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帝的玛丽·瓦莱夫斯卡 “我感到占据我心头的是过分高贵的情感……它恨不得马上跪倒在您的脚下… …”叱咤风云的拿破仑任凭奔涌的激情像浓烈的岩浆直泻而下,他第二次坠入了情 网…… 波兰人庆幸“救星”垂青于他们的女儿,至华沙的名流几乎都在给拿破仑牵线 搭桥,以猎取波兰少妇的芳心。 拿破仑的军队,横扫欧洲大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他的军事天才使整个欧洲 扼腕叹服,也为他赢得了誉满全球的声誉。在波兰,这位战神一样的将军,又以他 同样令人叹为惊奇的狂放激情,狂恋上一位波兰女子。 他第二次深深地坠入了情网。对玛丽的热恋,影响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法国 的命运。 当1806 年12 月18 日,拿破仑率大部精锐进入华沙时,波兰已有13 年没 有以一个独立的国家出现在世界版图上了。 波兰位于欧洲中北部,北临波罗的海,东南西三侧与当今的俄罗斯、捷克和德 国相邻。在中世纪形成了统一王国,17 世纪开始衰落,屡遭外来列强蹂躏,自1772 年起就被俄国、普鲁士及奥地利所瓜分。但十几年来,波兰人没有一天忘记过民族 的独立与自由,他们无数次地以各种形式,同列强们进行了殊死的斗争。现在波兰 的国歌,就是那个时期的人们抵御外来侵略的,反抗的犀锐号角: “波兰没有灭亡, 只要我们尚且活着, 列强残暴掠抢的一切, 我们一定用武力夺回来! …… 圣于这样的历史原因,当拿破仑做为一名打败奥地利、普鲁士、俄国的伟人来 到华沙时,波兰人感到这位年青的法兰西皇帝给他们民族的独立带来了曙光,他们 欣喜地从家中取出收藏已久的国旗,穿上鲜艳的盛装,高唱着久禁的国歌,在欢快 的波尔卡舞曲中,迎接拿破仑的到来。他们每一个人都认为,对拿破仑来说,重建 波兰就像摧毁普鲁士一样易如反掌。看到拿破仑来到自己的家园,人们便到处簇拥 着他,赞颂他,并用手抚摸他。有了皇帝及其伟大军队的来临,和人们在困境中曾 感觉无法得到的、像上帝一样遥远的法兰西的支持,波兰人自以为重建家园的时刻 来到了。他们遭受灾难的过去,在波兰历史上将是悲惨而智暂的一页。在他们的爱 国主义精神、对独立的渴求和热情面前,拿破仑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的。 1807 年1 月1 日,在去华沙的途中,拿破仑与迪罗克同乘一辆马车。他们在 布洛尼驿站稍事休息,换了马匹。激动的民众拼命拥向马车,其中有两位妇人冒着 被轧的危险,气喘吁吁地挥动着手臂,迪罗克下了车,听到她俩中有一位向他哀求 道: “啊!先生,助我一把,让我亲眼看一看他吧!” 她朝迪罗克抬起两只孩童般纯洁的大眼睛。她头戴一顶黑色的皮帽,金色的头 发,苗条的身段,显得优美、纤弱。心情的激动给她的冰肌玉肤平添一层红红的色 彩。殷勤的迪罗克从人群中挤过去,伸出胳膊,把那位年轻的妇人带到了马车旁。 “陛下。”他向倚在车门口的皇帝禀报说,“请看看这位不顾一切要见您一面 的太太。” 拿破仑摘下帽子,刚说了几个字,就被那位陌生的妇人打断了。只见她射出欣 喜的目光,合着双手,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喊道: “欢迎您,陛下,热烈欢迎您来到这片英雄的土地,它正盼望着您,以便能得 到振兴!” 尽管急着要走,但拿破仑还是惊奇地凝视着她。他生来喜欢金发女郎,但从未 见过像她这般迷人的女人。她那轻微的斯拉夫声调使他感到快乐。他顺手抓起一束 途中送上车的鲜花,献给了这位女郎: “收下吧,”他微笑着说,“收下吧,把它作为我的一片真心。但愿能在华沙 再次相见。” 车子很快启动了。皇帝在车门口挥动着帽子,向她告别。 这就是拿破仑和玛丽·瓦莱夫斯卡初次相遇的情景。