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衔和佳星顿 我把珍贵的书寄回佳星顿,花了我不少时间读它,像往常一样,我认为信件才 是唯一令人满意的文学形式,它们能如此令人惊异地叙述事实,对吗? 读到最后我觉得自己似乎在那些人中生活了多年,但是谢天谢地我不在其中。 ——斯特雷奇致奥特琳·莫瑞尔夫人 1916 年10 月31 日 无论在康沃尔曾发生过什么事,都不能使凯瑟琳改变对自己相信的那个劳伦斯 的忠诚——她回伦敦几天后就证实了这一点。 一天晚上,她同柯特和格特勒一起去皮卡迪利广场的皇家咖啡馆——劳伦斯轻 蔑地称为“外界”的地方,当时那儿是波希米亚人和作家常常光顾的场所,威廉· 奥彭的一幅画曾传达过其中喧闹花哨的气氛: 狭长的大理石桌子,绿松石柱子,乔治·莫尔,奥古塔斯·约翰和妮娜·汉姆 尼特的脸庞出现在顾客中。同凯瑟琳他们坐在同一张桌旁的几个人拿着一本劳伦斯 的新书《阿摩斯》,正在讥笑其中的诗歌,凯瑟琳按捺不住,彬彬有礼地要了这本 书,站起身,拿着书走出了咖啡馆,柯特和格特勒跟随其后。 这事柯特讲给了劳伦斯听,就成为《恋爱中的妇女》里“戈珍在庞巴杜咖啡馆” 这一情节。人们一直以为那晚上讥笑的人是菲利普·黑塞尔丁和迈克尔·阿伦—— 他们被认为是小说中角色的原型,但事实上当时两人都不在场。 第二天,格特勒和当时不在场的奥尔德斯·赫胥黎都写信告诉了奥特琳实际上 的情景,两人的叙述都暴露出自由英格兰的种族主义态度。格特勒说他和柯特以及 凯瑟琳(一个波兰犹太人,一个乌克兰犹太人以及一个殖民地人)发现咖啡馆已经 客满,只好坐到一张已由一个黑人占住的桌子旁去,“也许是印度人——但属于瘦 弱型”,他们几乎没注意他。过了一会儿,“一个白鲱鱼一样瘦长的女人,火红色 的头发高高盘在头发上”来同他坐在一起,接着又来了一个黑人。 我们立刻开始讨厌这三个人,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是他们居然谈起“学问”来— —他们是黑人大学生——用的是字斟句酌的“标准”英语,他们谈论陀斯妥耶夫斯 基、俄国、《新时代》,现代派味十足,这已让我们足够恼火,但是想象一下这时 我们的惊骇和痛恨吧!那个头顶干牛粪的红头发拿出一本劳伦斯的诗集,开始同另 一人谈起劳伦斯来,用的是那种仔细挑选的长字眼。 我们一直对他们耿耿于怀,现在知道该采取果断措施了。 我们坐在那儿想着,突然凯瑟琳朝他们甜蜜地一笑: “让我看看那本书好吗?”“当然可以”,他们全都笑咪咪地说——笑得比她 还更甜。想想他们的惊骇和不知所措吧:凯瑟琳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拿着书,我 们泰然自若地跟着她——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咖啡馆!!! 凯瑟琳从没有喜欢过妓女,或那些她认为像妓女一样的人。 奥特琳可能同时收到赫胥黎的来信。赫胥黎当时21 岁,即将加入佳星顿“体 力劳动者”的行列。凑巧事后的第二天早晨他遇见了“黑人大学生”中的一位,听 了他的叙述,知道奥特琳夫人认识他——他就是那位印度法学学生H.S.苏哈罗迪— —立刻把消息告诉她。 赫胥黎写道,“伦敦到处都是这些牛津的印度人,这些长着鬼脸的怪孩子无处 不在,迈着大脚板到处跑,在公共汽车上,地铁车站,公共厕所和餐馆里随便亲昵 地拉扯别人的袖子,你躲都躲不开他们。……”赫胥黎接着说苏哈罗迪认出了格特 勒(曾在佳星顿见过),但说不出“另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名字。