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坎坷 一九三三年,裘盛戎整十八岁了。他在这一年拜别了富连成科班的老师和同学, 离开了那个留下了他少年时期乐与苦的搭有罩棚的院落,出科毕业了。他从此走上 社会,作为一个成年演员开始了他正式的艺术生涯。 这时,国家的形势正处于危殆之中。在这以前的一九三一年,日本帝国主义已 侵占了我国的东北地区,并逐步侵入华北。在这种大的背景下面,北平等大城市也 出现了经济萧条、人心惶惶的现象,在戏院门前出现了冷冷落落的不景气的局面。 正像当时北平的一位戏院经理所哀叹的那样:“如今的局势不好,东三省丢了,眼 看华北也不保险。有钱的主儿全都躲到天津、上海的租界里去了,有权有势的都往 南京走,留下来的有几个有钱买票来听戏的?!连梅兰芳老板都买一送一了,前头 跟王凤卿来一出唱工戏《汾河湾》,大轴再上一出《刺虎》,买一张票您听梅老板 两出戏,应该客满了吧?连六成座儿都不到!杨小楼老板和郝寿臣老板唱《连环套 》,珠联璧合,一年也不轻易唱一回,可是这座儿还是稀稀拉拉的……”(转引自 《戏剧电影报》1985 年第48 期陶金文)显然当时的外部条件非常不利于京剧艺 术的发展。 裘盛戎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开始去搭班唱戏的。俗话说“搭班如投胎”,刚出 科的演员开始到戏班演出时,不论从必须应付复杂的人事关系方面来看,还是从为 适应戏班演出需要、必须重新调整和充实自己的表演技能来看,这时都要经历一个 艰难的历程。平时尚且如此,在局势危殆、京剧走向低谷时去搭班唱戏,其艰难程 度就更可想而知了。然而裘盛戎一向有个韧劲,在到各地搭班、与诸位名角儿同台 演出的过程中,他总是兢兢业业,郑重其事,不论是陪奚啸伯演《空城计》的司马 懿,陪言菊朋演《清官册》的潘洪,还是与杨宝森合演《捉放曹》扮曹操、与刘宗 杨合演《连环套》扮窦尔敦,无不取得良好的演出效果,给同行和观众留下深刻的 印象。 就在裘盛戎出科之前,也是在一九三三年这一年里,裘盛戎的父亲裘桂仙先生 因病逝世了,享年仅五十二岁。父亲去世的消息,裘盛戎是在随科班到山东演出中 听到的,当他赶回北平时丧事都已料理停当,他只有到父亲的坟前痛哭一场。是啊, 裘桂仙先生的确死得太早了,他在攀登艺术峰峦的奋斗中,在培养儿子成长的过程 中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和精力,再加上入不敷出,经济困窘,所以仅仅生活了五十二 个春秋就告别了人世。裘盛戎想:没有父亲的精心培养和教导,就没有自己的一身 本领,往后一定要唱出成绩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如果说裘盛戎出科时有一种关 了七年的小鸟终于飞出笼子的欣喜之情的话,那么,在外面的风是那么强劲而自己 的翅膀还是那么稚嫩的情况下,他同时也有着一种让父亲带飞一程的殷切需要。然 而,父亲去了,没有人带他飞一程了,父亲那低低的“起来,喊嗓子去!”的声音 也永远听不到了。 就在裘桂仙逝世不久,裘盛戎出科后正想大干一场的时候,他的嗓子“倒仓” 了,往日的洪润高亢不见了,而变得低哑枯涩。在科班时二黄唱腔能唱乙字调那样 的高调门的优势竟然成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许多以唱工为主的铜锤拿手戏一度几乎 不能上演,只能在搭班时更多地演一些偏重架子或武花脸的戏,或扮演一些配角以 勉强维持舞台生活。有的演员在嗓子变声期间就暂时离开舞台,专心一意地在家保 养嗓子,待嗓音恢复后再重登舞台。但是,裘盛戎的经济条件却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只能咬紧牙关坚持演出,真可谓出师不利呀。对于一个铜锤花脸演员来说,有什 么比有一条好嗓子更重要呢! 如果不是坐科时把嗓子累得太苦,这时即使嗓子开始变声,也许不至于变得这 么厉害吧!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抱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耐心等待嗓音的 恢复了。裘盛戎想,自己决不能就这么窝回去,何况嗓子既然能由好变坏,为什么 就不能再由坏转好呢?对,不能灰心,盼着吧! 裘盛戎在出科后的数年中,个人生活也并不顺遂。虽然出科后不久即完成花烛, 但那是一个缺乏爱情的婚姻,不仅没有给到处为衣食奔走的裘盛戎带来多少温馨, 家庭不睦反而造成他的思想负担。而且,他在上海又遇到了某种所谓艳遇的纠缠。 于是,他不知不觉地陷入一种尴尬颓靡的境遇中,虽时有振作之心,却并无自拔之 力。在一个时期里,裘盛戎既学会了抽大烟,还染上了赌钱的习惯。在一种散漫的 生活节奏中,过着寅吃卯粮、穷于应付的日子,演戏误场的毛病也出现了。当时名 武生高盛麟也与裘盛戎有着类似的生活经历。所以裘盛戎于一九六二年三月十四日 在《北京晚报》上发表的一篇题为《我看高盛麟的演出》的文章中,还深有感触地 提到了他们的这段坎坷的生活,他写道:“写到这里,禁不住又想起解放前的日子。 高盛麟和我,整天吃喝玩乐,精神颓废,曾因胡闹把《战宛城》一戏都‘坎下’啦。 说到私有财产,我二人穿一条彩裤赶场扮戏。由此可见,在那吃人的旧社会里, 我们把艺术、身心糟踏到什么地步。解放了,是党挽救了盛麟同志和我,一九五六 年盛麟同志还成了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今昔对比,令人感慨万分。”旧社会一 方面需要裘盛戎式的艺术,需要他在舞台上摸爬滚打,而另一方面却为他准备了一 个乌烟瘴气的大染缸般的社会环境。毋庸讳言,裘盛戎在其成长过程中,正如众所 周知的那样,他的确走了一段弯曲的路,然而我们能过分责备这个在童年时期连受 文化教育的权利也没有的,当时年仅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吗?他作为一个演员,他提 供给社会的服务和精神劳动,从来都是健康而有益的,而反过来,社会不仅不在思 想上、文化上和生活上关心他、爱护他、反而用形形色色的无孔不入的腐朽生活方 式包围他、诱惑他,那么当他真正有所沾染的时候,显然当时的那个吃人的旧社会 应该负主要的责任。实际上,科班的毕业生中不是有不少人出科不久,刚刚小有名 气,就被当时的社会所吞噬了吗?足见这是一种具有《黄金台》剧照,裘盛戎饰伊 立一定普遍性的社会现象。值得我们为之庆幸的倒是,吉人自有天相。裘盛戎毕竟 还是那个待人憨厚、急公好义、尊师敬友的“裘傻子”。有的前辈和师友及时向他 伸出了援助之手,或加劝导,或给以实际的帮助。于是,他走出了第一次不理想的 婚姻,并割断所谓艳遇的纠缠,并努力戒除不良嗜好,而终于没有在颓靡的路上沉 沦下去。尤其是后来随着新中国的建立,整个社会条件和社会风气发生了根本性的 转变,裘盛戎在思想上和艺术上的健康发展就更是得到了可靠的保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