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轻率的旅行 说实话,我的朋友,换个地方并不是办法,巴黎确实是时尚的权威,但权威们 并不能创造!……可以给英国年轻作家的最好建议就是避开巴黎,不再读法语。写 出英文杰作的最好准备方式就是住在英格兰,用英语读写,而且最主要是用英语谈 话。 ——A.R.奥列加 默里在1913 年10 月的日记中写道:“很奇怪我怎么会有这样一种说不清楚 的孩子似的信念,认为一旦渡过英吉利海峡,灵感就会源源不断,思想会成熟深奥, 语言也会流畅起来。”凯瑟琳仍在寻找新的起点,也准备离开伦敦,因此12 月的 一个夜晚,他们去了巴黎。默里对可能靠给伦敦寄回稿件赚钱度日这种前景几乎不 抱什么希望,他匆忙地和《泰晤士报文学副刊》的编辑交谈过一次,后者说他会尽 力帮忙。 埃达说这次搬家是逃跑,他们把她母亲的家具带到了海峡对岸,因而她对此记 得很清楚。默里告诉马什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不堪忍受债主们骚扰自己的生活。他 们不肯接受一个牛津出身的人每英镑7 先令的人身保险金。 但是马什也是债主之一,银行突然要求他承兑保证金,他写信问杰克出了什么 事,而收到的回信却极其尴尬含糊,直到第二封信才把事情讲清楚。 来巴黎前,默里在银行留了19 英镑让巴克利支取。也许他杂志的两期款项已 经偿付了,但是现在他每周只赚三英镑,又是破产诉讼案的被告,他无力偿还另外 两期,马什能帮忙吗? 在伦敦时他靠记者工作每周能赚12 英镑,但是运家具行李等花了25 镑。 他在巴黎租了一个寓所,开始写那本司汤达式的巨著,他发现自己为《文学副 刊》写的文章并未发表,所以他们只好把凯瑟琳的生活费全部自己用了,这就是为 什么会有破产诉讼一事。 似乎占德伊尔跟着他们去了巴黎,他也在吃力地写一本自传性小说,还给了凯 瑟琳一本《牛津英语诗集》。躲避债主这事对他并非秘密。 2 月,J.A.斯彭德写信让默里担任《威斯敏斯特》的艺术评论,他回伦敦去商 谈此事,住在戈登·坎贝尔那儿,坎贝尔的一位律师朋友说如果默里马上去破产法 庭,那儿的官员会理解这并非他的过错,会好好待他;如果不去,他们就会下令拘 捕他。于是他马上去了,果然被看作受害的一方,使他感到破产是绅士会遇上的意 外事故。总而言之,进过牛津还是有好处的。没有别的选择,在伦敦,一份工作每 周只有几英镑,而在巴黎却几乎没有。但他们在巴黎订了一年的租房契约,而且提 到《泰晤士报》证明身份,这次不能逃避了,需要30 英镑取消租约,他们必须卖 掉所有的东西。默里有次竟然在巴黎的妓院到处乱逛,兜售他们所有珍贵的物品, 正好被弗朗西斯·卡尔科撞上了。默里在他写的小说《静物画》中对此事曾有过描 述。因此,埃达母亲的雕花橡木书桌、写字台、雕花屏风,还有她的许多各种各样 的东西都留在了巴黎一些名声不好的地方。 默里从巴黎的唯一收获是知道了伦敦才是他该呆的地方,而凯瑟琳却带回了她 的一个较长的故事,故事名字取自柯勒律治的一首诗,讲的是两个羞怯的人如何在 火车上相遇,都渴望抚摸亲吻对方,又唯恐“破坏这种情绪”,但又梦想着在乡村 的别墅内结婚,最后梦想结束了,埃德娜没有来(她只有17 岁)。一封电报使亨 利的幻想破灭了。小说既不咄咄逼人,也不尽是伤感情调,而从柯勒律治那儿学来 的白日梦想则是至关紧要的写作方法。 故事有一种非真实,半明半暗的奇怪感觉,在巴黎和回到伦敦后的头几个星期 写的日记中也处处流露着这种感觉,她写道: 今天世界四分五裂了,我在等待杰克和埃达,像母亲过去那样正在缝衣服—— 用我的心来穿针引线,真可怕。