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巴黎不再是雾月 议会给爱丽舍宫发出了强硬的最后通牒,拿破仑必须退位,否则,议会就废黜 他。 不再有昔日雾月勇气与风采的战败英雄,无可奈何地抽出战刀,“拿住,德茜 蕾!拿住滑铁卢的战刀!”阳光下,战刀寒光闪闪…… 拿破仑丝毫不认为滑铁卢战役是对他的决定性打击,不甘心就此罢休。 这一仗刚打完,第二天他就在菲利普维尔写信给他哥哥约瑟夫说:他要赶紧调 集30 万兵,准备保卫法国;他要调用拉车的马匹去拖大炮,征集10 万新兵,用 那些从保王分子和心怀不满的国民自卫军手中拿过来的枪枝武装他们;还要唤起多 菲内、里昂、布尔戈尼等地区的民众,打垮敌人。“但人民必须协助我,不要使我 为难。写信告诉我,这个倒霉透顶的事件,对议院产生了什么影响。我相信议员们 会认识到,在这最后关头,他们的职责是团结在我的周围,拯救法国。” 拿破仑的坚强意志是屈而未折。滑铁卢之败犹如拉罗蒂埃之败,只不过更严重 一些,因而要比1814 年作更大的努力去抗击敌人罢了。这就是他的想法,而他当 时还不知道格鲁希正在摆脱普军呢。上述那封信,表达了他那毫不动摇的决心。 他似乎无法想象法国没有他倒会幸福昌盛。他要和法国永不分离,斗争下去, 对抗世界。 他在6 月21 日早晨到达爱丽舍宫时,就是这样一种心境。有一阵,他很激动。 “啊!天哪!”他在拉瓦莱特面前仰天长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但是,洗了个热 水澡(这是他消除疲劳的有效办法),他就平静下来了。 滑铁卢战役的确耗尽了他的精力,他精疲力竭,因没有条件进行特殊水浴治疗, 加重了排尿困难症,尤其是得了痔疮,骑马很困难,他那副麻木的样子,手下的将 军,如雷那、杜莱纳看了大为吃惊。连打牌的时候,他都会打起瞌睡来。惨败的那 天晚上,他再次企图自尽,但希望他再作努力的死神又一次把他拒之门外。 洗完澡,他回到房间,像往常一样修剪起胡须来。马尔尚为他更衣。约瑟夫和 吕西安也在房间。 “奇怪的命运”,他说,“我几次坚信法兰西已经稳操胜券,但胜券却几次从 我手中飞走。” 他抱怨着内伊、格鲁希等人…… 他又同在大们讨论国防计划。比较有胆略的人提议宣布两院休会,巴黎戒严; 别的人却表示异议,认为这么一来就会引起内战。会议拖得很长。拿破仑在这个过 程中只有一次打起精神,宣称并非大势已去,还说能够拯救法国的是他,而不是议 会。 既然如此,他本应到议员中去,用他那威严的声音震憾他们,或者马上解散议 会。蒙托龙说:康巴塞雷斯、卡尔诺和马雷当时建议他这么办,但多数大臣极力加 以劝阻,说他饱经劳累,不宜置身于群情汹涌的议会风暴之中。 后来他在圣赫勒拿岛告诉古高尔说:要是他认为有可能成功,他会不顾疲劳, 到议会去,尽力而为;可是他当时并不认为有成功的可能。 这时候,众议院正在采取强有力的行动。听到伤兵们传出来的惨败消息,议会 深感痛心,因此毫不迟疑地赞成拉法叶特的提案:议会无限期开会,并宣告任何解 散议会的企图为叛国罪行。这样大胆的公然对抗,令人想起26年前的“网球场宣誓”, 使这位皇帝为之目瞪口呆。 吕西安叫他准备搞一次政变;但拿破仑看到,搞政变的日子已成过去。 他从革命继承得来的物质和精神财富,已经挥霍净尽。革命的军队,已经葬身 于西班牙、俄罗斯、德意志和比利时,化为一杯黄土;卢梭关于军事专政的理论本 来很有用场,但由一他野心勃勃,鲁莽从事,十年光景,就给搞得声名狼藉了。精 疲力竭的法国,正离开他而转向国民的代表——自由的本源。 拿破仑同吕西安在爱丽舍宫御花园中来回踱步时,想的无疑是这些。