玛丽出生于拉辛斯卡一个 古老但贫穷的家族,16 岁时听从父命,嫁给了阿纳斯塔兹·卡罗纳·瓦莱夫斯基, 此人是当地的一个城堡主,十分富有,家族显赫,但已上了年纪,且两次丧妻,性 情沉郁。整整三年,他让她空守在死气沉沉的瓦勒维斯城堡,为他作些文书之类的 事。她后来得一子,成了她唯一的欢乐。她希望孩子长大后能在一个获得振兴的民 族里当个自由人,因为不管怎么说,玛丽·瓦莱夫斯卡充满爱国之心。她对生活的 种种幻想一一破灭,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便把满腔的热忱倾注在不幸的、 惨遭肢解的波兰身上,拿破仑继在那拿战役后取得的重大胜利激起了她内心的波涛。 在她看来,拿破仑是那三只凶残的恶鹰的死敌,只有他这样一位巨人才能迫使恶鹰 吐出强吞下肚的肉食,只有他这样一位救星才能把受了11 年奴役的波兰人民拯救 出来,摆脱灭亡的境地。 拿破仑一进波兰边境,波兰人民便揭竿而起,遥相呼应,对他表现出前所未有 的激情,寄予了无比的希望。在白雪茫茫的大地上,拿破仑乘着那辆绿色的马车飞 驰,一个个农庄闪烁着欢乐的火花,一声声钟鸣响彻在寒冷的长空,仿佛在宣告基 督复活。他冒着零下20 度的严寒,进入华沙,在通往宫殿的街道两旁,家家户户 的窗口挤满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她们一个个艳若春花,袒胸露肩,纷纷向 他投去飞吻与鲜花。玛丽·瓦莱夫斯卡也站在她家的阳台上。拿破仑瞥见了她,一 眼认出了她,向她挥手致意。 瓦莱夫斯卡过分羞怯,一直没有在庆典场合露面。但迪罗克奉皇帝圣旨,了解 了她的情况,并要求波兰临时政府首脑约瑟夫·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邀她参加舞会。 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谢绝了邀请。亲王登门拜访,用相当沉重的声调坚决要求道: “谁知道,说不定上天需要您来复兴祖国呢!” 她仍不从命,连她大夫也开始催她赴约。伯爵不知他们已在布洛尼相遇,因此 对拿破仑的特殊关心没有生疑。他多次催促夫人不成,最后不耐烦起来,令她前往, 玛丽只得让步,在为皇帝举行的晚会上露了面。 布拉查宫殿,聚集了波兰的所有贵族。玛丽一入宫殿,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 一片喷喷的赞美恭维声。她的服饰再简单不过了:白色的缎子裙,外着一件绣花罗 纱衣。她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只在那闪闪发亮的金发上插了一片爱神木叶。她刚一 就座,波尼亚托夫斯基便急匆匆来到她的座椅后,对她道: “皇帝不只一次让人告诉他你丈夫的姓名。他见了瓦莱夫斯基伯爵后,曾低声 为你叹息,‘不幸的牺牲品!’” 接着,亲王要求她去跳舞。 “我不跳。”她回答道,心里正为受到过分的赞美而不安。 乐队很快停止了演奏。皇帝步入了沙龙。他显得不安,甚至带有几分忧郁。他 心不在焉地随便与介绍给他的男男女女说了几句。最后,他走到玛丽·瓦莱夫斯卡 身边,她笔直地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眼帘下垂。他用沉重的声音说道: “大太,白衣配白脸不太合适。” 见她不愿答话,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可不是我有意期待的欢迎……” 她仍不作声。他久久地凝视着她,不得不离开她。 皇帝一走,玛丽四周马上簇拥着许多人,有打听内情的,也有表示亲热的。她 急着避开这些大献殷勤的贵族,令车夫马上送她回府。刚一回到府邸,她便发现了 一封书信,上面放着一束鲜花。书信写道: 我眼里只有您,我只赞赏您,我只喜爱您。期望急速回话,以安慰这颗难以平 静的心。 这些过分强烈的话语刺伤了她。拿破仑把她当成了什么女人? 然而,亲自送来书信的波尼亚托夫斯基在门前等待着回音。