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死亡大撤退 从莫斯科的撤退,是拿破仑大军一场永远做不完的恶梦,数以万计将士葬身于 俄罗斯漫天的风雪之中,仅别列津纳河就漂浮起12000 名法国军人的尸体…… 俄国人兴奋地狂呼:“上帝让拿破仑忘记了这里曾经有过冬天!” 拿破仑则说:“是俄罗斯的严寒打败了我。” 拿破仑在莫斯科一共停留了36 天。在这期间他并没有积极地捕捉库图佐夫, 以彻底击败俄军主力。他对和平多少存有几分幻想。但当他发现亚里山大已决定不 让他如愿时,冬季已快来临了。 在占领莫斯科初期,为了保护其生命线,他不得不向南北两个方面派出大量的 掩护兵力。这样,在莫斯科城内和周围地区,他手上的兵力不足10万。缪拉的骑兵 向南构成一道屏障,监视库图佐夫。往来斯摩尔棱斯克与莫斯科之间的运输车队常 遭哥萨克骑兵的袭击,因此拿破仑不得不告诫在斯摩尔棱斯克的朱诺:任何车队若 无1500 人的军队护送均不准启程。 随着冬季迫近,莫斯科的10 万大军的补给将日益困难。权衡再三,他还是决 定从莫斯科撤回斯摩尔棱斯克。 最初,他打算走偏南一点的路线撤退,这边沿途一带未经战争摧残。他于是满 怀信心地带着11.5 万人马于19 日出发,深信“在严寒来临之前”会安然到达友 好的立陶宛,进入冬营。 但俄国人似乎早已算定了这一招。10 月20 日,库图佐夫在马洛——雅罗斯 拉维茨拦截法军,在此展开一场厮杀,法军损失了5 千人,大部分系欧仁亲王的意 大利军。法军此时处境很难,幸亏库图佐夫突然中止作战向西撤去。不过,他仍威 胁着法军的退路。贝尔蒂埃、缪拉和贝西埃尔等人都反对重蹈覆辙。拿破仑默默无 言,眼睛盯着地图,达一个多小时。如今只有一条比较稳当的途径,这就是向北撤 退,然后转向西,重走原来进军的一片荒凉的路线。大军于是回头转向博罗迪诺, 悽然跋涉上道(10 月26 日)。 这个决定看来恰恰是灾难性的。拿破仑过高地估计了库图佐夫的战斗意志。事 实上,这位习惯于退却的俄国元帅早已决定,一旦拿破仑大举进攻,他就立即撤出 战斗。 拿破仑回师北去,从挺进莫斯科的原路撤退,使他们的本已严重匮乏的补给雪 加上霜。现在库图佐夫的俄军并不稳于进攻,他们同法军平行前进。 双方并不交火,库图佐夫元帅希望,疲劳、纪律松驰、匮乏艰难,将使法军最 终完全丧失战斗能力。 现在法军每况愈下,拉博姆描述了当时的情况。 “我们到处看见因为缺乏马匹来拉而丢弃的大车。那些随身带着在莫斯科掠夺 所得的人,为他们的财物担心。但使我们最感不安的,是目睹我们骑兵的可悲情况。 前不久我们才住宿过的那些村庄,已夷为平地:灰烬中是数以百计的士兵和农民的 尸体。……但最可怕的是博罗迪诺战场。我们在那里看到四万战死的士兵尸体仍未 埋葬。” 迄今为止,天气异乎寻常地暖和。这样的好天气,迷信的农民认为是天助拿破 仑的征兆。 然而,11 月6 日,冬天的第一场暴风雪终于打到这支七零八落的队伍头上, 使它受尽苦楚。一阵阵寒风使那些身体衰弱的战士感到死亡在即。人与人之间微不 足道的战斗,被人与风神之间可怕的战斗淹没了,积雪茫茫,大地面貌无法辨认。 随处流转的行军纵队常常迷路;数以千计的战士顷刻解脱苦难,丧了命。除了老近 卫军外,全军秩序大乱,不成样子,整营整营地瓦解,三五成群,四出劫掠。 这时,大军团的撤退,现在变成了一个做不完的恶梦。在军团的兵力已锐减至 65000 人,其中包括15000 名骑兵。 普拉托夫的哥萨克便开始对冻饿交加、正在逃窜的敌军进行骚扰。他们来无踪, 去无影,只是声如洪钟般地高呼着“乌拉”,便似从天而降一样,大杀大砍,抢夺 给养。然后又如幽灵一般消失在白茫茫的浓雾之中。农民拿起武器,协助正规部队。 