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学生涯 1835年10月中旬的一天清晨,摩塞尔河的汽笛声早早地催醒了特利尔城的两户 人家。一群人由西梅昂大街来到码头。 这是卡尔第一次远离特利尔,远离父母姊妹,远离家乡的亲人。燕妮也来到送 行人的中间,她一只手搭在姐姐的肩上,一只手久久地摇着,卡尔看到了她的眼睛 里发出的粼粼波光与河面的曙红映照着,又映照卡尔渐渐移动的方向…… 大帆艇沿摩塞尔河转莱茵河的轮船顺流而下,10月17日到达波恩。 波恩城不比特利尔大多少,这个城市的政治经济生活受着这所大学的七百多名 学生的支配。这所大学使得波恩成为普鲁士莱茵省的精神生活中心。 卡尔遵从父亲的愿望读了法律系。 卡尔刚进校就表现出渴望通晓一切、了解一切的急切心情,注册的当天他就加 入了波恩大学的特利尔同乡会。同乡会为避免当局的监视一般称作“啤酒俱乐部”, 后又为满足自己对文学和社会活动的爱好,便成为一个以文学宗旨掩盖政治生活的 组织。 卡尔对于各科知识的学习,一直勤奋用功,由于用功过度,他在波恩大学病倒 过,因此,父母亲特别关心他的健康。根据以后频繁的社会活动和自身情况,卡尔 也不得不减少一些选修课程。他在社会活动中如同他的功课学习一样的认真并也很 快显出综合能力来。 很高的前额、浓黑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目光、轮廓分明的刚毅嘴形已无不充分 显现出他已成为坚定、果断、热情奔放的成熟男子汉。 第二学期初,卡尔被波恩大学的特利尔同学推为同乡会会长。波恩大学丰富多 彩、浪漫惬意的生活,卡尔更愿痛快淋漓地投入了。 “学生会”多为贵族子弟组成,这些贵族子弟在普鲁士政府的庇护下经常惹是 生非,为所欲为,卡尔又对这些人不甘屈服。 一次,一位属于“波路希亚学生会”成员竟然动用刀剑欺侮特利尔的一个市民 学员,卡尔一头扑过去,护着同学,用拳头同对方展开决斗,当他彻底制服了那位 贵族学生时自己才发觉右眼一侧被对方的刀刺伤。 这里来自摩塞尔河畔葡萄酒乡的子弟都不愿戒酒,卡尔也不例外。一次他因夜 里醉酒大肆喧闹被学校当局罚坐一天禁闭。友好的同学们都去探望他,结果他又同 大家在禁闭室里开怀畅饮起来。 浪漫的校园生活更激发卡尔的文学创作欲,他后来又加入了一个叫哥丁根的诗 人团体,积极参加一些政治和文学创作竞赛活动。 那次同贵族学生决斗后,他在《人的自豪》这首诗歌里,就表现出一种具有宽 阔胸怀,决心以“火苗”和“行动”来摧毁旧世界的勇士精神: 面对着整个奸诈的世界,我会毫不留情地把战挑,让世界这庞然大物塌倒,它 自身扑灭了这火苗。 那时我就会像上帝一样,在这宇宙的废墟上漫步,我的每一句话都是行动,我 是尘世生活的造物主。 在《海上船夫歌》里,马克思把自己比作一个驾驭着汹涌波涛的水手: 我在与风浪搏斗中锻炼成长,并不指望上帝来给我帮忙,我扬起船帆信心满怀, 仰赖可靠的星辰引航。 在漫长的决死战斗里,我浑身是喜悦的活力,我充满了粗犷的热情,我唱出了 豪迈的歌声。 卡尔通过对社会的观察和了解,已开始认识到“旧制度是无法医治的”。他在 创作幻想戏剧《奥兰尼姆》中,形象地指出,旧制度就是一条缠在人们身上的毒蛇, 决不能对它表示温存,怀有幻想,而必须对它进行斗争,把它扼死。卡尔通过主人 翁奥兰尼姆愤怒地高呼: 世界将在漫长的诅咒下崩溃,我们双臂拥抱住这严酷的现实,它就在拥抱着我 时死去,并永远沉没于虚无之中。 