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狂风带走了一代英魂 1821 年5 月5 日,席卷海岛,连根拔起许多大树的狂风终于带走了拿破仑那 一代英魂…… 在这一刻,人们听到了他那仿佛从遥远的天国飘来的呼唤:“法兰西、军队、 约瑟芬……” 自4 月份,他的病情严重恶化之后,拿破仑已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事了。 尽管马尔商、贝特朗等人悉心照料,但至4 月22 日,他的病情又进一步恶化 了。 4 月22 日 马尔商:这一天是他得病以来感到最劳累的一天……上午的时间他全用来撰写 他的遗嘱的附录,他虽然非常累了,还是叫我坐在他的床边,向我口授他对遗嘱执 行人的正式的指示,我记下的这些指示,由他签上4 月26 日的日期,然后重新校 读。 这个星期内,他受了几次呕吐的打击,每次都迫得他只好停下他口授的内容, 我无法说出什么时候他会突然停止口授他那么重要的遗言。“我太累了,”他说, “但是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把这件事做完。给我一点拉·卡色送来的康斯 但萨葡萄酒。”这次我大胆提醒他注意,几天前他因喝了酒而产生的后果。“哼”, 他嘘了一声,“喝一口不要紧。”……喝了康斯坦萨葡萄酒后很快又引起呕吐,可 是呕吐也不能阻止他继续口授他的遗嘱,一直到大元帅和两位医生进来时他才住口。 贝特朗:皇上告诉大无帅说,他立有三份遗嘱:第一份遗嘱只有在巴黎才能开 拆,这份遗嘱已经由布拿维塔带往欧洲,因此英国无法发现这份遗嘱;第二份遗嘱 是一份遗嘱附件,它是在这里开拆的,目的是让英国人看到的,在这份遗嘱里,他 将他留在这里的一切财物都作了安排,不让英国人得到它们;第三份遗嘱是专为皇 后立下的。在第三份遗嘱里边他宣称他是带着天主教徒的信仰去世的——正如他是 作为一个天主教徒出世的一样……因为这种说法是可以为公众舆论所接受的。 他提出愿意葬在拉雪兹神父墓地(巴黎)。 蒙托龙并没有欠他什么恩惠,他为了到圣赫勒拿岛来,损失了30 万法郎的财 产;他希望大元帅会和蒙托龙接近起来。他要抬举马尔商……他不应该浪费他得到 的东西,而是应该建立一个牢固的未来……他希望(贝特朗)会保护马尔商,说我 们要用我们的忠告来帮助他。 他给大元帅留下了100 万法郎,也给蒙托龙同样的数目……只有那个可怜的医 生,他一分钱也没有给他留下;他本要给他留下20 万法郎,但是后来又取消了, 与其说是他对(安东马尔西)医术不信任,倒不如说因为他没有向皇上表现他的献 身精神……不过他仍然能够分享他的遗赠——详情将由一个附录载明。 (贝特朗)必须在巴黎度过一段时间,以便处理遗嘱的事务;然后他必须安静 地在他(家乡)的住宅里住上一年,为他自己找到一位知名的代理人……他不应该 离开贝利,他应该在距离沙托鲁30 英里买几个农场和产业,如果可能的话,也应 该在距离沙托鲁五六英里的地方置上一份出色的产业。 皇上接着又搜索枯肠进行回忆,他时时询问有没有忘掉了先前为他服务过的任 何一个仆人,他带着焦虑的神色回想着这些仆人的名字,他不愿意忘掉任何一个曾 经好好侍侯过他的人:“我正在检查我的良知,我要偿清我的全部债务,偿清我童 年时代的一切债务。” 4 月23 日 贝特朗:“这种事情是可能的,蒙托龙这个先前并没有丝毫荣誉的人,现在已 经得到照顾他的荣誉……我很清楚蒙托龙是为了一笔遗产而追随我的,不过对于想 从人们手里弄到金钱的人,人们也不应该用棍子打走他们。” 4 月24 日 贝特朗:“(拿破仑的)家族必须在罗马与各个高贵的家族(那些诞生了历代 教皇的家族)结成联盟……他们可以去吻教皇的驴子,那并不是吻哪一个人或哪一 个家族的驴子;不过他们不应该吻英国国王、瑞典国王或那不勒斯国王的驴子。” 4 月25 日 贝特朗,皇上问龙坞宫里还有没有苦杏仁。