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德望夫人 挽着英俊丈夫的胳膊,坐着漂亮的马车,回到熟悉的家乡,受到热烈的欢迎, 这一切使年轻美丽的杜德望夫人欢欣不已。她觉得生活真是一个变幻无穷的万花筒, 一会儿让你升上云端,领略瑰丽、灿烂的霞光,一会儿使你陷入沼泽泥潭,举步维 艰。人生难料,世事无常啊! “什么才能使人永远幸福快乐呢?”她心中泛起这个问题。答案自然很快就出 来了,是热爱的家乡,是诺昂,是祖母给自己的这块地方。她由衷地感到每当她生 活处于重大选择关头,或是遇到了挫折的时候,是诺昂给了她重新生活的勇气和希 望,是诺昂除去了她的多愁善感和忧伤。她总是拉着卡西米在院子的一棵大榆树下, 双手合十,两眼紧闭,口中喃喃地祈祷:感谢祖母为孙女选择了如此一块福祉。她 祝福祖母在广寒的天宫中得到宁静的安息。卡西米对祖母杜潘夫人没有任何形象上 可资回忆的内容,只有凭妻子叙述的星星点点线索在脑子复活成想象的图画。他觉 得妻子的举止很天真,孩子气,可爱令人怜。 奥罗尔与丈夫在诺昂快乐地生活着。9 月份结婚的,10 月份奥罗尔就有了身 孕。第一次胎动,使奥罗尔感到惊奇,待她明白是小家伙在腹中踢腿伸脚时,一种 母性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奥罗尔行动也就迟缓了。卡西米也异常激动,将为人父,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整天乐呵呵地跑进跑出,小心地伺候妻子。 有时,他也禁不住撩开妻子的衣服,把耳朵贴在妻子圆圆的肚皮上,听着胎儿 咕咚咕咚的胎音。每当这时,卡西米脸上总是露出满意的微笑。卡西米对妻子表现 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体贴。他不仅到处张罗着奥罗尔喜欢的各式各样的布料、食品、 糖果,而且,也谦虚地跟在德夏特身后,学习掌管诺昂这一大摊田产。工作虽然很 多,但他身体强壮如牛、精力充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疲劳。 转眼到了冬天,漫天飞舞着鹅毛般的大雪。家里没有什么活干的时候,卡西米 安顿好了妻子后,自己就提着猎枪,到山里去打猎。他有使不完的力气,闲坐着心 里就难受。每当这时,奥罗尔就坐在火炉旁收拾一些小衣服。 她从来没有用过剪刀什么的,但此刻做些手工活,她发觉其中乐趣不少,一点 也不乏味。 尤其是给自己腹中的孩子准备衣物,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乐趣。当她拿着剪刀 裁剪布料,或者别着衣针缝花边时,小孩子在腹中的胎动就会有一阵阵令人心悸却 又倍觉幸福的暖流传遍全身。她愿意每天这样,乐此不疲。 由于怀孕期间精力不济,她很少看书,忙完一阵手工活后,就看着熊熊的炉火, 回忆一些美好的场景,或思索一些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按照协议,杜德望夫妇 每年给索菲3000 法郎的年金,索菲不需到诺昂生活。奥罗尔觉得这样很好,省得 在一起产生一些不愉快。直到奥罗尔快临产了,杜德望夫妇俩才决定到巴黎,准备 在那里迎接孩子的出生。 1823 年6 月30 日,奥罗尔在巴黎的住所顺利地产下了一个胖乎乎的儿子, 他就是莫里斯·杜德望。卡西米抱着自己的儿子在屋子里快乐地转圈,还不时地用 又长又尖的鼻子拱孩子粉扑扑、肉嘟嘟的脸蛋。奥罗尔也美滋滋的,她尝到了当母 亲的幸福。 卡西米大概和杜潘夫人一样,对索菲有一种本能的抵御。孩子出生后不久,他 就找各种理由嚷着要回诺昂。他担心索菲与妻子来往,那种令人讨厌的自以为是的 浅薄会影响妻子。其实卡西米的担心是多余的。 回到诺昂后,奥罗尔开始全身心地照料儿子。卡西米这时也完全接替了德夏特 的工作,开始独立管理庄园的工作。像所有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样,卡西米一接手, 立刻开始了整治工作。他吩咐仆人,将庄园里的枯死树木全部砍去,杀掉病残肮脏 的老狗,卖掉不能再干活的老马,扩大甬道,修理花园,在弃地上植树,在空地处 植草,加大院子的空地,粉刷庄园的墙壁,收拾杂物,除去垃圾。没过几天的功夫, 诺昂庄园修缮一遍,面貌焕然一新。为此,卡西米忙得不亦乐乎。 为了给妻子一个惊奇,他告诉妻子等他把庄园收拾完后,再请她出屋参观验收。 奥罗尔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挺新奇的,就耐心地等着。一天,兴致勃勃的卡西米进 屋请妻子出来检查验收。在丈夫的带领下,奥罗尔边走边看,变化真大,以前摆放 的比较杂乱的家什,现在都井然有序。完全可说是旧貌换新颜,万象更新了。 