外面二群 联盟党人和工人,狂热地向他欢呼。他报之以微笑,但帕斯基埃说,“他的眼神流 露出满怀愁绪”。不错,他可以率领这些没有头脑的下层民众去反对议会,但那就 意味着内战,因而他裹足不前了。可是吕西安依然劝他动手:“大胆干!”话音很 轻,却像丹东说得那么简单明了。他哥哥回答: “唉,我已经大胆干得太多了!”达武也说,太晚了,议员们已牢牢掌握政权, 而且有巴黎的国民自卫军保护。 拿破仑于是任其自流了。法国的分裂,的确使他“茫然不知所措”。这不是他 所认识的法国,如今是空论家和卖国贼当道。他自己的大臣富歇正在想方设法削弱 他的权力,可他不敢下令枪毙富歇!这位专制君王傍惶无计,难怪他时而焦躁不安, 踱来踱去,时而坐着出神,如在梦中! 当晚,卡尔诺和吕西安分赴上、下两院,吁请举国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抵抗反 法同盟。但是,卡尔诺直截了当的诚恳态度也好,吕西安出于兄弟情谊的慷慨激昂 也好,都不能打动他们。吕西安终于大声疾呼,反对背弃拿破仑的任何行为。 拉法叶特拍案而起,当即气势汹汹地对他放了一阵连珠炮,历述法国为了拿破 仑的赫赫功业而作出的浩大牺牲,最后说:“我们为他效劳已经够了,现在的责任 是拯救祖国。” 第二天,消息传来,格鲁希已经摆脱普军,拿破仑大军的残部则正在拉昂集结。 这个情况,岂不是会助长拿破仑大胆行动,镇压公然抗拿的议会? 局势显然十分紧急。 议会决定立即采取行动。拿破仑必须退位,否则,议会就废黜他。议会给爱丽 舍宫发出了书面通知。但他们在采取行动前,给了拿破仑一小时宽限,让他作出决 断。 午后不久,他依照大臣们的意见,采取了最后一步,了结自己的一生功业。吕 西安卡尔诺央求他好一阵子,请他宣布退位时声明只能由他儿子继承。 他是这样做了,但说了这么一番充满怨愤的话: “我的儿子!真是异想天开!不,我是让位给波旁王室!他们至少不是维也纳 的囚徒嘛。” 议员们也是这个看法。拥护波拿巴的人们拼命抗争也没有用,议会还是把拿破 仑二世撇开,实际上不予承认,却立即任命一个五人执政委员会,由卡尔诺、科兰 古、富歇、格雷尼埃和基内特组成,其中三个曾参与处死国王,富歇被选为主席。 拿破仑当时就说:他是让位给罗马王,而不是给包括一个卖国贼和两个乳臭小 儿的督政府。从这句尖刻的评语,我们可以估量拿破仑眼看这么快又恢复到雾月政 变以前的局面是何等愤怒。他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空论家逼迫退位,已是可恨之 极;偏由富歇来接替,看来更是不可饶恕的侮辱。但这还不算,25 日那天,他接 到那个卑鄙的阴谋家的命令,要他离开巴黎;蒙羞受辱,至此为极。 滑铁卢战后第一个星期天,他遵照这个命令,悄然驱车前往马尔梅松。 奥坦斯·博阿尔内和几位忠实的朋友将在那里和他会合。 他在法兰西国土上的最后一站正是他年轻时取得胜利的地方。奥但丝为迎接他 的到来,特意整理了母亲生前住的房子。第一天,许多忠心耿耿的亲友族拥在他的 身旁,里面有皇太后、约瑟夫、吕西安、热罗姆。晚上,奥但丝的沙龙里挤满了贵 妇人。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和埃米莉·佩拉普拉先后受到了皇帝的接见。 翌日,他迎着夏日耀眼的阳光,独自一人在花园里走着。每到一个拐弯路口, 脑中便浮现出一段往事。在这片草坪上,他曾玩过单双杠,那时正是执政府的黄金 年代。在这个绿廊下,他曾和法兰西学院的朋友、大臣、将军畅谈他要为法国创造 美好的未来。