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飞来的王冠 瑞典人决定选择贝尔纳多特为王储,这项飞来的王冠像无法移动的山峰耸立在 拿破仑和他昔日的元帅之间…… 作为拿破仑少年时梦想的一部分的德茜蕾终于走了,临行,她带上了拿破仑赠 送的貉皮大衣…… 尽管这些年来,拿破仑对爱情的看法已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尽管他总是抓住一 切机会尽量去占有那些想要占有的女人,尽管为了政治目的而要来的路易丝确定给 他带来了许多高贵与新奇的刺激,但他那被迫求权力的动机严重扭曲了的内心角落 里却一直驻留着一位女人,这就是德茜蕾。 这个挥之不去的影子记录着他初恋时的温馨与甜蜜,使他时常回恋起少年时那 明净如水的清纯心境。 但是现在德茜蕾却要走了,要到冰天雪地的斯德哥尔摩去做那该死的瑞典王妃。 讨厌的贝尔多纳特突然接到了一顶飞来的王冠。 那是在1810 年6 月,拿破仑在杜伊勒里宫举行盛大舞会。这个舞会邀请了元 帅、大使、名门贵胄参加。一时间,宽敞的大厅灯火辉煌,乐声盈耳,到处飞扬着 贵妇人们芳香的喘息和娇笑,到处流动着晚礼服和军装,贝尔纳多特和德茜蕾也到 了舞会。 但由于贝尔纳多特在当权政府一直遭受冷遇,德茜蕾又是端庄贤静,故而夫妇 二人一直坐在一个小隅中静观别人的翩翩起舞。当《马赛曲》乐曲奏响时,拿破仑 和路易丝在一声:“皇帝、皇后驾到”的欢呼中,进入了舞厅。 德茜蕾是第一次见到路易丝。她看到路易丝在诸多众人面前自然微笑的仪态, 不由心中叹道:这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从落地的那一天起就习惯了千百双眼睛的盯 视下泰然自若。 当路易丝走到德茜蕾面前,被介绍与蓬勃·科沃王妃相见时,德茜蕾盯着这张 娃娃般的嫩脸,脸上充满了青春活力和不曾浓妆的天然健康,更是自心底叹到:多 么单纯的女孩! 当德茜蕾夫妇和朱丽到一间小房间坐下来休息时,德茜蕾看了看姐姐道:“朱 丽,你身穿红色礼服,头戴西班牙皇后桂冠,简直美极了。但是,我总感到有一点 不协调。” 朱丽咽下一口香槟,笑道:“你怎么忘了我们俩可是商人的女儿,不是从生下 来就当公主的。” “是呀,不过在这里,她笑得依然这么甜,真是难得。” 朱丽睁大眼睛,问道:“在这里她不该笑吗?” “从前,她的姑奶曾住在这里,不知她是否记得。”德茜蕾低声说道。 朱丽吃惊地道:“谁的姑奶,谁?” “路易丝皇后呗,她爷爷的妹妹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 “玛丽·安托瓦内特!”朱丽重复着这个名字,她想起了被绞死的王后,眼里 顿时充满恐惧。 “是的,朱丽,她也是王后。别想她了,喝你的香槟吧,然后给我透些消息。 新皇后整天都在微笑吗?”朱而点点头:“是的,一天到晚。我得把我女儿也训练 成这个样子。”她站了起来,“我得告辞了,皇帝要求他的家庭成员都坐在御座周 围。” 贝尔纳多特站在一个窗间,他对这个晚会已经厌倦了。“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 吗?”德茜蕾问他。 他点点头,挽起德茜蕾的胳膊。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是塔列朗。 “我一直在找你,亲王”,他说,“这些瑞典先生们想让我把他们介绍给你。” 几个穿着外国军装的高个子军官站在他身后,这时走了进来。 “这是布腊黑伯爵”,塔列朗介绍说,“是他们驻巴黎大使的助手。这位是里 德上校,代表他们的国王来向皇帝和皇后致以问候。这位是默尔纳男爵,他的堂兄 曾是你在吕贝克时的战俘。男爵从斯德哥尔摩来,今晚才到巴黎。他带来了不幸的 消息。” 贝尔纳多特礼貌地对伯爵和上校微微笑了笑,然后转向默尔纳:“什么消息?” “克里斯田王子在一次突发事件中不幸逝世。你知道,他是我们的王储,瑞典 的下一个国王。” 贝尔纳多特挽着德茜蕾胳膊的那只手突然攥紧了,抓得德茜蕾差一点没叫出来。 