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缪塞 乔治·桑读完这封信后,心理防线已岌岌可危。她与缪塞从相识到现在也才一 个月多一点,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这个人小鬼大的少年郎就能如此准确地洞悉自己心 里最深的想法,这不是命运之神送来的小天使又是什么?和卡西米同床共枕那么多 年也没有被他触摸过的地方,如今被乳臭未干的缪塞一语说破。 是啊,爱那些懂得爱的人,像孩子那样的爱,这些不是自己最珍贵、最喜欢的 爱吗?乔治·桑读着这些信,双手颤抖不已。 他们再次相见时,缪塞忍不住一哭,乔治·桑的防线就彻底崩溃了。是的,就 像后来她对缪塞说的那样,如果不是他太年轻,如果不是他的哭泣使她难以自持, 他们俩最多也永远只会是像姐弟相处一样而已。 不久,缪塞搬入乔治·桑寓所,俩人开始同居。此时,乔治·桑29 岁,缪塞 23 岁。好像天生就有一种无法放弃的使命感一样,这回乔治·桑除了全身心地爱 恋着缪塞外,她又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缪塞的主妇、医生、母亲的角色。 和缪塞早晚生活在一起,乔治·桑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似的。和 这个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的毛头小伙子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她好像又重 新找到了最初与小于勒在一起时的欢乐时光的感觉。 他们同居的这件事,在新老朋友的眼里又是一大奇闻。他们无法理解这是一种 什么样的浪漫。他们只觉得乔治·桑与这个被很多人称为花花公子的人同居,除了 影响她的创作前途外,不会有什么别的结果。可是,他们也不敢做最后的断言。因 为,“浪漫”这个词在他们眼里是一个有全新内容的概念,是一种思想的代表。而 在乔治·桑那里却总是一种变幻无穷的万花筒景色,谁也不敢保准乔治·桑说不定 哪一天又从万花筒里找到了稀世罕见的珍宝。 乔治·桑可不像他们那样看,她认为两个人的心心相爱,是亲密无间的。 她从他那里纳了幽默轻巧的灵气,他从她那里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关怀。 她从他逗乐中的潇洒品味到了放松无约束的生活滋味。他从她的温柔中体会并 感受到了母爱的圣洁和无私。彼此一切暴露无遗、互亲互爱,俩人都觉得他们正互 拥着走进一方崭新的天地。这里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切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新 奇。的确,开始的几周,生活令人陶醉不已。两人都沉浸在一种谁也没有体会过的 巨大幸福之中。 痛饮了浓烈爱情美酒,从昏昏沉沉的温柔梦乡中出来,他们渐渐地清醒了。俩 人共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工作。这是他们俩人不约而同的想法。 这也是他们的共同爱好。用心灵的感觉写诗、写小说,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非 常愉快的事。 然而,他们的工作习惯和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乔治·桑是个办事极为认真负 责的人。无论干什么事,一定要形成规律,养成习惯,并且坚持下去。 她认为,只有这样,所行之事才有成。这是她在奥古斯汀女子修道院时就培养 成了的生活、学习方式。她每天的工作很有计划,什么时候写作、什么时候品茶、 什么时候看书、什么时候做饭,一切都像钟表一样严格守时。她觉得这种生活习惯 很重要,有这么个好习惯,它可以使人在有限的时间内发挥最大的工作效益。 