一个影子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那是约瑟芬的亡灵。他既感到陶醉,也 感到困扰,差人喊来了奥但丝,坐在她身边的一张长椅上,对她说;“可怜的约瑟 芬,没有她,我无法适应这儿的生活。我仿佛看到她走出一条幽径,采摘了一朵她 异常喜爱的玫瑰花。” 奥但丝伤心落泪。皇帝以平平的声调继续往下说,好像在梦境一般。 “要是她现在还活着,她一定十分痛苦。我与她只为一件事争吵过,那就是因 为她常负债,我没少责备她。她是一个典型的女人,性格多变、活泼、心地善良… …请找人再给我画一幅她的肖像,希望把她的肖像装进椭圆形的颈饰里……” 科维扎尔向拿破仑介绍了自己的弟子曼戈。拿破仑觉得只有到新大陆美洲去才 能活动自由、安全,曼戈准备随他去美洲。接见完毕回到房间后,拿破仑喊马尔尚 进来,交给他一个装有红黑色液体的小瓶子,对他吩咐道: “请你想办法放在我垂手可得的地方,比如放在我的外衣或其他衣装的口袋里, 反正只要好拿就行。” 内侍把小瓶子放进一个小皮袋里,系在皇帝的左裤带上。 “很好。”拿破仑轻轻地拍了拍马尔尚的脸颊说道。 同盟联军渐渐逼近巴黎,在最后紧张的4 天里,手握大权的富歇一拖再拖,椎 延了皇帝的行期,想把他交给敌人。在吕埃伊路上经过的老兵一遇见拿破仑,仍一 如既往高呼万岁,拿破仑不禁感到脸红,同时暗暗希望法国还会用得上他的利剑, 以驱逐人侵的敌人。这四天是多么漫长,沉重…… 27 日用午餐前,拿破仑接见了梅纳瓦尔的岳父德埃尔男爵。男爵给他送来了 他收养的小莱昂。孩子从小在巴黎的一座寄宿学校生活,现已快满9 岁。 他身体健美、长着一张迷人的脸庞。奥但丝碰巧走了进来,皇帝低声地对她说 : “看看这孩子,他像谁?” “这是您的孩子,陛下,简直和小罗马王长得一模一样,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的。 拿破仑显得心满意足。 “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不能动感情。”他说,“可一见到他,我激动极了…… 说句实话,我曾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我生的……我想见他一面,一看到他与我儿子长 得那么像,我毫异极了。” 奥坦丝说要是不怕闲言乱语,她很乐意照管这孩子…… “对,言之有理。”皇帝说,“要是他能在您身边,我该很愉快,可免不了又 要引起别人说东道西,说是您的儿子。这样吧,等我到美洲安下身,我就派人来接 他。” 奥坦丝走到孩子身边,抚摸着他。他在寄宿学校生活得幸福吗?他做什么游戏? 孩子毫不胆怯,回答说同学们和他“常做打仗的游戏,大家分成两伙,一伙为波拿 马家族分了,另一伙为波旁分子。” 王后问他选择的哪一方。 “国王一方。” 她想知道他为何选择国王一方。 “因为我喜欢国王,不喜欢皇帝。” 奥坦丝既惊愕又失望,还继续问他:“为什么不喜欢皇帝?” “没有什么原因。”孩子说,“只不过我愿意在国王一方罢了……. ” 拿破仑抱着孩子亲了亲,松开了孩子。接着又嘱托了孩子的监护人几句。 晚上,巴黎城来了不少人与他们道别。迪夏泰尔夫人受到单独接见,在皇帝过 去习惯接待人的书房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位忠心耿耿的妇人脸色苍白,神情严 肃。她始终追随着流星的升落,善于掩饰自己的痛苦。她走后,佩拉普拉夫人又来 看皇帝。第二天,瓦莱夫斯卡夫人带着小亚历山大来了。 她在拿破仑的怀里哭了很久。拿破仑尽量安慰她,让她要坚强些。