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期》轶事 裘盛戎在《姚期》中精益求精地刻画了姚期这一封建社会的忠良元勋的矛盾心 态和悲剧命运。他的生动的表演,使这个戏成为传统剧中为观众所喜闻乐见的保留 剧目;而这个戏本身也为全面展示裘盛戎的演唱、念白、做工和腰腿功夫的高超水 平提供了驰骋的天地。《姚期》这出戏之于裘盛戎,就像《红楼梦》之于曹雪芹, 《骆驼样子》之于老舍,《哈姆莱特》之于莎士比亚,《兰亭序》之于王羲之那样 同等重要。几十年间,裘盛戎一直在为把这个戏磨砺得更加精粹而费尽心血,因而 围绕这出戏也有着许多轶闻值得记述。虽然本书基本上是依照时间的顺序来写的, 然而为了叙述方便,现在就让我们把发生在不同年代的有关裘盛戎演《姚期》的几 则轶事一并写在这里吧。 第一件轶事是修改唱词。 裘盛戎从小没得到过正常的文化教育,现有的语文水平也多半是从背戏词和自 己揣摩领悟中取得的。所以,有的个别的台词明明是不通顺的,他也不能及时地发 现和修改。不过,只要他发现了哪句戏词不妥当,他就要进行修改,尽量改得更妥 贴。 五十年代初,有一位青年人和裘盛戎谈起了《姚期》中的一句唱词。 “盛戎同志,你唱的‘皇恩浩调老臣龙庭独往’那段唱的最后一句是什么词?” 青年提问。 “什么词?我给你唱唱:‘整戎装卸甲胄参来见君王。’”裘盛戎小声地唱着。 “您把‘卸甲胄参’连着唱,怎么讲啊?”青年又问。 “你问我,我问谁?原来老师就是这么教的,连金少山金老板在唱片里也是这 么唱的。反正这句词的意思就是姚期说他脱去打仗时的销甲回朝见君王呗。”裘盛 戎答道。 “我看这句词不大通顺,第一,‘参’字不能和‘甲胄’连上。第二,‘参来 见’放在一起也不通……”青年人直率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有错咱们就改。看起来,唱‘参见’、或唱‘来见’都行,不知从哪位老先 生开始把这两种唱法搅在一块,就成了‘参来见’啦。再有‘甲胄’这个词也生点, 于是又把‘甲胄’与‘参’字连着唱。要不是你提起,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裘盛 戎诚恳地接受了这个意见。 “我看,您再唱这句,只要把‘参’字去掉就通啦。”青年人提出了修改的意 见。 于是后来再唱《姚期》时,裘盛戎把这句改唱“整戎装卸甲胄来见君王”,可 谓消除了一处白壁微瑕。 另外,姚期上场后所念的“引子”,其中不是有一句“扫尽蛮夷”吗? 裘盛戎一琢磨,觉得这么念不太合适,姚期怎么能把住在边疆的一个民族都给 扫尽呢?于是,他经过与弟子钳韵宏商议,把“蛮夷”一词改为“蛮营”。 把矛头所指变为只是指向骚扰边疆的牛邈部队。这样一改,显然比原词准确, 也有利于对姚期的塑造。 围绕《姚期》这出戏,诸如此类的改动还有不少。这说明裘盛戎为了把《姚期 》磨成真正的精品,一直表现出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 第二件轶事表现了裘盛戎演姚期时入戏的深度。 在姚期这出戏的“万花亭”一场,郭妃唱完“都只为那牛邈屡犯边境,姚皇兄 镇草桥才得安宁。宫娥们看过了酒一樽,哀家敬与有功臣。”这几句原板以后,姚 期需要把酒杯接过来。裘盛戎是这么表演的:在郭妃唱这几句原板的开始的胡琴过 门中,他即走到台中,然后单腿跪于台口。待郭妃唱完后,他用右手横持牙笏过顶, 让郭妃将酒杯放在牙笏上,然后他才撩蟒起身,牙笏交左手,右手持杯,再用左手 横持牙笏挡注右袖,以便用右手把杯中酒洒在地上,表示敬献天地。 在这段表演中只有郭妃有四句唱,而姚期却一句台词也没有,既不唱,也不念。 然而,当郭妃把酒杯放在姚期的牙笏上时,长期为裘盛戎配演郭妃的演员却听到裘 盛戎在低低地念着“不敢,不敢”;而这样的声音观众是听不到的,只有近在咫尺 的郭妃能够听到。这完全是裘盛戎全身心地投入对角色内心世界的体验的自然流露, 是一种可贵的即兴表演的体现。这与马连良在《甘露寺》一剧中扮演乔玄时,在刘 备自表家园的唱句的尾音中就以极细小的声音叨念着“张翼德”等人名,好像是在 自言自语的表现,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裘盛戎常说:一个演员得心中有“事”,要以角色自居,要在演姚期时就从心 眼里认定了我就是姚期。 他是这么说的,也正是这么做的。他扮演姚期演得极其精彩,可称“活姚期”, 难道这仅仅是由于他的演技高明吗?不,还由于他能够认真地体验姚期的内心世界。 看来,光会唱“小奴才”还不行;还得能念得出这个“不敢,不敢”。 从一定意义上说,学会唱“小奴才”并不太难,要学会这个“不敢,不敢”却 不太容易,因为这是从演员的心底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的呀。 第三件轶事发生在裘盛戎正在北京的一条胡同里走路的时候。 张胤德先生在他所著《裘盛戎与京剧花脸艺术》一书的后记中,记载了他与裘 盛戎在一起时的一个小故事。事情虽很小,但很有意义。有一天裘盛戎与张胤德从 北京西河沿胡同裘盛戎的家里出来,一起向东往广和剧场走去。他们走着走着,有 个青年人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这个青年一手扶车把,另一只手提着一条鱼,在窄 窄的胡同里把车骑得飞快。就在他与裘盛戎擦身而过之际,裘盛戎不禁向张胤德说 了句“看,多悬”,他边说边扭头去看那个骑车的青年人。只见从骑车小伙子对面 开来一辆汽车,小伙子躲闪不及,于是就猛地一捏车闸,在原本飞快行驶的自行车 突然停住的一刹那,他自己却由于惯性作用摔下了车,手里的那条鱼也甩出去老远 ;顿时围上了一些人过来看。不过,所幸的是小伙子没有撞在汽车上,只是摔了一 跤。 裘盛戎也停步不走了,他出神地看着,又好像在想着什么。在张胤德催了他两 次以后,他才又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对张胤德说:“这跟咱们的姚期闻报, 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的劲头儿差不多!”张胤德一听不禁笑了,心中暗道:“他上这 儿找戏来了!”这个故事与程砚秋先生看到轿夫抬轿的脚步而联想到旦角的台步, 与周信芳先生看到渔民撒网捕鱼的动作而联想到《打渔杀家》的身段一样,都是艺 术家把艺术与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以生活印证艺术,以艺术反映生活的典型事例。 从此我们也不难看出,《姚期》这出戏在裘盛戎的心目中就像藏在怀中的一件珍宝, 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它、思虑着它。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