在圣赫勒拿岛,苦杏仁是很珍贵的, 他们只在三年前得到一次供应。 安东马尔西:皇上感觉好了一些;我还有一些药品需要预备,便提前回到我的 药房去了。他一个人留在房里,忽然起了一个想吃东西的可怕的念头。 他命人拿来水果、葡萄酒,又要了饼干和香摈酒,又要了梅子干和一串葡萄, 一看到我走进来便哈哈大笑。 勒琴斯给戈勒克尔的报告:蒙托龙伯爵又问我,是否能从殖民地弄到一些苦杏 仁,因为他们在詹姆斯敦到处都买不到。 贝特朗:总督送来一箱苦杏仁。 贝特朗:今天他似乎时常失去了记忆。近十天来,他对同一个问题问了又问, 有时问了二次三次,而对人们的回答又忘记了;有时候他讲着一些无意义的话,不 过这种情况极少。贝特朗夫人……要求见见皇上。蒙托龙告诉了皇上,皇上回答说 :“我不愿意见她,我害怕我的感情,我因为她不当你的主妇而生她的气,我要给 她一个教训。” 下午7 点,皇上搬到客厅里去,他一边靠在大元帅的身上,另一边靠在马尔商 身上。当他在客厅里躺下来时,便对大元帅说:“皇后……必须监督他的儿子的教 育和安全,她必须当心波旁王朝的暗算,他们是处心积虑要除掉他的儿子的。” 4 月27 日 马尔商:皇上派人找到安东马尔西医生,很激动地跟他谈话……他问医生愿不 愿意去为皇后服务,如果愿意的话,他会给她写一封介绍信:“你对我为你做的事 将会感到满意。”我听到他恢复了对安东马尔西医生的好感,觉得很高兴。 安东马尔西:拿破仑终于同意离开他那间窄小的、不方便的、光线不足的房间, 搬进了客厅。 4 月28 日 安东马尔西:皇上给了我如下的指示:“在我死后——我的死已为期不远了。 我要你剖开我的尸体;我也要求你——这是我的愿望——不要让一个英国医生的手 碰到我的躯体。不过,如果你非有一两个助手不可的话,你只要雇请阿纳特医生就 可以了。我要你取下我的心脏,把它浸在酒精里,带到巴马,交给我亲爱的玛丽· 路易丝……我委托你特别要仔细检查我的胃部,写出一个精确的、详细的解剖报告, 交给我的儿子……我委托你在这次尸体检查中别漏掉任何可疑之处……等我走了以 后,你就可以回罗马去,到我母亲、我的家属那里去……告诉他们,我在最后几个 月留给各国统治集团的是恐怖和耻辱。” 4 月29 日 贝特朗:皇上把皮隆召来,问他是否到了詹姆斯敦,前天到港的那条双桅船是 否运来了桔子,皮隆回答说运来了。 “它运来了菩提树吗?” “没有。” “杏仁呢?” “没有。” “葡萄呢?” “没有。” “葡萄酒呢?” “没有,一瓶也没有。” “这么说它什么也没有运来?” “运了牛来啦。” “有几头公牛?” “40 头。” “有几头山羊?” “一头也没有。” “有几只母鸡?” “一只也没有。” “这么说它什么也没有运得来?它运来了栗子吗?” “没有。” “我知道栗子生产于寒带的国家,杏仁出产于热带的国家,这里的菩提树长得 好吗?” “我没见过一棵长得好的。” “它运了菩提树……石榴树……杏仁来吗?” 他反复三次向皮隆重复询问一样东西,就像那些失去了记忆的人一样。 人们可以看出,皇上只是在不断地,反复地提出一些问题。 从昨天开始,他的听觉便变得越来越坏了。人们必须很大声的讲话,甚至要像 对聋子那样对他高声大喊,这种情形是我从未见过的,虽然多年来,我知道他有点 耳背。中午,人们给皇上端来了汤,一只鸡蛋,一片饼干和一匙葡萄酒。安东马尔 西还给了他三匙咖啡。蒙托龙似乎这样说:“让皇上吃饱,他才能恢复体力。我有 一些东西要给他签字呢——这是把医生介绍给皇后的介绍信。” 这天早晨,他问了20 次是否可以喝点咖啡。“不行,陛下。”……看到这位 一度那么可畏,那么骄傲、武断地发号施令的人恳求喝一匙咖啡的情景,我的眼泪 不由夺眶而出。他像孩子一样驯顺,一再要求着被人拒绝的东西而毫无怒气……这 就是伟大的拿破仑:可怜而又低声下气。 从1 点到3 点,每隔一分钟他就要重复问一个问题:“最好的糖酱是什么?是 柠檬糖酱还是杏仁糠酱?” 