俄顷,他松开手,平静他说:“这是一个可怕的消息,我不无遗憾。” “谁将取代他的位置?”塔列朗问,“现在要由谁来当王储?” 这时,德茜蕾注意到了什么。三个瑞典人一齐莫名其妙地盯着贝尔纳多特。他 们是在向他传递一种不便出口的信息。然后,默尔纳男爵说:“议会将在8 月21 日举行会议,选出新王储。”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似乎谁也没有话要说了。于是,贝尔纳多特说:“我们不 得不和先生告辞了。” 他们一齐鞠躬。这时,默尔纳问:“你不给瑞典国王陛下带什么信儿吗?” 贝尔纳多特逐个打量着他们。然后,把眼光落在布腊黑伯爵脸上。他是一个年 轻而英俊的小伙子。 “布腊黑伯爵,你出身贵族,请告诉你的朋友们,我的蓬特——科沃封号是不 久以前才得到的。我的父母都是贫民,我也曾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我请你们现在务 必不要忘记这一点。因为以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因为以后,你们必须忘记这一点。再见,先生们。”在皇宫外面,德茜蕾又碰上 了塔列朗,他的车子就停在他们的旁边。 “亲爱的亲王”,他说,“上帝赐给了我们舌头,以使我们用它掩盖我们的思 想,而你的思想却对瑞典人敞开了。” “亲爱的塔列朗”,德茜蕾回答,“大革命前,你是罗马教会的主教,教会教 人们说话诚实、坦白,对吗?这错了吗?” 塔列朗咬着嘴唇,现出不安的样子,说:“不知新王储是谁,我曾听说过几个 可能的人选,其中有克里斯田王子的弟弟;有丹麦国王,他的妹妹是克里斯田王子 的妻子;瑞士还有上一世国王古斯塔夫的一个儿子,全还乳臭未干。”他用力盯着 让,“也许,这几个人一个也选不上,议会可能另有打算。晚安,亲爱的朋友。” 到家后,德茜蕾对丈夫说:“这身军装使你很不舒服,你穿着越来越紧了。不久, 你就得换一身。” “换一身?”他微笑着说,“有时,你的想法莫名其妙地正确,宝贝儿。 是的,我不久就要换一身。”果然,在这次舞会的3 个月后,果然是贝尔纳多 特换了装束。 一天晚上,德茜蕾和儿子奥斯卡在女仆玛丽的侍候下已经上床安歇了。 突然,一束亮光照到德茜蕾的脸上,一个声音说:“快起来,德茜蕾,快起来 打扮一下。” 是德茜蕾的丈夫贝尔纳多特,他手端烛台站在她的床边,身上穿着他那最漂亮 的军装。 “怎么回事?贝尔纳多特。”德茜蕾说,“半夜三更的干什么呢!” “快,德茜蕾,我已经把奥斯卡叫醒了,我想让他也到场。” “你帮王子快点打扮一下,行吗?”贝尔纳多特对她说。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你告诉我。”德茜蕾恳求他,“有什么事了吗? ” “是的,哦,不。你自己会听到的,快一点。” “我穿什么呢?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知道怎样打扮才合适?” “穿你最漂亮的衣服。”他回答说,然后离开了房间。玛丽把德茜蕾那件黄色 的缎礼服拿出来,又帮德茜蕾把头发梳理整齐。又把去年生日时,贝尔纳多特送给 她的那条古老的金项链戴到脖子上。 他的头又从门缝里探进来,说:“快来,我们不能再让他们等了。” “‘他们,是谁?”德茜蕾生气地追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他只这么回答。他拽着妻子的胳膊下了楼梯。 奥斯卡在楼梯下面等着呢,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身上穿着他最好的衣服。 “爸爸,是又打仗了吗?”他问,“要么是皇帝要来看我们?妈妈打扮得多漂 亮啊!” 贝尔纳多特挽起他的手,然后叫费尔南德打开起居室的双扇门,里面灯火通明, 家里烛台都放到这里来了。 费尔南德高声说:“殿下到!蓬特——科沃亲王和王妃,他们的儿奥斯卡王子。” 他们慢步走进起居室,客人们深深鞠躬施礼。他们穿着色彩鲜亮的外国军装, 她立即认出了这颜色;黄色和绿色,瑞典军装的颜色。 