他无疑还向 她许下了诺言:倘若命运有所好转,他一定派人把她接到身边去。可她怎么也不相 信他的话,眼泪汪汪地与他告别,坚信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奥但丝在长廊与她相 遇,见她如此伤心,不禁怜悯起她来,把她带到自己房间,和她单独用午餐,以避 开众人目光。 这时,入侵者向贡比涅迅速推进。他们并没有碰到任何发动全国奋起抵抗的企 图。这一事实证明,3 月间拿破仑受到欢迎,主要是由于军队对他的衷心拥戴,以 及人民普遍对波旁王室深感厌恶。如果以为全国真的拥护他,而这种感情只因他吃 了一次败仗就化为乌有,那是对法国人民的污蔑。 临时政府请求停战,以图阻止同盟军前进,也无济于事。威灵顿立即拒绝;布 吕歇尔则宣称,要是向他交出拿破仑,不论死活,他就予以考虑。威灵顿听到了, 马上给他的盟友去信表示私人抗议。对此,格奈森诺宣称:既然威灵顿公爵要考虑 敌人各方面的情况,而且想让这个一生行事曾使英军势力得以扩张的恶棍苟延残喘, 因而退缩,那未,普鲁士将务求把拿破仑交由他们处决,这是符合维也纳会议宣言 的。 然而,临时政府对待拿破仑还是公道的。26 日,富歇派贝克尔将军去监护他, 并劝他动身,取道罗什福尔前往美利坚合众国。为此,临时政府正替他向威灵顿申 请通行证。 贝克尔发现这位前皇帝情绪变幻无常。有时候他似乎“萎靡不振,非常讲究安 逸舒服”,有时放怀大吃。有时候,他又装出一副快活的样子,而且有点粗鲁,甚 至揪揪贝尔乐的耳朵表示好感。他的打算也随着情绪高低而变动不定。他一会儿说 要投身于法国人民之中,战斗到底;一会和又说要去罗什福尔,只带贝特朗和萨瓦 里,乘船偷越英国舰队,但当贝特朗夫人大吵大嚷,说未免对她太残忍的时候,他 马上打消了这个主意。 他这段时间的感情,很难捉摸。除了有一次突然激动,向拉瓦莱特表示怜惜法 国之外,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多么难以言喻的灾难。他上台 时,法国正处于胜利扩展的阶段;如今却一败涂地,倒在同盟国和波旁王室脚下。 他在航行途中屡次提到上层阶级“反复无常”,背弃了他,对此表示痛恨和鄙视; 由此看来,他耿耿于怀的是这些。也许这足以说明他为什么摇摆不定:是和同盟军 作最后搏斗,生死存亡,尽此一举呢,还是到美国去,重振他已无法在欧洲继续进 行的事业呢?他在这两者之间徬徨着。 他肯定未至于麻木不仁或哑然绝望。他满脑子想的还是国家大事,好像无法理 解这些事情已经不受他支配。他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他还是个政治人物;对他来说, 权力就是一切的一切。他跟自己的忠实的随从告别时,极少深为激动的表现;但这 究竟是由于他有一副铁石心肠,还是因为自己垮台而愤懑,抑或觉得以保持庄重为 宜,就很难说了。当他的勋章高计师德农抽噎着同他道别时,他说:“亲爱的,我 们不要激动。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们必须表现冷静。”这无疑是他的力量的一个 泉源,所以他能够支配一个感情用事的民族。他的感情是受理智主宰,而不是主宰 理智的。 当时普军正逼近巴黎。布吕歇尔派出一支别动队,去夺取马尔梅松附近横跨塞 纳河的夏图大桥,打算劫走拿破仑。但是,达武和富歇使拿破仑免遭危险。达武元 帅把塞纳河上最靠近马尔梅松的几座桥梁统统堵死或者焚毁。 富歇则于28 日夜间下令拿破仑马上启程到罗什福尔,由两艘快舰送他出海, 尽管当时还未收到英国的通行证。 