苏哈罗迪说, 书一到她手中,那三个人就一阵风似地走了,乘出租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奥特琳夫人当然非常感兴趣,告诉了赫胥黎她从格特勒那儿听说的事情,赫胥 黎又写了一封信探听更多的消息;这封信送到了凯瑟琳那儿,她并没有觉得好笑, 回答说:“我对苏哈罗迪不大了解,他是不是去年冬天在劳伦斯那儿的一个印度学 生?无论如何,赫胥黎的那封拖拖拉拉的信并没有让我觉得非告诉他不可……。” 同时,柯特则去上特雷格森讲述了一番;劳伦斯写道,“你的陀斯妥耶夫斯基之夜 让我的心都抽紧了,我吓坏了,当我想到伦敦,皇家咖啡馆——你确实在那儿,还 有凯瑟琳,恐惧压倒了我……真让人害怕。”没有一字对“戈珍在庞巴杜咖啡馆” 表示感激——也没有写信给她,然而写书时却照搬了上去。 皇家咖啡馆插曲过后不久,弗丽达来伦敦住了几天,她不想见凯瑟琳,但是见 了柯特和格特勒,告诉他们有关默里夫妇的事情(包括默里的“欺骗”,“吝啬”, 还说到凯瑟琳把他扔在梅勒,去对柯特倾诉衷肠)。第二天弗丽达从汉姆斯特写信 给柯特,“我知道她什么都不会承认,但他们具有那么多优点,我们有必要帮助他 们克服不诚实的缺点。”不管说了些什么,不管是否真实,这件事使柯特在接下来 的两年中同默里夫妇断绝了一切关系。 默里夫妇显然也知道弗丽达说了些什么,但保持沉默,不再写信解释。 劳伦斯告诉柯特(11 月7 日)“我同默里夫妇一刀两断了——谢天谢地。” 弗丽达则说“事实上我们的关系算完了,但是如果此时她来,我还是会好好待她, 她天生具有套近乎的才能,很会亲热人,但长此以往总没有好处。”这次过了两年 以后他们才相见。 凯瑟琳又去佳星顿呆了一个星期,同卡林顿合住一间房,后者兴奋地写信告诉 格特勒,“现在我有那本讲粉红色头发的妓女的书了,凯瑟琳把它给了我!道地的 陀斯妥耶夫斯基题材”。同一封信还告知她和默里夫妇计划同布雷特一起合租下高 尔街J.M.凯因斯的房子,这样他们就全部搬进了布卢姆斯伯里,在接下来的9 个月 里,布雷特成为凯因斯的二房东,其他人则是房客,租金每季度27 镑10 先令, 4 人分担。默里夫妇住在一楼,靠近前门和电话,布雷特住隔壁,卡林顿住在顶楼, 凯因斯的管家查普曼小姐留了下来,住在地下室。 在高尔街的房子腾出来以前,默里夫妇住在布雷特的工作室里,默里有生以来 第一次必须使自己适应有规律的生活,适应他在军事情报部的工作。 谢泼德担保说他精通德语,这意味着他必须把每一分钟空余时间都花在死记硬 背这门语言上,才能对负责的上校隐瞒自己此方面的不足,结果他发现自己变成了 一台机器。“我成为一个机器人了,我不顾一切地拚命工作,心智处于僵化状态, 生活,或者说我认为的那种生活已经停止了。”实际上当他写下这些话时,忘了自 己在莫瑞尔夫人那儿找到的安慰: 我有时会奇怪地怀疑自己爱上了你,我不知道,很难表达我的感觉,我对人们 的感情一般很少超过觉得有趣或害怕,但是当我想形容自己对你的感情时——我开 始怀疑自己爱上了你。 就这样,出生于贫民区的杰克·默里开始了一种感情的自我怀疑,其中掺杂着 曾经身为无产阶级一员的缺乏自信,同他和莫瑞尔夫人对战争和艺术的态度纠缠在 一起。像她一样,他现在认为战争是将人类变为机器过程的一部分——他很快就忘 记了老百姓们,包括自己以抄写为生的父亲在内一直是如何生活的——这两人现在 开始一来一去地写信讨论“另一种生活”摈弃艺术,“仅仅是巨大的机器而已”。 