但是有什么比那可以将自己溶入真实的东西更为可 怕呢?是否这吓坏了我? 我在等着埃达来,她迟到了很久,一切都悬在空中,没有着落——连鸟和烟囱 都是这样,心里暗暗害怕。 那个年代,不仅是凯瑟琳,而是整个欧洲,甚至鸟和烟囱都有充分理由私下感 到害怕,人们不由地想在这种奇怪及错位的景象中找到一些对噩运将临的隐约感觉。 凯瑟琳的情况更特殊:她病了,自己却不知道;她开始不满意默里,同时感情开始 转向埃达,因为埃达将要离去,她被召唤去罗得西亚照顾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才能 回来。《日记》中一则流露了这种由即将长期离别引起的感伤情绪,她写道:“我 是否毁了她的幸福生活?我该受谴责吗? 她把自己给了我,我该让她幸福才对。”这是日记中第一次提到这种不同寻常、 充满爱与恨的神秘关系:凯瑟琳抚慰精疲力尽的埃达:“……不是像我通常做的那 样,而是稍稍吻一下,只是像人们喜欢给一个疲乏了的孩子的那种爱的吻。‘噢, ’她叹道:‘我梦见过这些’(我一直感到有些恶心)”。 “没人知道,或能够知道,埃达是我多大的累赘。……在巴黎我感觉最大的幸 福就是摆脱了她。”凯瑟琳既需要又讨厌的埃达要走了,3 月27 日是他们离别的 日子,这一天也是默里接受破产法庭公开传讯的日子,无怪乎所有一切都处于悬而 未决的状态。凯瑟琳的诗《相逢》也是那一天写的,表达了这么一种观念,即她和 埃达的生命已用铁环彼此相联。 从那天开始,默里成为债务未清的破产者,而凯瑟琳则对埃达欠下了情份,她 似乎好几个月没有写出什么作品。 她患肺病已有三年,“胸膜炎”似乎又将重新发作,结核杆菌正在侵入肌体, 虽然并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为节俭起见,他们搬入埃迪克洛夫两间阴暗的顶层房间,房内有两张桌子,两 张椅子,地上铺着竹席,厅堂臭哄哄,厕所也是最普通的,地上摆着一只桶装残羹 剩饭,默里几乎立即(虽然想努力使自己成为艺术评论家)就患了腹膜炎,一星期 后凯瑟琳的病也发作了。她倒在椅子上,脸色苍白,不能说话,心脏剧烈地跳动。 克洛夫特- 希尔医生亲切地照料着他们,但却忽视了真正的危险,因为她面色好极 了。 不久默里必须给埃迪·马什回信:“我害怕收到你的信,不知为什么我不能写 信,我没有一分钱,从回来后就不名一文。”他想在博物馆或美术馆找个工作;他 从《威斯敏斯特》的收入已减少到每星期4 英镑,但是《文学副刊》在8 月将接受 他的一些稿件,这样,到9 月拿到稿酬后他就能支付10英镑,他还令人吃惊地说, 凯瑟琳想“上台演戏,但这种该死的职业没有靠山是不行的。”默里收入减少的真 正原因也许是他写的那本小说书又长又罗嗦,而且毫不隐晦。主角是莫里斯·坦普 尔——是一位年轻作家,同主编的妻子私奔了,因此断了收入来源,她比他年龄大, 自己也有些钱(有些像凯瑟琳),小说的主题是讲乡村的美好生活。 在《静物画》中可以窥见一两眼对爱情抱讥讽态度的弗朗西斯·卡尔科(杜邦)、 乔治·班克斯,还有弗里德里克·古德伊尔,后者是书中的丹尼·比切姆,他爱上 了安妮,因为莫里斯爱她,后来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去巴黎找他们(丹尼·比切姆也 是戈登·坎贝尔)。书中议论很多,基本上是长篇大论,而不是真正的对话。