坐在回程的船上时,他遭到了同船认识他的人无尽的嘲笑,这些人一面赞扬完 美、善良、聪慧的苔蕾丝,一面谴责人格丧失、心地狠毒、不知好歹的洛朗。 在这部小说的最后,乔治·桑还写道,在分别一年多之后,洛朗给苔蕾丝写了 一封信,要求重温旧梦,重修旧好,重建昔日的友谊。 信的大意是这样的:洛朗说他一点也不配从苔蕾丝那里得到爱,因为他咒骂过 她,他歪曲她的性格和行为,他与那些怨恨她的人说她的坏话,听到有人说她的坏 话,他就感到高兴。 但即使这样,洛朗还是请求苔蕾丝不要抛弃他,因为他既诅咒她,又十分爱她, 既怨她恨她,又从内心地崇敬她。如果来到她的面前,他想他会拜倒在她的脚下的。 苔蕾丝的回信总算给了洛朗一丝安慰。 永别了!我想你能够明白,你所做的那些对不起我的事,我已经全部原谅了你。 凡是我还不能原谅你的事,你不会去做。上帝迫使那些具有天才的人们在痛苦中去 创造,去遭受风暴的冲击。我有心研究过你的优点和弱点,这才知道你实际上做了 命运的牺牲者。 因为不能用同一个标准来衡量你,你所经受的或者叫做惩罚,可能就是你获得 成功的条件。 你可以放心,上帝既可以指责你永不停顿对爱的追求,也会谅解你没有能够爱, 这不致于使你为一个女人而耗尽青春。以后,那些欣赏你的惊世之作的女人们,都 可以成为你的姐妹和情人。 在《她和他》这部小说中,读者虽然也能够从中了解到一些他们的恋爱经过, 但更多的,是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一个光彩照人,一个黯然失色。 曾经创作过许多优秀作品的乔治·桑,对自己热恋过的情人,留下这样一部褒 贬十分鲜明的自传体小说,而且是在对方去世之后。无论是对读者而言,还是对乔 治·桑本人而论,不能不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遗憾。 是急于表白什么也好,是忙于洗刷自己也罢,面对一颗挚爱过的心,面对一个 早逝的英灵,那支笔还能忍心去做最后的鞭笞吗? 躺在拉雪兹墓地,已经走进永恒的阿·德·缪塞对此是不是会感到颤栗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