她当时和几家出版商签有出版合同,同时还给杂志写连载小说。虽然文思仍然 如从前一样喷涌不已,创作激情还是如从前一样高昂兴奋,但要同时应付几个方面 的索稿,她就心须把时间安排得更紧凑,在规定的时间里必须完成规定的写作任务。 她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即使时间再紧迫,她在创作上也不敢有半点马虎。 因为,她深知,自己的笔就是自己的生活来源、衣着饭碗。之所以有这么多的 出版商找她签约出版她的作品,是因为读者喜欢读乔治·桑的书。她不愿意因自己 的马虎而损害了读者的兴趣。因此,无论与缪塞缠绵缱绻得多么意浓,无论睡意朦 胧春梦销魂不知天之将晓,只要闹钟一响,她就会立刻起床,披衣握笔,提起精神, 开始写作。 从奥古斯汀女子修道院出来后,这么多年,守时的习惯她一直遵守着。 开始发表作品后,她的这一习惯更是得到了全面的执行。现在她还是那个习惯, 丝毫没有因为有了缪塞的情爱而有所改变。这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缪塞睡得 又香又甜的时候,她就从床上起来,一直写作到第二天黎明。乔治·桑就一直这么 干,非精力过人者,非事业心、责任感支撑者,是很难坚持做到这一点的。 缪塞则不然,他在衣食富足的生活中长大。他的灵气也是天生的。他没有经受 磨练的过去,也没有被人穷追不舍讨索稿子的压力。他凭飘逸写诗,凭灵感写侍。 美丽优雅的形容词在他那是信手拈来,恰到好处地嵌在它们该去的位置。他习惯于 在无所事事中产生新意,喜欢在悱恻绵缠中迸发灵感。 在别人也许只是肉体放纵的享乐、单纯打发时光的沉湎,在他却很可能成为撞 击心灵,嗅出从未被人察觉的缕缕兰香的契机。 他若一时兴起,可以纵情声色,通宵达旦,乐此不疲。他若困乏,也可以和衣 而眠,倒头就睡,从头夭晚上一直睡到第二天落日西沉。他不主张节制,也没有生 活规律,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想行即行,想止就止,我行我素,天马行空。 缪塞自己常说:一瓶酒下肚后,他可以写出十行隽永的诗,而乔治·桑喝完半 升牛奶写出的则是半卷书稿。缪塞说这话的意思是指乔治·桑的写作像在工厂里上 班一样,吃饭、工作都是有时间安排的,而自己写诗则是没准的事,凭灵感而为。 缪塞说的没有错,从创作的角度来看,小说与诗歌的写作的确不同,即使同是 崇尚浪漫主义创作方法,有同一种风格的作家和诗人,他们在提炼生活、表达思想 等方面是不会一样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两人现在生活在一起了。一切活 动都是在两人之间进行着,这就有能否协调一致的事情要办了。 试想一下,如果两个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如果两个工作方式完 全不同的人在一起工作,如果他们都不做相应的调整,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 就像是两个转速完全不一样的齿轮却又必须要啮合在一起一样,初合时,只会是不 和谐的碰撞。如果不及时调整,不及时做些补救工作,那么,不和谐的碰撞只会越 来越剧烈。乔治·桑与缪塞此刻所面临的就是这两个转速不一样的齿轮碰在一起时 的局面。 乔治·桑希望缪塞少喝酒,少在妖媚冶艳的石榴裙里找灵感。她希望他生活得 有节制,按时作息,静下心来搞创作,不要放纵自己。缪塞对此不以为然。他对乔 治·桑干涉他的生活习惯和创作方式感到奇怪。开始仅仅只是一种好奇,继而是不 满,接着就是不愉快。这样,不和谐的碰撞之声时时有闻。 有一次,他提出去巴黎郊外的枫丹白露,乔治·桑立即赞同。她喜欢在大自然 的迷人景色中体会爱情的和谐美丽。那天他们在森林中追逐,在石洞里探险,共同 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互相倾吐着爱慕的衷肠。应该说,那天的郊游是很愉快的。 可是,第二天,缪塞随手画了一幅漫画,并在画下题了几个字:“跌在森林和 情妇心中的人”。