完全消失而不复存在——大概这就是生活! …… 世界看出这一切,它翻滚下去,为自己唱着葬歌,而我们这些冷酷的上帝的猿 猴,还在用充满激情的、火热的胸膛,来温暖着毒蛇,让它长大成形,低下头来把 我们咬上一口! 浪漫的生活,出浪漫的作品。 卡尔还创作了幽默小说《蝎子和弗里克斯》等,并通过文学创作充实自己,弥 补自己对亲人的爱恋之情。波恩大学两年学习里他竟然创作了一本献给父亲55岁寿 辰的诗集,还创作了献给青梅竹马的女友——燕妮的《诗歌集》、《爱情集之一》 和《爱情集之二》。 卡尔的诗作激情喷涌,攻击现实,情意融融,想到就写。他在写给父亲的一封 信中对自己试作的抒情诗这样回答父亲:“对我当时的心情来说,抒情诗必然成为 首要的题材,至少也是最愉快最合意的题材。然而,它是纯理想主义的;其原因在 于我的情况和我从前的整个发展。” 十七八岁的卡尔,像一匹脱缰的马,和同学们参加各种政治活动,去戈德斯堡 的“白马”酒店喝酒、游玩、舞文弄墨发泄…… 亨利希。马克思对卡尔在波恩杂乱无章活动和过大开销极为不安,在第二学期 结束之前他作出最后决定,并已通过波恩大学行政当局,让卡尔转学去柏林继续学 习。为了杜绝任何可能的不同意见,他明确表示: “这是我的决心!” 波恩的第一个学年飞快地过去了。 1836年夏天,卡尔回到了特利尔度假。 在同父母兄弟姐妹痛痛快快地欢聚一场后,卡尔来到了燕妮家。 “琳蘅,伯伯在家吗?” “谁?呀,是卡尔吧?转眼成了好英俊的男子汉了。放假了吧?”顾问官从书 房出来,好生高兴。 琳蘅见卡尔来了,却欢快地转身进入后花园。“放假了。来看伯伯。”卡尔又 风趣地说:“邀伯伯散步,同伯伯谈猫捉老鼠。” “哈哈,这小卡尔还真不错。如今大学生了还没有忘记伯伯。”顾问官拍着卡 尔的肩膀,卡尔比他还略高些。 “今生没齿不忘呀!”卡尔豪爽真诚地笑了。 “真的吗?”燕妮说,她同琳蘅手牵手匆匆从后花园里进来。 “不忘!”卡尔又幽默地说:“当年被老鼠叼走的那几颗牙齿不也长出来了吗?” “哈哈哈……”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燕妮的父母要琳蘅倒咖啡、倒葡萄酒。 “呃,还不如到葡萄架上去吃鲜葡萄。”燕妮对琳蘅小声说一句。 像童年时的那阵子,燕妮深怕小卡尔离开一步,又把他引进了后花园…… 燕妮成了特利尔人公认的最漂亮的姑娘。双弦丹凤眼,柳叶眉,棕白分明的眸 子汪汪地妩媚传情,微微上挑的薄嘴唇,和蔼的鼻梁,清晰率直的人中,高前额, 一对富丽的耳,人字拉开前额棕色亮丽的发帘,头顶高高盘上发结,两圈金光照人 的圈颈项链,袒胸露背的长挂裙,……这一切,真像经画家雕饰了似的一尊宫廷美 神塑像。 卡尔一头乌黑的卷发上翻着波浪,嘴唇和两颊的一层毛茸茸的胡须,看起来比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要老成些,身着校服的卡尔真还有几分学者的风度。漂亮的燕妮 和英俊的卡尔不再像童年时显出年龄差来,看上去是年龄相当的一对伉俪。 第一个学年的假期里,卡尔由燕妮、琳蘅陪着在花园里听鹧鸪啼鸣,听夜莺歌 唱,但谁也不愿先说出自己心中要说出的话来。 “你同燕妮姐都坐着呗,由我来。”琳蘅不准他俩动手,从葡萄架上摘下来一 串串紫透了的葡萄,放在葡萄架下的茶桌上。像贵宾般地安顿着卡尔,连摘一串葡 萄也深怕劳累了他。 “琳蘅,一块来吃。”留在卡尔记忆中的那件燕妮的衣服穿到她的身上了,这 位农家姑娘也是那样可爱。卡尔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先塞进了琳蘅的嘴里,花园里 一片爽朗的笑声。 