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把原来的自己展现给观众 记:裘先生,我看您的身材比较瘦,个子也不算高,这对于您演花脸角色大概 会带来一些困难吧。 裘:您说对了,演净行我是吃着亏呢。但一个演员得明白自己,不怕有缺点, 只要自己知道了,正视它,想法子克服,就行。这也就是说演员在舞台上表演,应 该利用自己的身体的长处,掩饰短处。演员是以自己的身体为本钱进行创造的,但 又不能把原来的自己,不管优缺点,都展现给观众。可以说,观众是为看和听演员 的优点而来的,所以必须经过提炼,发扬长处,掩饰短处。在舞台上的一腔一字、 一招一式,都要尽量做到完美无缺。 记:不能把原来的自己展现给观众。您的这个见解很深刻。其实每个演员恐怕 都会有些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也就是都会有些与角色形象不相适应的地方。梅兰芳 先生谈到化装时就说过,一个人的五官总不免有缺点,然而可以通过化装来补救。 看来您的这个见解是有普遍意义的。但不知您主要是用哪些办法克服自身条件的不 足的? 裘:我个子矮,脸瘦,都是缺点,我是用这么几种方法弥补的:一是化装和服 装上的加工,比如穿特厚的高底靴,演包公时把腮部的颜色涂浅一些,有时还把白 护领改成棕色的护领,免得透过髯口看到一片白护领衬得脸更瘦等等;其次是动作 上的加工,尽量避免用小动作,多用横步走,以创造空间大的幻觉;此外,还要借 助舞台气氛的渲染。比如姚期的出场,四卒四将先上,以铺开局面,“四击头”过 后该出场了,暂且不出来。而是在“撕边”中或在“撕边”后再垫个“仓才才……”, 等观众注意力都充分集中到上场门了,然后出来,则观众主要领会的是人物的沉着 风度,就不大会觉得我个儿矮了。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上面说到过的,演员得心中 有“事”,按照人物去想、去做,自己忘了自己是个小矮个儿,观众也就忘了,只 看到人物在活动了。 记:许多观众都对您能塑造出那么多豪迈壮美的花脸角色形象感到神秘,今天 您把这个奥秘公开出来,我想一定会引起大家的兴趣。请您接着谈谈对京剧表演艺 术总的来看有什么体会与要求。 裘:对于表演艺术总的要求,我常常讲两个字,一个是“恰”字,一个是“化” 字。一个演员的表演,难得的就是“恰”,也就是一切动作、言谈都要恰合“他” (也就是人物)的身份。什么是“化”呢?看别人有好动作,我学,但是我有我的 体型、条件,人家有人家的,要把他们的“化”成我的,化不成,我不要。这也就 是说一个演员不单要从本行中去学习,而且要善于从不同的行当学习自己需要的东 西,来丰富自己。从前许多老前辈就是这样做的,有许多戏的唱法,经过老前辈们 彼此间学习,取长补短,从而使唱腔得到了发挥。比如《飞虎山》里的李克用是净 行应工戏,但有很多腔是青衣腔。我自己也常把生、旦等唱腔融合到花脸的唱腔里 去。不过吸收时不应该是生搬硬套,还必须根据戏里角色的感情、字句的意义和本 身的天赋条件加以融化,这样才能成为自己的东西。而《取洛阳》剧照,裘盛戎饰 马武“化”也正是为了达到“恰”。 记:您讲的“恰”与“化”这两个概念涵义很深,那么要做个今天的优秀演员 是不是只按照这些要求去做就行了呢? 裘:那还是不够的,至少还要提出一个“新”字的要求。“新”,也就是要搞 艺术革新,要创造新东西。京剧革新问题,是关系着京剧发展前途的问题。