凯瑟 琳的评论是写在日记中简短的一句话:“‘坦普尔先生,恐怕你过于注重心理描写 了。’然后我出去买腌肉。”此时她自己仍然什么都没写。 D.H.劳伦斯夫妇6 月从意大利回来,可以结婚了,他很快活自信,出版商给他 的下一部小说预付了300 镑,这两个人很幸福,似乎拥有整个世界。 他们来埃迪克洛夫吃饭,凯瑟琳自然对自己和杰克肮脏的生活环境发了一通牢 骚,结果两人还吵了一架,后来又再次搬家。他们在切尔森找到了一个漂亮的小房 子,签订了契约后才发现四处都爬满了臭虫,只好用煤油和硫磺来对付。1914 年 7 月13 日,劳伦斯和弗丽达在坎辛顿登记处结婚——杰克、凯瑟琳和戈登·坎贝 尔出席作证婚人。 默里两人肯定非常羡慕,此时弗丽达心血来潮,突然想到把自己的结婚戒指给 了凯瑟琳,凯瑟琳深受感动,她戴上了戒指,后来也一直戴着——“甚至当我们结 婚时也不肯换下来,她死后埋葬在枫丹白露时还戴着它”。因此凯瑟琳左手戴着的 其实是破裂婚姻的象征。 回到坎贝尔在谢尔伍德的房子,他们4 人在后院照了一张结婚纪念照,看上去 布尔乔亚味十足。他们一点也没有料到两星期前发生的事情!在萨拉热窝,一位中 学生开枪射击,点燃了使全世界陷入战争的导火线,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战争爆发了,8 月充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件,默里也一度同修·金斯米尔一 起报名参加自行车营队,因为他喜欢骑自行车。第二天克洛夫特- 希尔医生替他检 查体格,说他工作过度,需要休息,给他开了一张证明,提到他患有腹膜炎,并且 “怀疑肺结核”。 在那个生命悠关的夏天,杰克和凯瑟琳像所有的人一样也计划去度假: 小说家J.D.贝尔福特替他们在康沃尔找了一所别墅,可以度过9 月的一段时间。 凯瑟琳8 月30 日的日记中写道:“我们打算明天去康沃尔,……告诉我,是否有 上帝?我不信任杰克,今晚我感到自己衰老,噢,我真希望有个爱人来体贴我,爱 我,抱住我,安慰我,让我停止思索。”她心中并没有特别想到谁,但很快就会认 识D.H.劳伦斯的一位俄国朋友,一位不久就成为她生活中非常重要的神秘人物—— 不是爱人,却有些像父亲,又像一个远远的仰慕者,一个有时不赞同她行为的人。 凯瑟琳很久都不知道如何拼写他的名字——柯特连斯基,又称柯特。 战争开始了,默里需要母亲似的照顾,而凯瑟琳渴望得到与杰克不同的东西, 虽然她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埃迪·马什收到从康沃尔的圣·梅林寄来的一封信, 告诉他杰克因视力不好不能入伍,又找不到工作,所以他们只好决定住在乡下,便 宜一点。“竭力写作,希望三年之内和平会到来。”同时,因为他只有4 英镑,不 能寄上曾经答应的那10 个英镑。马什的答复是他典型的作风,寄上了一张5 英镑 的支票,但此时他们已离开康沃尔,后来才包在一块手帕里转寄至他们手中。他们 在莱呆了一段时间,徒劳地想找一个每周租金5 先令的村舍。后来默里在切尔西想 用那块手帕,支票才掉出来。 “我不知你为什么这样做,埃迪,是想火上浇油吗?肯定不是的,但却又让我 感到恼火。”此时劳伦斯夫妇已在彻斯汉姆租了一个村舍,离柯尔斯伯里和迦南的 磨坊不远,默里夫妇去那儿度周末,结果也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农舍。 玫瑰别墅坐落在里,完全适合他们:房子很小,阴暗潮湿,厕所在外面。 