卡尔同燕妮隔着圆桌面对面坐着。这时,他们的相视,目光都和以前大不一样 了。 琳蘅心里为燕妮姐暗自高兴,她悄悄地离开了圆桌,离开了花园。 “吃吧!”卡尔把剥了皮的葡萄果一颗颗往燕妮的嘴里塞,“你还记得小时候 吗?都是你往我的嘴里塞。” “怎么不记得,那时你一顿可吃好多哩!”说着,燕妮也将一颗剥了皮的水汪 汪的葡萄塞进卡尔的嘴里。她不由又要打量一下花园里通往家里的后门—— “你怕你爸妈和琳蘅他们笑话吗?” “琳蘅早知道了,我早就告诉了她,家里人我谁都不怕,只怕我哥,怕他带人 来。”燕妮说着低下了头。 “一个人要怕一个人干什么?你哥不就是在普鲁士当了官吗?”卡尔轻蔑地说, 转念又问:“呃,为什么要怕他?” “他给我介绍过几个大少爷。” “那么,你的感觉呢?” “我谁都看不上。”燕妮低头看自己纤细而又像葡萄样嫩汪汪的手指头。 “那你看得上谁呢?”卡尔要顺藤摸瓜。 “你说呢?”燕妮反问,又刷地羞怯地说:“我只看得起我自己。” “我怎么知道你看得上谁?”卡尔佯装着问,“我要是能钻进你的脑袋和肚子 里就好了,我就会知道你真正喜欢谁。” “那,你就钻进去呗。”燕妮哧哧笑着说,看了一眼卡尔,很快地耷拉着头, 羞红了脸。 卡尔瞧她的头发:“那柔软的比任何玩具都好玩的一对小发辫……” 卡尔算是已摸着了“瓜蒂”,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接着滔滔不绝地就给燕妮讲述他在大学里当同乡会主席的事,讲常带大伙去 “白马”酒店喝酒消愁,谈论政治,甚至去讨伐学校那些横行霸道、为所欲为的贵 族子弟。 于是,卡尔也就回答了她关心过的他右眼旁一线小疤痕的故事。 “我知道你勇敢,但还得多长智慧,千万要注意保护自己,没有身体,还能有 什么?” 燕妮说着,脸上露出担忧的形色来,她又瞥了一眼家里的后门,对卡尔说: “你过来,给我看看你那伤疤。” 卡尔向她伸过头来,燕妮那软绵绵的手指揉着那小小的隐约的疤痕,真像要把 疤痕轻轻拭去。卡尔体验出通过那手指头传过来的一脉电流。“你还记得小时候吗? 一次搞游戏把手足都划破了。”燕妮一边嗔怪地说。 “怎么不记得,这不是你的白手绢吗?我一直带在身上。”卡尔从口袋里掏出 手绢,一块折叠得方整熨贴的手绢。 “好香啊!”燕妮打开手绢,将手绢缚在鼻子上……最后又把手绢按原来的折 痕小心地折叠起来,交给卡尔,说:“只不过已成了一块花手绢了。” “嗯,这是血的花。”卡尔庄重地说,又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有一天,普 天下受压迫的劳动者都自己觉醒起来,用自己的鲜血树起一面旗帜,建设比圣西门 更理想的社会……” 卡尔正是以他那非凡禀性的魅力、丰富的想象、深邃的智慧、博大的胸怀和不 为一般男人所具有的刚毅的气质,而使燕妮这位倾城的美女倾倒的。 比卡尔大4 岁的燕妮不仅是以她秀丽的容颜赢得卡尔的爱慕,她的文化素养、 聪颖贤慧、高尚善良都是卡尔的意中人。 燕妮这时却还不知道,卡尔已为她在波恩熬过了不少夜晚,写过了不少向她倾 吐衷肠的情书恋歌哩…… 卡尔也并不十分清楚,这特利尔甚至于普鲁士府内有多少富贵子弟、公子少爷 前来登门求婚,向她倾吐爱心,然而都被她一一婉言谢绝了。 卡尔没有财产,又不是显贵,还是一个没有固定职业的大学在校生,尚不明将 来的前程如何……?