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他们是想让我吃败仗” 拿破仑与督政府如漆似胶的蜜月已淹没在果月那飘溅的血花中,面对督政府的 种种刁难,他愤怒他说:“他们是想让我吃败仗!” 在与奥地利使节谈判中,他暴跳如雷,竟砸碎了一个珍贵的花瓶,利本兹说: “他的举动活像个小丑。” 果月政变后,拿破仑再次将主要的注意放在与奥地利人的讨价还价上。 他急干将他一年来的战争胜利转变成一个能给巴黎和他自己带来快乐的条约。 但他很快便发现,他与督政府那如漆似胶的蜜月早已淹没在果月那飘溅的血花中了。 对奥谈判从那年夏天起拖拖拉拉地进行着,一直拖到深秋。这主要是因为奥地 利的弗兰西斯皇帝希望法国的内乱会使它丧失本该到手的胜利果实。 假如波拿巴不再统率驻威尼西亚的胜利雄师,毫无疑问,情况就会是这样的。 但他通过他的副将在巴黎把保王党人打下去,而他本人仍坐镇威尼西亚,并准 备一有机会随时再进军奥地利,情况就不同了。 在某些方面,果月政变有助于对奥谈判的发展。政变延缓了法国内战,如果还 没有完全杜绝内战的可能性的话。就像革命时普赖德上校清洗了长期议会那样,果 月政变建立了一个代表军队及其首脑的思想感情的政府。此外,政变也使波拿巴甩 掉他以前在谈判中的同事克拉尔克;克拉尔克由于他和卡尔诺之间的关系引起了巴 拉斯的怀疑而被召回巴黎。波拿巴现在是法国唯一的全权谈判代表了。所以,对奥 的最后谈判和其后签订的坎波福米奥条约可以说几乎是由他一手包办的。 但是,正在此时,主持法国外交部的是一位堪称这个时代外交界中最享盛名的 人物。夏尔·莫里斯·塔列朗好像是注定要负起把;日制度下的社会和革命的法兰 西接合起来的任务。回顾他的一生,就等于回顾整个法国革命。 塔列朗要求改变的热情,是导源于他的睿智和他对家庭的怨恨;他的家庭只是 因为他犯了跛足之罪而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他以这股热情,于1789年领导了向贵族 和僧侣特权发动的最初几次进攻。而他自己和僧侣们共命运本来是不得已的。他作 为新的“宪政派”僧侣的首领,于1790 年在一次复活节庆典上以主教身分主持祝 福;但是,因为他的温和态度,不久就在那些新掌权的极端分子面前失宠了。于是 他前往英美。在这两个国家作短期逗留之后,他又回到法国,并在斯塔埃尔夫人推 荐之下,于1797 年7 月被任命为外交部长。 他学到的一切才能都为这个职务而尽量使出来了。他早期所受的教士训练,使 他本来已洞察入微的智力更为敏锐;他和米拉波的交往,使他掌握了明智的政策和 外交的要诀;他在国外的逗留,开阔了他的视野,并使他对英国的制度机构及其温 和稳重充满了敬佩之忧。 他深切而热烈地爱法国。为了法国他出谋划策;为了法国,他运用意大利天才 理论家马基雅维利的权术,不择手段,不大费劲地随便背弃友人或推翻敌人。在拿 破仑帝国全盛时期,他看出了威胁法国的各种危险。他向他的皇上提出警告,但没 有收效;就像他对其他人的警告没有收效一样。在过去他曾警告过肆无忌惮的贵族, 僧侣中的死硬派和狂热的雅各宾分子;后来也警告过在复辟后的那些不可教诲的君 主制狂热分子。如果人们不管那许许多多肮脏的小节,而从他一生作人的主要指导 原则来衡量,那么,他的一生,就是和法国人的那种狂放和党派成见进行长期斗争 的一生。他在遗嘱中,说了一句古怪的话来给自己的一生作了定论:在回顾他的毕 生事业时,他发现,对任何一个党派,在它自暴自弃以前,他从未背弃过它。 