对法军而言,即使严寒稍减,搜寻食物和燃料也还是达到了疯狂程度。 布戈尼厄是帝国近卫军的一位中士,他的行为足以说明,一个生性强悍的人, 在尸横遍野的情况下,会怎样千方百计去寻找活路。他说:“当时如果我碰到任何 人有一块面包,我会要他给我一半——不,我会杀死他,把整块夺过来。” 心情如此,他也是按照这种想法去做的。他到树林中去找寻食物,见到一个勤 务兵正在偷偷地为他的将军煮一锅马铃薯,他全部抢了过来,转身就走。他把半生 不熟的马铃薯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半,然后回去对他的同伴说什么也没有找到。他 在火堆近旁坐下,在雪地上挖一个可以睡觉的窝儿,盖上他的熊皮,紧紧抱着现在 十分珍贵的背包睡觉,而其他人却正因饿得难受而痛苦呻吟。 然而,他的记事表明,他并非生来就是一个无情的人。在那种情况下,人很容 易堕落成为狼一样的动物。当时能够获得的最好食物是马肉。每逢一匹马倒下,饥 饿的人群就冲上去,与徘徊在行军路线附近的狗群狼群争夺死马。 另一位法国军人格·德。法伯杜福尔写道,“我们不停地在行进,但都不知是 往何处去。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还有狂风肆虐,不断卷起空中和地面的白雪扑打着 我们的脸。这场暴风雪似乎是不顾一切地要制止我们前进。地面均已结冰,马匹不 能再走,纷纷摔倒在地。由于马匹不够,第一次把辎重车和大炮留在队伍后面。大 军急速行进在通往斯摩尔棱斯克的大道上,沿途只见尸横遍野。但是很快,大雪就 如一望无垠的尸衣把我们那些僵卧地面的战友覆盖埋葬起来,唯有略略隆起的小包, 似古人的坟墓一样,还能让人勉强辨认他们的踪迹。” 斯摩尔棱斯克现已成为人人最热切想望的地方。全军想到不久可以休息和吃东 西,心中不禁高兴,摇摇晃晃地向西走去,如同以前气喘吁吁地冒着夏季的酷热, 以莫斯科为目标向东走去那样。 然而对斯摩尔棱斯克所抱的希望,不过是终归要惨遭破灭的痴心妄想罢了。这 个城市已成为一片废墟,根本找不到什么好住的地方,所有物资已被先头部队弄光 了。原先以为这个地方食品充裕,谁知那里的士兵蜂拥而出,扑向在第聂伯河岸滑 倒跌死的军马,一匹也不放过;这使欧仁的意大利军大吃一惊。 值得一提的是,拿破仑,或者是他的参谋人员,愚蠢到难以想象,竟然没有准 备为马蹄铁钉上防滑钉的材料和工具。哥萨克骑兵知道这件事时,不禁对威尔逊欢 呼说:“上帝让拿破仑忘记了这里曾经有过冬天。” 灾难现在纷至沓来,落在大军头上。拿破仑在斯摩尔棱斯克停留期间(11月9 日至14 日),听说维克托的军队在德维纳河畔给俄军打败了,乌克兰方面的俄军 又有切断法军退路之势。 但还有更可怕的事情。拿破仑在斯摩尔棱斯克停留,也使库图佐夫得以乘时赶 上,与法军主力平行。如果他当时以正常速度前进,把他那一贯勇猛的战斗精神发 挥十分之一的话,法国大军及其统帅本来就会一网成擒。 11 月初,内伊奉命指挥后卫,其本部仅剩6000 人。由于库图佐夫紧追不舍, 结果11 月3 日,两军在维亚泽玛恶战一场,法军伤亡5000。 但这个“最勇敢的勇士”还是在云集的哥萨克骑兵当中杀开一条血路,越过第 聂伯河,虽然在炮丢光,到底还是与主力会合了。 拿破仑听到这个兰西洛式的帝国骑士脱了险,感到莫大的安慰。他命令如果有 吉利的消息,就每隔适当时间,鸣炮报信。他一听到远方的大炮轰隆声,就向他的 将领大声说:“我在杜伊勒里宫的地下室中藏有4 亿多法郎,只要能保住我这位忠 诚的战友,就是把这些钱全部拿出来作代价,我也是乐意的。” 到了别列津纳河,情况更是危险得多。南方的俄军抢占了波里索夫的桥梁。这 道桥是拿破仑的安全所系,乌迪诺竭力奋战,也未能夺回来,眼睁睁看着俄军把桥 烧毁了。 