一个小伙子的军装不那么鲜亮,衣服很脏,马靴上泥泞斑斑,金黄色的头发蓬 松散乱,显然他已经连续骑马奔波好几天了。 “古斯塔夫·默尔纳,是我在吕贝克时的战俘,对吗?”让徐缓地对这个小伙 子说,“很高兴又见到了你,我很高兴。”默尔纳向前走了一步,又弓身鞠躬。他 的手颤抖着掏出一封信递给让。“王储殿下……”他立即说。 王储?德茜蕾的心顿时停跳了。但贝尔纳多特却平静地接过信。 “王储殿下”,默尔纳继续说,“我带来了瑞典国王陛下给你的信,瑞典议会 请殿下做瑞典的新王储。查尔斯三十世国王陛下愿收你为他的养子,希望能尽快在 瑞典迎接你。” 他太累了,几乎倒下去,一位老绅士不得不扶住他的胳膊。默尔纳声音很低他 说:“请原谅,我骑着马一连跑了好几天,没有休息。”然后,他提高一点声音说 :“我可以把这几位先生介绍给王储殿下吗?”贝尔纳多特点了点头。 “这位是冯·埃森伯爵,我们驻巴黎的大使。”默尔纳说。老绅士身体硬挺挺 地鞠了一躬,脸像石头似的毫无表情。 贝尔纳多特点点头:“你曾是波美拉尼亚总督,对吧?冯·埃森伯爵。 我的皇帝征服它时,你曾勇敢地捍卫了它。” “这位是里德上校。”默尔纳接着介绍,“这位是布腊黑伯爵。” “我们以前见过面。”贝尔纳多特说。德茜蕾也认出了他们。几个月前塔列朗 在杜伊勒宫曾向她介绍过他们。他们面带微笑鞠躬行礼,为还记得他们而高兴。 沉默了一会儿,让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接受瑞典议会的邀请,为成为查 尔斯13 世国王陛下的养子而自豪。”他盯着冯·埃森伯爵——无嗣国王的仆臣, 又说,“我感谢陛下和瑞典人民对我的信任,我保证竭尽全力为他们和他们的国家 效劳。” 冯·埃森伯爵又一次深深鞠躬,其余的瑞典人也都一齐跟着又一次弓身行礼。 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奥斯卡走上前去,站到几个瑞典人身旁,拉 着那个英俊的小伙子布腊黑伯爵的手,向他自己的爸爸妈妈鞠躬。 贝尔纳多特对站在门口的费尔南德吩咐道:“把我在奥斯卡出世时藏的那些酒 拿出来。”然后,他开始读默尔纳送来的那封信。 冯·埃森走到他跟前,说:“我有责任禀告殿下一件事:王储必须是瑞典公民, 你同意加入瑞典国籍吗?我必须得到你的答复,才能向斯德哥尔摩写信。” 贝尔纳多特笑了,“当然,瑞典国王不能收法国公民为养子的。明天,我将奏 请我们皇帝恩准我加入瑞典国籍。” 老伯爵的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德茜蕾也是如此, 正想说些什么,费尔南德拿着酒进来了。 “这几瓶酒是11 年前买的。”贝尔纳多特说,“那时我还是陆军大臣,奥斯 卡才出世。当时,我对我的妻子说:‘他成为法国军官时,我们再把这些酒打开。 ’” 奥斯卡没有听他爸爸说什么,还在握着布腊黑的手。“我想作曲,像贝多芬先 生那样。”他说,“但妈妈想让我像她父亲那样,当个丝绸商人。” 人们都笑了。只有冯·埃森伯爵没有笑,他的脸依旧如石头一般。 大家都斟上酒以后,布腊黑说:“王储殿下将学会一个瑞典词——‘斯科尔’, 意思是‘为您的健康!’”他举起酒杯:“让我们为了王储的健康……” 贝尔纳多特打断了他的话:“先生们,我们为瑞典国王陛下的健康干杯!” 他们脸色庄严地慢慢喝着,突然谁说:“也为他的养于——查尔斯王储的健康 干杯!”大家都高喊着“斯科尔”,又干一杯。 奥斯卡在幸福地微笑着。“我们要成为瑞典人了,你高兴吗?妈妈。” 他问。 突然鸦雀无声,大家都想听到德茜蕾的回答。如果要发自肺腑,德茜蕾能说什 么呢?德茜蕾是法国人,法国是德茜蕾的家。德茜蕾没去过瑞典,也不了解它的人 民。 他们还在等德茜蕾回答。“说呀,妈妈”,奥斯卡恳求德茜蕾,“说你高兴。” “我还不了解瑞典”,德茜蕾说,“但我将竭尽全力在那里过得愉快。” “对于瑞典来说,这就足够了。”冯。埃森严肃他说。 贝尔纳多特送走他们回去睡觉时,玛丽在楼梯上面迎接。德茜蕾小声对她说: “玛丽,你听到了吗?瑞典人要我和让做他们的下一个国王和王后。是人民选 定了,玛丽,我们不会像约瑟夫和朱丽那样。” 一大滴泪珠从她脸上滚落下来。 