欣喜之余,奥罗尔也不禁悲从中来:她再也看不到趴在墙角那带有潮湿泥土爪 子的可爱的狗了,常栖在院里寻觅落在地上的草莓果子的孔雀也没了,儿时玩耍时 在草丛中寻过多少美妙梦想的角落也被铲平了,往日能引起欢乐和悲哀的景物被抛 弃了,一切都不复存在,不再有了。恋旧的忧郁,使她不禁潸然泪下。 没过多久,真正的忧郁爬上奥罗尔的心头。这不是由被破坏的庄园旧景引起, 而是由其实施者卡西米引起。 卡西米虽然是伯爵的有合法身份的私生子,但其行为举止中很少透出那种潇洒 高傲的贵族气质。他宁愿拿起铁锹一连几个小时挥汗如雨地挖地,也不能静下心来 看一个钟头的书。他时常在众人面前取笑某人像某出戏剧中的张三,某人像某出戏 剧中的李四,却对戏剧叫什么名字、作者是谁,一问三不知。 奥罗尔在空闲时光,打开琴盖,弹起轻柔的小行板曲子,希望和丈夫共同品味 优美的旋律时,卡西米却抱头做鼠窜躲避状,倒不是嫌奥罗尔钢琴弹得不好,而是 卡西米生来就不懂音阶、不懂节奏、听不出音乐的一二三来。 与其让他坐着听那些他认为与佣人冲洗锅碗瓢盆时差不多的声音,还不如让他 饿着肚子在冰天雪地的森林里任树杈挂破耳朵,任冰碴刺破手掌而去奔跑着追捕猎 物。他习惯于粗声粗气、咋咋呼呼,而不喜欢有条不紊、呢哺细语的促膝谈心。他 喜欢没事干时,就坐在村头小酒店里和一群小财主们说着下流的笑话,喝得酩酊大 醉,而从不为自己的粗野俗气有半分的惭愧和悔意。 他可以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地打嗝,任怪叫声、酸腐气长驱直出而入他人的耳 鼻,也不愿意让自己有任何稍稀的忍受或对他人表示哪怕是最廉价的歉意。他喜欢 武,不喜欢文。他可以是那种在战场上奋勇冲锋、勇猛杀敌的勇士,而不可以是正 襟危坐、文质彬彬,谈笑中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雅儒。 时间一久,奥罗尔为卡西米的性格、为卡西米的修养、为卡西米的人生观、价 值观感到格外地失望。 奥罗尔常常一个人孤孤单单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问自己,自己到底是怎样被卡 西米这样一个现在看来是头脑极为简单、精神极为空虚的男人所吸引的。 奥罗尔为自己这么轻易地陷入这样一张并不怎么样的情网感到难过。她现在明 白了,当时自己对男女之爱、对两性之间的情爱的本质涵义根本就没有弄懂。是异 性的自然本能点燃了自己的爱情之火,是情人间那种不能自持的崇拜、不能自抑的 幻想将自己导入了一个根本不存在、仅仅只是靠想象编织的美丽天国。 一时的陶醉使人关闭了理智的大门,肉体接触的快乐蒙住了心灵的眼睛,一旦 激情过后,理智清醒过来,才知道这是一次多么不可挽回的失足啊! 开始,奥罗尔还觉得丈夫的豪气中显示着男子汉的粗犷气质,而感到格外惊奇 和新鲜。然而,时间一长,她发现丈夫只是一个粗鲁的巨人,思想的侏儒。她为丈 夫时时不能体会自己细腻易惊的情感而难受,她为不能与丈夫找到相同的话题,做 深入的思想交流,分享智慧的幸福而痛苦。 她曾试图连接两人间思想上的巨大鸿沟而找一座能通达两岸的桥做过很多努力。 她依照卡西米可能会产生兴趣的猜想为他找了不同主题的书给他读,而他翻一两页 后,就困得两眼支撑不住,不一会就书本落地,鼾声大起。 奥罗尔试图向他诉说自己所思所悟所感所怕,企盼引起他对一些事物能发表独 特新颖的评论时,得到的却是不屑一顾的冷漠与轻视。 卡西米对奥罗尔总是唉声叹气十分不满。当他明白其中的一些原因后,他还觉 得奥罗尔的想法是神经兮兮,不值一提。依卡西米之见,爱情并不复杂,夫妻的关 系是男人在外拼命干活,女人在内调理家务。男人将一切所得交给家里,女人将生 活安排得妥妥帖帖。白天,男人不惜汗水开田挖地,管理庄园,晚上女人细心伺候, 让丈夫在床上心满意足。这些该做的做完了,做到家了,一切就得了。别整天迷迷 糊糊地胡思乱想,没完没了地瞎嘀咕。 奥罗尔不会这么想,也不会满足于此。奥罗尔是受卢梭式的浪漫高雅的爱情气 氛熏陶长大的,她不会沉面于如此庸俗、如此简单的、仅有肉欲本能的生活。每当 晚上卡西米在她身上死命折腾一通后,立刻旁若无人地鼾然睡去时,奥罗尔常常看 着黑暗的屋顶,长时间地暗自流泪。她觉得卡西米要求的没有错,但爱情的内容远 不止这些。她此刻拥有的,肯定只是其中一部分,那一部分是什么呢?它在哪儿呢? 她并不知道,也不清楚。 她觉得命运不公正,总是把机会放在她可望不可及的地方,总是需要自己去看, 去找,去探求。奥罗尔总张着惊奇美丽的大眼睛,寻找着生活中的美满幸福。一次 偶然的巧遇,使奥罗尔充满痛苦的疑问和不安探寻的心扉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 从这扇窗户里她惊奇地发现,充满崇高的幸福原来就在窗前,它是那么地近,几乎 是只要弯一下腰,就唾手可得。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