11 月24 日,拿破仑在博伯尔听到这一消息,大为震惊。由于向来过分自信, 他在第聂伯河畔就已经把架浮桥用的船只毁掉,现在没法渡河了。这条别列津纳河 平时不算大,但这时河水暴涨,连接两岸只有半融解的冰层。 而此时,齐查可夫、维特根斯泰因、库图佐夫的15 万大军已以黑云压顶之势 猛扑过来,拿破仑身边的军队只有3 万余众,看来似乎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然而法军远未至于智穷计竭。科比诺将军向当地农民打听到,离波里索夫三里 格的上游地方可以涉水过去。他报告了乌迪诺,乌迪诺马上准备在那里渡河。拿破 仑26 日到达那里,同意了这个计划,高兴地对这位元帅说:“好啦,让你当个开 锁专家,给我开出一条路来吧。” 为了迷惑敌人,拿破仑分派一两个团,带着长长的一串随军的商贩人员等,装 成一支大军的样子向南开去。 这一妙计,与奥军最近在明斯克方面的行动相呼应,使俄军将领以为拿破仑的 意图是同奥军会师。 当俄军在河的南段巡逻的时候,法国工兵却在水深往往到颈的北段上游架设两 座便桥。由于他们的英勇的辛勤劳动,多数人因此而牺牲,桥却很快就架好了。 11 月26 日傍晚,乌迪诺军团的700Q 名战士在对岸站稳了脚跟。但是,他 们被俄军的侦察兵发现了。第二天,拿破仑和其他军团好不容易过了对岸,敌人赶 来了,俘虏了一个整师,并于次日猛攻法军,要把他们赶进河里。维克托率领后卫 部队坚定地把敌人遏制住了。但俄军的德维纳河方面军一时突破了一点,用炮火扫 射那两座桥梁,以及所有通往桥梁的道路。 一群一群惊慌失措的伤兵、掉队战士、妇女和随军的人员,争先恐后地夺路过 桥,结果不大坚固的桥板上堆满了死人和活人。更令人恐慌的是,有一座桥在炮车 的重压下倒塌了。人们越发疯狂地向剩下的那座桥拥过去。 黄昏时分,那情景真是惨不忍言。健壮而能游泳的纷纷跳进河里泅渡,但由于 冰块漂浮,河水冷得把人冻僵,结果还是丧生河中。29 日佛晓,法军后卫部队把 桥烧毁,掩护撤退。那时候,只听得对岸传来一片垂死的、惊恐的哀号。许多人由 于绝望,或痛不欲生,自投于河或葬身火海,了结他们的痛苦。 这就是抢渡别列津纳河的情况。冬季的泛涨退落后,在这条要命的河道上露出 了约有12000 具尸体。这个惨状,又使人想起先前的情景是多么可怕。 如果拿破仑或者他的僚属及时安排那些随军的老百姓于27 日晚上至28 日凌 晨这段时间渡河,那种惨状就不会发生。 但尽管遭到如此惨败,令人震惊,此后战士们对领袖的忠诚仍然表现得令人感 动。当时拿破仑在河西露营,条件恶劣,冷得要命。军官们到处向士兵要些干柴给 他烧火取暖,冷得发抖的战士还自愿献出珍贵的柴火,说:“拿去给皇帝吧!” 就在那天,拿破仑写信给马雷,说他可能要离开军队,赶回巴黎。为了保住皇 位,他的确非赶回巴黎不可。 11 月6 日,也就是第一次出现暴风雪那天,他得知一个法国共和派分子马莱 将军在巴黎槁了一次传奇式的政变。他假传文告,说拿破仑已在俄国被俘,纠集一 小撮追随者,逮捕了几个官员,但因阴谋过于拙劣,终于彻底败露。 皇帝听到这一不寻常的消息时叫喊:“看,如果我们留在莫斯科,那会怎么样。” 他懊恼地看到他的一些将领只是耸耸肩膀而已。 渡过别列津纳河之后,他有理由希望最坏的境况已经过去,而在维尔纳和科夫 诺贮存的军需品将足以供给他的残部。严寒暂时有所减退。而且,普鲁士和奥地利 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事实上比如何指挥军队撤退还重要。如果这两个国家不守信义, 那就一个法国兵也过不了易北河。 因此,他12 月5 日在斯莫尔冈告诉他的元帅们,说他要离开,为的是再招30 万兵。