德茜蕾躺在床上闭起眼睛,但睡不着。 “为什么他们叫你查尔斯?”德茜蕾问贝尔纳多特。 “查尔斯是瑞典皇室的姓。”贝尔纳多特解释说,“将来有一天,我便要成为 查尔斯十四世国王。而你现在是瑞典王妃德希德莉娅。” 德茜蕾呼地坐起来。“不!我拒绝叫德希德莉姬。我拒绝!”她大声嚷,“你 理解吗?” “这是王后的愿望。德茜蕾这名字对她来说法语味太浓了,德希德莉哑听起来 更尊贵些。这两个名字形异实同,都表达一个意义:他们盼望的人,需要的人。” “不,让,瑞典需要的不是我,他们需要的是你,因为你将会是一个强有力的 王储。他们不需要一个软弱的王妃,一个丝绸商人的女儿。” 贝尔纳多特文不对题的回答:“我要洗个凉水澡,然后给皇帝写封信。” 德茜蕾什么也没说。因此,他接着说:“请听我说,德茜蕾,我们必须都加入 瑞典籍,你、奥斯卡和我。我希望得到皇帝的允许。你同意吗?” 德茜蕾仍然没有回答,也不看他。 “德茜蕾,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奏请了。但如果不加入瑞典国籍我就不能做 王储。因此你的回答是至关重要的,你同意吗?” 德茜蕾终于抬起头来,仰望着他威武而慈祥的脸,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 这就是贝尔纳多特——一个凭借自己的勇敢和智慧从普通士兵跻身于元帅行列 的人。统治法国的本来可以是他而不是拿破仑,但他拒绝成为一个独裁者。 他把汉诺威治理得井井有条,万民安乐。拿破仑从泥淖里捡起一顶皇冠戴在自 己头上;瑞典人民却把皇冠拱手献给了贝尔纳多特。这是一件极好的事。 “是的,贝尔纳多特”,德茜蕾说,“我同意。” “那么你愿意跟我和奥斯卡一同去瑞典吗?” “如果我果真是‘他们需要的人’的话。但是,你本人绝对不要叫我德希德莉 娅。你能答应我这一点吗?” 他答应了。 “那么,我就去。”德茜蕾说。 然后,德茜蕾睡着了。睡了很长时间。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了。一时间,德 茜蕾糊里糊涂,不明白怎么回事:为什么天到这时候,我还在床上? 一种恶梦似的联想萦绕在脑际。德茜蕾听见奥斯卡在花园里说话,回答他的是 一个男人的声音。 德茜蕾拉了一下铃,玛丽进来了。“下午好,王妃殿下。”她脸上挂着微笑说 着,微微屈膝行礼。 德茜蕾突然想起来了,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快和害怕。 “我丈夫呢?”德茜蕾问“在书房里跟几位瑞典先生议事呢。”她回答。 “奥斯卡在花园里跟谁玩呢?” “跟那位年轻的瑞典伯爵。他的球已经打碎一块窗玻璃了。” 玛丽对毁坏东西向来深恶痛绝,但这回她却补充一句,“碎碎平安。” “是吗?我希望如此。我饿极了。” “我把早饭给你送来,德茜蕾。”她正要向门口走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西 班牙王后和荷兰王后在楼下呢,她们想见你。我怎么回她们的话?” “我谁也不想见,玛丽。”德茜蕾说,“告诉她们我头疼了,或者由你随便编 个更好的借口,如果能编出来的话。” 德茜蕾在床上吃了早饭,然后起床在镜子里打量自己。“德希德莉娅,瑞典王 妃!这真是你的脸吗?”德茜蕾纳闷,“在马赛跟贝尔纳多特将军结婚的那个姑娘 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朝夕相伴的东西似乎从德茜蕾生活中悄然逝去了,甚至自己的脸也不再是 从前的那张。 11 月,德茜蕾就31 岁了,细小的皱纹已爬上眼角。也许,笑得太多了? 笑的时候,皱纹就更深。 她不知道新婆婆——瑞典王后是什么样,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大多数婆 婆都很难对付,王室的婆婆是否更难对付?也许我能与她和睦相处? 还有一些其它的问题缠绕着德茜蕾,也许花园里那个小伙子能回答这些问题? 德茜蕾打开窗户向下看去。 “你在瞄准妈妈的玫瑰!伯爵。”