拿破仑加速了行前准备工作。他已经与司库佩鲁斯和诺埃尔商谈过,诺埃尔接 替了著名的拉吉多成了他的公证人,差人将300 万金币从杜伊勒里宫转移到拉菲特 处,并亲手交给这位银行家80 万法郎的纸币和他存放纪念章的大柜子。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命运”,他对拉菲特说,“……也许还能活15 年 ……我这个人用不着多花钱。每天只要有一金路易,我在哪里都可以生活。我们到 时再看吧。” 他尽可能地给亲人多留一点钱。约瑟夫得到了70 万法郎;吕西安得到了25 万法郎的实物和200 万法郎的证券,这些证券后来一直没有兑换到货币;热罗姆是 10 万法郎;皇太后也得了10 万法郎,外加两份运河股份。奥但丝比她自己说的 要富得多,她坚持要送给拿破仑一串缝在一条饰带里的钻石项链。拿破仑也坚持要 在记名期票上记下这串项链的等价,并把一个令人心碎的纪念品——约瑟芬的结婚 戒指赠给了她。 这天傍晚,奥但丝在花园里与贝特朗夫人正坐着交谈,皇帝来到她俩身边。夕 阳西下,满天金色的晚霞绚丽而宁谧。 “这多美啊,马尔梅松宫!”拿破仑低声叹息道,“要是还能留在这儿,那该 多么幸福!您说对吗,奥坦丝?” 她没有敢开口回答。三人默默地呆了很久很久…… 29 日清晨,普军已到达阿让特伊。 接到这个消息,拿破仑泰然自若。接着,他格外兴奋地恳求贝克尔替他向政府 提出一条计策:迅速集结巴黎一带的部队,然后由他以波拿巴将军的身分,出其不 意地袭击敌军,先打布吕歇尔,再打与之相距两天行军路程的威灵顿;击溃敌人之 后,他再启程到对岸去。但执政委员会决然不予采纳。 各方面的报告表明:法军士气低落,胜利毫无希望。要是跟布吕歇尔打出第二 个蒙米赖战役,夺得胜利,其结果是给拿破仑争光呢,还是给法国带来更多无谓的 流血牺牲呢?有些人把世界看成是英雄豪杰争斗角逐、牺牲普通百姓以建立丰功伟 绩的场所,他们参这一计策也许会鼓掌叫好。可是,在那些对法国负有责任的人看 来,这个计策不过是拿破仑刚愎自用、盲目乐观的确证,是他野心勃勃、按捺不住 的表现,也许是为夺回权力而作的最后一次疯狂挣扎;此外还能怎么看呢?拿破仑 听到这条计策遭到拒绝,怒容满面。 于是他下令起程离开法国。他在书房与约瑟夫、费什和塔尔马道别,塔尔马身 着国民自卫军服装,每天都来马尔梅松宫。召西安和热罗姆已经离开。 他拥抱了奥但丝,紧握着瓦莱夫斯卡和科兰古夫人的手,一一话别。接着,家 族中尚未告别的皇太后自己走到儿子面前,泪水在她的双颊下慢慢地流淌。 她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再见了,儿子…… “再见了,母亲,”皇帝说。 在充满痛苦和敬意的气氛中,母子俩紧紧拥抱着。接着,拿破仑上楼回到自己 的卧室,脱下军装,换上了一条蓝色西裤,栗色上装,脚装马靴,头戴宽沿圆顶礼 帽。 然后,他独自一人向约瑟芬的房间走去。房间还保持着她生前的样子。 他站在两端饰有天鹅,像无桅小船形状的床榻前默哀了几分钟。最后,他离开 了房间,回到楼下。花园的小门口,一辆车窗紧闭、套着四匹大马的车子在等候着 他。他步伐坚定,身后跟着贝特朗、萨瓦里和贝克将军,向栅门走去。他回头,向 马尔梅松宫看了最后一眼,钻进了马车,向郎布伊宫驰去。 一位身着男子服装的妇人在朗布伊等着他,这就是贝莉妮。她在怜悯之心和爱 情力量的推动下,从厄尔巴岛赶到巴黎,央求他带她一道流亡。拿破仑温柔地谢绝 了她。可怜的女子绝望地离去了。后来,她带上贝特朗给她的几千法郎,到了美洲, 希望能与皇帝相见。最后,她定居在利马,在那儿创办了一个寄宿公寓,带着对拿 破仑狂热的怀念,度过了自己的晚年。 