马尔商:在他(蒙托龙)离开之前。他把我唤到一旁,交给我两封信的草稿, 说是皇上叫他起草的,要我拿去誊清,等他回来时,他就要把这两封信拿给皇上签 字,因为如果今天不签字的话,明天也许就签不成了……我把抄好的信件交给蒙托 龙伯爵时说,我按照信稿的样子,把写信的日期写为4 月25 日,虽然今天是29 日,如果我已经把这两封信耽搁了的话,那是因为蒙托龙伯爵的缘故。在他出版的 那两卷有关圣赫勒那岛的生活的回忆录中,他的记忆是时常出错的。在他的回忆录 中,他说这两封信是皇上口授给我记录的,这不是真实的情况。这两封信是蒙托龙 伯爵的大作品…… 4 月30 日 安东马尔西:上午9 点,病人的热度几乎全褪了,他很安静。脉搏微弱,搏动 次数在85—91 次之间……贴在大腿上的起泡剂毫无效果;贴在上腹部的也没有引 起病人痛楚的感觉,病人根本不知道上腹部敷有起泡剂。中午:喉咙里有火烧的感 觉。下午3 点,热度又升高了…… 贝特朗:“古尔高在哪儿?” “在巴黎。” “他为什么走了?” “因为他有病。” “经过我的允许吗?” “是的,陛下,你甚至还写了一封信给他。” 5 月1 日 马尔商: 11 点时,贝特朗夫人被允许来到皇上床边……皇上跟她谈了几分钟,接着就 请她口去。她遵命退出,以免使皇上过分疲劳。我陪着她在花园里走了好远,她忽 然抽泣着说:“从上次我见到皇上以来,他变得多么厉害啊!…… 皇上曾经忍心他说不让我见他,我现在很高兴又重新得到他的友谊。不过,要 是让我去服侍他,我会觉得更加幸福。”当时,阿纳特医生和安东马尔西医生都在 图书室里睡觉。 安东马尔西:脉搏微而急,每分钟超过100 次以上……最坏的症状又逐渐缓和, 到早晨时病人又十分安静了。中午:打嗝的症状比往时更加严重。 贝特朗:“奥默阿拉在这里吗?” “他被赶走了。” “啊!我没有看到他的,你见过他了吗?” “见过了。” “他向你说了再见吗?” “说了。” “谁叫他离开的?” “总督。” “为了什么?就因为他跟我们太亲近了吗?” “是的。” “这么说他回不来了?” “是的。” “我们收到他的什么消,急吗?我们知道他正在伦敦干什么吗?” “不知道。” “还有巴尔坎,他在哪里?” “他也被赶走了。” “什么,赶了,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 “他的妻子也走了?啊,这事多奇怪啊!什么话,她也被赶走了。”皇上把这 句话反复念了十遍。 5 月2 日 安东马尔西:凌晨两点,皇上的热度又升高了,发着呓语……突然他爬起床来, 要出门到花园里散步;我走过去想他把抱住,但他的双脚已经移动了,还没等我走 到他的面前,就跌倒在地上。中午:病人又恢复了意识,频频地打嗝。这是一个自 然的警报……服了一份拌了几滴鸦片和醚的桔子水……拿破仑再也不能忍受灯光的 刺激,我们不得不在完全漆黑的房内扶他起床,改变着他的卧床姿势,按他的要求 使他躺得更舒服点……大元帅已经累坏了。蒙托龙也是一样,我也好不了多少。我 们同意了生活在龙坞宫内的法国人反复的要求,答应让他们来分担我们忧伤的责任 ……皇上被感情激动的人们一个个地抚摸过;皇上把他们托付给了他的官员们,告 诉他的官员不要忘了这些曾在龙坞宫里生活过的人: “还有我的那些中国人!也不要忘记他们。给他们每人几十个拿破仑金币,我 也该向他们告别了。” 贝特朗:11 点左右,皇上又喝了加糖的桔子水。“我的伙伴们!这是什么东 西?”“桔子水。”啊!我知道了。过了一会又说:“就是它坏了事的。” 5 月3 日 安东马尔西:上午8 点45 分,皇上高兴地吃了两块饼干和一只蛋黄,可是他 仍很衰弱,嗜睡,打嗝,时时作呕,呕吐的程度逐日加剧。使用了常用的止痛剂。 哈德逊突然大发慈悲,认为鲜牛奶可以解除这种症状,便送了些鲜奶来,阿纳特医 生很赞赏他的上司的灵感,决定一试,我则完全表示反对……我们进行了剧烈的争 论……我成功地制止了给病人喝牛奶的行动。 