奥斯卡在喊。 “殿下必须接住球,这样就不会砸着玫瑰花了。看球!”年轻的布腊黑也大声 喊。 布腊黑投得很猛,但奥斯卡接住了。然后,又抛回去,又准又有力。布腊黑又 抛,这回奥斯卡没接住,球落到玫瑰花丛里。那是德茜蕾最心爱的黄色的大玫瑰花。 “妈妈会不高兴的。”奥斯卡说着,抬头向楼上的窗户看了看。他看到了德茜 蕾,甜甜地笑了。“妈妈,你睡好了吗?”他问德茜蕾。 布腊黑伯爵连忙鞠躬。 “我想跟你谈谈,伯爵。”德茜蕾说,“我这就下到花园里去。” 德茜蕾来到花园里,坐在凳子上,他们也挨着德茜蕾坐下来。九月的太阳使人 周身温暖,身后墙头上成熟的水果清香沁人。德茜蕾的心情开始好一些。 “你以后再跟伯爵谈好吗?妈妈。”奥斯卡说,“我们玩得正带劲儿呢。” 德茜蕾摇摇头,说:“我跟布腊黑伯爵有正经事要谈,想让你也听听,奥斯卡。” 德茜蕾转向布腊黑,问:“我丈夫在书房里陪谁呢?” “冯·埃森伯爵在那儿,还有里德上校。今天,他们要动身回瑞典。默尔纳也 在,他不走,你丈夫选他为王室侍从了。” 德茜蕾点点头,搜肠刮肚地为最重要的问题找开场白,可找不到。于是,直截 了当他说:“请如实告诉我,亲爱的伯爵,为什么瑞典要我丈夫做王储?” “我们的国王没有子嗣。”他说,“我们一直钦敬你丈夫的品行,无论是作为 军人还是作为汉诺威总督……” 德茜蕾打断他:“你们废黜了你们的古斯塔夫国王,认为他疯了,是真的疯了 吗?” 布腊黑把眼光从德茜蕾脸上移开:“我们认为他的确是疯子。” “为什么?” “他满脑子是疯狂而又不可思议的主意。他父亲的思想比他还疯狂,想让瑞典 恢复它往日的威风,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因此,他决定进攻俄国。 贵族和将军们劝他不要这么做,他大为恼怒,非但不听他们的劝谏,还竭力说 服议会支持他。” “议会里有贵族吗?” “没有,议会里都是农场主和商人,他们认为他的计划可以使他们得利,于是 就怂恿他打仗。他在战争中屡吃败仗,没有带来任何利益。但他仍然要钱,再挑起 新的战争,瑞典担负不起这笔军费。于是,贵族们就把他谋杀了。 他就死在冯·埃森的怀里。”他停了停,然后又说:“他的儿子古斯塔夫四世 的疯狂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竟以为他能同时征服俄、法两国。” “接着讲你的谋杀故事呀,伯爵。” “谋杀故事?”他转过脸来看着德茜蕾。是在开玩笑吗?不,德茜蕾没有笑, 而是十分严肃他说出来的。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沙皇从我们手中夺走了芬兰,你的丈夫——蓬特一科 沃亲王夺走了波美拉尼亚,如果他愿意的活,本可以占领瑞典本土的。” “但他不愿意。疯国王斯塔夫四世怎么样了?” “殿下,我们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这些战争破坏了我们的国家。我们已血 流成河,但我们不愿意灭亡。”他咬着嘴唇,为告诉她这些而感到羞愧,“我们的 将军决定把这个国王也废掉,他们把他囚禁在自己的城堡里。 然后,由他的叔叔取而代之,面南登基。” “现在,他在哪里?我是说疯国王古斯塔夫。” “在瑞士。他的儿子——又一个古斯塔夫,和他一起呆在那里。他跟奥斯卡年 龄差不多——我是说奥斯卡王子。” “为什么这位小古斯塔夫现在不能做你们的王储呢?” “瑞典害怕瓦萨,家族的人都有神经病。他们是一个很古老的家族,殿下,大 多的人在这个家族内通婚,这是很危险的。一个家族需要新鲜血液。” 他站起来,望着玫瑰花。看来他心中很不平静,连“请原谅”也忘记说了。 “坐下,伯爵”,德茜蕾说,“你仍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瑞典挑选了我丈夫。” “他占领吕贝克时,默尔纳和其他一些军官曾当过他的俘虏。他请他们去吃饭, 用地图和事例告诉他们斯堪的那维亚的未来应该是什么。他们喜欢他的见解,回斯 德哥尔摩后把这些想法作了报告。