瓦莱夫斯卡差遣侍 女回话: “绝无回音。” 亲王表示不满,要求见泊爵夫人。夫人闭门不见。他只得在房门前冒着被伯爵 听到的危险,与她交涉,可白费口舌,只得悻悻离去。 可第二天,年轻的妇人刚醒,便收到了第二封信。她没有打开,原封不动地让 送信人退了回去。整整一个上午,门铃声叮当不断。来访者络绎不绝: 波尼亚托夫斯基、所有最有声望的贵族、迪罗克……但谁也没有受到接待。 她丈夫出面求情,要求至少见见波兰的客人。他们请她参加皇帝将光临的一个 晚宴。她推托说犯了偏头痛,他们只得斗胆以威胁的口吻说道: “鉴于民族目前正处于异常关键的时刻,一切都得让步,太大,我们希望您的 病痛能在晚宴前消失,要是您不光临,那只能被世人认为是一个不忠的波兰人。” 面对着这束束咄咄逼人的目光,可怜的少妇只得从命。蒙在鼓里的丈夫把她送 到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的情妇沃邦太大家,沃邦太太是法国人,负责给她介绍礼仪 细节。这位旧贵族太太为担任这一角色感到十分高兴,对玛丽极尽吹捧、赞美之能 事,玛丽听着她念那封她曾拒绝启封的信: 太太,难道我令您生厌?然而,我倒一直希望能使您喜欢。莫非我想错了?您 开始时的仰慕之情逐渐减退,而我的爱恋之心却日益加深。您使我彻夜难眠!啊! 请给这颗时刻准备献给您的可怜的心几分欢乐、几分幸福吧!难道如此难以得到回 话?您该回答我的两次请求啊! 她瞥了一眼,发现还有临时政府所有成员签名的一封请求书,恳求她不要辜负 拿破仑的心愿: “夫人,小事往往能辅大业。自古以来,女人都对世界政治有着巨大的影响… … “倘若您是男子汉,您早就为了祖国崇高、正义的事业贡献出自己了。然而, 您是妇人,您完全能够、也会不:情作出其他的牺牲,哪怕这种牺牲是艰难的。 “您难道认为艾丝苔尔是出于爱情与国王阿苏埃鲁斯结合?他使她恐惧,他的 目光曾使她昏倒在地,这一切不就证明了他们的结合毫无爱情而言?她为拯救她的 民族贡献了自己,她得到了拯救民族的光荣。 “但愿您也能为了您的光荣和我们的幸福贡献自己!” 她祖国的这些伟人的这份非凡的请求书,在这位无比爱国而又束手无策的年仅 20 岁的孤独女人脑中会激起什么样的情感?他们把她看作英雄,向她断言:一个 民族的不幸或幸福完全取决于她。她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更衣打扮起来,准备去 参加晚宴。他们对她说,只有她光临,皇帝才会出席。 拿破仑的心弦被玛丽的美貌所拨动,更为她的郁郁不乐而牵引,波兰女郎在布 洛尼表现出的激情早已不见,变得十分持重,这使得拿破仑欲望更为强烈,更加迫 切。他习惯于别人轻易委身,因此,玛丽的不从反使他更加狂热,初遇时的想入非 非由此而变成强烈的欲望,使他激动不已,难以自制,贡斯当曾这样写道:“舞会 的第二天,他起床后坐立不安,走了坐,坐了又走,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帮他整理衣 冠。”确实,在他身上嫉心与爱心只有半寸之隔,妒火折磨着他。在晚会上,他发 现手下的两位侍卫官对瓦莱夫斯卡太太过分关心,便令贝尔蒂埃把路易·德·佩里 格派往巴萨尔热前线,把贝特朗发落到了布雷斯劳的热罗姆司令部。 玛丽步人沙龙。皇帝追上前去,说道: “我听说夫人的身体不适,完全康复了吗?” 审慎的问候使玛丽放下心来,她连忙表示感谢。宾客一一入座。玛丽坐在迪罗 克身旁,正面对着皇帝,心里怦怦直跳,倾听着拿破仑谈论波兰,询问波兰的历史。 他的目光不时落在她的身上。突然,他向迪罗克打了个手势。 大元帅马上询问身边的女宾是否还留着皇帝在布洛尼献给她的那束花。 她回答说为儿子留下了那束鲜花。 “啊,夫人”,迪罗克朝她倾去他那长着卷发的脑袋,低声道,“请允许我把 更配得上您的鲜花献给您。” “我只爱桂花。”她话中有话,生硬地答道。 一阵沉默过去,尴尬的迪罗克好不容易找了这样一句话: “那好,那我们就去您的家乡采摘桂花献给您。” 皇帝起身去沙龙饮咖啡。