塔列朗多才多艺,在他作严厉批评或在外交上说谎话的时候,他那机智而又沉 着的目光,从不避开别人对他的注视。他那深沉而又宏亮的声音使他说出话来字字 镀骼有力。他嘴唇一翘或是双眉往上轻蔑地一抬,有时比他尖锐的讽刺更使对方无 所措手足。简而言之,这位被剥夺了继承权的贵族,这位被褫夺了圣职的神甫,这 位幻想破灭的自由派人士,全部体现了法国旧制度下那个无可比拟的社会,——在 思想上先受到伏尔泰的鼓舞,随后经历了恐怖时期而变得沮丧起来。塔列朗在作了 许多破坏旧社会的事情以后,这时他又担当重要的角色。要在新的基础上把那个社 会重建起来。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开始他一生中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引导拿破仑。“仅 仅是波拿巴这个名字,就是对我一个帮助。它必能消除我的一切困难。”这些就是 他和这位伟大的将军开始通信时所用的奉承话。实际上,他并不信任波拿巴;但, 不知是由于信心不足,还是由于地位不牢(那时他的地位只是和他主管的那个部里 的文书科长差不多),他在当时正在进行的谈判中,没有作任何事情来维护文官对 军人势力的支配地位。 在塔列朗就职以前两个月,波拿巴就已经扩大了他原来对奥地利要求的范围, 为法国索取莱茵河左岸即西岸的全部土地,还替西沙尔平共和国要求获得直到阿迪 杰河为止的全部领土。对这些要求,奥地利宫廷进行顽抗,这使他大为恼火。他大 叫:“这些人怎么这么慢!他们以为像这样的和约要先考虑上三年才行吗?” 在进行法奥谈判的同时,法、英和约的初步探讨也正在里尔进行,波拿巴在这 一时期中所写的信件表明,他希望和英国订立和约;这无疑是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对 奥地利施加双倍的压力。在这方面,他不久就失望了。 果月政变后,督政府神气起来了。它指示塔列朗责成全权代表们在谈判中口气 要更强硬些。由于法国里尔的谈判代表马雷从来都站在温和的立场,他即被撤换下 来,而代之以一个“果月分子”。英国要求保留英国从西班牙夺来的特立尼达,和 从巴达维亚共和国夺来的好望角,但均被法国断然拒绝了。确实,督政府还打算迫 使英国把英吉利海峡群岛割让给法国,和把直布罗陀割让给西班牙,而这种要求竟 然是在英国于海战中屡获胜利之后提出来的。 新督政府对于撒丁国王的态度是同样蛮横无理的。当时在都灵坐王位的是查理· 埃曼努埃四世。他继承的是一个烂摊子。由于受到米兰和热那亚两个民主共和国的 威胁,并且更多地受到他本国臣民民怨沸腾的威胁,他力图和法国订立攻守同盟, 作为防止革命发生的唯一保障。为此目的,他自动提供:万名皮埃蒙特人给波拿巴 当兵,甚至订立秘约把撒丁岛割让给法国。 但是,这些条件仍未能使巴拉斯和他的同事们改变他们的革命政策。他们一脚 踢开了和萨伏伊王室联盟的建议,不顾波拿巴的多次抗议,他们在皮埃蒙特制造了 内乱,以致威胁到他和法国交通线的安全。 果月事变之后。督政府对于这位在意大利的司令官深怀恐惧。但愿给他增加困 难。以在意大利扩大自由的领域为借口,他们指示塔列朗,要坚持把威尼斯和弗留 利并入西沙尔平共和国。奥地利必须满足于保持的里雅斯恃、伊斯的利亚、和达尔 马提亚,不得过问爱奥尼亚群岛的前途,它在意大利的一切损失只能在德意志寻找 补偿。 督政府9 月16 日最后通牒的内容就是如此。