从那时起,几乎人人都赞同只有你丈夫可以救瑞 典,只有他能给我们带来和平,给我们的国家带来繁荣富强。” “你说‘几乎人人’,伯爵,还有人持不同看法吗?” “有的,但他们的领袖人物几个星期前被谋杀了,是被城堡外面的人群杀死的。 “谋杀了?为什么?因为让可以当上王储才这样的吗?还有多少人因为我们被 谋杀?”泪水突然顺着德茜蕾的面颊涌下来,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妈妈!亲爱的妈妈!”奥斯卡两只胳膊抱着德茜蕾的脖子,紧紧搂住德茜蕾。 德茜蕾擦干眼泪,然后看着布腊黑伯爵。 “也许我不该对你讲这些”,他说,“但我想让你知道真情。” “我还有一个问题,伯爵,你们国王真的想收我丈夫为养子吗?” “国王也是瓦萨王族的人,殿下。他年老多病,头脑也不清楚了。他坚决反对 这个主意,把他所有的德国堂弟、表弟以及丹麦王子们的名字都提出来作为候选人。 但最后他不得不屈服于议会的意志。” “王后呢?她比国王年轻,是吗?” “王后陛下50 岁左右,是个强悍、聪明的女人。” “她会恨我的!”德茜蕾说。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引起布腊黑伯爵的担心:“王后陛下将会很高兴见到奥斯卡 王子。”他回答。 德茜蕾正要再问,默尔纳从房里走出来,他注意到了德茜蕾脸上的泪痕和伯爵 那严肃的神色。但他只说: “王储殿下请你到书房去。” 一走进书房,德茜蕾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卧室里的那面大穿镜这会儿立在书房 的书案旁,贝尔纳多特正站在镜子前试一身新军装,裁缝们跪在他身旁,嘴里衔满 了针。几个瑞典人目不转眼地注视着。 “发现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冯·埃森伯爵。”贝尔纳多特问。 冯·埃森摇摇头。里德上校说发现了一个地方不合适,但别的人都看不出来。 这时,费尔南德以坚定的口气说:“这军装很合身,殿下。”最后,贝尔纳多特注 意到德茜蕾也在身边。 “是瑞典军装。”他说,你喜欢它吗?” 制服是深蓝色的,金肩章光芒闪闪。所幸没有一般元帅服的那种高高的领子, 那种高领元帅服使人很不舒服。德茜蕾点点头:“是的,我喜欢它。” “明天11 点我要去晋见皇帝,想让你和奥斯卡一块去。” 这时,玛丽进来了。她说朱丽来了,急等着见德茜蕾。于是,德茜蕾离开书房, 来到起居室。 朱丽在窗前站着,看见德茜蕾进来,正正经经地向德茜蕾行了一个屈膝礼。 “别开我的玩笑,殿下。” “我不是开你的玩笑,殿下。”她的声音与屈膝礼同样庄严。 “起来,别让我生气了。王后怎么能向王妃行礼?” “我是个徒有虚名的王后,德酋蕾。”她解释说,“西班牙人民依旧拒绝接受 约瑟夫和我。而你和让是瑞典人民选定的。一个徒有虚名的玉后必须向一个名副其 实的王妃行礼。”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我们也是昨天夜里才知道这消息的。” “整个巴黎都在谈论这件事呢。今天我跟拿破仑一块吃午饭,他对这件事大发 议论,还开荒唐的玩笑,说:‘贝尔纳多特不想再当元帅了,连法国人也不想当了, 要人瑞典籍。’当然,他这么一说,我们都对这主意捧腹大笑。” 德茜蕾直直盯住她:“你捧腹大笑?怎么会呢?我一想起来就想哭。” “亲爱的,看在上帝面上,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吗?” 德茜蕾没有回答。 “似乎不可能。”她无力他说,“约瑟夫是西班牙国玉,但他不是西班牙人。 路易是荷兰王,但你若叫他荷兰人他是不会感谢你的。还有热罗姆……” “这不是一码事”,德茜蕾打断她的话,“波拿巴的王冠跟真正的王冠不同, 刚才你自己已经这么说了。” 朱丽不得不同意德茜蕾的看法。然后,她问他们是否真的要去瑞典定居。 “如果他们不欢迎我,我是决不在那里呆的。我的王后婆婆会恨我的,在那里 我没有任何朋友。” “别瞎说,亲爱的。婆婆恨儿媳是因为儿媳从她手中夺走了她的儿子,而让不 是她儿子。