另一方面,奥特琳得知伯蒂·罗素去了高尔街,很得人欢心;默里11 月2 日写信 说,“我们非常喜欢他,同他谈话是我们这阴沉可怕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如果默 里爱上了奥特琳,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不再把凯瑟琳放在心上。 到了12 月,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小“恋情”已成为布卢姆斯伯里的闲谈话题。 克莱夫从佳星顿写信告诉他妻子“奥特琳试图同默里恋爱,她给他写信,他把她的 信随手乱放。”布卢姆斯伯里好打听闲事的风气是它忽视道德的一个方面。 高尔街3 号开始被称为“方舟”,凯因斯和谢泼德一搬出去,其他的“动物” 就成双成对地搬了进来;布雷特把她戴着助听器所能听到的一切都报告给莫瑞尔夫 人。10 月2 日,她从“方舟”给奥特琳写信说,凯瑟琳住得非常舒服,卡林顿也 一样,但是现在卡林顿不喜欢凯瑟琳了,怀疑她两面三刀;而且她在“方舟”的窝 做得太快,太舒适了。布雷特想津津有味地观看发生的一切。 此时,布雷特每天都给奥特琳写信,也许可以说爱上了她,奥本人则为布雷特 感到遗憾——她作为侯爵的女儿从小受的教养太糟了。的确,布雷特受到朋友的信 赖,奥不久就把默里写的一封信寄给她,其中讲到他在“方舟”感到不幸福,由此 “更确信自己爱上了你”。 布雷特回信说这使她非常感兴趣,也明白了自己有的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 “看在老天的份上,同默里打交道要注意些!!一定要当心,默里会向你求爱,我 不完全相信他们俩……”。布雷特说她能够隐约见到目前默里生活一片黑暗,但是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人们背离自己的生活,去过别人的生活,尤其是像默里这样一 种孤僻、好做梦的人的生活呢? 布雷特又说卡林顿“对凯瑟琳改变了看法”,她本人并不认为凯是虚伪的人: 我可以肯定她不会两面三刀,只不过喜欢说刻薄话而已——为什么不呢!哪怕 是对自己过去的朋友。你圣诞节后必须到伦敦来住一段时间,凯瑟琳和我都非常希 望你来同我们一起过过这种简单的日子,放下你公爵夫人的架子——我们有这么多 事要做——噢,有这么多话要说。 如果奥特琳真的去了伦敦,就一定会试图同伯蒂·罗素会面。他去找过凯瑟琳, 但她不在家。到了10 月末,布雷特告诉奥特琳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她不愿意 写信提及,但是又不能对奥隐瞒。“李敦老家伙去拜访了‘方舟’,很遗憾,没有 谁比凯瑟琳走得更远!!伯蒂、李敦等人都像魔术一样消失了——我的小小助听器 连地板上的开裂声都听得见。”正在这时,奥特琳收到凯瑟琳写来的一封措辞尴尬 的信,这是她几个星期来所写的第一封,说到想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久杳无音讯, 只因为自己一直心情不好,心神恍惚,糟糕的是她不能鼓起勇气来解释,多么令人 难解呀。 奥特琳夫人感到非常迷惑,一定想到这也许与默里的来信有关。因此这封信也 寄回了“方舟”,布雷特的来信说:“非常有趣,我想我能替你解答。”可怜的凯 瑟琳确实处在地狱中。 我想她爱上谁了,有人似黎明出现在她的地平线上,就像她一生中常常发生的 那样——野性的呼唤总在她身上,像任何其他野性动物一样,这种呼唤来到时,她 不能抵抗。我相信可怜的凯瑟琳被撕成了两半——为那个同她一起生活的羞怯、温 柔、依恋她的男人,以及为自己对自由狂热向往的遗憾——新生活,新面孔,一会 儿在此,一会儿在彼,了不起的大千世界——如果她离去了,就等于在默里心中插 下一把尖刀,失去宝贵的朋友——我相信这就是她的一个地狱——我告诉过你我很 想对她说我理解她,但现在还不能,也许永远不能。 