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并不平静的家族内部 权势改变了波拿巴一家的命运,这个带有意大利血统的微不足道的科西嘉望族 终于与杜伊勒里宫联在一起了。 拿破仑说:“我是一家之主。” 自从约瑟芬用眼泪突破了拿破仑的理智防线后,她与拿破仑的关系已得到明显 的改善,她在努力使自己去适应他那专断的作风。 此时,约瑟芬还没有人前呼后拥,但以平时的至爱亲朋为核心,建立起一个圈 子,开始不成规模,但后来慢慢扩张势力。她极力把旧法国的一些人物召集在一起, 这些人早就出入过尚特雷娜街,像塞居尔伯爵,科兰古,默恩,诺阿那,她是伙同 新政体的掌权人物这样做的,因此畅通无阻,没有引起争端,这些新政要人有康巴 塞雷斯,蒙日,雷阿尔,雷格诺,罗德雷,乃至富歇。 她以她的沙龙作为执政王周围的缓冲和联结地带。但波拿巴禁止她接待过于浅 薄轻桃的女朋友,如塔里昂太太,哈默林太太。相反,他又以绝然相反的腔调,交 口赞誉的口气,指定她必须与下列平平庸庸的妇女经常往来: 德·拉罗什富科夫人,她长得矮小,驼背,但很和善,有思想,以及德·塔卢 埃夫人,德·吕塞夫人,德·洛里斯托纳夫人,德·雷米扎夫人等。 他要在其周围制造一种体面端庄的气氛,与督政府时期的那种肆无忌惮、厚颜 无耻的风尚适成鲜明对照。《箴言报》发表了一篇报道,是波拿巴办公室编写的, 很可能是他本人口授的: “去年12 月,卢森堡宫举行盛大集会。波拿巴令其左右烧旺炉火。他甚至不 惜一而再、再而三地命令再往炉里添柴,为此,其中有一人请他去看看,火炉已经 柴满为患,无法再添木头了。‘行了’,波拿巴说,声调抬高了一些。‘我要人注 意把火生得旺旺的。因为寒冷逼人,更何况,这些女士们,几乎是赤身裸体的。’ 这一教训效果灵验。时尚已经变了。肉体不裸露了。 蝉羽薄装和绣花罗纱裙里面,穿上了紧身内衣。不透明的缎子服装又出现了, 督政府时期穿古希腊、古罗马的薄薄时装妇女,跟当时奇装异服、说话做作的年轻 人一样,销声匿迹了。” 约瑟芬没有正式头衔,表面没有影响,但实际上扮演一种政治角色。她现在热 心于为逃亡者名册作订正,逃亡者名单越来越多,其中就有许多旧宫庭中赫赫有名、 德高望重的人物,她想方设法为他们除名。她喜欢自命不凡,抬高自己的身价,她 指手划脚,没完没了地批条子。第一执政王对部长们留过话,使她可以轻而易举地 得到成千上万种她想要便可以得到的恩惠。 总之,她现在完全按波拿巴的意志行事。 波拿巴日理万机,笃行不倦。从此以后,工作就是他的生活。他一心想着事务, 夜以继日的紧张,如痴如狂地进行统治。“我为工作而生,我为工作而造就”,他 有时候说,“……在我身上,我分不出工作的限度。”一切都得他过目。 他看到一切,知道一切,决定一切,控制一切。但他不慌不忙,井然有序,讲 究方法,兴趣盎然,务实的精神使接近他的人们心悦诚服,一个个五体投地,屈服 于他的意志。他的私人医生科维扎尔,是拉纳举荐的,拿破仑在土伦战役中染上了 疥疮,是他用发疤药给治好的,因而取得了波拿巴的信任,他想禁止拿破仑开大多 夜车,拿破仑知道了耸耸肩膀,对吕西安说: “可怜的科维扎尔,他就会唠唠叨叨个没完!但是,我像2 加2 等于4 一样, 清楚不过地向他表明,我要使我的店门兴旺,必须打开夜市,因为白天不够用…… 我也希望多休息一会儿,但牛已经架上了套,就要让它埋头苦干的耕作。” 5 时许,波拿巴下楼吃饭,吃饭前,他有时候去逗弄一下正在梳洗打扮的约瑟 芬。他自认为是化妆大师。