另外,佩尔松在斯德哥尔摩,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封他为公爵,那么你就 可以经常邀他到你的后宫里去。” 德茜蕾正要向她解释为什么,可她不给德茜蕾机会,思想早已离开德茜蕾的烦 恼而云游天外了。“听我说,德茜蕾,我得到了好消息,皇后要生孩子了。拿破仑 激动得发疯,他的儿子将被称作‘罗马王’,当然必须是男孩才行,他已决定了。” 这时,响起一阵很有礼貌的敲门声,走进来的是费尔南德。“要回斯德哥尔摩 的几位瑞典先生想跟你告别。”他说。 德茜蕾跟瓦萨国王傲慢地臣仆冯·埃森伯爵握了手。里德上校也在那儿,但默 尔纳和布腊黑不在。她知道默尔纳要留下来给让当侍从,但布腊黑哪里去了?他不 愿跟她告别吗? 瑞典人和朱莉走后,德茜蕾来到花园里。突然,布腊黑出现在她身旁。 “你不跟他们一块回斯德哥尔摩吗?”她问他。 “我请求王储允准我当你的侍从,他答应了。我随时听候你的吩咐,殿下。” 他亭亭而立,颀长而英俊,只有19 岁,是瑞典一个名门贵族的儿子。“跟殿 下一起去斯德哥尔摩我将非常自豪。”他又补充一句。 德茜蕾知道他的意思,有布腊黑伯爵陪伴,瑞典的贵族们就不会为他们的新王 妃感到耻辱。 德茜蕾笑了:“谢谢你,伯爵。可是我能给你些什么工作做呢?我以前从未用 过侍从。” “殿下可以随便,想让我干什么都行。同时,我可以跟奥斯卡玩……我是说奥 斯卡王子。” “那你得保证不再打破窗子!”德茜蕾大声笑了。是的,年轻的布腊黑无论对 德茜蕾还是对奥斯卡都将是一个好伙伴。德茜蕾开始对前景不再那么不安了。 11 点,皇帝将在他的书房等德茜蕾一家。l1 点差5 分,德茜蕾一家就来到 他的书房外面。别的客人,例如外国王子、大使,还有将军、大臣什么的,要见他 时往往要等几个钟头。 皇宫的军官们惊奇的盯着贝尔纳多特瑞典军装。没有人跟德茜蕾一家说话,没 有人高兴看到他们。当然,他们知道他们来的目的,也知道皇帝要大为震怒的。 钟敲11 点时,门打开了。“陛下现在见你们。”一个军官声音严肃他说。 这么说我们不必等了!这个兆头是吉是凶?是凶兆,德茜蕾十分肯定。 皇帝的书房长长的,书案在那头。他通常站到房间的中间迎接他的朋友,但他 们进来时,他没有站起来,仍旧坐在他的椅子上。他们默默地走过长长的房间,一 直走到他的书案边。 然后,他们站在那里,奥斯卡站在他们俩中间。贝尔纳多特弯腰鞠躬,德茜蕾 也行了屈膝礼。拿破仑仍然没有动,怒气冲冲地盯着让。 突然,他跳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你怎么敢穿着这种衣服站到你的皇帝面 前?贝尔纳多特元帅I ” 贝尔纳多特平静地回答:“这是瑞典军装,陛下。” “那么,你竟敢穿着瑞典军装出现在这里?你,一个法兰西的元帅!” 他疯子似地喊叫着,可怜的小奥斯卡吓得浑身发抖。 “如果这身军装让陛下生气的话,我很抱歉。但对于这次拜访来说,它似乎是 最合适的服装。如果陛下恩准我的奏请,我就再也不能穿法国元帅服了。” 德茜蕾累极了,很想坐下;而皇帝站着,德茜蕾是不能坐的。显然,他要坐下 了。 “是的,我收到你的信,元帅。”他的声音不那么高了,口吻冰冷。他竭力想 使让感到羞辱,“这封信使我大吃一惊。你忘记了过去30 年中你为法兰西南征北 战么?你忘记了跟你出生人死的将士么?你不再为是一位元帅而自豪了吗?” 贝尔纳多特沉默不语。拿破仑背后,塔列朗在跟外交大臣耳语着什么。 德茜蕾纳闷他在说什么,外交大臣听完他的话微笑了。 “法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拿破仑继续说,“我以前曾对你说过,贝尔纳多特。 很久以前,当我未经你允许从埃及撤回时,你要枪毙我。你总是忠于职守,贝尔纳 多特。我再重复一遍:法国需要你这样的人。” 他对着贝尔纳多特的信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推到一边,说:“我不明白为什 么瑞典人选中了你。但他们毕竟这么做了,因此我——你的皇帝批准你接受他们的 邀请,如果……”他停了停,眼睛直直盯住贝尔纳多特,“如果你保留法国国籍和 法国元帅军衔的话,就这些!” “那么我不得不告诉瑞典,我不能接受他们的邀请。”