但是靠劳伦斯的帮助,房子终于装修一新,不久就成为那些极富思想性辩论的 场所,戈登·坎贝尔曾经称之为“绝妙的陀斯妥耶夫斯基似的夜晚,曼斯菲尔德总 是精神不佳。”坎贝尔妻子去了爱尔兰,因而他总是下乡来,在这家或那家度周末。 三个男人常常把整个周末都花在思辨性讨论上,就是此时凯瑟琳对安妮·埃斯特尔· 赖斯说,“默里哪怕煎香肠时也想着上帝。”她觉得这些男人太严肃,有天晚上她 对贝阿特丽丝·坎贝尔嚷道:“我需要音乐,灯光和人,”而她却在这儿做果酱或 用茶中把花园里邻居的鸡鸭赶出去。 他们不久就发现劳伦斯有些变了,他同弗丽达的关系受到恋母情结的困扰,对 战争的失望正在渐渐地毁灭他。他看上去病得不轻,新蓄的胡髭更显得脸色发青。 他常常同弗丽达大吵大闹,每当她一开始思念自己留在诺丁汉的孩子时,他就大发 雷霆,事实上他已患了肺病。 杰克和凯瑟琳现在可以就近观察劳伦斯的婚姻,却为之大惑不解,默里在日记 中写道: 我想得越多——凯和坎贝尔也有同感——就越难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他并不能 得到肉体上很大的满足,他们这方面完全不对头,弗丽达说他“像公狗对待母狗” 那样占有她。昨晚上他说甚至现在人们也会感到一种双方面的“羞愧”,他常常渴 望弗丽达,而她对他却没有一点欲望,他只得承认这一点,并感到无可奈何。说真 的,我觉得她一点也不爱他。她不过是爱上了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名作家这么一个概 念,仅此而已。劳伦斯竟然允许她用那虚假的对自己孩子的“爱”来凌驾于他之上, 真让我讨厌。我尽量避免去惹她,她愚蠢至极,固执得让人难以忍受,不明白劳伦 斯为什么能忍耐下去。凯瑟琳也相信弗痛恨她,我认为弗对凯瑟琳非常嫉妒。 他们的新朋友柯特来同劳伦斯夫妇共度周末,却发现吃中饭时空气紧张,因为 女主人为被她抛弃的孩子感到悲伤。柯特从不知道如何隐瞒真话,他具有一种有用 的才能,能使朋友们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感到良心的谴责。他只需站起身 来,用自己那坚定的俄国语调发表一些具有道德份量的看法。这次他也不客气地告 诉女主人(他过去只见过她一次),既然她离开了自己的孩子同劳伦斯结婚,就没 有必要再去为孩子而有什么怨在同已婚朋友的交情中,柯特一辈子都习惯站在夫妇 某一方的立场。他是劳伦斯的终身好友,因此也成为弗丽达的敌人,很长一段时期, 他似乎也是凯瑟琳的好友,她在困难时的避风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默里说,柯 特的信念是“凯瑟琳永不会做错事”,其实是默里自己这样认为。默里从未提及终 于有一天柯特不再是凯瑟琳的朋友,但至少目前他是的。在渐渐疏远杰克时,她常 常倚靠他,但是拒绝了他求爱的表示,那似乎是由他的某种误解造成的。 并不是柯特本人,而是他的默认,使凯瑟琳在玫瑰别墅时开始疏远默里。 她渐渐觉得弗朗西斯·卡尔科——她前一个冬天同他在巴黎呆过一段时间,让 他给自己授课,因为她“不会说法语”——有她所需要的代替杰克的东西。 卡尔科此时一直与默里通信,凯瑟琳读了他的信,喜欢他“温暖的情感生活”, 她希望他是自己的朋友。 到了1914 年圣诞节,默里和凯瑟琳两人都明白该分手了,因为她破坏了一项 不成文的原则,偷看了他的一本红色小笔记本,读到他告诉戈登·坎贝尔的话,说 不知道她是否“对于自己仅是一种满足”。