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和维吉尼亚,1917~1923年 两人相见时都“心不在焉”,但都准备携手并进,使他们的才能得到充分发挥, 创作出一些不朽的作品。显然是年长的一位受困于竞争情结,虽然她处于较为有利 的地位,仍害怕年轻的一位会超过她。 维吉尼亚·吴尔夫第一次会见凯瑟琳时已有34 岁,那时她发表的作品只有《 远航》,一篇传统体裁的小说,她花了7 年时间,经受过两次精神崩溃才完成这部 作品。她自己视之为“冗长乏味”,却又害怕真会受到摈弃,她现在正在写作冗长 的《夜与昼》,但还没有写出短篇小说《邱园》——那是她第一次背离传统的叙述 方法——然而此时凯瑟琳却只有28 岁,健康自信,很久以前就说过自己的一本书 “幼稚糟糕”,最近又开始找到了新的,被李敦称为“绝妙杰出”的小说写作形式。 两个女人都经历过早年的创伤,两人都被迫生活在某种面具后面,有着那么多 两人都不敢承认的东西。维吉尼亚受到随着创作力迸发而迫近的精神错乱的威胁, 发表了《远航》后,紧跟着就是精神崩溃的折磨,这些凯瑟琳都一无所知——阵发 的尖叫狂暴,4 个护士日夜守候,她忠实的丈夫几个星期也见不着她。所有这些吴 尔夫都对外界隐瞒着。 凯瑟琳去霍加斯宅第见到的是一位安享夫妇生活,能在自己房间写作的女人, 有着较好的艺术背景,用不着因为具有创作才能而与家庭隔绝。来自桑顿的比切姆 小姐同莱斯利·斯蒂芬爵士的女儿在竞赛开始时不可能平起平坐,如果这是一场竞 赛的话。 未来难以预料,凯瑟琳未活到维吉尼亚此时的年龄就去世了,只多留下了两本 书。维吉尼亚并不知道这些,当然不能从中得到安慰;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18 年,取得自己期待的成就和名声。 社会地位的障碍是不能逾越的。维吉尼亚的家系中包括萨克雷,约翰·艾丁顿· 西蒙兹,甚至还有拉尔夫·沃汉·威廉斯;她还是女孩子时就认识亨利·詹姆斯, 她和姐姐从小就熟知哥哥三一学院的朋友们剑桥式的谈话——两人的丈夫都是这些 朋友圈子中人。 1913 年,当靠领取奖学金读书的牛津学生米德尔顿·默里告诉哈尔·比切姆 的女儿说这些吴尔夫成员属于“完全无能的剑桥团体”时,无疑他先输入了成见— —正如两年后斯特雷奇告诉维吉尼亚——“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如果这是她的 真实姓名的话——这点我从不能肯定——确实是个有趣的家伙…… 想同你结识——丑陋而无表情的面具似的脸庞——藏在后面的是有些庸俗幻想 的敏锐才智。”维吉尼亚回答说“三年来,她一直追随着我的踪迹”;现在两人的 步伐吻合了。实际上曾经追求过维吉尼亚的西德尼·沃特罗是凯瑟琳的远房表亲, 也是另一位居间介绍人,但是他曾告诉过维吉尼亚他的澳大利亚祖母是一个密探的 女儿(“他对此非常遗憾,我也有同感”),维吉尼亚从此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几年以后对他更为轻蔑,因为凯瑟琳不在时,他同默里合住一所房屋,维吉尼亚称 之为“猪窝”,挤满了“猪,狗,耗子”之类。 吴尔夫也从没喜欢过默里,他高尚无私地忍受着妻子疾病给自己带来的痛苦, 而对默里“伪君子似的虚荣”却感到“气愤和厌恶”。他确实喜欢凯瑟琳——“我 想那时没有谁能像她那样使我笑个不停”——他认为她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作家”, 而默里却使得她有些变态、受到损害。 到了仲夏时节,两人已经彼此非常了解,维吉尼亚告诉她姐姐说凯瑟琳似乎 “从17 岁开始就有过各种各样的体验”,“对于写作比大部分人都有更好的想法”。 她还告诉维奥莱特·迪金森说凯瑟琳曾经随流动马戏团在苏格兰的沼泽地带四处游 逛,有着各种各样的体验。”听上去这或者是凯对她随意胡诌,或者是她自己没有 完全记清凯的话。 