漫画的内容是根据他头天晚上在墓地里散步时突然间产生的一个 恐怖的幻觉:月光下,一个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人在他眼前一掠而过,瞬间消失 在不远的落木丛中。当时,他的确吓得突然趴倒在地下,惊惧不已。乔治·桑看见 了他画的这画,心中很不痛快。她觉得,这图画和题字,好像隐含着一种什么危险 内容似的,叫她怎么琢磨,怎么就不舒服。 她很敏感,尤其是她经过了与于勒·桑多的情感波折后,更是如此。她当时虽 然没有产生要和缪塞白头偕老的打算,但她的确希望和这位心爱的少年郎有更多、 更长的美好时光。当然,这次不愉快,没有很大的影响,乔治·桑还是一如既往地 呵护着身边这个淘气调皮而又才华横溢的被她称为“我可怜的孩子”的缪塞。 一天,这个“可怜的孩子”提出了去威尼斯的建议。这个提议也得到了她的响 应。意大利是文艺复兴运动的起源地,那里有达芬·奇的绘画,有米开朗基罗未完 成的雕塑,佛罗伦萨的彼特拉克的抒情诗至今仍脍炙人口,激动着缪塞的心。薄伽 丘的以爱情为主题,反对禁欲,热爱现世生活的传奇故事《十日谈》也使乔治·桑 对意大利永远睁着好奇惊叹的眼睛。俩人都希望从意大利的旅行中找到某种灵感和 启示,以丰富自己的创作。 旅行观光对凡人而言只是一种消遣,对这对艺术家则是炉中添煤、花木浇水的 一种促进过程。没有什么比共同的兴趣、爱好更能使人紧紧地靠在一起的事了。很 快,他们安排了一下,于1833 年12 月启程,奔赴威尼斯。 从相识、同居到去威尼斯旅行,这还不过4 个多月。 他们行程路线是:先乘马车到里昂,从那转乘汽轮顺着罗纳河南下,经阿维尼 翁,进入地中海。然后,换乘海轮去热那亚。最后,从热那亚转向威尼斯。 在里昂换船时,他们遇上了《红与黑》的作者司汤达。司汤达当时是法国驻意 大利一个小城市领事馆的领事。他是一边任以公职,一边业余写作的作家,《红与 黑》1830 年在巴黎出版后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一些怀有野心的、已经暴发和准备 暴发的人凑在一起时,于连总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谈论人物。 当司汤达听了乔治·桑他们去意大利的计划后,他告诫乔抬·桑,说此行的结 果,肯定会使她失望的。因为意大利总是使法国人乘兴而来,垂头丧气而去的国家。 缪塞上船没一会,就有些晕船,他不得不紧裹着身子靠在舷门边。乔治·桑没 有不适感觉,毫不头晕。她喜欢顺水而下地观赏罗纳河谷沿岸的风光。初冬肃杀的 寒气已使河岸边一丛丛野山菊花吐蕊怒放。河床边、山坡上高大挺拔的枫树、椴树 也一片片火红或金黄十分耀眼。乔治·桑看着这些生气盎然的景象,顿觉心旷神怡。 她站在船头,任秋风撩起两鬓秀发,精神抖擞,自命不凡。她的这种豪迈气概, 惹得身体单薄瘦弱的缪塞嫉妒不已。他蜷缩着身子,对船头满身气宇轩昂男子气般 的乔治·桑十分不满。一路上,乔治·桑虽然在旅途中要应付各种杂事,要照顾经 不起长途颠簸的体弱的缪塞,但她仍然抓紧一切可以抓紧的时间拼命工作。像是住 在巴黎一样,她每天晚上都要工作八小时,任务不完不开门。这种工作劲头,在缪 塞的眼中,一点也不像是在旅行消闲。 他对此很不满。 缪塞受不了她这种态度,看着乔治·桑顶着微微寒风傲慢地立在船头,缪塞随 手给雄视前方的乔治·桑勾出一张速写,这就是现在人们经常可以看到的乔治·桑 身着长裙,双手插在腰上,嘴里叼着香烟,两眼睥睨前方的那幅速写画。 他们到了意大利的热亚那,情况出现了相反的变化。意大利在法国的东南端, 濒临地中海,12 月的巴黎已是寒风瑟瑟的冬天,而意大利却依然风光绮丽,气候 温和,有时,甚至还有些炎热。缪塞的一切旅途不适竟奇迹般地好了,浑身都是劲, 一刻也闲不住。而乔治·桑面对炎热的气候却怎么也调整不过来,总是感到头痛气 闷。她觉得这不过是水土不服的反应而已,挺一挺就没事了。可是不管怎样挺,不 适的反应总不见消失,反而日益见重。尽管如此,乔治·桑仍然以最大的努力完成 每日既定的写作工作量。 