理发师已经把他妻子头上的插花点缀得安安贴贴,他一 来又在她头发上乱插一气,他为她挂上项链,要她在他面前炫耀一番,以评估效果 如何,他还把奥但丝叫来作证,而且一本正经的样子。 有时候,他急忙要办一件事,便走进约瑟芬的卧室,坐在一张扶手椅上,谁也 不理: “还没准备好?” 波拿巴夫人闻声而起。尽管她迷恋首饰,尽管她一天要换5 次裙子,尽管她要 对镜子没完没了地涂指抹粉,描眉画眼,但她对丈夫的心思心领神会,配合默契, 从来不让他久等。 他伸过手去,拉她到餐厅用饭。吃饭的人平时并不多,家庭成员和执政王的心 腹而已。波拿巴经常在上点心之前就离开餐桌。他总觉得一顿饭用的时间太长,说 : “这已经是政权的腐化了。” 每旬的第十天是休息日,他在迪亚娜长廊大宴佳宾,有200 个席位。出席宴会 的有外交使团,大部分部长,将军,巴黎卫戍校官,以及达官贵人。 穷于应酬,麻烦至极。 用完咖啡,约瑟芬维持场面。波拿巴一会儿跟这人谈谈,一会儿同那人聊聊, 当然都是站着谈。东拉西扯,天南海北,提几个问题,说几句悄皮话。 接着,他示意秘书: “走,布尔里埃纳,上楼工作去。” 有时候,他甚至不辞而别。他披上一件深色礼服,拉着布尔里埃纳出去“转一 圈”。 他们俩从小门出去,通常来到圣奥诺雷街,到各家商店去买点不值钱的小玩艺 儿,讨价还价。布尔里埃纳扮演顾客,他则谈政治,“用轻松挖若人的口气”讲话。 他把领带结往上提一提,装出时髦年轻人的神气,问道: “好哇,太太,又有什么新鲜事没有?我觉得您的店顾客挺多的嘛,这里来的 人肯定很多。人们对波拿巴这小丑有什么说头没有?” 商人们看到自己的生意重新兴隆起来,对他不识时务的提问很不满意,也就往 往极不客气。 有一次,他说了一句对执政王不恭敬的话,招来了一顿痛骂,他不得不赶紧躲 到布尔里埃纳的身后,布尔埃纳张开双臂救了他的驾。他高兴极了,事后,他逢人 便说他的不幸遭遇。 另有一些晚上,他同约瑟芬和奥但丝一起去看戏。他认为,他的责任,就是要 与公众直接见面,通过亲自到场,鼓励国家活动的各种形式的新生。 他到歌剧院去,与其说是出于个人爱好,不好说是为了讨好他的妻子。但他兴 致勃勃地出席观看了法兰西喜剧院的首场演出。他的朋友塔尔马非要他去捧场他才 肯在那里扮演新角色。 他的真正的消遣,甚至春天还没到来之前,是在马尔梅松得到的。绿树环抱, 鲜花遍地,天地时空一直都在同他整个的痴情和梦幻的天然本性娓娓交谈。 在他眼里,他在那里是一种健身运动,他虽然仍然很瘦,可他却害怕会发起胖 来。 他并不比在巴黎少多少工作,但他可以在室外工作,在一顶帐篷内,帐篷从他 的办公室沿着一座便桥,一直搭到外面的石砌花坛上。他把地图、书和信件都搬到 那里面: “我一到室外”,他说:“我感到我的思想有了一个更高更开阔的方面。 我真难以想象,怎么会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可以靠着炉火,切断与老天的联系 而进行工作,并居然可以有所成就。” 在马尔梅松这幢光线明亮、风景秀丽的别墅里,他感到更为自由,更为精力充 沛。他曾梦寐以求一幢自己的房屋。他兴致勃勃要把它装饰美化一新。 他要扩大各个花园;他估算一下有多少收入。来那里的常客有母亲,他的兄弟, 他的妹妹,以及亲朋老友:塔列朗、富歇、康巴塞雷斯、蒙日、沃尔内、拉普拉斯、 阿尔诺、伊扎贝、塔尔马。德·普瓦亲王,德·默恩先生,德·莱格尔先生在那里 也与参谋部军官们平起平坐。星期三,若天气好,便在花园里摆宴。倘若波拿巴心 情愉快,事务又不太劳累,他便提议玩一场捉人游戏。 