他再次走到瓦莱夫斯卡夫人身旁朝她一笑,碰了碰她 的手,低声道: “噢,如此温柔,如此含情脉脉的目光,还有这善良的神色,决不会存心折磨 人,其心扉定会敞开,不然,准是个世间最卖俏、最残酷的女人。” 她没有答话,她又能回答什么呢?拿破仑走后,大部分宾客也都跟着走了。玛 丽回到沃邦太太家,波兰贵族又设法让她违心地与迪罗克单独见了一面。迪罗克恭 敬、殷勤地向她诉说皇帝的忧愁和他那紧张的生活,企图打动她的心: “您难道就忍心拒绝一个从未遭受拒绝的人的要求吗!他的荣耀笼罩着悲伤, 只有您才能给他带去幸福,消除忧伤。” 她头脑昏乱,禁不住哭泣起来。迪罗克只得告辞,行前把一封信放在她的双膝 上。她不愿打开,别人替她拆了信,念给她听: 有时,我感到占据我心头的是过分高贵的情感。如何才能满足这颗心的需要呢? 有时,它恨不得马上跪倒在您的脚下,然而,崇高的敬意以其无比的力量阻挡了这 颗心,控制了最为强烈的欲望。 啊!倘若您愿意……唯有您才能排除把我们隔离的障碍。我的至友迪罗克将会 给您提供有关方便。 啊!来吧!来吧!您的任何愿望都会得到满足。只要您怜悯我这颗可怜的心, 我对您的祖国一定倍加热爱。 N 玛丽·瓦莱夫斯卡还想继续反抗。可是,她耳边充满了机智的话声,不厌其 烦地对她说,祖国的命运取决于她。最后,她不得不让步说: “你们要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人们让她独自一人呆在房中,关门闭户。她感到心寒,觉得悲痛。有时,她走 到窗前,贴在窗玻璃后,身置这间几乎昏暗的房间,望着欢庆的华沙,望着映着火 把的光辉,载歌载舞的波兰人民。 有人敲门。一个男人进了房间,也许是个女人,她不知道。她头昏乱得几乎旋 转起来。有人给她穿上一件毛皮大衣,头上披了一块披中,接着拉上她的手。她下 了楼,进了一辆马车。车子在大街上稳稳地行驶,接着停在大宫殿前。有人领她走 进一个饰满油画的长廓,继而进了一个房间。她不由自主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有人 跪倒在她的面前,吻着她的手,这就是拿破仑。 他用悦耳的声音跟她说话,可她一句也没听进。突然,他紧紧抱住她,冷不防 吻了她的嘴唇,她马上蹦起,向门口扑去。他抢先到了门口,几乎抱着她回到了座 椅。 这一反抗意味着什么?他确实没料到她会这样。他不知别人是逼她来幽会的。 这位波兰女子莫非是个狡猾的人,横下一条心,故意推托?然而,在那苍白的脸颊 上流淌的泪花,那抽抽搐搐的孩童般的哭泣声是那么纯洁,使他不禁起了怜心。拿 破仑愈来愈温存,严然像一位慈父。他问她出生于什么家庭,在什么地方长大,为 何嫁给一位老头。她开始闭口不答,后来慢慢冷静下来,含糊不清地答几句,她那 生活的空虚可想而知。 “地上结成的姻缘只有在天上才能了结。”她叹息道。 他笑了起来。她仍在哭泣。接着,他谈起了自己,她倾听着。时间在流逝。有 人敲门。迪罗克走了进来。 “怎么,时间已经到了?”拿破仑道,“那么,我的温柔又悲哀的鸽子,请揩 干泪水,去休息吧。以后别怕雄鹰,它对你只有充满力量的狂热的爱,它的爱情首 先是为了得到你的心。你总有一天会爱上它的,因为它将是你的一切,你听见了吗?” 他给她穿上大衣,披上头巾,待她答应次日再来才让她走。 这时,她的心已经平静。她是否相信皇帝将只满足于一种温情?他的关怀触动 了她那仅有的一点女人的虚荣心。她累极了,很快昏昏入睡了。 她一觉醒来,有人送来了一束桂花,里面还有几朵珍奇罕见的鲜花,此外还有 两盒首饰,一封信: 玛丽,温柔的玛丽,我首先想到的是你,我第一个愿望是想见到你,你会来的, 是吗?你已经答应过我。不然,雄鹰会飞到你身边的!我的至友说,我将在晚餐时 与你相见,请接受这束鲜花吧,但愿它成为一条神秘的纽带,在我们周围的人中间, 联接起我们隐秘的关系。我们完全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沟通我们的心。当我把手放 在心上时,你会感觉到这颗心只想到你,你也会用手抚摸一下那束鲜花,以报答我 的这颗心!