显然,布雷特还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否则她就不大会写信给奥特琳这样说了, 因为这人就是伯特兰·罗素。奥特琳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她过去的情人。她知道 罗素在感情上已渐渐对她疏远,但却不知道转向谁,直到几个月后他自己作了解释。 事实上,他最近结识了康斯坦斯·梅尔森夫人——女演员柯尔特·奥尼尔,嫁给了 迈尔斯·梅尔森——两人已经深深地陷入狂热的激情之中,凯瑟琳当然不知道。 每个人都知道真实对伯特兰·罗素,对布卢姆斯伯里,对那些在佳星顿安享生 活的人都极其重要,也包括凯瑟琳本人,她身为作家的一个目的就是探求真实。 10 天以后,罗素同默里夫妇一起吃饭,告诉奥特琳说他“现在非常喜欢”凯 瑟琳,默里似乎不高兴,因为他“为战争工作”,而罗素试图让他改变一下。接着, 罗素请了凯瑟琳一起吃饭。在罗素的文件中留有一封她的信,接受他23 日吃饭的 邀请,这是他保留下来的她接连写的12 封信中的第一封——所有的信都没有抬头、 称呼,大部分都没注明日期,语气也越来越亲密,虽然他俩并未真正亲密过。罗素 1949 年又加上了一段话,声明并没有“恋情”,也不想有。那次共同进餐后,她 写道: 是的,这是一个美妙的夜晚,整夜我都感到它给我带来的激动,甚至入睡后我 还梦见同你坐在一张桌旁,谈话,吸烟,咖啡馆所有的镜子都是窗户,从中可以看 见长长的碧波在无声地闪烁荡漾,好像我们远在海上。 这时,罗素正好告诉奥特琳自己渐渐开始非常想她:不是激情,因为战争已将 其消耗殆尽,而是渴望有人相伴。他曾经处于战争的“绝对深渊”。 他一直在同凯瑟琳见面,也喜欢她——她谈到自己死去的弟弟。他接着用一种 欢快的孩子般的口气说自己同康斯坦斯·梅尔森很亲密,但她不适合严肃的心情, 使他永远永远靠近奥特琳的是宗教信仰——其他任何人都让他伤心,因为缺少尊重。 三个女人和一场战争,宗教和一个情妇,还有尊重(“尊重”是佳星顿用的字 眼)通通写在一段话里。一两天以后罗素告诉奥特琳他想真正了解凯瑟琳,因为她 从心智上让他感兴趣。她头脑很不简单,但他认为她没有什么感情。 用同样的话对康斯坦斯·梅尔森描述了一番以后,他写信给凯瑟琳,而她不知 道还会有多少旁人偷听,回信说: 我刚刚重读了你的信,现在脑袋因一种甜蜜的激动而微微作痛,你明白我的意 思吗……? 知道我们还有最好的事可做,我们将成为共事的同志,是多么无比的欢 乐…… 在这小小一段时间里,你已给了我这么多——超过了我所给予你的,不过,我 对此仍感到不满足。但目前我的工作来源于这么一个事实,即你确实代表生活。 星期四再见,我不再读你的信了,太让我激动不安了,但是谢谢你——因此谢 谢你。 她第二封信结尾时说:“啊,我们并不是无缘无故相识的,我们将做一番事业 ——一番事业。”此时,布雷特告诉奥特琳“伯蒂真该死,他今早匆匆跑来看凯瑟 琳,想都没想到来看一下我——你可以告诉他我准备教训他一下!!”凯瑟琳信任 罗素,对他吐露自己的心思,讲到自己创作的构思,以及希望写出什么作品;谈到 她常有的失望情绪,似乎万念俱灰;但是生活可以重新美好起来,她可以走进鲜花, 绿叶,鲜果和青草中——“让自己在这些东西中得到清新的感觉,寻求它们,探索 它们,然后离开它们——等骚动平息后再来把它们写下来。”也许这种关系,比1916 年那个闹哄哄的秋天发生的任何事情对她都更为重要。 “方舟”住人后不久,埃达·贝克乘坐部队运输船回到英格兰,带着自己孤独 的父亲。她发现凯瑟琳同自己的新朋友多萝西·布雷特和“一个名叫卡林顿的妇女” 一起住在高尔街,房子里气氛不大对头,她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也搬进去,因此把父 亲安置在旅馆后,就去同一位在缅甸认识的老朋友住在一起,后者住在齐斯维克。 就这样圣诞节前她加入了成千上万受过教育的英国妇女行列,用双手操作机器,身 穿工作服,头上戴着棉布帽子。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她开始在普特尼的一家飞机制 造厂做机械师,凯瑟琳替她在汉姆斯特找了一个住所,是一个上了前线的人空出来 的。 在11 月的第一个星期,李敦·斯特雷奇带凯瑟琳去霍加斯宅第会见《远航》 的作者,他告诉奥特琳“我对住在里齐蒙德的维吉尼亚抱着乐观态度,希望这个星 期他们俩能聚在一起——虽然天知道会怎样。”现在问题是邀请谁来佳星顿过圣诞 节?罗素和斯特雷奇会去,还有默里夫妇和布雷特,奥尔德斯·赫胥黎巳在那儿住 着了,还有克莱夫·贝尔。但是奥特琳夫人却为她的比利时避难者,赫胥黎爱上了 的玛丽亚·尼斯感到为难,另一个是卡林顿,她近来因为马克·格特勒——或李敦· 斯特雷奇而有些行为古怪。 玛丽亚只有18 岁,过去有段时间奥特琳一直像母亲一样关怀她,自从逃离父 母亲后,她一直像小鸟似的自在快活。她开始住在纽恩汉,但自己从那儿搬了出来, 不久就加入了“方舟”的人群中。布雷特10 月18 日告诉奥特琳“玛丽亚今天第 一次开始工作,她同一位俄国将军关系比较好,我让她住在‘方舟’,因为这样我 们就能知道她晚上做些什么,是否经常出去。”菲利普·莫瑞尔不想让她回来过圣 诞节,因为她向他调情。但布雷特说这太过分了,必须要他让步,“否则就意味着 有两个人在伦敦过一个枯燥乏味的圣诞节——或者奥尔德斯把这儿搅成一团糟,而 玛丽亚独自一人在伦敦把眼睛哭肿——告诉他不要因为一个傻姑娘犯傻而做得太过 分。”奥特琳也不打算请卡林顿,她近来开始跟卡林顿过不去,断定她骗人,因为 她不肯同格特勒睡觉,甚至连菲利普同她绕着池塘散步,对她说教了一顿后,她也 不肯。然而圣诞节前一星期,布雷特达到了目的。 请不要认为我不喜欢菲利普,我很喜欢他,虽然我有时觉得他弄得你很为难, 但你总能占上风,最后才让菲利普做出好的正确的决定,因为如果全由菲利普一人 做主的话,他会让我们大家都去给猪梳毛,算牛奶帐单,最后去坐在蛋上孵小鸡, 我们的生活会成为真正的地狱!!!卡林顿已收到你的邀请,我希望她能来。就这 样布雷特帮助挑选人参加这次战争中期的圣诞节聚会——处于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 紧张气氛中的聚会,混杂着爱情的狂热和战争的绝望,那其实在好几处与正在兴起 的文学有关。她无意中还帮助聚集了另一次戏中戏的参加演出者。那年的圣诞节是 星期一,布雷特心情激动,前一个星期三就带着礼物来了,正好帮忙用花环和灯笼 装饰房子,但是默里夫妇什么时候来得由默里在办公室那压倒一切的工作来决定。 他星期六来的,没带任何礼物;“捣蛋鬼”(布雷特和奥特琳对卡林顿的称呼)也 是这时到的,可以度过整个星期天,同“李敦爷爷”散步,谈论田地和壕沟,去村 里的教堂做晚祷,因为牛津大主教要讲道,还要来吃饭。因此卡林顿就能在节礼日 给在法国的哥哥写信,一一列举聚会的人: 尊敬的伯特兰·罗素;玛丽亚·尼斯,一位名声不怎么样,无足可取的比利时 女孩;高尔街的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和她忧郁的丈夫;李敦;布雷特;贝利尔学院 的奥尔德斯·赫胥黎(同玛丽亚·尼斯相恋),一位瘦长独眼的年轻人,会写诗, 精通贝利尔学院的男孩都知道的一切文学作品;你也许还记得的那位小姐;小姑娘 朱莉安,她的父母亲(我们的男女主人),就是这些人。 “小姐”就是朱莉安·莫瑞尔的瑞士家庭教师,朱丽特·贝洛特——朱利安· 赫胥黎的未婚妻,正如玛丽亚·尼斯是奥尔德斯的未婚妻。 戈尔主教是奥特琳夫人的好朋友,星期天晚上罗素、斯特雷奇和克莱夫·贝尔 都在座,桌上的谈话转向威尔逊总统前一个星期答应为和平谈判居中调解,主教因 为希望胜利而受到拒服兵役者的攻击。“捣蛋鬼”私下笑着说主教坚持自己的主张, 拒绝妥协,表现得聪明理智,毫不傲慢自大。 后来主教走了。在起居室里,克莱夫·贝尔说同英国人相比,德国民族受过更 好的教育,更易接受外界事物,对艺术的欣赏占了主导地位。这使贝尔受到所有人 的攻击,除了斯特雷奇之外,而房间里那位写过一本关于德国人的书的妇女保持相 当的沉默。有关德国人的争论变得热烈起来,“捣蛋鬼”说默里“一有机会就为民 主争论一番,不管是否与此话题有关。”同时,凯瑟琳开始设想一场戏让大家表演。 默里拿了一些庄园的信笺,写了两封信代替他没有带来的礼物。 第一封信给奥特琳:“明天我将是婚礼上唯一没穿礼服的人:深深仰慕、真心 热爱你的人竟然没有礼物给你……”他曾想撒谎说订购了一本书,但尚未拿到,但 是不,他不想玩弄这种小小的欺骗。他认为他们的友谊——“我们的爱情——我不 会用另一个字眼来称呼它”——绝不会消亡,一年来这一点已得到了证实,没有什 么礼物能为他表达这些,语言当然也不能表达——但这是他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了。 另一封信是给布雷特的:“这是我的圣诞礼物——只有我现在正在写的东西— —没有别的了。只是想说你是个宝贝,我希望能够永远和你在同一所房子里共度圣 诞节——如果你吻我,或者让我吻你的话。”凯瑟琳当然从未见过默里的这些信, 但她完全了解写信的原因,称之为他“虚假的性格”,她在他的一篇散文中看到了 这一点,就此写了一封信给他:“我觉得你将要暴露你自己,将要颤抖……那是什 么呢?是希望折磨自己,或可怜自己,或是什么更为微妙的东西?我只知道这至关 重要,因为这是你自我毁灭的方式。”圣诞节这一天,其他人在庄园内聊天,散步, 以便增加食欲,她写着那场戏。后来“李敦爷爷”给大家念了一篇自己写的关于阿 诺德博士的文章,这是后来使他一举成名的书中的一个章节,满是对在座的人开的 玩笑,读到一段字句抑扬顿挫的话,结尾是这样的:“尊敬的柏德勒先生说‘公学 是罪恶的中心和温床’”,起居室内一片吃吃暗笑声。 最后,到了节礼日的夜晚,凯瑟琳写的戏上演了,卡林顿告诉她哥哥说那是 “一种易卜生式的俄国戏,了不起的机智,很好。”而奥尔德斯·赫胥黎则说“我 们表演了一出凯瑟琳创作的戏,即席表演,是一次巨大的成功。 默里扮一个陀斯妥耶夫斯基式的角色,李敦则扮一个极其邪恶的老祖父。”第 二天,大部分客人都乘火车消失在伦敦的浓雾中,但与此同时,邮局给奥特琳送来 了一个陀斯妥耶夫斯基式的包裹,给奥特琳夫人带来了惊恐;如果早到几天的话, 那个圣诞节就会是完全另一个样子。劳伦斯(根据她的要求——她已听到了一些传 闻)把自己在康沃尔写的小说的手稿寄给她,当她读了以后,感到自己的脸都吓白 了。 她读到自己被安上了各种各样的名称,从性欲狂的“老巫婆”直到衣着邋遢的 “堕落的同性恋者”;在一个情景中甚至描写她向“庄重的弗丽达”求爱。房子、 花园以及住在里面的人都描写得细致入微,整个小说写出来似乎就是为了侮辱她, 而她从惊恐中唯一能够找到的安慰是“所有最糟糕的部分都是弗丽达的笔迹”。 