他穿上短衣,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像一个小学生,也不遵守游戏规则。被抑制 住的青春活力一下子又回到他的肌体内。当他摔倒,或者把奥但丝或朱诺撂倒时, 便纵情大笑。不过有一天,大家玩跳羊游戏,他粗暴地把伊扎贝打发走了,因为当 拿破仑弯下身子时,伊扎贝误以为他是欧仁,意敢冒天下之大不匙,从他身上一跃 而过。人们对他太随便了,人们忘了他是一国之主,这使他十分恼火。但他并没有 对这位画家耿耿于怀。他只是提醒他应有个大小分寸,说完就拉倒了。 有时候,他来到沙龙,坐在一张圆桌边,同大家一起玩纸牌。他从中作弊,引 起嘻嘻哈哈的抗议,欢乐无穷。又有些时候,他半躺在长沙发椅上,面对一大圈津 津有味的听众,编造出一个梦幻传奇,或一个鬼怪故事,吓得妇女们浑身战栗。他 喜欢虚构一些凄凄惨惨的跌宕起伏的离奇情节。他于是用更低沉沙哑的声调,几乎 没有抑扬顿挫,连比带划,做很多手势。到了最悲惨的时候,似乎他自己也害怕了, 他闭上了眼睛。 也有时候,人们畅所欲言,天南海北地聊天。波拿已不时冒出一珠妙语,一句 动人的俏皮话。 他说到塔埃尔夫人:“这个女人学会想念那些想不起她的人或已经把她忘了的 人”;他评论让利斯夫人说: “当她要捍卫道德时,她讲到道德总是像讲一个新发现一样”;他谈到德利伊 神父:“他把思想颠来倒去。” 人们经常演喜剧。剧组通常由别墅的年轻人组成,其中就有布尔里埃纳和伊扎 贝。人们先演《塞维尔的理发师》,伊扎贝扮演好人弗加罗,奥但丝演可爱的苏珊 娜。 接着人们又演了《恋爱的烦恼》、《意料之外的赌注》、《继承人》、《冒失 鬼》,另外还猜字谜,说笑话。布尔里埃纳面目狡猾,演老头儿的确很成功。全家 人都出席看节目。波拿巴和约瑟芬坐在第一排,士兵和差役人员由塔尔马安排坐到 小厅的后头。 执政王对演出兴致勃勃。他评论演员的短长,或者称赞他们一番。他让布尔里 埃纳起得更早点练角色。好自吹的康巴塞雷斯也想表演,他声称年轻时,他在蒙特 利尔曾获得很大成就。大家对此一笑了之,无情地把他排斥在外。 某些晚上,少有的几个晚上倒是真的,波拿巴独自同妻子和养女一起,他便请 奥但丝给他读点东西。她朗读夏多布里昂的小说《阿塔拉》费劲得很,书中那么多 风景和动植物的新词汇她感到生疏,读起来结结巴巴。 “康宠夫人难道没教您读书?”第一执政王说。 有时候,他让她算财政比例。可怜的孩子面对纵横交错的表格搞糊涂了,把收 入和支出混为一谈。波拿巴可心中有数,于是挖苦地刺她一句: “康宠夫人难道没教您算术?” 在这段时间内,他也开始为自己家族及自己设立富有光采的形象。他着手处理 家庭内部的琐事。 他首先包办了二个婚姻。 一是他的妹妹卡罗利娜与缪拉,一是他的弟弟路易与约瑟芬的女儿奥但丝。 卡罗利娜嫁给了缪拉。波拿巴曾有一个时期对这位英俊的战友不冷不热、不弃 也不离,他与约瑟芬不是曾经打得火热吗?但雾月政变以后,波拿巴恢复了对他的 友谊。 缪拉身材异常优美、匀称。他孔武有力,举止文雅,风度高贵,战阵中英勇无 畏他仪态不俗,使人很快忘记他出身低微。他亲切、有礼、英武。在战场上他指挥 的20 人抵过一整团人。只有一次他表现出受到恐惧的影响,我们且看他是在什么 情况下不同寻常的。 波拿巴在第一次意大利战役中迫使维尔姆泽率领2.8 万人退入曼图亚时,命令 苗立斯仅仅率领4000 人防备那位奥国将领可能的出击。一次,奥军出击,带领一 支弱小分队的缪拉,奉命向维尔姆泽冲锋。他害怕了,不去执行命令,一开始混乱 就声称他负了伤。身任总司令侍从武官的缪拉顿时失去了总司令的宠信。 在此以前,缪拉曾奉派前去巴黎,向督政府呈献意大利方面军在迭戈和芒多维 两战中缴获的第一批军旗。