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家必须忍受痛苦 《马尔多罗之歌》实质上是一部卷帙浩繁的连载小说。可别忘记,伊西多尔· 杜卡斯的笔名洛特雷亚蒙,取自连载小说家欧仁·苏的一部1873 年写于沙特奈的 长篇小说。但是,我们所知道的这个洛特雷亚蒙,比小说中的洛特雷亚蒙走得更远 千百倍。他入地,欲为地狱的恶鬼;他上天,欲为堕落的天使长。马尔多罗在极度 不幸中庆贺“天堂与地狱的婚礼”。愤怒、颂扬和极端痛苦汇成杜卡斯滚滚波涛般 扫荡一切的诗风。马尔多罗的含义就是“巨大的痛苦”。 洛特雷亚蒙曾打算开始一个新的创作阶段,他抛弃了自己的阴郁面目,还写序 鼓吹一种新的乐观主义诗歌,但最终也没有写出这样的诗。在巴黎,死神带走了这 位乌拉圭青年。但是,他那没有兑现的改变诗风的诺言和那没有完成的向善与健康 的转移,却招来了许多批评。他的痛苦得到赞赏,而他向欢乐的转变却遭到谴责。 诗人必须自我折磨和忍受痛苦,必须在绝望中生活,必须继续写绝望的歌。这已经 成为一个社会阶层(即一个阶级)的见解。 许多人服从这一金科玉律,这些人一贯屈从那些不成文的但被奉为金科玉律的 规范所强加的痛苦。这些无形的裁决判定诗人命该居陋室,穿破鞋,入医院和陈尸 房。这样人人皆大欢喜,因为不用付出多少眼泪,欢乐就可以继续下去。 然而事物因世界的变化而变化。我们这些诗人突然领头为欢乐而造反。 时运不济的作家,受磨难的作家,成为资本主义没落时期幸福仪式的组成部分。 以往人们的趣味被巧妙地引向赞美不幸,把不幸看作巨大创造力的催化剂。不道德 行为和苦难被认为是有益于诗歌创作的灵方。荷尔德林有精神病而且一生不幸;兰 波的生活漂泊不定而且满腹苦涩;热拉尔·德奈尔瓦自缢在穷巷的一根路灯杆上。 在那个世纪的最后阶段,他们不仅使美激发出来,还开辟了苦难的道路。他们的信 条就是,这条荆棘之路应当成为精神生产的必不可少的条件。 迪伦·托马斯曾是已开列的殉难者名单上的最后一名牺牲者。 奇怪的是,暴戾的老式资产阶级的这些思想仍然在某些人的脑子里起作用。这 些人摸世界脉搏时不理睬它的鼻子,而世界的鼻子能闻到未来,所以必须在这里把 脉。 有些评论家像葫芦科攀缘植物,伸出茎和卷须寻找最时髦的气息,生怕失去它。 但是,他们的根仍然浸泡在过去的时光里。 只要我们诗人紧紧地和我们的人民在一起,坚定地投身于争取人民幸福的斗争, 就有权成为幸福的人。 “巴勃罗是我所认识的少数几位幸福的人之一。”伊利亚·爱伦堡在他的一篇 文章中写道。这个巴勃罗就是我,爱伦堡一点儿也没说错。 因此,一些在期刊上撰文的著名随笔作家关心我的物质生活,并不使我吃惊, 显然我的私事本不应成为评论题目。我明白,我可能得到的幸福使许多人不舒服。 可事实是,我打心眼里感到幸福。我问心无愧,然而理智上却感到不安。 那些看来对诗人的小康生活水平忿忿不平的评论家,我倒劝他们要为诗集的出 版、销售并完成给评论界提供关注的材料的使命而感到欣慰。他们应该高兴的是, 著作权使作家得到稿酬,另外至少某些作家可以靠自己的神圣工作度日。评论家对 这种自豪感应该加以宣扬,而不要从中作梗。 因此,不久前当我看到一个青年评论家——才华横溢的教士——为我写的一篇 短文时,我觉得他的才华并未使他稍许脱出谬误的窠臼。 据他看来,幸福感削弱了我的诗。他给我开的药方是痛苦。根据这种理论,患 阑尾炎准能产生精彩的散文,得腹膜炎也许会产生绝妙好诗。 我要继续用我所拥有的素材并以我自己为素材进行写作。我是杂食动物,吞食 感情、活人、书籍、事件和斗争。我真想把整个大地吞下;我真想把大海全部喝干。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