因此她在日记中(12月18 日)写道: “这使我下了决心,这使我得到自由,我不再继续演这出戏了……”此时她自己已 开始与卡尔科通信,并告诉杰克,但他并不真感兴趣。(默里深知卡尔科为人,确 信如果凯瑟琳去找他,总有一天会失望地回来的。)不久以后,凯瑟琳又写道: 一天晚上杰克同戈登在一起,我已上了床,他说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个能控制他 的女人——是的,这是他真正想要的。他又说我很顺从,是的,我顺从他,现在也 一直如此,但我这样做是因为并未感到自己的迫切需要,现在我仍然因为习惯而顺 从他,但每次都带着一种反抗,我称之为“告别”顺从,似乎总觉得是最后一次。 到了狂欢的季节,曾经计划举行三次晚会,结果只兑现了两次,在这4 栋以艺 术为中心的房子里,共有三位小说家,一位短篇小说家在勤奋工作。 默里骑车去位于贝林顿的别墅,听弗丽达说劳伦斯正在写一篇有关三代人婚姻 的小说,其中用马洛和非尔丁的手法描绘了一次真正的英国式婚礼,小说将取名《 虹》。劳伦斯不久就会有一间舒适的顶楼工作间,弗丽达正在替他准备,这使默里 十分羡慕,他只能在棚子里创作。吉尔伯特·迦南在柯尔斯伯里的磨坊里接待了一 位客人,年轻的犹太画家马克·格特勒,后者正忙着催促他写一本题名《门德尔》 的小说。在默里的别墅里,凯瑟琳也正在写短篇故事以及沃里希奥芬系列,她不时 撕毁自己已写好的作品。 第一次晚会是23 日在劳伦斯家,欢快的宴会,房间装饰着常青树枝和檞寄生。 柯特用像乌拉尔山吹来的寒风似的嗓音唱了希伯来歌曲,当劳伦斯宣称小说不是 “角色的创作”时,几乎发生了“谋杀性的娱乐”(默里的话)。 听到劳伦斯说的话,肚里灌满了酒的默里把手一挥,宣布如果劳伦斯创作出了 角色,他就“每天几次”脱帽向劳伦斯致敬(这是那晚默里上床前昏头昏脑写下的)。 圣诞节的夜晚,同样一伙人聚集在迦南家,晚会分别在他的长房间和圆房间内 举行。他弹着自动钢琴,而默里开始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格特勒之间存在着敌 意。大家都喝醉了,没人能切开烤乳猪,但饭后还是演了两出短剧,在第一出戏中, 没人为默里想出一个角色,柯特一直催他设计一出“戏中戏”,这样才演了第二出。 默里把概念付诸表演(他和凯瑟琳的实际情况),而“劳伦斯、弗丽达和凯瑟 琳都开始怀着好奇心了解到我的真实意图。”杰克将扮演一个玩世不恭的丈夫,他 妻子(由凯瑟琳扮演)有一种出于情感的渴望,想去安慰一个伤感的外国人(柯特), 但却受到另一位强壮、狂热情人的诱惑(格特勒),但后来又同丈夫和好了。默里 虽然喝得醉醺醺,这最后一点对他却是至关重要的。戏继续演下去,遭到抛弃的柯 特躺在地板上死了,自杀了。格特勒和凯瑟琳之间的爱情戏让大家觉得过于真实了 些,先是劳伦斯把默里拉到一边,带着极其严肃和关心的口吻告诉他不要再继续这 样暴露自己,把他带出房子,走到路上,说,“我们并非不爱你。”接着弗丽达来 干涉了:凯瑟琳开始亲吻格特勒(在戏中),当劳伦斯夫妇说“你不爱他”时,她 回答,“不,我爱他,我爱,”而且拒绝表演回到默里身边去的情节。因此弗丽达 把格特勒带到外面路上,对他说凯瑟琳是个坏女人,引诱了他,于是格特勒痛哭起 来。