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 一九六二年的春天比往年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国家经济困难的形势已有好转, 在文艺界更有一股温和的春风在人们的心头吹拂。在广州召开了全国科学工作、戏 剧创作方面的会议,周恩来总理亲赴广州发表了《论知识分子问题》的重要讲话。 这对于调动文艺工作者的积极性,真正沿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发展文 艺和繁荣舞台艺术起到了推动作用。裘盛戎所在的北京京剧团的工作,也搞得更加 活跃。这时北京京剧团与武汉市京剧团搞了一次带有艺术交流性质的演出活动,即 由武汉的高盛麟带一个演出小组到北京与北京京剧团合作演出,同时北京的张君秋 也相应地带一个演出小组到武汉与武汉市京剧团合作演出,两位全国驰名的京剧表 演艺术家走马换将,易地登台,这一演出活动一下子就成了京剧观众关注的热点。 高盛麟这次进京演出引起了轰动,原因是他从富连成科班出科以后,长期在江南演 出,并在上海、武汉定居,几十年间很少在北京演出,所以他这次重新与北京观众 见面,显得格外难得和珍贵。 据周笑先先生在一篇文章中的记述,高盛麟及其演出小组的成员是在汉口大智 门火车站登车北上的,车外的景色是白雪皑皑、春寒料峭,寒冷的空气仍然笼罩着 大地,而火车车厢里高盛麟正满面春风地与大家谈笑着,春天的气息在他的心头比 在自然界更加浓郁。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北京的父老乡亲、同行师友对自己热情期待 的目光,他也意识到了这次演出几乎可以肯定会成为自己几十年艺术生涯中最为辉 煌的一章。想到这些,他的心情怎么能不兴奋呢?还有一件事情使高盛麟特别感到 惬意,那就是这次到北京又可与他在科班时的同科同学、出科后的挚友和艺术上的 亲密的合作者裘盛戎见面了,他热切地期待着与裘盛戎再次合作演出他们的拿手戏 全部《连环套》。 《连环套》剧中窦尔敦这一草莽英雄是裘盛戎一生中所塑造的最为精彩的角色 形象之一。像齐白石画虾最妙,徐悲鸿画马最绝,王羲之的字以“兰亭序”最佳那 样,在裘盛戎的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由于他功夫全面,戏路宽广,虽演过数不清 的剧目和角色,而其中演得最为成功的则有两出戏,那就是《姚期》和《连环套》。 如果说裘盛戎扮演的姚期是他塑造铜锤花脸角色的高峰,那么他扮演的《连环套》 的窦尔敦就是他塑造的架子花脸角色的高峰。裘派的姚期与窦尔敦这两个不同的艺 术形象,如同两棵顶天立地的朱漆大柱,它们高大雄伟,把裘派艺术的宫殿装饰得 格外华美壮观。 高盛麟是前辈著名老生演员、高派艺术创始者高庆奎先生的儿子,是富连成科 班盛字科的高材生,是受到京剧观众普遍喜爱的杰出的京剧武生演员。裘盛戎与高 盛麟一净一生,行当不同,但他们的经历却极为相似:同是名父之子,同在科班接 受正规而严格的戏曲表演艺术的教育,又同样成长为蜚声全国的京剧名家;所以裘 盛戎与高盛麟之间友谊很深。裘盛戎把这次能在北京欢迎盛麟,并与他合作演出《 连环套》,视为自己的一件乐事。 在去火车站迎接高盛麟的路上,裘盛戎不禁回忆起当年在科班里的往事。一天 晚上,在后台,自己扮好了戏正在平心静气地候场,忽然听到肖长华先生与盛文师 兄在研究下一步说什么戏的事。 “我琢磨着过几天给盛戎他们说《连环套》,您看可以吗?”这是盛文师兄向 肖先生请示的声音。 “《连环套》这出戏可是个重头戏啊,不论身上还是嘴里都不是轻而易举就能 学会的,你看现在就给他们说这出难啃的戏,有把握吗?”肖先生不放心地问道。 “我看行!这次我打算先让盛戎排窦尔敦,盛麟的黄天霸,让马盛雄演梁九公、 林盛竹演巴永泰……把这出戏排出来一公演,我想看戏的也一定欢迎。”孙盛文说 出了具体的想法。 “好哇,那你就安排吧……”肖先生终于同意了。 这可是个真正的喜讯啊。自己从小最爱看的戏就有这出《连环套》,最想学、 最想演的角色就是窦尔敦,这个愿望终于就要实现了。当时自己装扮整齐就要出场, 只能把欣喜之情暂藏心底,只有到了第二天吃午饭时才把这个喜讯一吐为快地告诉 了同窗好友袁世海。他想起那时由盛文师兄给自己说窦尔敦的戏,而由王喜秀师兄 说黄天霸的戏。盛文师兄真是一字一腔、一招一式认真地教,自己也是全力以赴地 努力学,由说戏到排戏进行得十分顺利。 