7 月,凯瑟琳写信给莫瑞尔夫人,猜测到那时维吉尼亚“仍然非常病弱”,很 少能离开自己的家和环境。凯上星期同她一起吃饭,觉得她很迷人,“我的确非常 喜欢她——当时我第一次感到了她那奇异的、闪炼颤动的心智——几乎也是我第一 次觉得她似乎属于那种陀斯妥耶夫斯基笔下纯真受到损害的女人——我立刻断定自 己能完全理解她——不知你是否同意。”当吴尔夫夫妇搬到苏塞克斯的别墅艾斯汉 去住时,他们邀请凯瑟琳去度周末,她将把《序曲》的打印稿带去。但是她和维吉 尼亚对此并不十分热切,至少在维吉尼亚这一方面的原因是克菜夫·贝尔和梅纳德· 凯因斯最近一直在散播布卢姆斯伯里关于凯瑟琳的流言蜚语,无疑将她同伯特兰· 罗素联系在一起,因此在凯瑟琳来拜访前的那个星期三,维吉尼亚在刚刚读了凯瑟 琳写的使她为之赞叹的一封信后,给莫瑞尔夫人写道: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描绘了你的花园:玫瑰花叶在阳光中枯萎,池水和人们冗 长的谈话在月光下来回飘荡,这激发了她的浪漫情感;我想对于她,在经过演员们, 火车时刻表和颜料罐后,这是一种解脱。 下面是同一个星期三凯瑟琳写给莫瑞尔夫人的一封信: 你对花园的描述——所有飘动的碧绿和金黄使我再次诧异谁又要去描写那个花 园,那会是多么美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会有人在花园里走动——几对人,他们 的谈话,他们的闲逛——他们擦肩而过时彼此投射的目光——在花前的留步,似乎 听见花的招呼——光彩令人目眩,香味馥郁,经久不散。 花园修整得井井有条,优雅述人,几乎相当于“心之花朵”,观看的人情不自 禁地想俯身触摸来证实一下。那几对人一定各不相同,一定有某种魅力——有些人 似乎极端“古怪”,同花朵疏远,但其他人则感到亲切自然。用音乐术语来说,有 一种为花朵谱写的谈话,你喜欢这种说法吗……? 充满了可能性,我有时间就要尝 试一下。 在带着《序曲》的打印稿件度过一个周末,回到伦敦后,凯瑟琳给维吉尼亚写 了一封感谢信,信中的一句话后来常被引用来证实两人之间的文学联系:“我们找 到了同样的工作,维吉尼亚,我们两人相距甚远却会追求几乎同样的东西,这的确 令人惊叹不已。”信中还说到“是的,你的花园很好,有一层静止、颤抖、变换的 光笼罩其上,那些融汇于明亮空气中成双结对的人迷住了我”。 这意味着凯瑟琳读过了她的故事《邱园》,故事中有4 对神态不一的夫妇漫步 在花丛中,恰似在给奥特琳的信中描述的一样。 维吉尼亚在她们会面前已发表过一部长篇小说,却没有短篇作品,而会面后不 久就写了两篇重要的短篇小说——《邱园》和《墙上的印记》——其中一篇是对后 方面的尝试,也是她首次背离传统的观察事物方式。可见凯瑟琳在某种程度上帮助 维吉尼亚·吴尔夫打破了她一直采用的方式。 扫印《序曲》时,凯瑟琳又对文稿作了一些修改,还写了一些短篇小说,《日 记》中有一则里契诃夫以作家的身份出现,准许凯瑟琳写些长短不一的作品,那是 个硕果累累的秋天,工作室内遍布无花果、榅■和各种各样的构想。默里谢绝了去 佳星顿作客的邀请,说凯瑟琳隐居起来,以便写些故事,“这些故事将会同她交付 给慈悲为怀的霍加斯出版社的那些一样,取得非凡的成功。”凯瑟琳在霍加斯宅第 吃饭,看校对稿的那个星期一,维吉尼亚恰好开始有规律地写日记,因此1917 年 10 月10 日的那一则记着“等待凯·曼斯菲尔德来吃饭,我们可以讨论许多微妙 的问题”,这些其实同《序曲》并无关系,指的是克莱夫·贝尔传播的闲话以及带 来的后果。然后第二天的日记: 昨天的晚餐已结束了,微妙的事情也已讨论过,我们俩都希望人们对凯·曼的 第一印象不会觉得她像一只跑到街上的麝香猫一样浑身散发出气味,说实话,第一 次见到她时我对她的庸俗感到吃惊,脸上的轮廓那么粗硬,但是,当这第一印象消 失之后,我觉得她如此聪明,不可思议,值得交朋友。 伦纳德·吴尔夫曾经随心所欲地解释过这段话,他犯了一个维吉尼亚自己不会 犯的男性的错误,说维吉尼亚不喜欢凯瑟琳“廉价的香水味和伤感情调”。 