可爱的玛丽,请爱我吧,但愿你的手永远不要离开那束鲜花! 首饰盒里摆着一串宝石和一串钻石。怒火又不禁袭上玛丽·瓦莱夫斯卡的心头。 皇帝难道是想买她? 众人连忙围着她,尽量平熄她的怒火。她差人把首饰退还给大无帅。在当天的 一次招待会上,大元帅与她相遇,轻轻责备了她几句。她回答说,她决不接受拿破 仑的任何馈赠,她期待从他身上得到的,不是钻石,而是复兴祖国的希望。 “这一希望,皇帝不是已经给了吗?”迪罗克反问道。 他解释说,战后,拿破仑定会将自由归还波兰。她摇了摇头。迪罗克企图说服 她,但白费口舌。迪罗克秉性正直,且对皇帝授意他担任的牵线角色也有些反感, 他同情玛丽,并为她担忧。可是拿破仑让他别忘了交情,这话意味着可以让迪罗克 滚蛋。 玛丽·瓦莱夫斯卡曾一度想离家出走。她把几件衣服装进手提箱,接着坐在写 字台前,给丈夫写了一封告别信: 阿纳斯塔兹,当您意识到我给您写这封信的原由,您定会首先想到责备我的行 为,可一旦您读完此信,您肯定只会谴责您自己。我尽了自己的一切能力,以使您 明白真相。可惜,您却被无名的虚荣心蒙住了眼睛,我承认,这里面也有爱国的成 分:您不愿看到危险降临。 “昨天夜里,我在……过了好几个小时。您的那些政客朋友会告诉您是谁派我 去那里的。我从那里出来时是清白无暇的,我已答应今晚再去,但我不能去,因为 我现在已经十分清楚等待我的是什么命运。 “有人定会认为我是个逃兵,无疑会有人对您这么说的。请您予以反驳:在为 祖国作出牺牲这一义务之上,还有良心与信念,只有良心与信念才使我打消了自尽 之念。” 突然,她的感情又出现了反复。她能当逃兵吗?她有权利背判一直梦想实现的 事业吗?与波兰人的义务相比,夫人的义务算得了什么,她的内心进行了长久痛苦 的斗争,最后终于改变了主意…… 晚上,她又让人领到了大宫殿。皇帝显得不满、忧郁。 “您终于来了。”他表示欢迎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呢。” 他让玛丽坐下,自己却站着,对她大加责备。她当初为何要在布洛尼主动见他? 她为何显得接受了他的敬意?她又为何拒收他的馈赠?她是否在玩弄他?他越说越 难以自制,大声叹息道: “真是好一位波兰女人!是您坚定了我对您的民族的看法。” 玛丽浑身颤抖,但一涉及到自己的祖国,马上变得勇敢起来,斗胆说道: “啊,陛下,您的这一看法,就说给我听听吧!” 他直抒己见,说波兰人生性骄做、多变。他们可以充满激情,但却不能保持长 久。她就是这样的人。开始时,她显得很主动,可一旦他去找她,她却避而不见。 他可不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男子。 “我要,你听清楚这个‘要’字”,他怒吼道,“我要强迫你爱我!我已使你 的祖国获得了新生,她的生存全靠了我。我还要继续努力。但你也要好好想一想, 就像我手中的这块表,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把它砸个粉碎,你的祖国也可能遭受同样 的命运,要是你拒绝我的心,拒绝我得到你的心,那你祖国的名字和你的一切希望 都将化为乌有!” 激动、生硬的怒吼在空气中震荡。可怜的妇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哼。可当他把 表摔在地板上,用脚底踩个粉碎时,她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当她恢复知觉时,看见了拿破仑不安的神色,听见了他低声的呼唤,顿时明白 他趁她昏迷之际强行占有了她。 他刚才仿佛被野性所驱动,干下了这一卑鄙的行径。现在,他为此悔恨不已, 面对着这双绝望的眼睛,感到害怕…… 沉重悲痛的时刻,他默默无言地站在久久地无声哭泣的猎物面前,感到束手无 策。迪罗克终于来了。他在皇帝帮助下把玛丽背到了大宫殿里专门为她准备的一间 卧室,从此之后,她再也不准回家。 