记得那次排《连环套》,世海没轮上演窦尔敦,只演了一个四朝官之一的角色, 还很引起他的一番情绪波动呢。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消极,而是仔细地观摩盛文师 兄给自己说戏,暗下功夫,也居然学会了窦尔敦的表演。后来有一次在广和楼演《 连环套》,自己的嗓子突然哑得一字不出,还是世海替演的呢。而自己在科里和出 科后,与盛麟合演《连环套》的次数真是太多了,每次都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观 众越欢迎,自己与盛麟对于演这出戏也就越有兴趣。这些往事,这些一个又一个的 关联着《连环套》的镜头飞快地从裘盛戎的脑际掠过。 裘盛戎与马连良、张君秋等一起在北京站欢迎高盛麟一行的到来。见面后,大 家都很高兴,犹如至亲好友的团聚。 “好哇!盛麟,你来得正好,让我们能看到杨派戏了。”马先生首先向高盛麟 表示热诚欢迎。 “三叔,您太夸奖啦,这次是文化部交给我的一个光荣任务,来北京演出。其 实,我没有什么玩艺儿可交流的,恐怕要辜负大家一片好意呀!”高盛麟笑着谦虚 地说。 “老二,你就别谦虚啦,你这次来北京,甭担心,准能一炮打响!”裘盛戎的 语气中洋溢出由衷的喜悦之情。 大家步出车站后,纷纷寒暄道别,而由裘盛戎陪同高盛麟一行乘车去下榻的远 东饭店。 为了使高盛麟在北京的演出取得圆满成功,裘盛戎忙前跑后,不遗余力。 高盛麟首场演出时,他亲到后台照顾;首场演出结束后谢幕时,他登台表示祝 贺;召开高盛麟表演艺术座谈会时,他积极参加,热情发言,对于高盛麟的杨派武 生表演艺术给予充分的肯定与赞扬;高盛麟演出《长坂坡》时,他不计较名位,满 腔热情地配演曹操一角,以自己的精湛表演为这出《长坂坡》增添光彩;他更不辞 辛劳地每晚到剧场观摩高盛麟的演出,《挑滑车》、《走麦城》、《铁笼山》…… 他几乎每场必到,有时找不到座位,他就站在剧场里最后面的走道上贴着墙根看, 还不时发出赞叹:“老二这个戏真不赖!”“这份《铁笼山》现在上哪儿找去!” 在这次高盛麟在京演出期间,裘盛戎还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向北京观众推荐高盛麟 这位阔别京华几十春的名武生的表演艺术。他的文章既是对高盛麟表演艺术的介绍 与评论,其中也反映了裘盛戎本人的艺术眼光,因而这篇文章对于我们研究裘盛戎 的表演艺术也有一定价值,故在这里做些摘引。裘盛戎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三月的北京,冰河开化,树草萌芽,一片春天景象呈现眼前。在这使人精神焕 发的季节里,武汉市京剧团、北京市京剧团以高盛麟、张君秋二位同志为首的演出 小组,相互走马换将,分别到武汉、北京巡回演出。这样就使北京的京剧舞台呈现 出新的气象。 高盛麟同志是已故名须生高庆奎的次子,是富连成四科学生,坐科时由王连平 先生开蒙,出科后,又受到前辈著名武生杨小楼的指教。盛麟同志天赋条件好,工 底扎实,肯于苦钻,又经过多年的舞台生活,有着较好的艺术修养,特别是解放后, 他在艺术上更是突飞猛进。 高盛麟同志和我是师兄弟,又是长年合作的“老搭档”,久别重逢,更有感慨。 过去,盛麟同志常以“文武双出”为特长,这次来京主要以武戏为主。头一天就以 《挑滑车》和首都观众见面。不论作为演员的我或作为观众的我来说,对他的演出 都非常满意。年近五十的人在舞台上演出这样武功繁重的戏,从始至终一气贯通, 真是不易。从表演舞蹈上看,他绝不浪费自己的气力,而是像俗话所说的“力气使 在刀刃上”。他那深奥的靠功,看了使人赞叹不已,靠旗、飘带任意抖摆;上身、 脚下、腰里运用自如。开打利索,动作交代得清清楚楚。走“圆场”时,身不动, 膀不摇,真有独特风格,耐人寻味。 从高盛麟同志的演出,我们看到他是真正做到了“人演戏”,而不是“戏演人”。 他将自己掌握的技艺紧密结合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不温不火地表现出来,所以才 能够从起霸到挑车都紧紧地吸引住观众。 (见《北京晚报》一九六二年三月十四日第三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在高盛麟此次来北京演出的日子里,裘盛戎沉浸在友谊和艺术交流的氛围里,每天 过得都很开心。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