凯瑟琳喜欢一种相当昂贵的法国香水“香花”(可能这使她回想起了惠灵顿满 山遍野火红的荆豆),不知她去拜访霍加斯宅第是否洒了这种香水,但是任何认识 她们三姐妹的人都可以断然否定比切姆家的人,包括堕落的凯瑟琳,会去洒“廉价 的香水”。当然,洒了香水再去同伦纳德和维吉尼亚共进晚餐,然后一起看校对稿 显然是犯了一个大错。 维吉尼亚认为那天晚上凯瑟琳身上有气味是廉价的还是昂贵的呢?维吉尼亚是 否根本就不喜欢香水呢?也许问题牵涉到两个女人之间更大的分歧。 凯瑟琳有着劳伦斯称之为“好动物”的本性,确实喜欢感官的生活,而维吉尼 亚则躲避开,这就是为什么她在这方面有此好奇心的原因。凯瑟琳的确喜欢食物, 香味,色彩和音乐(尤其是歌曲),如此强烈的爱好几乎排除了一切好奇心,而维 吉尼亚虽然对她这方面非常好奇,但同时又觉得很庸俗;而这种厌恶也是她作品中 的缺憾。 吴尔夫太太在日记中几乎很少提到凯瑟琳的外表和衣着(那“轮廓很粗硬”肯 定指的是别的什么东西,因为到了晚上就渐渐地消失了),而在其他情形下,她对 此方面的描写是从不吝惜笔墨的。安妮·埃斯苔尔说凯瑟琳“外貌秀丽……,女性 味十足,非常迷人”,而弗丽达·劳伦斯则说她“举止优雅,打扮得体”,还有许 多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尽管莫瑞尔夫人曾说过凯瑟琳的衣着“趣味相当平庸”,弗 兰克·哈里斯的妻子说她“一点也不漂亮”,身高5.4 英尺,“胖墩墩的”,而弗 朗西斯·卡尔科似乎也知道她有过邋遢的时候。然而,一个女人的衣着给另一个女 人留下什么印象是最难确定的。 那次晚餐时,因为维吉尼亚当时正在写一篇有关亨利·詹姆斯的文章,因此有 些关于他的谈论,维吉尼亚认为凯瑟琳对此很有见解,但是此时门铃响了,“是一 位名叫莱斯利·莫尔的兵工厂工人……一位举止不够得体,当然居于社会底层的女 人”来接凯瑟琳回到切尔西去。 凯瑟琳给在苏格兰的布雷特写信,说吴尔夫夫妇对她的《序曲》“用金碗盛了 许许多多的称赞话,我不由地感到非常满足”,而这整封信似乎都是这种满足的流 露: 我觉得你现在画静物是非常正确的,当你面对着这么美妙的一堆圆鼓鼓的鲜果, 就会情不自禁地去聚拢,抚摸它们——而且成为其中之一。每次我经过一个水果摊 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凝视着,直至感到我自己也变成了一尸苹果,感到任 何时候都能奇迹般地从体内变出一只苹果来,就像魔术师变出鸡蛋那样,……当你 画苹果时,你不觉得你的乳房和膝盖也变成了苹果吗?或者你认为这纯属胡说八道? 我不这样认为,肯定不。当我描写白色鸭子时,我发誓我自己是一只圆眼睛的白鸭 子,浮在一个四周围着黄泥的池塘中,圆圆的眼睛不时瞥一眼另一只仰面在我身下 浮游的鸭子。事实上变成鸭子的整个过程(也许劳伦斯会称之为与鸭子或苹果同时 达到高潮!)如此令人激动,我几乎不能呼吸,只能一心想着它,虽然这仅是大部 分人能达到的境界,但仅仅是序幕,接着是那样一个时刻,你比鸭子,苹果和娜塔 莎等实物更胜一筹,因而你重新创造了它们。 布雷特:(关上助听器)“凯瑟琳,我求你不要说了。告诉我们星期天晚上在 兄弟会教堂发生的一切吧。”无疑上述一段话也是那种维吉尼亚颇为欣赏的与凯瑟 琳谈话的一个例子。 一个星期六早上,维吉尼亚同姐姐瓦妮莎和邓肯·格兰特坐在工作室内谈论着 艺术,瓦妮莎和邓肯将英格兰画家的生活同法国画家相比,说在英国没有人有资格 被看作画家,也没有人像凯瑟琳和福斯特一样值得与之共同谈论正经事。此时,福 斯特已经发表了除《印度之行》以外的所有小说。 凯瑟琳和维吉尼亚有一段时间未见面,显然是因为克莱夫·贝尔那段插曲。给 《序曲》排字花了5 个多月,恰好在这几个月内,疾病完全改变了凯瑟琳的生活。 到了1918 年6 月底,《序曲》将要出版,维吉尼亚在日记中说小说似乎“有 些夸夸其谈”,随意掺杂了一些凯瑟琳“廉价的现实”,但也不乏艺术作品的生命 力。接着凯瑟琳的新故事《幸福》发表在《英语评论》上,维吉尼亚对其不屑一顾, 惊呼道:“她完了。”