但是这个最后通碟却给波拿巴留 下一个可以利用的漏洞。他得到主持谈判的全权。 这对于波拿巴来讲已足够,他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来行使这种权力,至于巴 黎那些督政老爷们的指示,他只把它们看作是一些胡思乱想,全然不当回事。 他早已经决定谈判的基调,即暂时同意让奥地利获得阿迪杰河东岸和威尼斯这 个城市。他不肯再改变这些条件了。他对“这个老欧洲”已经感到腻烦;他的目光 己转到科罕岛、马耳他和埃及。当他收到这份正式的最后通牒时,他看出,督政府 想在对他十分不利的条件下重新挑起战争。他对他的副官拉瓦莱特说,“是啊:我 看得很清楚,他们是在准备叫我吃败仗!” 督政府干的另外两件事情使他更为愤怒:奥什一死,他们就把莱茵河方面12 万大军交由奥热罗指挥;接着,他们派了一名军官带着一份奥热罗写的关于果月政 变的宣言到意大利方面军去,那个宣言说明,督政们对于波拿已的政治观点感到不 安。对此,波拿巴火冒三丈,并于9 月25 日又一次提出辞职书。 “政府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完全出乎人们意料,令人毛骨悚然。从此,世界 上再没有任何力量能使我继续为它服务了。我的健康情况迫切要求静养。……我的 安慰在于问心无愧和后世对我的定论。你们可以相信,在出现任何危险的时候,我 将是第一个出来捍卫共和三年宪法的人。” 辞职当然没有照准,对波拿巴的挽留的词句竭尽恭维之能事;而且督政们还准 备批准和撤丁王国订立的条约。 确实,这场怒火一过,波拿巴又充满了主宰一切的决心,尽管督政府已经说了, 任何把威尼斯放弃给奥地利而得来的和平都是不光荣的,但他还是决定媾和。 他媾和的筹码就是出卖威尼斯。他原本是讨厌威尼斯的,但现在他却多少有点 于心难忍。 他在“维罗纳复活节”事件后,曾大骂威尼斯,谴责“那个凶恶和血腥的统治”。 这种心情如今因为他已巧妙地弄得威尼斯人濒于毁灭而变为对威尼斯人民有些怜悯。 波拿巴在马宁总督的城堡帕塞里阿诺和威尼斯人的社交往来很可能使他对那个准备 拿来和奥地利作交易的、壮丽的城市有些好感。 然而,只有拿它做交易,他才能和平地结束那令人厌倦的对奥谈判。 奥地利谈判代表科本伯爵极力想得到威尼西亚全部和教皇领地,以及伦巴第的 一半。这些过分要求遭到波拿巴不懈的迎头痛击。 波拿巴这位瘦小的科西嘉人确实善于运用外交诡计,他一会儿诱使奥方上当, 一会儿又故意发怒虚声恫吓,使奥方代表大为震惊。经过许多天的斗智以后,谈判 的范围缩小到曼图亚、威尼斯和爱奥尼亚群岛的问题。 爱奥尼亚群岛的归属问题引起了十分激烈的争论。科本坚持它们完全独立,而 波拿巴则激动地要求归属于法国。在一次这样的交锋中,拿破仑十分激动,竟把陈 列着一个珍贵花瓶的小橱撞翻了。但是,说他砸碎了这个花瓶来表示他有力量粉碎 奥地利王朝,这又是后来的渲染了。关于这件事;科本向维也纳的报告中仅提了一 句:“他的举动活像一个小丑。” 为迫使科本让步,波拿巴很巧妙地透露了督政府要他向奥地利提出的苛刻条件, 这大概比这一狂暴的自夸更为有效吧。最后他以立即进攻奥军阵地相威胁,他在上 述三个地方的问题上获得成功,但是要把威尼斯给予奥地利。 条约是于10 月17 日在坎波福米奥小村中签署的,公布的条款可概述如下: 奥地利把它的比利时各省割让给法兰西共和国。