“我们谈论着这出戏,一起上了床,”默里在日记中写道,“但是气氛太不寻 常,非常像一部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这也给劳伦斯的小说提供了一个情节, 马克·格特勒将这件事讲给卡林顿听,说“柯尔斯伯里所有的作家都想把它写进自 己的作品”,但只有劳伦斯一人做到了;吉尔伯特·迦南告诉奥特琳·莫瑞尔夫人 这件事,说它“像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说的一个章节”,将这种情感的尽情发泄同 “我们经历的那可怕的几个月”相联系。像大家一样,他认为战争很快就将结束。 默里家的晚会根本就未举行,先是推迟,后来干脆取消了,也许是陀斯妥耶夫 斯基起了作用。无论如何,此时凯瑟琳一心想的只是那位写信给她,说“噢,夫人, 你们生活在阳光下”的法国士兵。 弗朗西斯·卡尔科在格雷军事占领区,担任军队通信员。如果有些殖民地人的 胆量,就可以去那儿看他。凯瑟琳称之为“三年田园式的”与杰克的共同生活似乎 已经结束,她想过一种“我认为更适合我的生活”,因此她在日记中处处提到这位 杰克比她更为了解的法国人,他像她一样,也出生在阳光灿烂的南太平洋地区。 她为他拍了照片,还给他寄去一绺头发。当她和杰克在炉火前做爱时,她“竭 力想忘记他,却很难做到”。在杰克的房间里时,她闭上眼睛,贴着他的脸庞,梦 想着,结果发现这样非常可怕(“我觉得自己背叛了弗朗西斯,几乎不能入睡”)。 凯瑟琳并不是唯一沉溺于幻想的人,劳伦斯的确认真地说过要聚拢一些朋友,乘船 离开这个充满战争的肮脏世界,在一个有着“真正像样生活”的小岛上建立一个殖 民地。这个灿烂的憧憬称为雷纳宁,得名于柯特的一首感伤的希伯来歌曲。而据柯 特说只有凯瑟琳——虽然幻想着遇上好男人,而并不幻想去海岛上过像样的生活— —四处搜集了许多有关海岛的详情。从那以后,劳伦斯感到伤心失望,再也不提此 事了。 她想要写作的愿望反映了她生活的紧张感,1 月12 日写完的名叫《勇敢的爱 》的长篇故事则是后来凯瑟琳再次用到的枯燥程式的原版:一位年轻妇人突然产生 了浪漫的激情,爱上了一个比自己丈夫更富有异国情调和想象力的男人,但理智恢 复后又回到自己家中。这是“谨慎的妻子”的主题,几乎是她本人生活方式的直接 模仿或移植,因其自我流露而值得一读。同米弟尔的悲惨的幽会发生在马赛一个悲 惨的地方,这篇故事奇怪地预示即将到来的她自己在法国的幽会。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中,默里受到了一连串一个比一个厉害的打击,首先劳伦 斯夫妇走了,有人答应让他们使用苏塞克斯的一个别墅;他正在惋惜这一损失时, 戈登·坎贝尔又无故失约,事后又不作任何解释,突然跑来宣布结束他的友情,发 生此事时,凯瑟琳又恰好下决心离开他。这时,凯瑟琳的弟弟正好从新西兰来加入 一个英国军团,在伦敦同她会面,给了她去巴黎度一个星期的10 英镑,这更使默 里的处境一败涂地。 莱斯利写给父母亲的信(2 月21 日)讲的则是完全另一回事,从信中可以看 出凯瑟琳将自己的生活置于不同“部分”的技巧自从1909 年以来丝毫没有减退。 莱斯利只有21 岁,他的信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充满对父母的深情。 他从贝尔姨妈奢侈豪华的家里给父母写信,告诉他们自己去银行看基先生,离 开他办公室时,“想不到竟然撞上正好前来取钱的凯瑟琳。她看上去非常健康,见 到我高兴极了,根本没想到我会来”。于是他们一起吃午饭,信里接下来是一大篇 谎言:她同J.M.默里比从前更加相爱,这是件大好事。 