这一切,燕妮都清楚,可孩提时卡尔身上的一种无形的美的东 西钳制着她,似乎自己只有同卡尔在一起,今生今世才会幸福,那么就是将来吃苦 受折磨也是一种从他人那里寻找不到的幸福…… 他们久久地将视线交织融会在一起,心里翻滚着……,每天就这么相视呆呆地 坐着,不吃不喝,也是一种最大的满足。 暑假的又一天,也在这个花园里,那却是夜莺歌唱的时候,卡尔拉着童年时代 很不一样了的燕妮姐的手,紧紧地握着,柔和而低声地对她说: “我们相爱吧?秘密地相爱?” 燕妮把卡尔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唇边,以示回答。 这时,他们都通开了心里的窗户。 银盘的月亮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燕妮轻捷地走出葡萄架,躲进了花园里的灌 木花丛中,引卡尔捉迷藏,追那童年的梦…… 卡尔扑进了花丛中…… 就在这时候,他们私自面对满盘银月订婚承诺,只要活在人间,终生结合在一 起。 这年暑假,卡尔和燕妮私自订下了婚约,可是,这对情侣当时仅把他们的决定 告诉了卡尔的父亲,因为他们难以相信会得到其他亲属的理解和同意。 父亲对孩子还这么年轻,刚开始接受高等教育就决定自己的命运同一个许多人 追求的达官贵人的美女连在一起,内心忧虑重重,深感不安。但是,他又不能不表 示同意,因为他清楚,卡尔的决定是不易动摇的。 暑假后,卡尔遵从父亲的安排从波恩转学去了普鲁士的首都大学——柏林大学 继续读书。 这次去柏林,不像一年前去波恩那样高兴,那时他是怀着打算去征服整个世界 的中学生的热情,兴高采烈的离开的。 卡尔坐在普通的邮车里,经过七天的旅程,神情忧伤,闷闷不乐,留下了未婚 妻在特利尔,她会受到各方面的困扰;柏林那么遥远,一别又将是数年……卡尔心 头有一对矛盾冲突:一是要读书学习,要取得成绩;另一方面是不愿和心爱的人分 离。在必须获得生存条件和不可避免别离的矛盾他念念发誓:要调集自己的仅有的 能耐服从自己的意志。 1836年10月22日,卡尔到达柏林。他同时下定了决心要埋头于科学和艺术的学 习,选修了法学和人类学。 卡尔在这里除了三门正规听课的课程以外,还阅读学者的专著,作笔记、写诗, 注意加强自己多方面的修养。为了更好地理解自己、清理自己的思想,他常作深入 的自我解剖,一边写一边思索。 这个方法的一直运用,充分调动自己的能耐,非凡的工作能力使自己能够一下 子干好几件事,他能同时阅读和分析许多著作,作摘记,把脑子里随时出现的思想 和计划记下来,并且还给燕妮写诗。 这年年底,燕妮收到了他的三本诗集,上面的题词是:“献给我亲爱的和永远 热爱的燕妮。冯。威斯特华伦”。 燕妮,笑吧!你定会觉得惊奇: 为何我的诗篇只有一个标题,全部都叫做《致燕妮》? 须知世界上唯独你才是我灵感的源泉,希望之光、慰藉之神。 这光辉照彻了我的心灵,透过名字就看见你本人。 卡尔献给燕妮的诗集既是爱的幻想曲,也是爱的思念曲—— 我用迷恋幻想的这支巧手,编织一幅旋律绕空的罗纱,让我飞向那心爱的远方, 用轻纱把我的燕妮披上。 思念比天上宫殿还高,比永恒的天地更久长,比理想国还更美妙,忧心似海, 深胜海洋。 他又把爱情、理想和志愿结合在一起: 我幻想使心中雄伟的歌声响彻全世界,洋溢着长空,为了获得光辉的荣誉,向 精神堡垒发起猛攻。…… 我要向那茫茫苍天问讯死亡。 我能在那儿找到什么?真是荒唐! 我应当达到成熟完善,像火炬自身迸发火光。 如同卡尔一样,燕妮也对自己的恋人无限思念,含着泪水读完一封封“情书”, 或干脆掩嘴哭一场。