显然,她认为实际上是弗丽达写了那些部分,也许是这样的(在那小屋里弗丽 达闲着没有事干);或者此手稿只是她帮着整理的多余的一份,她有时也帮着抄写 一些。 奥特琳马上就写信给罗素和凯瑟琳告知此事,凯瑟琳说她希望能够说服劳伦斯 不要发表此书,又说“我认为离群索居使他心中产生一种疯狂”。后来,当她从布 雷特那儿了解了更多情况,但自己仍未读过此书时,说道: 毫无疑问,离开大家,劳伦斯发疯了,同大家在一起时,他能感染大家的热情 和智慧,他是亲爱的宝贝,常常很了不起,但离开大家,他就变得冷漠,阴郁,孤 独,当然弗丽达是起因。他已经选择了弗丽达,同真正的人在一起时,他知道这是 一种致命的选择,但是同她独处时,他那该死的固执却竭力企图证实自己选择的正 确;甚至不惜用最卑鄙的手段。 她劝奥特琳嘲笑劳伦斯,而不让他知道自己多么伤心。奥的丈夫和克莱夫·贝 尔都给了她同样的劝告,但没起作用。贝尔告诉他妻子,“奥特琳退还了劳伦斯的 手稿,还回了一封极其愚蠢的信。尽管我给了她一些很好的建议,菲利普也曾竭力 阻止她不要犯傻。我听到她读的每一行都暴露出一个伤口,劳伦斯真要得意了。” 菲利普·莫瑞尔曾冒着断送自己政治生涯的危险在下议院询问过有关查禁《虹》的 问题;奥特琳曾尽力筹款帮助劳伦斯同弗丽达团聚,而上述的事件则发生在仅一年 之后。莫瑞尔立刻写信给劳伦斯的代理人J.B.平克,警告说如果此书照原样发表, 将会被指控为诽谤。据奥特琳回忆,书没有照原样发表,“最糟的部分”作了修改。 但可以证实这一点的稿件却没有保留下来。 还没有人意识到杰若德和戈珍是指默里和凯瑟琳,而那个“有学问的50岁的干 瘦勋爵”取名乔舒亚·梅尔森,则表明劳伦斯听说了罗素同康斯坦斯·梅尔森的恋 情,再根据此事作了窜改(1917 年或稍后)。 从佳星顿回城后,默里和凯瑟琳准备离开“方舟”,没有出现过争吵。 但是凯瑟琳自从离开法国后,除了圣诞节那个模拟喜剧外,没创作过新作品, 现在感到急需找个能写作的处所,而凯因斯的房子则不是这样的地方。 年初她去找过房地产商,没有什么结果,只发现战争开始影响到老百姓的生活, 租金增加了;寓所更难找,房地产商要求签订三年的租约,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经受 那种折磨,“那些我们租下来又退回的所有房子,所有寓所,所有的房间”。因此, 她从年初就开始寻找一间工作室,默里也要找几间房,以便写作。人们谣传曼斯菲 尔德和默里分手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然而,她此时仍在进行同罗素的心智和感 情上的小小冒险。 她给罗素的信与她任何别的信大不相同,它们像漂浮过月亮的云彩——存在着, 但不能触及,也不能同其他物质相比,不能否认其中有着热情,有尊敬,也有魅力。 布雷特的“野性的呼唤”似乎不是合适的词,为了找出更恰当的词,只有当他俩在 餐桌旁谈话时去坐在他们身边——也许彼此有些误会对方的意图。罗素是否知道凯 瑟琳手上的戒指是弗丽达婚姻破裂的象征呢?他们谈了很多“真实”。 新年的第一个星期,凯瑟琳告诉罗素他的信有多么重要的意义:“感到我俩将 坦诚相见,彼此没有保留——这将是一种很大的冒险,心情难以平静。”几天以后 她告诉他自己在一部电影“身着散步服装的外景”中表演;后来在一间空旷的大摄 影棚里,她必须身着制片人称作“奇异的晚礼服”行走,她遇上了这么多荒唐事。 她刚刚被一个狡诈的波兰人骗去了一所公寓,“整个事件就像一部道地的陀斯妥耶 夫斯基小说。”在这期间,有天晚上她和默里去霍加斯宅第同吴尔夫夫妇共进晚餐, 由她的亲戚西德尼·沃特罗作陪。