又同一家月刊签订了新的合同,撰稿报道战况,他们有希望得到一小笔收入, 虽然这种事极其费神,因为他们习惯随意写作。他们周末去巴黎搜集素材,我可能 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她。 默里2 月15 日去维多利亚车站送走了凯瑟琳,回来后染上了流感,自己去了 格雷汉姆,在那儿病倒了,劳伦斯细心地照料他。毫无疑问劳伦斯无意中抓住了一 个替默里按摩的机会,与《埃伦的杖杆》中描写的罗登·里利所做的事情极为相似, 而默里像过去一样茫然无知,没有意识到劳伦斯对他的依恋之情。此时凯瑟琳戴着 迷人的皮手筒,还有不可缺少的笔记本,将这一充满战争时期讽刺意味的越轨想法 付诸实施,后来则将其写进了名为《一次轻率的旅行》的故事中。 难道所有这些带笑的声音都是去参加战争的吗?这些黑黝黝的树林中隐现着— —桦树和桉树的白色树干,显得异常神秘。这些水汪汪的田地上有大鸟飞过——这 些河流呈现绿色和蓝色——难道战斗在这儿进行过吗?——我们经过多么美丽的墓 地啊,它们在阳光下闪耀,似乎布满了矢车菊、罂粟花和雏菊,在这种季节哪儿来 这么多花呢?但那根本就不是花,是系在士兵们墓地上的一束束丝带。 4 天以后,她迷住了几个威严的上校,获准进入“军事地带”,她住进了卡尔 科下士在格雷的住所,一切都非常神秘,激动人心:“房间,小灯,木头天花板… …弗朗西斯几乎没穿衣服,用一把铜火钳拨火……用我的象牙刷子梳头。”“爱的 行为本身倒像是偶然性的”,他们谈了那么多。 卡尔科不知道她在日记中写了些什么,1938 年在他的作品《20 年代的山貂 》中叙述说“至少我这方面是极其认真的,在那样一个地方,大家都互相认识,如 果我的意图并非绝对正确,毫无私心,我根本就不会建议让那年轻的澳大利亚人来 我这儿了。”他白天一直值勤,只有晚上才能舒舒服服地同她闲聊一阵。 在默里的《静物画》中,杜邦这个角色是卡尔科的再现,他告诉莫里斯,爱一 个女人绝对不能超过三四天,但是在这三四天之内,他“绝对不能想别的事情,绝 对不能离开她一分钟,这样了解她直至内心最深处,然后同她一刀两断,不要同她 藕断丝连,让那些你尚未了解的地方把你牵挂着”。这段话在小说的第十页上,很 可能是在格雷发生的插曲之前写的,后来加进去不像是默里的作风。 凯瑟琳在格雷呆了4 天后,默里收到一封电报,说她次日早晨抵达维多利亚车 站(2 月25 日),谨慎的妻子回来了。“她举止奇怪,头发剪短了,防备他人几 乎近于好斗,我不敢想象她是回到我身边来。”在玫瑰别墅,两人之间那种疲惫的 休战渐渐变成讲和,他们决定去伦敦找房子。 此时,她居然还写出了与《勇敢的爱》截然不同的《小家庭教师》,还有《春 天的画》,她“孤独女士”的主题转变成为艺术。不久,在愉快地拜访了劳伦斯夫 妇后,她知道自己必须重回巴黎,这次是为了写作。她可以使用卡尔科在鲜花码头 的寓所,他仍然在格雷。 这次她写的信欢快有趣,她现在爱着杰克,想同他分享一切。令人惊讶的是她 现在同住在诺汉斯路13 号的贝阿特丽斯·海斯汀斯好上了,后者离开奥列加后, 狂热地爱上了温德姆·刘易斯,后来又同麦克斯·雅科布,莫迪利阿尼,毕加索打 得火热。凯给默里写信说,“贝阿特丽斯的寓所真热闹,忠心耿耿的麦克斯·雅科 布替她跑腿买东西……她打发走了达多(莫迪利阿尼),把她圣女般的心肠放在毕 加索身上,他就住在附近。虽然她仍然异常美丽,仍有着金色的头发,小脑袋仍十 分可爱,但她已经毁了。”这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我非常讨厌耗子》和《善变者》 的作者,凯瑟琳这么快就同她成为朋友,肯定不大知道那回事。