就在那次他结识了塔里昂夫人和总司令的妻子。但是他 早已在罗马被介绍给美丽的卡罗利娜·波拿巴,那是在她的执行共和国大使职务的 哥哥约瑟夫家里。看来甚至当时卡罗利娜对他已不算冷淡。他的情敌、圣塔克罗齐 公主之子正在多方追求她,而他是幸运儿。塔里昂夫人和波拿巴夫人对这位侍从武 官的接待不同寻常,她们既然对督政府有相当大的影响,便为他谋求并得到了旅长 之职。缪拉虽已晋升旅长一级,仍然担任波拿巴的侍从武官,这在当时是破格的事, 因为军事法典规定他的侍从武官不得高于旅长一级,相当于上校衔。这是潜用了通 常为王公贵人保留的特权。 缪拉是在这次使命之后回到意大利时失宠于总司令的。总司令调派他到雷那师, 后又派往巴拉圭·迪耶师中。 在东方号上他还是一直受到另眼看侍。波拿巴在海程中一次也不曾同他谈过话, 到埃及后对待他也再冷淡没有了,不时从司令部派他出去担负困难的任务。但是最 后总司令派他去抗击穆拉德巴依,缪拉在那么多次危急的遭遇战中表现了惊人的勇 略,他终于抹去了曼图亚城下因刹那间的犹豫而加给他的暂时污点。加之最后他对 阿布基尔那天的胜利贡献极大,以至波拿巴乐于能把他在埃及聚集的最后的荣名带 回法国,忘却了他一时的过失,也忘却了无疑听到过的关于缪拉的谗言;雾月19 日缪拉率领掷弹兵对五百人院大厅的冲击,更全部消除了残留的嫌恶的痕迹,当野 心欲望在波拿巴头脑里登峰造极的时候,这位圣塔克罗齐王子的情敌被任命为执政 卫队长。 自从卡罗利娜到蒙贝洛城堡之日始,她就热恋上缪拉,她是那样美丽,那样娇 艳。约瑟芬对卡罗利娜和缪拉这对恋人加以保护过。她正寻找同盟者,以便使他们 能进入自己的利益范围之内。但缪拉将军第一次提出求婚,波拿巴只冷冷他说,他 以后会考虑此事,就把缪拉打发走了。 这桩婚事他很不赞成。他觉得缪拉出身贫寒。而且他的头脑太热。一个这样的 妹夫将来势必给自己造成难堪。他更喜欢拉纳,最好是迪罗克。 “我不喜欢这些一见钟情的轻桃婚姻”,波拿巴说,“这两个烈火熊熊的小脑 袋已经被一发不可收拾的想象的火苗所支配,我另有打算。谁知道我就不能让卡罗 利娜喜结良缘?她对终身大事冒冒失失,轻举妄动,小看了我的地位。总有一天, 许多国君会争先恐后向她求婚……要让命运完成自己不可抗拒的使命。” 卡罗利娜伤心地哭了,约瑟芬一再护着她的恋情。第一执政王禁不住她们的一 再要求,抵抗力渐渐减弱了。 约瑟芬为提升缪拉而奔忙,以寻求他的尊敬,主要目的是多得一个帮手来对付 波拿巴的几个兄弟和他的家族;这样做她是有充分理由的。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地发 泄他们的妒嫉和憎恶;而善良的约瑟芬或许除了太富于女性性格之外无处可以指摘。 她老是为阴暗的预感所折磨。她惑于温和的天性,看不出卖弄风情虽使她得到了一 些拥护者,却同时授给她势不两立的敌人以把柄。 在这种情况下,约瑟芬深信她已用友情和恩德的纽带把缪拉拉到自己一边,热 切地盼望见到他凭借姻亲关系同波拿巴合成一体,并运用她的全部影响促成他同卡 罗利娜的婚事。她并非不知道卡罗利娜和缪拉已在米兰开始亲近并万分情愿成婚。 是她首先向缪拉提出此事。缪拉犹豫不决,去同哥乐先生商议。哥乐在各方面的事 务上都是有见识的顾问。他同波拿巴关系密切,洞悉这个家族的一切秘情。哥乐先 生奉劝缪拉赶快进行,正式对第一执政提出向他妹妹求婚。缪拉立即为这事前往卢 森堡宫,向波拿巴议婚。 一天晚上,波拿巴夫人在自己的沙龙里发动了最后的冲锋。奥坦丝、欧仁和布 尔里埃纳紧跟在她后面摇旗呐喊。 “缪拉”,波拿巴说,“是一个小客店老板的儿子。在命运和荣誉给我安排好 的行列里,我不能把我的血统与他的血统混在一起。再说,来日方长,不必着急。 以后我看看再说。” 然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高度赞扬两位年轻人爱情的可贵。布尔里埃纳回忆 起缪拉在埃及的英勇行为。 波拿巴让步了,忆昔抚今,灵机一动,他欣然让步了。 “我考虑再三”,他对布尔里埃纳说,“缪拉同我妹妹情投意合,正是匹配的 一对;再说,别让人家说我高不可攀,说我在寻找门当户对。我要是把我的妹妹嫁 给一个贵族,你们这些雅各宾分子非高喊打倒反革命不可。更何况,我的妻子对这 桩婚事十分热心,我也就心安理得了,个中原因您可想而知……既然事件已经定下 来了,我就要尽快把事办了。” 他给卡罗利娜的嫁妆,同给埃利莎和波利娜的嫁妆一样,4 万法朗作为婚礼礼 物,他又从约瑟芬的首饰盒里取了一串漂亮的钻石项链赠送给妹妹,约瑟芬对此很 不高兴,像割了她的心头肉似的,婚礼是在约瑟夫的莫尔特丰泰娜别墅里举行的, 气氛格外亲切。缪拉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卡罗利娜兴高采烈,心醉神迷。 他们住进布里奥纳公馆,成了幸福美满的一对恩爱夫妻。 波拿巴一家并不领约瑟芬的情份。两大营垒积怨日深,不断互出难题。 拿破仑处理家庭问题生硬粗暴,平息不下两派的角斗。一天晚上,在莫尔特丰 泰娜别墅,仆人叫大家就座用晚饭,约瑟夫领着母亲准备让她坐在尊位上。波拿巴 赶忙拉着约瑟芬的胳膊,抢在所有宾客之前,堂而皇之地先坐在首席,他的妻子紧 挨着他。 这一举动是对约瑟夫的教训,对全家的警告:约瑟芬是共和国元首夫人,理应 处处优先。此后的日子,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有增无减。莱蒂齐亚赌气不理约瑟芬, 兄弟们对她也绷着脸,妹妹们讥笑挖苦她“老脸皮厚”,像波利娜说的那样。约瑟 芬呢,有左右两支天生盟军,即奥但丝和欧仁,锐不可挡。她对波拿巴关怀备至, 体贴入微,在该她出面的场合总是站在他的身边。 不过,她全力以赴捍卫的这个“地位”,是脆弱不稳固的,她忘不了这一点。 她一直担心,波拿巴有可能打仗阵亡,也可能遇刺身亡,而且还有可能喜新厌旧, 另求新欢。他已经考虑继位问题,很可能会离弃她。假如真有这么一天,她要掌握 一份牢靠的财富。她正想方设法积累财产,但尚未如愿以偿,尽管她已同布尔里 埃纳串通一气,还同其他许多人里应外合,经营上百种买卖。 在某些后勤供应市场上,在某些归还逃亡者的财产处理过程中,由于她出面调 解撮合,不管是真的出面还是假托出面,她从中大捞油水,所得优厚。 尽管波拿巴有禁令,但她还是偷偷地向乌弗拉尔借贷,而对乌弗拉尔来说,所 谓借即是送,是互相帮忙。她向富歇私通情报,向他透露执政王的意图和计划,每 天可从富歇那里获得1000 法郎的赏金。不过,富歇通过布尔里埃纳的收益,以每 月2.5 万法郎为担保金,来控制她的收益。 但是,不论是丈夫付给她的年金也好,还是暗道生财的外快也好,都不能够满 足约瑟芬的需要,她挥金如土,把钱撒在梳妆打扮上,撒在花丛里,撒在赌盘上, 撒在马尔梅松,当然也撒在施舍赈济上。她经不起一点点诱惑,人家向她介绍推荐 什么,她都来者不拒,统统买下来,花边,图画,艺术品,不问贵贱,也不想想将 来如何付款。要债单象雪片般飞来,可钱眼下太少,难以偿还,信誉败落。塔列朗 怕引起丑闻,便自告奋勇向第一执政王谈了这件事。