他把军队交给缪拉指挥,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他最关心的是不让这次惨败的真情实况很快给人知道。他写信给马雷说:“把 所有陌生人从维尔纳赶走,目前军队情况不大像样。”这个预防措施是非常必要的。 严寒又一次袭来,而且似乎无止境地冷下去。维尔纳也是很糟的避难所。 粮草很快被抢光。哥萨克骑兵逐渐逼近,缪拉和大军残部于是仓皇撤退。在日 益深重的苦难当中,他们继续其艰难的行程,结果,先前趾高气扬地跨过涅曼河要 征服俄罗斯的60 万大军,到12 月中旬只剩下两万个饿坏、冻伤、连武器都丢了 的幽灵,摇摇晃晃地走过科夫诺桥。奥地利和普鲁士提供的辅助军团,各自撤退时 几乎毫无损失。除此以外,这支60 万在军的其他部分,不是在俄罗斯的监狱中受 折磨,就是在大自然的白雪覆盖下安息了。 这场俄罗斯严寒彻底埋葬了拿破伦军团,据随大军撤退的德普雷上校后来向约 瑟夫国王描述了撤退的最后情景:“最真实的说法是,煞个军队完蛋了。青年近卫 军离开莫斯科时为数8000 人,到维乐纳耐已不足400 ……。维克托和乌迪诺的军 团渡过别列津纳河时有3 万人,两天后和大军其他部分一样化为乌有。增派援兵只 是增加损失。” 从此,大军团作为一支战斗力量已不复存在,而其新交的盟友,就是明天的敌 人,倒戈在即,他的帝国眼看陷入绝境。 12 月30 日,统率普鲁士军的约克将军一抵达东普鲁士,便与在陶拉格的俄 军签订了停战协定。率领奥地利派遣军的旋瓦岑贝格亲王也单独与俄军奇恰戈夫上 将签订了停战协定。元月17 日,缪拉抵达波森(波兹南)这时他突然想他是那不 勒斯国王,于是赶紧把军队交给欧仁亲工指挥,自己回温暖地带去了。 西班牙军团此时早已交给无能的约瑟夫国王任其摆布。威灵顿7 月份在萨拉曼 卡战胜马尔蒙,迫使约瑟夫仓皇撤离马德里,这就大大地激励了西班牙国民的士气。 拿破仑在俄国一败涂地的消息传来后,进一步增添了他们的勇气。西班牙军团也注 定要完蛋,因此拿破仑两头落空。 事后指出拿破仑在征俄战役中所犯的军事错误是容易的。其第一,亦即最大的 错误莫过于尚未征服西班牙就踏上了征俄的险途。他原想孤注一掷,企图夏天在立 陶宛平原一举击败俄军,而不必另找途径率领多国联军穿越白俄罗斯荒原。但当俄 军避而不战,先后从北面、东面和南面溜走时,大军团就已经在劫难逃走了。这种 规避并非俄军在战略上有什么高招。事实上,完全是由于其将领们优柔寡断,缺乏 合作之所致,诚然其结果是一样的。8 月底,任命肥胖且缺乏生气的库图佐夫接任 总司令一事确保了这种规避战略得以继续。唯有一次,尽管是勉强的,库图佐夫的 确打了一场对阵战。而那次,拿破仑又碰巧生病,加上犹豫不决,致使那次战斗发 展成为对一支沉着应战的部队所进行的一次正面进攻。拿破仑在战斗中所作的唯一 的一次决定是在紧要关头拒绝投入其近卫军,结果丧失了一次获得决定性胜利的机 会。 如果在决定越过斯摩尔棱斯克继续行军之前,把交通线组织得好一些,并且在 给官兵提供冬装,为军马加钉防滑钉方面都预有准备的话,那么从莫斯科撤退的痛 苦也许会减轻一些。拿破仑惯于采用的取粮于敌的那套做法在俄罗斯的荒原上根本 行不通。认为他的这次惨败是由于非同寻常的严寒所致也是错误的。事实上,那年 冬天较往常温和,至少在11 月中旬以前是如此。 拿破仑的空前厄运恰恰是由于那年11 月的最后一周,已经封冻的别列津纳河 突然解冻而带来的。 拿破仑对征俄战役的指导表明,其军事才能已开始衰退,不过还远未衰竭。 由于在这场战役中,拿破仑丧失了他军团中最精锐的力量,他的帝国逐渐由盛 转衰。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