马尔商:皇上除了加点葡萄酒的糠水之外,什么也不喝。我每次把这种饮料端 给他,他就露出满意的神色说:“这东西好,这东西实在好!” 贝特朗:整个白天,不管人们端给他喝的是葡萄酒还是加糠的桔子水,他都说 是同样的饮料。 安东马尔西:中午:脉博增加到每分钟110 次,体温比正常的高得多。 拿破仑喝了大量的糠水。 马尔商:同一天,两点钟的时候,当我正单独跟皇上在一起的时候,圣一丁尼 走进来说维格那里神父正在找我。“皇上通过蒙托龙伯爵传话说他要见我”,神父 说,“但是我必须单独跟他在一起。”神父穿着便服,在衣服下边似乎藏着什么东 西。我不想去猜测那是什么,也许他是来履行某些宗教仪式的。 安东马尔西:下午3 点,打嗝声连续不断,声音越来越响。拿破仑召来他全体 的随员,他对他的几位遗嘱执行人说:“我就要死了,你们将回欧洲去了。我要对 你们今后的行动提点忠告:你们已经跟我一起分享了流放的苦难,在我的记忆中你 们都是些忠实: 的人。你们不要做什么负我的信任的事情……忠实于我们所捍卫的信念,忠实 于我们所赢得的荣誉。否则,你们只能得到耻辱与混乱。” 贝特朗:阿纳特说,医学界的人士将无法理解,他们怎么能让皇上一连三天停 止肠胃的活动?像这样的病人不是需要服药,就是需要灌肠……安东马尔西拒绝采 取这些措施,并说他要承担责任……阿纳特则坚持他的意见。 马尔商:我返回皇上身边时,发现他双目紧闭,一条手臂伸出来垂在床边,我 单膝跪下,吻着他的手和他那紧闭的眼睛……我依然单独一人,站在皇上的床边, 我忍住了悲泣,但是却让泪水夺眶而出…… 贝特朗:两点半左右,总督前来看望蒙托龙将军。他说,他的政府指示他在皇 上生命垂危的时候,派岛上最好的医生和海军的医生……索特和密特查尔两位医生 要求见蒙托龙将军,蒙托龙在他的房间接见了他们。 安东马尔西:我向索特和密特查尔描述了病人的病状,他们觉得不满意,都想 亲自去看看拿破仑眼下的情况。我对他们断然他说,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支持阿纳 特医生的建议,要给病人服一剂10 谷剂量的泻药甘汞,我大声反对这个处方:病 人的体质太弱了,这样做除了使他更加疲劳之外,一点也没有用处。可是我只有一 人,他们却是三人,在人数上超过了我。 法国监督官蒙德查努侯爵:医生们的争论被提供蒙托龙参考,蒙托龙站在英国 医生们一边,甘汞这种泻药终于被采用了。 马尔商:商量的结果,大家请求我负责把甘汞这种药物给皇上服食。我对大元 帅和蒙托龙伯爵说,皇上曾经断然地对我吩咐过,凡是未经他同意的饮料和汤药都 不要端给他吃,我说他们应该记得皇上对安东马尔西医生在相似情况下的那个提议, 曾经生了多大的气。“你说得不错,毫无疑问”,大元帅用他平时对我的温和态度 对我说,“这是最后的办法了。我们的良心不能使我们放弃每一种可能救他性命的 人为的手段。”大元帅的这句话使我鼓起了勇气,当皇上要我给他喝饮料的时候, 我便把甘汞这种药粉拌在加了少许食糖的水中、当作糖水端给他喝。他张开嘴巴, 艰难地吞咽着,又徒然想把它吐掉。他转向我,用一种那么深情的责备的声调,非 常痛苦他说:“你也在欺骗我么?” 贝特朗:贝特朗对维格那里先生说,当皇上想见他的时候,就来看看皇上,不 过不要跟他呆得太久,这样皇上的那些诽谤者和敌人们就不能说这个皇帝,这个曾 经那么强有力的人物,在临死时也像一个圣芳济会的僧侣一样要一位神父跟他呆在 一起——维格那里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安东马尔西:晚间10 点,第一剂10 谷甘汞服下后仍不见有什么效果,医生 们又提议再服10 谷。我不管我的言语是否会令人不愉快,正式反对这个提议。。 贝特朗:11 点半,当阿纳特和安东马尔西还在相持不下的时候,皇上的肠胃 开始活动了。他属下的大便是黑色的,份量比他在一个月里的所有粪便的总量还要 多。 