波拿巴大为恼火,他憎恶挥霍 浪费。他对布尔里埃纳说: “让她统统承认下来,到此为止,下不为例,但如果不把这些混蛋的帐目让我 过目,就不能付款;这是一群小偷。” 约瑟芬听了这话,开始很高兴,但一结帐,她吓坏了。面对着100 多万欠款, 她开始只敢承认其中的一半。波拿巴手上正好有钱——他从汉堡上院得到一份王室 厚礼,便给了她60 万法郎,好歹够她付清索款人的债务,他们大大提高了发票的 面值。 第二天,约瑟芬更是肆无忌惮地挥霍起来。有什么办法不负债呢?她买一头郁 金香块茎竟花了4000 法郎,有600 条裙子,仅一个月就订做了38 顶新式帽子! 不过,约瑟芬通过丰富自己的金银珠宝首饰箱子而为自己建立起巨额财富的储 存。她贪图珠宝,其数目之多,品种花样之丰富,质量之稀罕,欧洲没有任何王后 可同她争高低。她见珠宝眼开,多多益善。她知道著名珠宝商丰西埃掌握一串曾属 于路易16 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稀世珍珠。她让丰西埃给她看看。他要价25 万法郎。约瑟芬一个钱也没有带。不就是这点吗?她向贝尔蒂埃打个招呼。陆军部 长自然要大开方便之门。 他同往常一样,遇到难题总要闻一闻、咬一咬手指甲,他正好准备为意大利医 院结清债务,债权人对他感恩不尽,王后的珍珠项链就这样悄悄地溜进了波拿巴夫 人的首饰匣子里。 约瑟芬本是娇艳女流,珍珠项链一到手,便迫不及待想戴上炫耀一番。 但如何能骗过执政王这一关,他对她的首饰了若指掌。她实在憋不住了,便对 布尔里埃纳说: “明天有一个大的集会,我无论如何得佩戴上我的珍珠项链,可是,要是波拿 已发现了什么名堂,他会大发雷霆的。我求求您,布尔里埃纳,明天您别离开我; 假如他问起这些珍珠的来历,我会毫不迟疑地回答他说,我早就有这一串珠子了。” 果然不出所料,波拿巴看到珍珠,便问他妻子: “那是什么?你今天一下子这么漂亮!这串珍珠是怎么回事,我似乎没有看到 过这串珠宝。” “哎呀我的天,你看到都不下十次了,这是西沙尔平共和国赠给我的项链,我 把它套在我的头发下面。” “然而我好像……” “瞧你,不信你问布尔里埃纳,他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那好,布尔里埃纳,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您有印象吗?” “是的,将军,我记得很清楚,早就看到这串珍珠了。” 约瑟芬松了一口气。她佩戴这串珍珠只热了一个月,后来,她又被另一件首饰 迷住了,那串王后奇珍顿时遭到了冷落,被塞到她的“破烂堆”里去了。 长久以来,为了使自己与波拿巴家族更强有力地联系在一起,从而使波拿巴难 以提出离婚要求,约瑟芬一直不放弃她的想法,让奥但丝与波拿巴的一个弟弟结婚。 奥但丝,已经到了18 芳龄,正如她的老师康宠夫人称赞她的那样,是所谓“一个 完美的女郎”。她身材颀长,嫩手细腿,柔姿绰态,继承了她母亲克里奥尔女人的 风流韵致。她比约瑟芬聪明,所受教育是全面而完美的。她会画,会写,会唱,会 跳舞,会弹钢琴,会弹竖琴,样样都会,虽无真正才能,但具有魅力,灵巧熟练。 她显得多情,有点想入非非,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上流社会,她的继父平步青云, 官运亨通,她因此也鸡犬升天,可以在富丽堂皇的交际场合抛头露面,享有一席之 地,尽管不太协调,倒也其乐无比。