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友谊的足迹 大群在爸爸面前总是规行矩步、安安稳稳的,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于走出 家门和邻居的小朋友们在一起玩耍的兴趣也在增长。有一次同院邻居家来了一个跟 着母亲来串门的小孩,正好与大群一样也是八九岁,长得虎头虎脑的,一双大眼睛 中闪放出天真而聪敏的光。来的小孩姓袁,小名叫“三儿”;他就是后来与裘盛戎 齐名的名净袁世海。这两个少年人一见面就自然而然地跑到一块玩上了。几位家庭 主妇聚在一起在屋子里聊天玩纸牌,大群就和这位小伙伴在院子里一会儿玩跳绳、 一会儿玩弹球,两人玩得都挺高兴。 打这回结识了这个小伙伴以后,大群心里常常想,他要常来多好啊。后来,有 一天下午,大群从家里出来,在胡同里东瞧西逛地散散心,走着走着就听到从梁家 园胡同那边传来了唱戏的声音。听那声音,唱的人也是个小孩,唱的也是花脸戏。 顺着声音走过去,就见有不少大人正围成一圈,边听戏边叫好,很是热闹。唱戏的 小孩被围在中间,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大群凭着兵家儿早识刀枪的优势,一听就知 道唱的是《丁甲山》李逵的唱段:“咱李逵做事太莽撞,是何人假扮梁山真宋江? 太平庄,把人抢,咱李逵闻听怒满在胸膛。手使着板斧我把梁山上,砍倒了杏黄旗 大闹了忠义堂。真宋江、假宋江……”当他听到唱戏的小孩唱到“真宋江、假宋江” 这句时,不禁戏瘾大发,使足了劲接唱了下句“难免李逵我遭殃……”这时,原来 唱戏的小孩和“观众”们都不约而同地扭头来看。 “来呀,大群子!咱俩一块唱。”唱戏的那个小孩认出了他,热情地打着招呼。 “咳,来啦!”大群高兴地答应着,这时他才看出来,原来唱戏者正是前几天 刚认识的那个姓袁的小朋友。他感到喜出望外,两人在一起玩,比自己一个人在胡 同里转悠强多了,没想到他也爱唱戏,这就更加有了共同语言,更加近乎了。 于是两个人在“观众”们的鼓励下,你唱一段《打龙袍》,我来一段《牧虎关 》,轮流着唱开了。这两个童声花脸的歌声在北京古朴的小胡同里回荡着,它们此 起彼伏,互相映衬,传向远方。当时有谁能料到,正是这一对朴实而天真的少年, 在未来的岁月里成了京剧净行的一时瑜亮,他们各自攀上了京剧净行艺术的高峰啊! 从此裘、袁二少年就成了一对好朋友,不是你找我,就是我找你,常在一起相 聚了。直到半个多世纪以后,当袁世海先生在他的回忆录中重新忆起他们这段充满 友谊和童趣的生活时,仍然在字里行间洋溢着无限欣喜的感情,同时他也以当事人 的身份记下了裘盛戎先生当年的一个个真实的生活画面。他们一道去游园的情景是 这样的: 我们一同去逛城南游艺园,两个人不如一个人好往里混,单进又不愿分开,想 来想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窍门:我们绕到游艺园的后墙,互相蹬扶爬上墙头,大 着胆子跳下去,人小身轻也摔不坏。贴墙有条小河,时值冬季,河水结冰,既没有 游船,更没有游人。我们平安无事地到了园内,一玩就是一天,我们各自都带着晚 饭,相互品尝,别有风味,比起我一人来玩可就更有趣了。他们有时还在剧场相遇, 成了一对小戏迷: 我们一同到剧场看戏,最初并没相约,是“心气”相投,在戏院里相遇。 不约而同的,我站在台下这边的大柱子前边,他站在那边大柱子的前边,看到 满意之处,四目相对,微笑点头示意,戏看得越发津津有味。戏散后,同路回家, 我俩边走边评论谁演得好,哪些地方演得最精彩,哪些地方演得不好。就是到了我 的家门前也舍不得终止评论,还得站在那里谈“够”,约好明天看戏见面的时间、 地点等等。 有一次,这一对好友去第一舞台看了著名文武老生白玉昆主演的《路遥知马力 》。戏演得有声有色,尤其是白玉昆扮演的主角路遥由念白直接上板起唱的那一段 (即先念“不提起马力还则罢了,若提起马力呀”,紧接着唱〔二黄碰板三眼〕 “令人可恨……”),更是演得声情并茂,异常生动,看得这俩小戏迷目不转睛, 别提多过瘾了,以至连戏院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将临的情况一点也没感觉到。