她可能过多地谈到电影或那个狡诈的波兰人。 一个月以后,吴尔夫告诉她姐姐:“我同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有过一次短暂的 会面,她似乎是一个令人讨厌的、然而难对付、肆无忌惮的家伙。”吴尔夫大概听 到了布卢姆斯伯里的闲谈,由凯因斯和克莱夫·贝尔津津乐道的关于凯瑟琳和罗素 的传闻。奥特琳也意识到罗素的感情被吸引开了,但她并不知道转向谁那儿,凯瑟 琳也不知道。 一月底,凯瑟琳写了这封信给罗素: 你给我写了如此可爱的信,我亲爱的朋友,好,让我们星期五晚上一起吃饭, 如果你来接我,我将一切准备就绪,然后我们将谈话,我觉得有那么多话要说,我 将在那之前一直保持沉默;我们很久没见面了——虽然没有见到你,我的“友情” 却继续增加,变得越来越深了。 让我们愉快地度过星期五晚上,握你的双手。 罗素把这封信给了康斯坦斯·梅尔森,信的措辞使她确信凯瑟琳同他有恋情。 1949 年罗素清理文稿时,在凯瑟琳的那些信件旁附了一张便条读到下面这扎凯瑟 琳·曼斯菲尔德的信时,我吃了一惊,它们给人的感觉是我们有着恋情,或将要有。 但事实并非如此,她退缩了,也许是因为柯尔特,虽然我从不知道原因。我对她的 感情是矛盾的,我深深仰慕她,但她那黑暗的仇恨又阻止了我。 罗素的自传说在1916 年秋天,他“感到自己正同柯尔特有些小小的恋情”— —而她收到的他写的充满激情的信却完全推翻了这种说法——关于凯瑟琳他则说: ……正是在此时我才开始了解她。不知道我对她的印象是否正确……但是当她 谈到别人时,她羡慕、阴郁,有着令人不安的洞察力,能发现人们最不愿让别人知 道和自己天性中最坏的东西。她恨奥特琳,因为默里不恨她。 我已经很清楚自己必须克服对奥特琳的感情,因为她不再肯给以足够的回报来 让我感到幸福,我听着凯瑟琳所说的于她不利的话,最后却很少去相信它。…… 很难知道该相信谁。凯瑟琳唯一称作狡诈的人是那个骗了她一套公寓的波兰人。 布雷特说“罗素是个混蛋”,这话的确不错。 2 月,凯瑟琳离开了“方舟”,搬入乔奇街1419 号的一个工作室,其中有着 最大的窗户——我的“上帝俯视我的窗口”——默里在相距半英里的雷德克里夫街 47 号租了几个房间(J.A.弗格森在那条街上也有一个工作室)。 凯瑟琳从她的“修道院”给奥特琳写了一封信,透露出曾经有过一些尴尬,她 有些害怕遇见她,但宽恕了一切。她写给罗素的最后一封信是2 月24 日,表明他 们之间的关系因学识方面的困难而受到阻碍。他曾寄给她一份自己写的文章,评论 “战后世界”,文章结尾说如果不让普通老百姓,尤其是小学生了解战争的真相, 文明人就会在地球上消失。“这是否令人遗憾,我就不想下结论了。”凯瑟琳感到 吃惊,读这篇文章,她同他一起攀登到高处,却发现这个过程有些嘲讽意味,“我 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5 个月后,罗素坚持说,作为一张反征兵传单的作者,他 应该受监禁,而不是散发传单的人,因此他被传出庭,受到罚款。 在此之前几天凯瑟琳写信给奥特琳,“我为罗素感到非常遗憾,我见过他一回 ;他对我的工作非常关心,我很高兴同他谈话,他情绪很好。我们没有谈论现在的 人和事,而谈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例如奉承和称赞,以及人们写作时实 际上要表达什么意思,等等。 罗素写信告诉梅尔森夫人凯瑟琳又见过他,谈论她的作品,似乎急于做他的朋 友。但是她接着可能听说了柯尔特(即梅尔森夫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