她疼爱自己的母亲,保护自己的母亲,在力所 能及的范围之内,以自己年轻的聪慧,千方百计为母亲出谋献策,效犬马之劳。约 瑟芬有时候似乎倒成了她的孩子。奥但丝不了解母亲坎坷的经历,她以为母亲从来 就是贵夫人,以为父亲是一位英雄,一位英烈。约瑟芬的再婚在奥但丝看来,总觉 得降低了母亲的身分,平心而论,她对执政王没表现出一点大的热情。 他声如炸雷,命令如山,他让母亲流了多少辛酸的眼泪,所有这些都使她害怕。 她不理解他,体会不到他的天才,她把他看作是僭越者,唐突闯进了她的家,同样 莫名其妙地闯进了国家。她梦想有一位是属于旧社会的丈夫,有显赫的名声,是名 门望族。她想到夏尔·德·贡托。但年轻人并不喜欢纯扑温柔的爱情,他的家庭把 他送到英国去了。奥但丝并没有因此太伤心。 此后没几个月,她就爱恋上迪罗克。 迪罗克28 岁,一表人才,出身名门,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他的早熟的严肃和 坦诚尤让人喜欢。他是执政王难得的称心如意的副官,是关系特殊的心腹朋友,他 对执政王肝胆相照,忠心耿耿。奥但丝主动进攻,对迪罗克频送秋波。迪罗克想要 响应,但又有所保留。两人很快情书来往。波拿巴对他们的婚姻倒很赞成,准备顺 水推舟。约瑟芬却明确表示反对。奥但丝作了一点抗争,但很快就无精打采了。她 依顺了自己的母亲,后来还是嫁给她母亲给她选的对象。 约瑟芬开始考虑的对象是热罗姆。但热罗姆过于老实,不会遮丑,年纪又太轻。 而且,第一执政王要让他去当海军,送他上了“维拉菜·快乐号” 舰,远征圣多明各去了。约瑟芬于是掉转过来在吕西安身上打主意,吕西安一 年前就失去了可怜的克里斯蒂娜·布瓦那,未曾再娶。吕西安对西班牙长期搜刮之 后,已经从马德里回到了巴黎。名画,宝石,现金,他满载而归,数达几百万之巨。 约瑟芬过去总是把他看作主要对手。在他出任驻马德里大使期间,他是不是向拿破 仑介绍过一位公主,执政王还为此跟沃尔内开玩笑说: “我要是应当再结一次婚的话,我是不会在一家业已倒塌成废墟的屋子里去找 一个女人来做妻子的。” 他一反常态,向约瑟芬透露了这个建议。约瑟芬对吕西安并没有因此更喜欢几 分,但却产生了一个新的动机,要把吕西安拉过来。吕西安一回到巴黎,她就去找 他,邀请他,把奥但丝的好处吹了一通。话不投机,她大细嫩了,约瑟芬话还没说 完,他便明白什么意思了;他也含而不露地表示,他不想再结婚,起码不以这种方 式再婚。 现在,只剩下一个波拿巴的弟弟了,那就是路易。他现在是上校军官了。 第一执政王现在仍然保持他过去对路易的偏爱,他想,如果要确保世袭制度, 路易是再合适不过的继承人,是他一手搓揉着长大的,总有一天要指定他来占据他 的地位。 约瑟芬催促着他把真实意图讲清楚。在朋友们面前,她把年轻人夸奖了一通: “说到路易,那真是好样的。虽然波拿巴不在的时候,我抱怨过他,但我情不 自禁要夸他:他有一颗好心肠,有卓越的思想。他严格地要求自己,他已经成熟了。 他爱拿破仑,就像一个情夫爱他的情妇一样。” 她纠缠着执政王,问这桩婚事如何。波拿巴开始有点犹豫。他对奥但丝的钟爱 是极强烈的,虽然这种爱是严格的父爱。因为有些小册子抨击波拿巴对养女有腐化 行为,这纯属诽谤。作为科西嘉人,生性爱家为家,具有强烈的家庭责任感与家庭 观念,绝不想滥用一个小姑娘的天真烂漫,他对这小姑娘是负有抚养义务的。 他要给她找一个好丈夫。路易能使她幸福吗?他表示怀疑。 他的弟弟自米兰的不幸遭遇以来,好像换了一种性格。他整天闷闷不乐,动不 动就生气。何况,他对奥但丝没表现出一点爱恋之情。他原想娶埃米莉·德·博阿 尔内,可她现在做了拉瓦莱特的妻子,但他仍不能把她忘掉。 