她在信中激动地写道: “——亲爱的卡尔,如果您现在能和我在一起,如果我能偎依在您胸前,和您 一起眺望那令人心旷神怡的亲切的谷地、美丽的牧场、森林密布的山岭,那该有多 好啊!可是,啊,您是那么遥远,那么不可企及,我的目光徒然把您寻觅,我的双 手徒然向您张开,我以最柔情蜜意的话语徒然把您呼唤。我只得在您的爱情的无声 的信物上印上热烈的吻,把它们代替您紧贴在心房,用我的泪水浇灌它们。” “您的形象在我面前是多么光辉灿烂,多么威武堂堂啊!我从内心多么渴望着, 您能常在我的身旁。我的心啊,是何等喜悦和欢快的为你跳动;我的心啊,是何等 焦虑和不安地在您走过的道路上盼望着、期待着。” “我越是沉湎于幸福,那么,一旦你那火热的爱情消失了,你变得冷漠而矜持 时,我的命运就会越可怕。卡尔,你要看到,由于担心保持不住你的爱情,我失去 了一切欢乐。” 卡尔这位刚强的男子汉流下了眼泪,他把泪水流在稿纸上,又匆匆写上: 燕妮!我可以大胆肯定,我们相爱着,心换了心,炽热的心啊在一块儿跳动, 它们的浪潮奔腾汹涌。 因此,我轻蔑地把手套掷向世界的宽大脸庞,渺小的巨人呻吟着轰然跌倒,但 我的火焰不会被它的残骸灭掉。 我要像神那样胜利地,巡视废墟的国土,我的每句话都是火焰和行动,我的心 胸有如造物主的怀抱。 我再也不能安静地研习,那有力地吸引着我的东西,我再也不能得到恬适和安 静,我的生活将不停地沸腾。 卡尔把爱情都倾倒到学习上去了。 时钟已经敲响了2 点,夜间死一般寂静,只有那古老的调节时间的钟摆嘀哒嘀 哒地响着。他小心地伸了伸深怕嘎然折断的腰肢,当看到手指上“心上的燕妮姐” 送的戒指,不由本能地摸摸口袋里的“花手绢”……忽然记起有两天没有给燕妮写 信了,她一定在远方非常地想念着…… 他从装有精致的信纸的箱子里拿出一大张崭新的信纸给燕妮写信。 就寝时已是清晨4 点钟了。他觉得疲乏,眼睛发花,额头发热。 第二天,他高烧40度,不能到大学去听课,在床上躺了几个星期,慢慢才从精 力耗竭的状态中休养恢复元气。 卡尔又一次思忖着作出决定:为了集中精力扑到已爱上的希腊哲学史的研习上 去,不再给燕妮写诗,换用一种省时又珍重的新方式。 一天,卡尔很快给燕妮编选成一部民歌选集。精装8 开本,亲手设计。黄绸的 封面上带有红色的玫瑰花,这象征着他对燕妮的爱情像红色的玫瑰那样光辉闪烁、 热烈温馨。他在反复寻找之后,才在菩提树大街找到了一家装订社。 当他翻阅诗册的时候,也不由使他惊异:诗册里竟然没有他自己写的一首诗歌, 他喃喃自语:“这些诗歌比我的好些,如果别人的诗句是绝妙好词的话,为什么还 要用我自己的诗去表达我的爱情呢!” 他的指头抚摸着黄色的绸绢,燕妮的形象就浮现在他的眼前,近年来她长得更 美丽了。他想到上学期末的假期中和她的一次谈话,想到同燕妮的母亲发生的争执。 他低声说道:“不会的,我们不会分开的。” 他细心地把书包好,并附了一封信,写了许多心里话,然后匆匆跑到邮局寄出, 一路上,他哼着欢乐的歌曲。 研习功课还要研究爱情的矛盾,使他心烦意乱,过度兴奋和狂热进行精神探索 的时期是卡尔在常人很难出现发展进步的非常时期,因为这个时期使他对世界有了 新的看法,使他达到了远远超出他的年龄的成熟程度。 1837年11月10日,卡尔在给父亲的信中是这样汇报和安慰父亲的。 亲爱的父亲: 生活中有着这样的时刻,它给已经消逝的时光立下一块界碑,但同时又明确地 指明生活的新的方向。 在这种继往开来的时刻,我们感到不得不用思想的锐眼来观察过去和现在,以 求达到认识我们现实的境地。世界历史本来也确实喜爱作这样的回顾,把目光投向 过去,这常常赋予它一种倒退和停滞的假象,而实际上它只不过坐在靠椅上,为了 理解自己,从精神上洞察自己的精神的活动。 