她总的认为,凯瑟琳的心智是贫瘠的土壤,整个故事的主题 “贫乏,廉价,是她那尽管不完善,然而有趣的心智的反映”。秋天,默里夫妇已 在汉姆斯特买了一所房子,维吉尼亚开始几乎每个星期登门拜访凯瑟琳,发现自己 越来越喜欢她。圣诞节过后,她感到迷惑不解,觉得凯瑟琳似乎“抛弃了”她,没 有对她送去的圣诞礼物表示感谢,她当然想不到凯遭受了什么痛苦,才导致了这种 关系破裂。 从此,凯瑟琳的生活重复着英格兰度夏、地中海度冬的痛苦方式,打断了她的 婚姻、友谊以及其他一切。维吉尼亚对这些情况有时只是冷眼旁观。 1919 年春夏季,默里被任命为《雅典娜神庙》的主编,此时这两位妇女有过 最好的会面,写下了最长的日记。3 月22 日记载了维吉尼亚对这“不可捉摸”的 女人的恼火,但是又有“一种自然有趣的感觉,我想这来自于她对我们宝贵艺术真 诚的关心,虽然这种关心的方式与我的不同。”下面是凯瑟琳给莫瑞尔夫人的信: 我确切地了解你对维吉尼亚的看法——一直是美伦美奂的人儿,而最后突然一 下子变成了一只鸟,飞上最高的树端,从那儿继续谈话……她像我想象中的鸟儿那 样爱美;她俯瞰着自己描写过的“那个步子高低不平的绿色昆虫”,而她自己却不 是她描写的主题——她上下翱翔着,飞跃过地面,优雅地飞着——像鸟儿一样在水 中看见自己可爱的身影——但却不是人的形象。 那个夏天她俩可以愉快地共度一小时的时光。维吉尼亚发现自己的确喜欢凯瑟 琳,觉得她们已有了一些耐久的基础。然而,遗憾的是前面还有障碍。 秋天,凯瑟琳去了南方,意大利的里维埃拉,她在那儿给《雅典娜神庙》写小 说评论。默里给她寄去《夜与昼》,维吉尼亚构思这本书,作为“传统体裁方面的 练习”(这是她自己的话),也许是在经历过《远航》的恐惧后的一种康复工作。 她自己也知道这并非出自她最好的才智,甚至称其为“那没完没了的《夜与昼》”。 凯瑟琳对此一无所知,认为一位严肃的作家最近的一部作品总是比以往向前迈 进一步,觉得此小说平淡乏味,但其中也有她痛恨的地方。她害怕评论此书,当时 她正处于精神非常紧张的状态,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和其他原因,所以16 天内有9 封信中都谈到她对评论此书的担忧。她个人的意见是:“这是心灵的谎言,战争从 来就不存在:那就是它要传达的意图。……”此书流露出读书人的势利观念,但她 又不能说这种话,“我尽力做到态度友好,出于好心而犯了过失”——等等。 无疑评论是认真的,凯瑟琳对此进行过严肃的思考,文章富有洞察力,措辞谨 慎,根本谈不上对小说的不公平。不幸的是,文章将小说比作一艘静静地驶入港口 的轮船时,无意中使用了一些造成伤痛的词句,起因于轮船属于女性词:“这种奇 异之处在于她的冷漠,她宁静完美的气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刚刚完成了一个危 险的航程——没有任何伤痕。”维吉尼亚感到评论含有恶意,吴尔夫也这样认为, 他们一直盼望着称赞,对当时凯瑟琳在意大利时的糟糕境况一无所知。 除开势利观念不谈,在这段插曲后隐藏着的是凯瑟琳超离于个人的感觉:她相 信(在停战的那个星期她曾就此对维吉尼亚谈过)小说必须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有很 深的理解,她告诉默里说《夜与昼》实际上否定了战争,又接着说: 我不喜欢(但愿此事没有发生)总动员和在比利时的暴行,小说不能把战争排 除在外,必须有心情的改变,看见人类“安定下来”,的确有一种恐惧感。我最深 切的感受是一切都会改变——作为艺术家,我们如果不这样想,就是一种背叛、我 们必须把它考虑在内,找到表达我们新思想,新感觉的新的方式和模式。 后来她写了自己的杰出作品《苍蝇》,几天以后,她又对自己关于战后小说的 想法加以展开: 我不能想象经过战争以后人们还能重过以前的生活。好像战争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会对你说我们死而复生,生活怎么会一样呢?