此后的日子里,玛丽除拿破仑外再也见不到他人。她哭泣,哀求,苦思冥想, 每天晚上,她单独与皇帝共进晚餐,每次都提醒皇帝别忘了自己的诺言,每次都为 自己祖国的事业辩护。她虽然身受重辱,但她的心得到那唯一的慰藉:拿破仑将复 兴波兰,以偿还欠给她的债。确实,她得知拿破仑正在逐级建立民族的机构。业已 组建的有行政法院、内阁和波兰军队的核心,进入军队核心的都是出类拔萃的年轻 人,将由波尼亚托夫斯基指挥,高举自波兰被分割后一直珍藏的伟大旗帜,奔赴前 线。 瓦莱夫斯基终于醒悟过来,离开华沙回到波斯纳尼的旧府。玛丽感到自在了许 多。她和拿破仑之间渐渐产生了一种温情和真正的友谊。皇帝想方设法安慰她,向 她描绘最美丽的前景: “你尽可放心,我一定履行给你许下的诺言。我已经迫使普鲁士放弃她所强占 的那一部分土地,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自然会实现。眼下,实现全部愿望的时机 尚未成熟,必须耐心等待。政治就像根绳子,拉得太紧容易断。 此间,你们的政治人物可以学学政治。你们眼下到底有几个政治家?我承认, 你们不乏爱国志士,不乏爱国勇士。他们的身上将表现出你们的勇气与光荣,但这 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的志士仁人。”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向女人倾吐他的深刻思想,因为他一直认为约瑟芬过分浅薄, 无法理解他全盘计划的深远意义。 “你完全清楚,我热爱你的民族,我的意愿,我的政治观点都促使我为她的彻 底光复而努力。我十分愿意支持她的奋斗,捍卫她的权利,维护她的一切,只要不 危害我的义务和法兰西的利益,我定会为此努力。但也要知道,我们两国相距遥远, 我今天可以建立的,明天有可能被摧毁。我首先要为法兰西尽义务,我不可能为了 与法国利益无关的事业让法国流血牺牲,也不可能在必要时武装法国人民来拯救你 的民族。” 她大胆与他争辩,一次又一次向他指出,他对波兰的历史、生活和社会一无所 知。他俩的观点经常对立,但她毫不让步。最后让步的是拿破仑。他抚摸着她的脸 颊或捏着她的耳朵,对她重复道: “我亲爱的玛丽,你不愧是斯巴达人,你应该有个祖国……” 他对她爱得发狂,连她生活中的小事,都要亲自过问。他坚决主张她从此不要 再穿白色、黑色或灰色的裙服,要穿他所喜欢的色彩鲜艳的服装。 “一个波兰女子应该为她的祖国戴孝。”她反驳道,“只要您复兴了波兰,我 就身不离玫瑰色的服饰。” 在拿破仑的一再请求下,瓦莱夫斯卡夫人终于同意出席各种宴会,当时,战争 正处在准备阶段,华沙却宴会不断。玛丽若不在场,皇帝就觉得毫无兴致。他希望 她就在面前,在辉煌的灯火下更显出青春的光芒、美丽的风采。 他经常偷偷地给她打个手势,这手势唯有她才明白。她钦佩他能够在同一时刻 既想到她,又毫不忽视身负的重任。他温情脉脉地回答她说: “你感到奇怪吗?要知道,我必须一丝不苟地完成交给我的重任。我有幸能够 指挥这些民族。我过去只是一粒橡子栗,现在成为了一棵橡树。我身处最高的地位, 人们在近处或在远处都在注视着我,观察着我。这一处境,迫使我有时担心当起对 我来说并不自然的角色,这种角色,我不得不担当,以向自己,更向别人表明自己 所处的特殊地位……当众人注视着我们的时刻,我怎么才能对你说‘玛丽,我爱你 ’呢?我每看你一眼,都想对你这样说一声,可我又不能不顾自己的地位凑到你耳 朵边去。” 他俩的周围,他的参谋部,那些波兰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一个个无不暗暗支 持她的爱情生活。尽管她自己极力反对,但别人都把她当作皇后。这一位新时期的 艾丝苔尔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一种审慎的热情。最早公开陪同她,非但不责怪 她的行为,反而赞美她的,是她的两个表姐妹:热布洛娜夫斯卡公主和比尔莫冈斯 卡伯爵夫人。