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题 裘盛戎是个地地道道的艺术家,满脑子艺术细胞,一天从早到晚除了吊嗓、排 戏、演戏,就是给徒弟说戏、研究戏,平常的业余生活除了爱看足球赛和踢足球以 外,平时与亲友熟人聊聊天一般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还是谈戏;而他对政治气候 方面的阴晴冷暖的感知却不是很敏感的。不过到了一九六三年,他也多少感到了些 什么,感到了目前的形势与一九六二年春天同高盛麟合作演出《连环套》时已经有 了明显的不同。 实际情况正是这样。什么“写十三年”的口号啊,什么对影片《红河激浪》的 批判啊,还有什么对“鬼戏”的批判啊等等,这些“左”的音符正在逐渐汇成一种 “左”的调子,正在把中国文艺的列车向着灾难的轨道推去。 裘盛戎对于种种动向并不都知道,但他对批判昆曲《李慧娘》以至在全国戏剧 界批判“鬼戏”的情况是知道的,也是关切的,他从中觉察到了一种锋芒,他似乎 模模糊糊地感到在京剧面前正摆着一些不能不回答的难题。裘盛戎作为一位京剧表 演艺术家,他开始感到了一种若明若暗的压力。 一九六三年夏天,裘盛戎随北京京剧团赴香港访问演出。他们到香港时,正赶 上香港的持续高温天气,但大家还是以饱满的热情投入演出,裘盛戎在这次演出活 动中也很卖力气,有的戏的演出达到了最佳演出效果。回到北京后,他除了演戏外, 还不时应邀给一些文艺界的讲习班上表演艺术课。 在一九六三年秋季的一夭,裘盛戎下午到团里开了一个会,回到家时已是下午 四点多钟了。他看到几个上小学的孩子刚刚做完了功课,为了让他们用完了功放松 一下,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玩具,举起来炫耀着:“快来看哪,谁要这个啊?” 于是孩子们几双眼睛同时盯住了他手里拿着的那个花花绿绿的玩具,一个最小的孩 子首先跑了过去。他这位舞台上威风凛凛的大花脸这时却拿出了足球运动员带球前 进的本领,灵巧地闪展腾挪着,就是不让孩子把玩具抢到手,他围着室内的桌子、 椅子转着圈跑,几个孩子就一齐在后边追。爷儿几个跑着、笑着、逗着、喊着,那 欢乐的声浪充满了整个四合院。最后,他终于被孩子们追到了,他就索性往床上一 趴,紧紧拿着玩具不放手,孩子们就纷纷压到爸爸的身上去,有的抢玩具,有的叠 罗汉。直到裘夫人进屋把孩子们拉到了一边,才算给他解了围。这时裘盛戎的内心 是轻松愉快的。当他与家人一起吃过晚饭,开始为明天到一个讲习班去讲课做准备 时,才进入沉思。李玉英把孩子们带到厢房去了,而把清静的环境留给了正在备课 的盛戎。 袭盛戎幼而失学,没多少文化。他虽然认识不少字,能读剧本,但如果需要动 笔写点什么时却有点怵头。平时开个会、发个言什么的,在语言表达上也显得不那 么得心应“口”。这时让他去讲课,说实在的,他还真有点怯场。演一出大戏都不 怯场,讲讲课倒怯场,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他有他的办法,提前把讲课 的内容先打好腹稿,胸有成竹,有备无患,当然也就不会怯场了。他想,这就叫山 后练鞭,笨鸟先飞啊! 不过,在当前的情势下,这个课应该怎么讲呢?讲课中不能不举例子,举例子 不能不举自己的拿手戏,可是自己的那些拿手戏《姚期》、《连环套》、《探阴山 》等等,有的已经受到了一些人的指摘了啊!到底应该怎么认识和怎么对待这几出 与自己的艺术生命密切相关的戏呢?只有在预先想好了,才能在讲课时说顺了。讲 课时怎么修辞啊,所讲内容的顺序怎么安排啊,讲课的提纲写几条啊,现在都成了 次要的问题,使他犯愁的主要的问题还在于对于那些戏怎么去认识。裘盛戎觉得这 是摆在自己面前的一道困难的必答题。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