这并不意味着生活不再宝贵,或 “光明和白昼的普通事物”已经消失,它们没有消失,而是强化了,被照亮了。现 在我们明白了自身的意义,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是一种悲剧,似乎尽管我们复活了, 我们还是面临着死亡,但是经过了生活,这是关键,我们在生活中看见死亡,就像 在盛开的花朵中看见死亡一样。我们歌颂花朵的美丽,我们将使这种美永垂不朽, 因为我们知道。你是这样感觉的吗? ——或者不同——那么是怎样的呢? 但是你当然不会认为我这样说意味着享乐主义,不,我的意思是“广大无垠的 沙漠”。然而你我之间的差别是(也许我错了)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冲出这些沙漠, 它们是我的秘密。我可以描写一个男孩吃草莓,一个女人在微风飘拂的早晨梳理头 发,这是我能唯一提及它们的方式。但是它们一定在那儿,别的方式都不行,它们 可以出现和隐退,在自己喜欢的最美妙的空气中跳跃,但是我对它们厌烦透了,维 吉尼亚。 似乎遗憾的是凯瑟琳和维吉尼亚都谈不上冲出她们广大无垠的沙漠。 冬天过去了,两人没有通过信,凯瑟琳回来后,似乎也不急于见面——但这得 怪她患了寒热。她现在“有些像只猫,冷漠,镇静,总是独自一人——观察力敏锐”。 但接着她们又融洽起来,维吉尼亚发现她以独特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她自己只 有对伦纳德·吴尔夫才会用同样脱离现实的方式谈论、不加修饰地写作,像写日记 一样。 夏天有了更多的会面,维吉尼亚去默里夫妇在汉姆斯特买下的房屋拜访。看望 “像一只受伤的动物”那样在房间内走动的凯瑟琳。最后一次拜访过她以后,维吉 尼亚探究自己内心情感的冷漠:她是否像自己应该的那样深有感触呢?凯瑟琳对她 们的分手会在意吗?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冷漠,但对“不能再同她谈话”又感到茫然。 《幸福及其它故事》出版,正赶上圣诞节,在《文学副刊》上受到专栏文章的 赞扬。维吉尼亚预见到将要到来的称颂,感到有点嫉妒,因此也写了一封短信,说 自己为她非常高兴和骄傲。凯瑟琳谦逊他说她受之有愧,在回信结尾时用有点古怪 的带有结束一切的口吻写道:“不知你是否明白你来看望我意味着什么——或我多 么想念你。你是我唯一愿意与之谈正事的妇女,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别了, 亲爱的朋友(我能这样称呼你吗?)。”似乎凯瑟琳听说了什么她不喜欢的话,总 而言之,这封信结束了她们的友谊,至少在凯这方面是如此。几个星期之后,维吉 尼亚听说她病得很重,很孤独,又给她写过信,但却没有收到回信,因此感到伤心, 后来告诉布雷特,说有些“丑恶的传闻”,使她确信这是凯瑟琳耍的手腕等等;但 她仍很懊悔自己没有再尝试二,因为凯瑟琳给了她任何人都不能给的东西。 此时她已完成了《雅各的房间》,这本小说中使用了新的技巧,新的时间感和 尝试,这也许得之于她同凯瑟琳的谈话,此书是她将来写作方式的新起点;小说还 再三强调人们从来不能真正彼此了解。 凯瑟琳去世时,维吉尼亚在日记中写道,凯瑟琳的作品是“我唯一感到嫉妒的 作品”。后来她告诉莫瑞尔夫人,凯瑟琳在世时,她因嫉妒,从不能阅读凯的书。 无疑我们必须将此种嫉妒视作她的一种病态,而不能从道德方面去考虑。然而凯瑟 琳只是羡慕维吉尼亚所拥有的东西(她的家,以及她在丈夫那儿得到的安全感), 但是维吉尼亚却嫉妒凯瑟琳可能会取得的成就,也许这就引起了她或许感到的愧疚。 凯瑟琳去世后第三个星期维吉尼亚写的一则日记,描述了在过去十几天内笼罩 在她心上的悲伤情绪,现在她又孤独了,没有对手:鹤立鸡群,然而孑然一人,她 当然会继续写作,“但归于空虚”。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