等到 散戏时小哥俩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出第一舞台,正准备好好交流一下各自的审美感受 时,可了不得啦!只见外面已是狂风大作,沙土飞扬,人声嘈杂,乱作一团了。他 们知道一场倾盆大雨就要浇下来啦,于是赶紧往家跑。正在中途,大雨点砸了下来。 这时他们把鞋一脱,往腰带上一掖,摆出了一副和暴风雨搏斗一场的架势,继续往 家跑。不一会儿,大雨果然倾盆而下,风似乎倒小些了,耳边只有巨大的雨声在震 响,夜空、土路、房屋和树木全都沉浸到一片雨的世界里了。这时这两位雨中的小 英雄,早已全身湿透,反而放慢了脚步,你拉着我,我扶着你,叫着、笑着,专门 在水深的地方趟着走。大雨不但没有给他们带来坏的情绪,反而使他们感到一种新 的刺激,玩得很痛快。是的,在这两个少年人的今后的生活中,都将遇到社会生活 与艺术生活中的风风雨雨,而这次看戏遇雨也可以说是对他们的一次小小的考验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位陶醉于民族戏曲的节奏、韵律和气息中的少年人对戏 的兴趣有增无减。他们不满足于看别人的戏,自己也要实践;不满足给街坊邻居唱 几段清唱,而要唱、念、做、打俱全地像真事似的来演了。他们在兴胜寺胡同北口 的一棵大槐树下选了一片空地作为舞台,拿来从厂甸买的玩具刀枪作为道具,然后 就开戏了。苦问他们是怎么演的,还是让我们听一听袁世海先生在其回忆录中的生 动的讲述吧: 春、夏、秋三个季节,我们除了看戏,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棵槐树下度过“演 出生活”。盛戎拿来父亲的旧髯口胡子,我拿来父亲当年赶车的破鞭子,作为道具, 嘴里一念锣鼓点,戏就算开演了,呛……呛……我们跑着圆场,或是迈着四方步上 场了。东一段,西一句,将看过的戏中印象最深、最感兴趣的情节逐一地表演一番。 京剧中有十八扯,我俩一百八十扯也扯不完了。四周的大人、孩子都来围观,人越 来越多,非常热闹,我们并不觉得不好意思,情绪反而更高涨。 我和盛戎对《枪毙阎瑞生》一剧中的舞蹈很感兴趣。这个戏写的是上海几个流 氓,为首的叫阎瑞生,图财害命,杀死妓女莲英,最后被正法。其中“麦田”一折, 莲英鬼魂去活捉阎瑞生,二人在舞台上有翻,有舞,有唱,很热闹。于是我们轮换 扮演这两个角色,反复演“麦田”一场,招得“观众”达三、五十人,等我们的戏 演完,天已快黑了,这时我俩互相定神一看,又想笑,又有点担心!脸上蒙上一层 泥土不说,满头大汗顺腮帮子流下来,流成一道道黑印,衣服扣子丢了,口袋扯破 了,鞋头也磨坏了,浑身像个泥猴儿,回家去准要挨骂。这就是这两位著名京剧表 演艺术家最初的“舞台生活”。他们这时的表演是何等随意、简陋而幼稚啊,完全 无法与他们后来的真正的舞台形象同日而语,然而他们这时的这些演戏玩的活动又 毕竟与他们后来的大展鸿图有着割不断的联系。正如裘桂仙所说,“唱戏非有瘾不 成”,这对小伙伴在大槐树下的“演出”活动至少证明了他们不但有瘾,而且从小 就把整个身心陶醉于戏境中去了。 裘桂仙一向不许大群到外面去“野跑”,不过他也知道,孩子终归是孩子,完 全不让他出去和小朋友们玩也是不可能的。当他听说大群在外面不是看戏、就是唱 戏玩,心中倒也暗暗有些欣慰:自己小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迷戏吗?看大群这个意思, 再加上他跟自己学戏成绩斐然,这个孩子的将来绝错不了!裘桂仙对儿子的信心越 来越足了。不过,他又一转念,让大群就像现在似的老这么下当也不成啊。他跟自 己已经学了一些戏,总不能老让他在胡同里的大槐树底下当舞台实践吧。看来只有 把儿子送到科班里去了,进科班后第一可以继续学戏,第二能有正式登台演出的机 会,而且不用家里花钱置行头。对,不能犹豫了,让大群进“富连成”!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