从一度相当辽阔的威尼斯共和国领 地中,法国获得爱奥尼亚群岛,奥地利则得到伊斯的利亚、达尔马提亚、卡塔罗河 口周围地区、威尼斯市,和西至加尔达湖、阿迪杰河和波河下游的威尼西亚内陆; 哈布斯堡王朝承认版图业已扩大的西沙尔平共和国的独立。法奥双方同意按照“最 惠国”待遇缔结一项商务条约。奥地利皇帝把莱茵河东岸的布赖斯高领土给予因此 而丧失领地的摩德纳大公。条约还规定,将在拉什塔特召开会议,由法国和神圣罗 马帝国的全权代表调整两国之间的关系。 条约的秘密条款规定奥皇应运用其在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的影响,为法国 取得莱茵河左岸的土地,而法国将居间斡旋,为奥皇取得萨尔斯堡大主教辖区和位 于该地与莱茵河之间的巴伐利亚领土。其他一些秘密条款规定那些由于公开条约中 所宣布的变迁而受到损失的某些君主可以在德意志取得补偿。 拿出威尼斯作交易一事激起了很大的愤怒。在独立了1000 多年之后,威尼斯 这座古城竟被声言要解放意大利的那位将军送给奥地利。 波拿巴企图通过一个威尼斯的犹太人施加的影响来抚慰该市的临时政府,但未 生效。这个犹太人在改信天主教后,改名为丹多洛——这是在威尼斯最响亮的名字。 波拿巴把他叫到帕塞里阿诺,向他说明了把威尼斯移交奥国是万不得已的事情。法 国再也不能为一个毕竟只是“道义上的问题”而使他最优秀的子弟流血牺牲了;所 以威尼斯人必须养成对现在听天由命、对未来抱着希望的心情。 他的这番劝说毫无用处。威尼斯民主主义者决定采取孤注一掷的行动。 他们秘密派了三位代表(丹多洛是其中之一),携带巨款去向法国督政们行贿, 要他们拒绝批准坎波福米奥和约。倘若波拿巴未曾获悉他们这项秘密使命,那么, 这件事本来是很可能办成的。他得悉这一计谋,又惊又怒;因为如果此计得逞,那 就会使他名誉扫地。于是他派迪罗克去追赶那三位代表;结果这三个使节还未越过 阿尔卑斯山滨海支脉便被逮住了,随即被押送米兰,由他亲自审问。在他的痛骂和 威逼之下,他们毫无惧色,一言不发。最后还是丹多洛求他宽大为怀,这才打动了 波拿巴素日的慈悲心肠。于是他平静地挥令他们出去——去目击他们的可爱城市的 陷落。 “虎头蛇尾”——这句讽刺话是罗马帝国的史学家用来谴责当时的各种运动的。 这话也可借用来作为波拿巴早期热情的墓志铭。在意大利战役开始时,他曾公开声 明他是来解放意大利的;可是他在几乎是连战皆捷的情况下,却以背弃诺言而告终, 对此,连歌颂他的人们也未尝试图加以宽宥。但是,当这位意大利的征服者在一片 热烈欢呼声中抵达巴黎时,几乎没有人想起威尼斯的命运。 对拿破仑在意大利的这种独断专行,督政府深感不安尽管他们曾经收下了拿破 仑从他占领地盘掠夺来的成千上万的金币,也收下了拿破仑从意大利博物馆和油画 画廊缴获的世界名画,但督政府念念不忘的是拿破仑手中的军械,他们任命拿破仑 为对英作战总司令,并请拿破仑回国。 拿破仑对督政府的一切洞察在心。他知道这是督政府对他日渐升起的胆怯。他 曾对属下密友说过: 他说:“我知道,他们嫉妒我,虽然他们当春我的面在赞扬我,但他们欺骗不 了我。他们急于任命我为远征英国军队的将军,是为了要我离开意大利,因为我在 那里,与其说是将军,不如说是统治者。” 尽管对督政们心里的肮脏念头心知肚明,但拿破仑还是决定愉快地回到巴黎。 他已完成了在这里的一切使命。亚平宁那狭长的靴身毕竟是他这头已冉冉升起的科 西嘉雄鹰自由翱翔的天空,他似乎听到了遥远的巴黎的召唤。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