圣·丁尼:那剂甘汞已经产生了效果,皇上排出大量的黑色物质,像柏油一样 又粘又黑。由于皇上体质太弱,他无法起床,只能像前两天做过的那样,让他躺在 床上方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所能采取的最好的办法,是换掉他的床单。不过这 样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站在铁床的两侧,把双臂垫在皇上的背后,用手把皇 上轻轻抱起,以便让马尔商把那床厨满了病人粪便的床单换掉。因为皇上这时的身 体还很笨重,我没有地方可以站脚,所以要换床单也是很困难的。 贝特朗:也许这次皇上会得救了。 5 月4 日 安东马尔西:凌晨1 点半钟,病人完全垮掉了。出冷汗,脉搏时快时慢,几乎 触摸不到。小便频频,整个夜间都是这些症状。在症状较平缓的间歇时间,皇上便 喝点桔子水。天气坏得怕人,雨下个不停,风似乎要把一切东西都刮跑。拿破仑惯 常坐在它的树荫下乘凉的那株柳树已被刮倒。我们的花园被摧残得七零八落,一棵 孤单的橡胶树被一阵狂风暴雨连根拔起,摧倒在泥泞中。皇上所喜爱的树木花草, 没有一株能幸免于难……他的虚弱的情况有增无减。而且是全身性的。 马尔商:皇上拒绝了一切给他服食的药物;他继续饮用加了葡萄酒或桔子水的 糠水——这是他唯一同意饮用的饮料;每次我把这种饮料端给他喝的时候,他总用 这句说:“这东西太好啦,我的孩子。” 安东马尔西;上午7 点半:打嗝声继续着,声音也越来越响。病人拒绝服用任 何药物……后来他喝了许多拌水和糖的桔子水……发出冷笑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 前方。 贝特朗:6 点半钟,解大便……非常衰弱,……10 点三刻:“喂,贝特朗, 我的朋友。”中午,又解了一次大便。一点半,他对每个人望了一眼;每次解大便, 排出七八次稀薄的粪便。两点半钟,又排了两次稀粪,两次相隔5 分钟。排粪…… 蒙托龙和贝特朗接见两位医生。医生们说,总督要他们在今夜来看看皇上,因为利 用夜间的黑暗可以让他们接近皇上,给他按脉,触摸他的腹部,等等……8 点钟, 又排了大量的粪便。 阿纳特给哈德逊·洛的报告:夜间9 点:我刚刚离开迅速入睡的病人。 他显得比两个钟头前的情况更好。他不再打嗝了,他的呼吸自如,在白天时间, 他已经吃下了像他这种情况的病人所能吃下的相当数量的滋补品了。 贝特朗:9 点半钟时,安东马尔西认为他将坚持不过午夜了……在这最后的时 刻,一直到白天到来的时候,他才动了动身子。他对苍蝇特别敏感,在最后这一天, 它们有两次叮得他呻吟起来。 马尔商:晚上10 点左右,他似乎在挂得很低的蚊帐里睡着了。我站在他的床 边,观察着他的最轻微的响动。这时,那两位医生和蒙托龙伯爵以及大元帅在火炉 边低声谈着话。皇上想呕吐了,我立刻拉开蚊帐,端过一只小银盆。他吐了一些黑 色的东西在银盆里,吐完之后,头便落回枕头上。 5 月5 日 安东马尔西:这一夜真是太难过了。病人全身疼痛,呼吸困难……凌晨5 点半, 拿破仑仍然说着胡话,他竭力地断断续续他说:“Tete……armee 。 (首脑……军队……)” 贝特朗:有些话我们听不清,而“谁后退”和“军队的长官”却听得清楚。 蒙托龙:“法兰西,军队,军队的长官,约瑟芬。” 马尔商:“法兰西,我的孩子,军队。”这是我们听得到的最后几个词。 贝特朗:整个夜里,呻吟声多于打嗝声,有时呻吟声大得把在病房里打瞌睡的 人都惊醒了。 马尔商:6 点正,紧闭的双眼睁开了,大元帅传话给贝特朗伯爵夫人,告诉了 她皇上的病况;她在7 点时来到病房,在他床边摆了一只扶手椅,她整天就坐在这 椅子里守着。 阿纳特给哈德逊·洛的报告:上午7 点,他处于垂死状态。蒙托龙请求我不要 离开病床边,他希望我会看到拿破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情景。 