但在这样的时刻,个别的人往往柔情满怀,因为任何一种转变部分地是优美的 绝唱,部分地是伟大新诗篇的序曲。这种新诗篇力求赋予正在消失的丰富多彩的色 调以牢靠的形式。然而我们倒想给已经一度经历过的东西树立一座纪念碑,以使它 在我们的感情中重新赢得它在我们的行动中已经失去的地位…… 所以,当我在这里度过的一年行将结束,回顾一下其间所经历的各种情况,以 便回答你,我亲爱的父亲,从埃姆斯寄来的那封极其亲切的信的时候,请允许我像 考察整个生活那样来观察我的情况,也就是把它作为在科学、艺术、个人生活全面 地展示出来的精神活动的表现来观察。 当我离开了你们的时候,在我面前展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爱情的世界,而 且起初是极其热烈的、没有希望的爱的世界,甚至到了柏林去旅行我也是淡漠的, 要是在别的时侯,那会使我异常高兴,会激发我去观察自然,还会燃起我对生活的 渴望。这次旅行甚至使我十分难受,因为我看到的岩石并不比我的感情更倔强、更 骄傲,广大的城市并不能比我的血液更有生气,旅馆的饮食并不比我所抱的一连串 幻想更丰富、更经得消化,最后,艺术也不如燕妮那样的美。 到了柏林以后,我断绝了从前的一切交往,有时去看人也是勉强的,只想专心 致志于科学和艺术…… 但是写诗可以而且应该仅仅是附带的事惰,因为我应该研究法学,而且首先渴 望专攻哲学。这两门学科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所以一方面,我读了——不加任何批 判地,只是按学生的方式——海奈克齐乌斯和蒂博的著作以及各种文献(例如,我 把罗马法全书头两卷译成德文),另一方面,我试图使某种哲学体系贯穿整个法的 领域。我在前面叙述了若干形而上学的原理作为导言,并且把这部倒霉的作品写到 了公法部分,约有三百印张…… 在实体的私法的结尾部分,我看到了全部体系的虚假,体系纲目近似康德的纲 目。而执行起来却完全不是那样。这又一次使我明白了,没有哲学我就不能前进。 这样我就必须怀着我的良知重新投入她的怀抱…… 在做这种种事情的时候,我在第一学期熬过了许多不眠之夜,经历了许多斗争, 体验了许多内心的和外在的激励。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使我大大充实起来,不仅如此, 我还忽视了自然、艺术、整个世界,跟朋友们也疏远了。这似乎连我的身体也有反 映了。一位医生劝我到乡下去,于是我第一次穿过整个城市,来到通向施特拉劳的 城门前。 卡尔的这一兴趣和行动让父亲大为吃惊。父亲这时已疾病缠身,收入减少。他 担心儿子的政治倾向会危及以后的职业前途和家庭生计,从而也妨碍跟燕妮的迅速 结合。他回信批评卡尔,反对他放弃法律专业专攻哲学。 然而,未来的儿媳却十分支持他儿子的事业的政治态度。燕妮抛开婚姻大事的 顾虑,违反双亲和公婆的旨意,坚定地站在未婚夫的一边。卡尔给父母的信中转达 燕妮的态度时说:“正如我唯一心爱的燕妮所写的那样,这些顾虑在履行神圣职责 中会全部消失。” 卡尔对哲学研究的浓厚兴趣得到了未婚妻的理解和支持,未婚妻还表明她要阅 读黑格尔的著作,希望能熟悉未婚夫所要钻研的那些东西,按他的兴趣来生活…… 燕妮一封又一封的信使他兴奋得彻夜不眠,如痴如醉地钻进了哲学的大厦魔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