她谦让的情趣和内心隐约可见的痛苦赢得了众人对她的赞誉。 然而,本尼格森领导的俄国军队集结到了东普鲁士。皇帝率军出征。他每天都 向随母亲来到维也纳的玛丽发一封信。开始几仗获胜后,没想到在艾劳几乎吃了败 仗,战争陷入了僵持状态。茫茫雪原上,横尸遍野,惨不忍睹,拿破仑不胜悲痛。 他在给约瑟芬的信中悲伤的写道:“大地布满尸体,到处是伤兵,谁见了这么多受 难者都会悲痛,心灵都会感到痛苦。” 他内心的失望使他染上了胃病,病情严重,痛苦折磨着他。在这消沉的日子里, 他无法忍受孤寂。他在芬根斯但城堡等待着春季来临,以决一死战。 他要玛丽马上去他身边。他要求玛丽作出的牺牲是巨大的。这一次,她必须公 开地抛弃她的家庭,她的儿子,把她的耻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毫不迟疑地答 应了。这是因为,拿破仑在遭受不幸的时候,却更加不可抗拒地吸引了她。他不正 是为了波兰才去打仗的吗?皇帝派了她的兄弟枪骑兵上尉特奥多尔·拉克辛斯基去 接她。玛丽就在她兄弟的护送下来到了芬根斯但。皇帝每天只在早上离开她去同贝 蒂埃,缪拉或萨瓦里一起处理公务,或是在城堡的院子里检阅部队,玛丽就在房间 里透过百叶窗观看阅兵仪式。他回来同她一起用午餐。他的内侍贡斯当侍候他们在 一张便餐桌上吃饭。接着,迪罗克进来,他帮助皇帝处理法国的来信。就这样,时 间缓慢而平静地流逝着。 玛丽看书,绣花。皇帝批阅内阁的报告,把公文和案宗扔在近旁的地板上。 壁炉里,木柴在熊熊地燃烧。有时,皇帝若有所思地站起来,把公文踢在一边, 慢慢地踱几步,走过窗前时,望一眼白雪皑皑的原野,然后回转身来,在火旁烤脚。 他越来越爱她,离不开她了。这不是同约瑟芬在一起时折磨过他的爱情,那种 爱情常惹他发怒、发狂、忌妒;这一次的爱情更为成熟,更为温和,但深深地渗入 他的心灵和肉体之中。至于玛丽,她也许还不怎么爱他,但同他如此亲密地在一起 生活,她已经懂得怎样了解他。拿破仑经常叹息像他这样的人物孤独寂寞,很难得 到可靠的信任和爱情。尤其在这种忧伤沉郁的时刻,她待他更加亲近。而拿破仑猜 到了她的心理,有时故意显得比实际上还要难受,为的是打动她的心弦,让这位波 兰少妇温存的双眼多看他几次。 就这样,几个星期过去了,此间,拿破仑几次离开城堡去前线阵地。5 月15 日,他收到了路易和奥但丝的儿子小拿破仑因急性喉炎不幸死亡的消息,他悲痛欲 绝。他对这孩子确实非常喜爱。在这次战役期间,几乎没有一封信。的信尾不添上 对他充满深情的问候:“问小拿破仑好。别忘了问候小拿破仑……我收到了小拿破 仑的来信……代我亲一亲小拿破仑。”他向富歇倾诉了内心的痛苦。在给埃及的老 朋友蒙热的信中,他写道:“我感谢您就可怜的小拿破仑的死对我说的那番安慰的 话,这是他的命运。” 可惜,他相信命运是不可抗拒的。他痛苦地看到勇敢的战士和最亲密的军官在 他身边死去。生活就是这样,就像是通往死亡的道路上一个狭窄、艰难的出口。他 几次致信奥但丝,要她坚强些,有时甚至不适时宜地教训她几句:“孩子,自您遭 受巨大而不可抗拒的悲痛以来,您没有给我写过一个字…… 传说您不再爱任何东西,对一切都无动于衷。我从您的沉默中也发现了这一点。 这不好,奥但丝……您的孩子是您的一切,您母亲和我就这样微不足道! 倘若我在马尔松,我定会分担您的痛苦……再见吧,孩子,切勿悲伤。您必须 安于天命。而切要保重身体,以担负您的所有责任。” 他不能再这样悲伤下去。战役又打响了。6 月6 日,拿破仑挥军出战。 14 日正值马伦哥战役一周年,拿破仑在弗里德兰大败俄军。亚历山大皇帝丢 盔弃甲,损兵折将,旌旗倒地,仓皇逃进了尼埃曼堡。 一星期后,和约在提尔西特的木筏上签订。和约使玛丽·瓦莱夫斯卡大为失望。 考虑到俄国的利益,波兰只解放了一部分,建立了大公园。波兰过去的省份有一半 仍属俄国或奥地利。少妇深感痛心,赶到柯尼斯堡去见拿破仑。在与她共同度过的 三天里,拿破仑想方设法安慰她。他请求她再耐心等待时机,相信他,切不要遗弃 他。她对他明言相告,她决不去巴黎,将到乡村的母亲家里隐居,等待更幸福的日 子的到来。