她堕落的原因是: “我走到餐柜前,喝着科涅克白兰地,直到醉得不省人事,亲爱的。”凯瑟琳同她 一起醉过一回,发誓再也不这样喝酒了。3 月21 日她俩大吵了一通,彼此永远分 手了。(但是1918 年她们又不可避免地打了一次交道。)三天以后,凯瑟琳“扑 进我第一本小说张开的怀抱之中”,她已开始写她以卡罗里为背景的故事,取名《 芦荟》,后经过修改加工成为《序曲》。 她现在已挣脱了不能写作的魔咒,但是找谁去发表作品呢? “不,你不会在《新时代》上找到任何我写的东西,我绝不会送给他们一行字。 我认为奥列加太卑鄙了。”她终于在自己的作品中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却没有 地方将其展示出来。 当她不在时,默里高兴地装饰好了几个房间,盼望重新开始。凯瑟琳带着未完 成的《芦荟》回来,整个4 月份她都住在那儿,但发现自己不能在这两间房子里继 续呆下去,于是5 月间又回到鲜花码头,回到那些在信中多次描绘过的美妙景致中 去了。一天早上她听见看门人对别人说她是“弗朗西斯·卡尔科”的情妇,还听说 他马上要回巴黎,于是赶快逃走了,并向杰克保证她现在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5 月19 日,她又回到伦敦,故事也写好了。第二年,发生了一场灾难,改变了她 整个生活和价值观念,她又重新开始修改小说,但仍然没有达到她期待的效果。只 是到了1917 年,受到狄欧克里特的影响和另一位作家同行的鼓励才改成《序曲》。 卡尔科回来后,发现客人走时留下了一个漂亮的英国瓷器盆,非常高兴。 这时他当了飞行员,没有去土耳其。一年以后,写了小说《纯真》,其中将凯 瑟琳描写为“维妮”,一个四处搜寻猎物的剽窃者:还有“贝阿特丽斯”,她最后 谋杀了维妮,但是卡尔科只听说过海斯汀斯,所以外貌似乎是以乔治·班克斯为原 型。卡尔科自己是米洛,他同一位年轻朋友在圣·米歇尔林荫路上的一家咖啡馆同 维妮初次会面。 凯瑟琳成为名作家后,卡尔科在《20 年代的山貂》中回忆这一段交往,将其 描绘成友情,“虽然有些疯狂,但却绝对真诚”,他那时确实以为她是澳大利亚人。 对任何不理解这一友情的人,我都能诚实地宣称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凯瑟琳·曼 斯菲尔德和我两人对诗的共同爱好。这些诗描写了夜晚、雨,以及存在的荒谬和危 险——总而言之,我们共同爱好那悲伤的浪漫情调,其中异国风味掺杂着美感,当 然也少不了一些幽默,一点幻灭。我们俩都出生于遥远的国度,相隔仅咫尺海水和 一些岛屿,我们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些亲和力,这多亏了具有讽刺意味的命运的巧妙 安排。 生活忽视了一切,同样也不希望我们的交往能够长久。但是多亏凯瑟琳·曼斯 菲尔德,我才写出了自己最好的书,因为她在某种程度上为我提供了其中的素材。 如果人们在《纯真》中维妮身上认出了她的话,我认为她只代表了此角色纯真无瑕 的一面。……在米洛的性格中也能找到我自己的影子,但仅限于他同维妮奇特地交 换双重个性时。 后来得知默里在《处在两个世界间》中描述了格雷那一小段插曲,卡尔科说, “这很伤脑筋,我并不知道默里了解此事。”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