29 日,拿破仑被迫离开巴黎那一天,德茜蕾在当天的日记中留下了记载。 拿破仑的战刀静静地躺在我床头的桌子上。每一个人都高兴得发狂。他们说, 我给法国带来了和平,但,我却心痛欲碎。 昨天晚上,我怎么也不能入睡。拿破仑军队的最后一阵炮声在我房上回荡。据 说,是抵御敌人保卫巴黎的。但这个计划无疑是毫无益处的。果然如此,半座城池 被夷为平地,半数居民惨遭杀害。 玛丽到我房间来时,太阳刚刚升起。“罗森伯爵要马上见你。”她说。 罗森带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法国政府和人民在下面等着,恳求你尽快见他们。 “法国政府和人民?是谁?他们要干什么?”我问。 “塔列朗和富歇代表政府,拉法叶特代表法国人民。”他说: “拉法叶特将军!我一直想见他,但没有机会,国王被绞死后,他就离开了巴 黎。 他就在楼下。他是一个身材矮小、十分消瘦的人,苍老的脸上露出倦容,但那 双眼却炯炯有神,笑容甜蜜亲切。 拉法叶特将军”,我说,“家父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一本《人权宣言》,我能与 它的作者见面不胜荣幸。”然后,我转向其他人,“先生们,你们要我做些什么呢?” “殿下”,塔列朗说,“很久以前、我告诉过你,有一天,我会给你带来一个 重要的请求,这一天到了。法国请求殿下,拯救巴黎和它的人民。” 不待我回答,富歇补充说:“我解释一下,我们政府已发函给威灵顿和布吕歇 尔,随时准备投降。如果我们不这样,他们会毁灭巴黎的。 “他们同意了吗?”我问。 “是的。”塔列朗回答,“但,他们有一个特别请求:如果我们投降,波拿巴 将军必须马上离开法国。” “而波拿巴将军拒绝了!”富歇叫道,“他的官兵大都在滑铁卢阵亡,他想用 剩下的这部分士兵保卫巴黎。这明明是要这些士兵和巴黎人民为他的荣誉而捐躯。” 我什么也没说。富歇又接着说:“现在,同盟军就在凡尔赛。我们再也不能延 宕了,波拿巴今天就得离开巴尔梅松。他必须到罗什福尔港去上法国战舰。当然, 那里也有英国战舰,他们不会让他再次逃脱的。” “这不是我的事情。”我说,“你们来的目的什么叫?” 拉法叶特第一次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平静而悲哀:“夫人,被拿巴将军的 战争吞噬了1000 万生命,300 万法国儿子战死沙场。如果没有人去说服波拿巴离 开,会有更多的法国人民葬身炮火。他不听我们的劝告,却一味要求再给他兵力。 他相信你,夫人。也许,你能说服他。” “好吧,我试一试。”我说。 富歇把一个信封放在我手里,并许以1000 士兵作为护卫队。我拒绝了。 “罗森伯爵可以照顾我的”,我对他说,“我这就去。”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就坐在你的花园里等你回来。”拉法叶特说,“但我的 心会跟你一起去的,孩子。” 我们到达马尔梅松时,迎接我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朱丽、经瑟夫、奥担丝、 吕西安和莱蒂齐亚太太。 “约瑟夫”,我说,“我要跟你弟弟谈一谈。” “你真好,德酋蕾,但你得等一会儿,皇帝正在等政府的重要消息。这段时间, 他不愿有人打扰他。他现在花园尽头,他最喜欢的那个地方坐着呢。” “消息,我带来了。” 我匆匆沿着草径到了那个僻静的地方。拿破仑身穿深绿色军装独自坐在那里, 一只手托着脸,凝望着面前的玫瑰花。 