拿破仑苦苦哀求她说: “我知道,没有我,你完全能生活下去……我清楚,你的心不属于我…… 可你善良,温柔,你的心是多么高尚,多么纯洁!你忍心让我失去每天在你身 边度过的幸福时刻吗?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感到幸福,然而别人还以为我是世 界上最幸福的人!” 如此富有人情味的话语终于打动了她的心。玛丽答应只要他一回法国,就去他 身边。 此时的约瑟芬,却在凄切与无奈中渡过了一天又一天。她不能明确地知道拿破 仑远在波兰的一举一动,但她却无一日不是在狐疑与猜嫉中渡过。而且她身边的人 一直在告诫她说:“波兰女人非常危险,你怎么能独自在这里苦守苦等苦盼呢?” 风韵虽存、但日渐苍淬的约瑟芬明白她自己对拿破仑已丧失了吸引力,而她早 年的放荡风骚已伤透了拿破仑的心,尤其是大权在握的法兰西皇帝现在王基稳固, 已不需要她的社交与身分来帮助他了,又何况拿破仑身边云集的附拥者常献媚地送 去一个又一个的美女,拿破仑怎么还能时时想起她呢? 约瑟芬不由地想起了拿破仑曾经与夏迪泰尔夫人等女人的风流韵事。她每每想 到这些就怒火中烧,因为她介意的不只是拿破仑的移情别恋,更重要的是她皇后宝 座的得而复失。但约瑟芬对拿破仑的屡屡出轨又无可奈何,她所能做的也己由痛哭 打闹转为独自垂泪了。约瑟芬是聪明的女人,她知道现在能拴住拿破仑的只剩下她 屈辱温顺的表现了。 远在波兰的拿破仑使她放不下心,她一合眼,就能看到一位金发丰腴的波兰女 人躺在拿破仑的怀里。她告诉自己要争取主动。她终于给拿破仑写信要去波兰相见, 并告之她的相思之苦。 拿破仑的回信却令约瑟芬更加忧虑: “你告诉我的一切教我难过。可是,气候苦寒,道路既糟又不安全。我很难同 意让你经受一路的风霜险阻。来波兰旅途太辛苦,回杜伊勒里宫吧,过你所习惯了 的生活,这是我的愿望……请相信,推迟几周与你团聚,我比你更难捱。” 约瑟芬感到一切都变了。十年前的拿破仑,为了让她到战场相聚,曾写过多少 行灼热的信啊,当时是她贪享巴黎的歌舞欢乐,迟迟不应,而今当她一再坚持冒严 寒,去千里之外的波兰与丈夫相见时,这次却又是丈夫的娓婉劝阻。真是一场梦啊。 约瑟芬心底的懊恼已胀到顶点了。她不甘心地又写信致拿破仑,告诉他做军人的妻 子,就要尝尝随夫亲征的滋味。拿破仑依然温慰地回避,但又不可抗拒: 已接到你1 月15 日的来信。我无法容许一个妇女远道赶来。道路太糟糕—— 不安全,满是泥泞,泥深没膝。回巴黎吧,请高兴、放快活些。我就会来的。 你说你嫁个丈夫是为了跟他厮守在一起。我为此哑然失笑。我的愚见一直认为 :妻子是为丈夫而设置的,丈夫则是为祖国、家庭和光荣而生的。恕我无知,人们, 总是能从漂亮的夫人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再见吧,朋友。请相信我,不让你来,我比你更加感到难过。你可以对自己说 :‘这就证明,我在他心目中有多么珍贵。’” 拿破仑此时正全身心投入到了对玛丽的爱恋中,无暇也不愿分心旁顾。 他宁愿以种种借口搪塞,也不想约瑟芬前来煞风景。 约瑟芬不知道,拿破仑曾对兄弟约瑟夫吐露真情道:“我的身体从未像现在这 样健康过,我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愉快过。我比过去更风流了……” 约瑟芬尽管狐疑重重,但也只好唯命是从。但不久,拿破仑与波兰夫人热恋的 消息还是通过亲信传入了约瑟芬耳中。她尽量克制住自己,只在给拿破仑的信中发 了顿牢骚,说了些诸如不如死掉算了的话。拿破仑的回信平平淡淡,很是让她失望。 “你的信令我痛苦。根本扯不上你死的事儿、你健健康康的,而且一无可怨尤 的理由。” 可怜而敏感的约瑟芬,似乎已经捕捉到了即将来临的不幸,外孙的夭亡,拿破 仑移情波兰夫人以及日渐对她的冷淡,都让她感到操纵她命运的绳索被人猛地抽紧 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