贝尔纳多特说,“瑞典 人民要求王储是瑞典公民,陛下。” 拿破仑刚刚坐下,又跳起来,凶狠他说: “一派胡言,贝尔纳多特,我的三个兄弟都是国王,但他们仍然是法国人!” 贝尔纳多特没有回答。拿破仑离开书桌,怒气冲冲地在房间里来回大步踱着, 两手紧紧背在身后。 塔列朗的眼光与德茜蕾相遇了,那眼神似乎在给德茜蕾传递什么信息。 是不是说让最后会赢得胜利?可那好像是不可能的。 突然,皇帝在德茜蕾面前停下了。“王妃”,他对德茜蕾说,“你知不知道瑞 典王室的人都是疯子?查尔斯国王,还有他前面的两个国王,都是疯子。你的丈夫 也疯了吗?他要你和你的儿子都变成瑞典人!” “这不是他的意愿,陛下”,德茜蕾说,“是瑞典人民的要求。”德茜蕾看看 塔列朗,他轻轻点点头。 拿破仑转向贝尔纳多特:“你想脱离法国军队,我不能同意,如果战争再打起 来,我需要你和你统帅的瑞典军队。” “我不能把瑞典军队置于陛下的指挥之下。” 拿破仑的手狠狠砸在书案上,奥斯卡吓得跳起来。但未等他说话,德茜蕾抢先 说:“我的脚疼,可以坐下吗?陛下。” “在瑞典的公开仪式上,你得站好几个钟头的,德茜蕾。”他的声音又复归平 静了,还直呼德茜蕾的名字。“请坐下吧。先生们,大家都坐下。” 大家都围着书案坐下来。“我们刚才谈到哪里了?”他接着说,“噢,对了, 瑞典军队。它必须与我们一起同英国作战,但是在你的指挥下,而不是由我指挥。 是这样吗?” 塔列朗目不转眼地盯着贝尔纳多特。现在,德茜蕾明白拿破仑的意图了,他想 叫让成为瑞典王储以便把瑞典拉入法国战争。他声音温和地继续说: “如果这是你的计划,我就接受你的请求。希望你在瑞典生活愉快,贝尔纳多 特!” “妈妈,他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坏。”奥斯卡声音很大他说。 塔列朗使劲憋住没有笑出来,外交大臣也是如此。拿破仑严肃地看着奥斯卡说 :“我为这孩子选了一个斯堪的那维亚名字,那时,我在埃及的荒漠里。生活真是 神秘莫测,对吗?贝尔纳多特。”他高声笑着,笑得很开心,把愤怒的争执忘到九 霄云外去了。 接着,他要来一张斯堪的那维亚地图,摊到他的膝盖上:“坐到我身边来,贝 尔纳多特。”他们在一块制订战斗方案时一定都是这么坐在一起的。 “所有的欧洲国家都作了保证,不与英国通商,只有瑞典仍然与它有贸易往来。 英国的货物在哥德堡卸下来,然后再从那里秘密运往德国。” “还运往俄国。”塔列朗不紧不慢地补充说。 “是的,不幸,我的朋友——俄国沙皇对他的许诺总是那么健忘。从瑞典进入 莫斯科的货物太多了。你要解决这个问题,贝尔纳多特,不要让瑞典同英国通商。 如果必要,你还要跟他们打仗。” 贝尔纳多特仍旧一言不发,看着地图。 “你反对这个计划吗?”皇帝咄咄逼人地问,“或者说,我们可以把希望寄托 在你身上吗?” 贝尔纳多特抬起头来:“我将全力为瑞典的需要效劳,这点你尽可放心。” “那么法国的需要呢?” 贝尔纳多特叠起地图,站起来,说:“法国政府和瑞典政府正在协商,如果这 个协商产生了应该产生的结果,法国和瑞典的需要将是一致的。” 拿破仑的脸色很不高兴,但他没有再争执。 “也许你是对的,贝尔纳多特。”他说着拿起笔来,“我一签署这份文件,你 和你的妻子、儿子将不再是法国人了,而如果签了那一份,你便不再是法国元帅了。 你愿意让我签吗?” 贝尔纳多特点点头。拿破仑分别在两份文件上签了字。 然后,他把手放在奥斯卡肩上,到门口。外面不少大使、大臣和将军在等他, 一看见皇帝,都一齐深深鞠躬。 “先生们”,他对他们说,“我们必须把我们最好的祝愿献给瑞典王储和王妃 殿下。” “还有他们的儿子。”身旁一个清脆童稚的声音嚷道。 “对,还有他们的儿子,奥斯卡王子。”拿破仑严肃地补充说。 这项讨厌的飞来的王冠终于带走了德茜蕾,临行时,拿破仑送给了她一件最珍 贵的貉皮大衣。它能使德茜蕾兔受哥尔摩那漫天风雪的侵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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