他一定是在梦中,因为他发现有人时,第一句话是:“约瑟夫,该吃午饭了吧?” 我的沉默使他清醒过来。他认出是我,马上说:“德茜蕾!真没想到是你!快 坐下,坐到我身边。” 我坐下了。他微笑看着我:“我们第一次坐在花园里迄今已经有很多年了。但 今天,我不是在等你,而是等政府的回答一一你知道我是不习惯于等待的!’”你 不需要再等了,这是政府的答复。” 我把信递给他。他抽出来,匆匆往下看。“为什么他们把这个给你!” 他生气地问,“为什么不派位部长或军官送来?我主动要求保卫巴黎,而政府 却拒绝!” “同盟军已到凡尔赛,你想让他们捉住你吗?” “不,不,谁也不会捉住我的。我带上这封信,去罗什福尔。如果我上了那里 的战舰,能保证安全吗?舰长能执行我的命令吗?” “英国人在监视着罗什福尔。”我告诉他说,“他们的船监视着所有的法国港 口,你逃不出去的。” 我认为,这会触怒他。但没有,他奇怪地望着我说: “如果我同意投降,会怎么样?他们还会把我放逐到另一个岛上去吗? “我不知道,将军。但有一点是无疑的,你如果投降,会被逮捕的。” 他几分钟没说话。然后,突然站起来:“我为什么要让威灵顿和布吕歇尔没趣 呢?我为什么要扫他们的兴?”他抽出战刀,刀把对着我,“拿住! 德茜蕾!拿住滑铁卢的战刀!” 阳光下,战刀寒光闪闪。“当心,德茜蕾。别碰刀刃,利得很呢。”他微笑着 警告我。我握住战刀。他又说: “我这是向同盟军投降。向人投降总是把战刀交给他。我把我的战刀交给了王 妃。” “我怎么对法国政府回话?将军。” “今天上午,我就去罗什福尔。告诉他们。”他注视着地面,“但我宁死也不 愿去圣赫勒那岛。他们把我放逐到厄尔巴岛时,我企图自杀,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说:“我得走了,拿破仑。” “是的,德茜蕾,这一去将是永别。但请你记住,在马塞,我向你求婚,决不 是仅因为钱,我爱你。快把我的军刀拿走,以免我改变主意。” 我急忙回到屋里,把经过告诉给他家里的人们。然后,我和罗森上了车子。 我想,现在晚了,他变不了主意了。 我家门口的街上,人头攒动。看见我的车子时,他们齐声欢呼。我疑惑不解。 拉法叶特在客厅里等我。我问他:“街上的人们是怎么回事?” “他们知道你去马尔梅松了,殿下”,富歇说,“并且知道为什么去的。 因此,他们翘盼你的归来。” 我转向拉法叶特:“请告诉他们,波拿巴将军向同盟国投降了。”我拿出拿破 仑的战刀,又说:“这是证据。告诉他们,拿破仑已去罗什福尔了。 现在,他们可以回家享受和平了。” “他们会想见你的,夫人”,拉法叶特说,“请跟我一块到窗口去吧。 你救了巴黎,巴黎人民要感谢你。” 他把我拉到窗前,我举起这把战刀。 “巴黎的人民们”,他大声说,“和平到了。一位将要成为瑞典王后的法国姑 娘说服了拿破仑将军,他已交出了战刀——滑铁卢的战刀!” 窗下欢声雷动,若疯若狂。 “我们的和平女神!圣母玛丽亚!” 我累极了。客人们一走,我便回到卧室。玛丽帮我脱去礼服,端来晚饭。 现在我就坐在床上写日记。 亲爱的爸爸,今天,你要是在这儿该多好啊!你会为在你女儿家里见到拉法叶 特而自豪。是你给了我这个日记本。当拿破仑闯入我的生活时、我开始记日记。现 在,我们告别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是的,德茜蕾再也见不到拿破仑了,这次特殊的会面,是他们的永诀。 29 日下午6 时,拿破仑便启程前往罗什福尔。这样,普军晚了几个小时,他 们要捕获的对象逃脱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