安东马尔西:我原以为他生命的元气已经完全耗尽了,但是他的脉搏又慢慢地 跳动起来……只听深深地一声叹息:拿破仑仍然活着……接着发生了一场在他长期 卧病过程中最可悲沧的一幕。贝特朗夫人自己尽管也疾病缠身,还是不离拿破仑病 榻一步。她先派人去唤来她的女儿奥坦丝,接着又唤来他的三个儿子,叫他们一起 来最后看一眼这位威严的病人,他曾经是他们一家人的恩人。自从孩子们上一次获 允看望拿破仑以来,大约有50 天了。他的眼里充满泪水,带着惊恐的神色,在他 那张苍白的、走了样的脸上,寻找以前他们时常在上面看到的尊贵、仁慈的笑容。 可是这四个孩子立刻扑到床边,抓住拿破仑的双手,吻着,吸泣着。他们的泪水把 那双手都沾湿了。小拿破仑·贝特朗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的场面,向他的感情投降— —昏倒了。我们只得把孩子们从床边拖开,把他们带到花园里去。 马尔商:8 点正,在皇上周围服务的法国人,由于各人担负着职务使他们不能 在平时接近皇上,这时都进入病房……跟我们一起围绕在他的病床边。 贝特朗:在场的16 个人中,有12 是法国人。 安东马尔西:上午10 点半,我正焦虑地触摸皇上的脉搏的时候,纳维拉兹走 进来了。他脸色苍白,披头散发,根本变了个样子。这个可怜的人,因为肝炎和发 烧整整病了48 天,这时刚刚开始复原,他得知皇上的病状,便想再一次看看这位 他为他服务了这么长久的主人。我企图支使他走开,可是我一开口,他就激动起来 了。他认为皇上正处在危险中,他是应召前来救驾的;他不会丢弃皇上,他要为他 战斗,为他去死,他是豁出去了。我向他的热情致敬,使他安静下来,又回到自己 的岗位上。 马尔商:我们的眼光都盯在那颗尊严的头上,只是想在安东马尔西医生的表情 上探寻有无希望的时候,才把眼光从这颗头上移开。一切都白费了,残忍的死神已 经来了。 贝特朗:从11 点到中午,阿纳特在他的两只脚上敷了两张芥子膏,安东马尔 西也在他身上贴了两张起泡剂,一张贴在胸部上,一张贴在腿肚上。皇上又叹了几 口气。两点半钟时,阿纳特命人把一只装满热水的瓶子放在他的腹上。 阿纳特给哈德逊。洛的报告:下午3 点,手腕上的脉搏已触摸不到了。 体表的热度正在消退。 安东马尔西:我端来拌了桔子水和糖的饮料送到他的唇边,但是他的牙关紧闭, 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困难了。 马尔商:傍晚5 点50 分,我们听到报道日落的大炮声。太阳最后的一道光线 消失了。阿纳特医生盯着他的怀表,计算着拿破仑每两次叹息声间歇的时间: 15 秒,30 秒,1 分钟过去了;我们等着,但是白等了。拿破仑的双眼突然 睁开,站在皇上枕头边的安东马尔西医生,感到了皇上最后的一下心跳,在脖颈的 地方响了一下,双眼便立刻闭上了。 安东马尔西:拿破仑的两只眼球在上眼脸下面翻了一下,脉搏消失了。 这时离6 点尚差11 分钟。拿破仑完了。 阿纳特给哈德逊·洛的报告:5 点49 分,他呜乎哀哉了。 这一天,马尔商,贝特朗等都太紧张,太忙碌了,巨大的悲痛使他们忘却了这 斗室之外的天气变化。 这一天,一场强劲的风暴狂烈袭击了这个南半球海岛,将岛上许多大树连根拔 起。巨大气流卷起冲天的海浪从四面八方向岛上涌来,凶猛地撞击着岸边的岛石, 岛上的居民都感到了似乎是世界未日的来临…… 似乎正是这股强劲的狂风带走了拿破仑的一代英魂。当它刚刚掠过龙坞宫长空 时,拿破仑便立即进入了昏迷状态。几个小时的风暴停息后,太阳又放出一阵灿烂 的光辉,接着便沉入海洋,这位伟人也恰好停止了呼吸。 这次风暴与51 年前拿破仑出生时忽降的雷雨一样,是那样忽如其来,似乎预 示着拿破仑那疾风暴雨式的短暂一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