再说,奥但丝对他也是冷眼相看。 过了一段时间。路易去葡萄牙,继而往上比利牛斯省的已雷热去治疗所谓的 “风温病”。约瑟芬采取行动,对波拿巴施加影响。波拿巴的偏见逐渐被冲淡。待 路易回到巴黎,已是1801 年秋天,两个年轻人的关系开始了新的一轮发展。路易 并没有真正恋爱上她。但他觉得奥但丝可爱而且温柔。吕西安曾提醒过他,但没有 用,她挺惹他喜欢。奥但丝在母亲的一再请求下让步了,准备同路易亲热。这小伙 子一点也不丑,一双漂亮的眼睛,有波拿巴血统迷人的微笑;他说话也很动听。在 马尔梅松的一次舞会上,两个人谈了很长时间。过不久,同他哥哥和约瑟芬谈话以 后,路易下了决心。第一执政王却深感遗憾,他突然让布尔里埃纳对迪罗克说: “我想让他娶奥但丝。但要马上就干。我给他50 万法郎,我任命他为第8 师 师长。第二天他就携妻子开赴土伦,我们分开生活,我不愿女婿住在家里。今天晚 上就要告诉我他是否同意这样做。” 布尔里埃纳对迪罗克并无真心,他如何完成执政王交给他的使命?他对迪罗克 得宠顿生妒意。无疑,他对迪罗克传达执政王的用意时用的是命令的口吻。迪罗克 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气乎乎他说: “让他留着他的女儿吧”,他说着拿起帽子,“我倒要看看布尔里埃纳急忙跑 去报告波拿巴。同天晚上,约瑟芬高兴地收到命令,作好一切准备,让奥但丝与路 易结婚。 婚礼于1802 年1 月4 日晚在杜伊勒里宫的大厅里举行。奥但丝心情十分优郁, 担心致爱词“我爱他”声音发抖,结果发音太用劲了。执政王一家随后搬到胜利街 的小公馆去,波拿巴已经把它让给了年轻人,公馆的一楼大厅改作小教堂,奥但丝 与路易在卡普拉拉主教主持下举行了结婚仪式。新婚仪式一结束,缨拉马上上前请 主教大人为他与卡罗利娜的非宗教结合补行降福婚礼。波拿巴同意了缨拉的要求, 但他不顾约瑟芬眼泪汪汪的再三恳求,断然拒绝将他们的婚姻献给教堂。他是否留 有余地,不要把离婚的门关死? 可能,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不愿让老部下为此说三道四。 拿破仑维护家族及自己形象的行动,还体验在他处理他与波利娜·富莱的关系 上。 有一天,副官递给了他一封波利娜·富莱的信。 波利娜在拿破仑返回巴黎后,她遏止不任思念拿破仑的情感,也随即来到了巴 黎。 她一到首都,就去找了在埃及时的老朋友:贝尔蒂埃、拉纳、缪拉和蒙热,希 望他们帮助她去接近法国这位新的主人。然而所有的人似乎都粗鲁地拒绝见她。其 中一个甚至对她说道: “首席执政官不需要妓女。” 这一切使她的心情极为沉重。 于是乎她就求助于迪罗克,他也十分乐意充当媒介的角色。 这些都是她信中所说的。信中表明她只是为了爱情才离开埃及的,她内心最大 的愿望就是要见一见——哪怕只有一瞬间——她亲爱的情人…… 波拿巴非常感动地折起了信,默默地走动了一会儿。 “不可能!”他突然说道。 “不可能。去告诉她,如果我仅仅听从我的温情,我会向她张开双臂,但是一 切都变了。我新的地位迫使我去做出榜样,我不能将一个情妇安置在我妻子的身边,” 随后他又补充道: “去对她说,我不仅不能见她,而且我还要求她离开巴黎。让她在附近租一套 住房,要让她谨慎,我会保证她应有尽有。” 拿破仑安排好了国内诸事与家中琐事后,便启程了。 他相信,等待他的将是一个新的胜利。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