京剧如 果能不断地贯彻推陈出新的方针,那它就能很好地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就能得到 生存、发展和壮大;反之,就会停滞不前,久而久之,它必然会失去原有的光彩和 生命力,甚至会逐渐衰亡。因此我感到推陈出新的方针为京剧的发展指出了康庄大 道。在京剧发展的历史上,几乎凡是有成就的艺术家都敢于在艺术上革新,像谭鑫 培、陈德霖、王瑶卿、杨小楼,以及我们净行中的穆凤山、金秀山、黄润甫等,都 有这个特点。他们有的排了新戏,有的对老戏做了加工,这样就促使他们在唱、做、 念、打等艺术形式上进行革新,为京剧艺术的发展做了很大的贡献。现在有的青年 演员却盲目地崇拜旧东西,这点是师爷留下的,那手是师父的真传,都不能改,甚 至师父都死了,他的一腔一调也不能动一点点。其实师父要是活着连师父自己也要 改;因为师父要是也像徒弟那么保守,接着他师父的脚印亦步亦趋,那就留不下他 自己创造的好东西了。当然,我们提倡艺术革新,又不能脱离传统为新而新。不论 是移植借用老的唱腔和表演,还是创作新唱腔和表演,都不能脱离传统。梅兰芳先 生在这方面的精辟见解,给了我很大启发。他说:“艺术的本身,不会永远站着不 动,总是像后浪推前浪似的一个劲儿往前赶的,不过后人的改革和创作,都应该先 吸取前辈留给我们的艺术精粹,再配合了自己的工夫和经验,循序进展,这才是改 革艺术的一条康庄大道。如果只是靠着自己一点小聪明劲儿,没有什么根据,凭空 臆造,原意是想改善,结果恐怕反而离开了艺术。”我认为梅先生的这段话是很全 面的,值得我们好好体会。 记:裘先生,在观众中有那么多“裘迷”,请问您在漫长的艺术生涯中,吸引 观众的主要艺术经验是什么呢? 裘:要回答这个问题,也是一言难尽,我只能谈点粗浅的体会,首先,我觉得 作为一个花脸演员应该灵活地运用声音。在花脸的唱工要求上,一般人都有这样一 些看法:认为花脸只是要求声大气壮。其实花脸在唱工上,主要是如何通过自己那 种圆润浑厚的声音和刚直而又豪壮的唱腔来表达这一行当中某一类型人物的思想感 情。而这些思想感情,又是通过戏的要求来体现的。因此同是一个花脸的唱法,也 会因人的性格和剧情的发展不同,在声音的要求上也各不相同。他不能一味的追求 声大,而是有大有小,有强有弱,有粗有细,有厚有薄,像做菜一样,要把各种材 料都准备好,灵活地使用声音,才能丰富地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其次,我觉得我 们应该学会用音乐感和节奏统率整个表演。作为一个花脸演员或作为一个京剧演员 在舞台上表演,不管他的一言一语、一行一动,都要求音乐性很强,演员自己要有 强烈的音乐感和节奏感,使自己在戏的进行中,一起一伏、一快一慢,都能跟随着 板眼的规律和戏的发展要求,来进行自己的表演,不能有一点含糊。第三,就是在 演唱和表演中要本着“逢大必小,逢高必低”的原则来做。唱也好,做也好,只有 掌握了这些对比、烘托的技巧,才能有俏头,取得理想的演唱和表演效果。总之, 对自己的表演要精益求精,不断修改。我常想,舞台上的表演,如果不能使观众忘 记时间,那不能不说是败笔,应该再改。而要能使观众真正受到你的表演的吸引, 甚至看得入了迷,忘记了时间,那就要在艺术上求精求美,不断提高。 记:我觉得您的这些见解很精辟,能给人启发。非常感谢。 裘:我也谢谢您的鼓励。艺术,早着呢,没个头,该表现的东西还有的是。我 总是想,没有理由不钻研,观众从半夜里开始,排六个钟头的队,买票看你的戏, 你不钻研?!那样对不起人家啊!一想这个,所以就得老研究,活到老,学到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