这时,缪塞却显得十分急躁、烦闷、坐卧不安。就像所有的小孩只知道向母亲 索取而不知报答为何物一样,缪塞此时也只习惯于乔治·桑对他细心地体贴照顾, 而不知道她生病不适时,他应该给予她应有的照顾和体贴。他得到她的关心很自然, 而对他给她的照顾却是那么陌生、不习惯。这时,他仍然希望她像在巴黎时一样, 满足他日益旺盛的性欲要求。这对身体不适、水土不服、反应正剧烈的乔治·桑来 说,是难以接受的。乔治·桑回绝了他的要求。缪塞对她做出的这种拒绝很不高兴。 他认为乔治·桑既然可以坐下来写作,那也可以干其他的事情,为什么要拒绝呢? 他开始还只是抱怨,随后,语言就越来越不敬,有时甚至粗鲁地骂她是烦恼的 化身,是毫无情感的修女,从来就不懂得给人以情爱、欢乐等等。乔治·桑这时也 没法生气了,她顾不过来。因为她现在不断地发烧生病,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勉 强站立一会就不错了。她没有一点办法和能力向缪塞解释自己的一切,她也不想这 么去做,因为她自顾不暇。 缪塞也顶不住了,他经不住热亚那炎热夜晚漫长时光的寂寞,受不了内心躁动 不安的扰乱。他开始离开乔治·桑的病榻,躲开病中的她,自己一人去当地的一些 低级酒吧,饮酒解愁。 在这些下流肮脏的地方混迹,寻花问柳只是一个意志消沉、心绪不安、性欲亢 奋男人瞬间转念之间的举手之劳。对于缪塞这位在粉脂堆里打滚的熟客,尤其是精 神空虚、感情寂寞的时候,既然来到这里,也就没有想就此坐坐,过过眼痛,或蜻 蜒点水般地打湿个手脚就住手罢了。很快,缪塞故态萌发。而且,一发就不可收。 乔治·桑发现了他的这些变化,劝他赶快洁身自好。可是这位诗人为了抵抗乔 治·桑对他不良行为的说服,他搬出了自己的理论:爱是不断变化的,艺术家需要 不断的新刺激云云。 乔治·桑觉得乌云已经笼罩在乔治·桑奉行的爱情至上的紫罗兰的花蕊上空: 缪塞是个可以共欢乐,难以同患难的薄情男人。 到了威尼斯,乔治·桑的病不仅未见好转,反而又添了痢疾。这可是雪上加霜。 威尼斯的风光虽然多彩多姿、绮丽无比,圣马可教堂的雄浑悦耳的钟声却丝毫也没 有引起乔治·桑的注意。 到达的那天晚上,乔治·桑浑身乏力、口干舌燥,持续不退的高烧使她头上始 终缠着一块湿手帕,腹泻的失水使她几乎到了虚脱的程度。她乞求缪塞在她身边呆 一会,哪怕一句话也不说,让她摸着他的手,好使自己在疲倦干渴的煎熬中静静地 睡过去。 缪塞不能忍受这样的要求。他觉得一路上她尽管生病,但仍然念念不忘记数落 自己的行为。就是还能挣扎着写作,也不肯给他片刻的肉体欢愉。他觉得他应该得 到的爱,为什么她不给自己?她想得到的爱,为什么自己就应该给她呢? 缪塞忘记了乔治·桑是带病写作,而写作又是她的生活来源。她本来可以在巴 黎安静地写作,是为了满足缪塞的新奇,才跟他结伴出来。有人找她索稿,她已答 应过人家,她这个时候想到的是只要自己不躺下,就应该工作。 她万万没想到他把这种行为看成是对缪塞的不爱。 她此刻是个极需要照顾的人。在一个举目无亲、满眼都是陌生人的国家里甭说 是病了,病得如此虚弱,就是一个健全的人,也会需要来自方方面面的帮助。缪塞 不管这些了。他考虑的只是自己的兴趣,考虑的只是自己的欢乐。就在到达威尼斯 的当天晚上,他不能忍受她提出的守候在她身边、照顾她的要求。他对乔治·桑说 : “乔治·桑,请你原谅,我搞错了,我本来就不爱你。”听了这话,乔治·桑 大吃一惊,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整日被自己呵 护着的小弟弟,此刻竟然说出了如此绝情的话。常言道,好言一句冬日暖,恶语伤 人六月寒。她伤心透了,真想一走了之,离他远远的。 可是,现在这是不可能的,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周围一个熟人朋友也没有, 况且缪塞此行也身无分文,她怎么能把他扔下说不管就不管呢? 还是从长计议吧。乔治·桑默默地收回自己已经伸出的手。那天晚上,他们尽 管在一个套间里,但各人在各人的屋里,各人关着各人的房门,分开睡了。 他们的甜蜜时光结束了。 乔治·桑心里明白,现在只好靠自己一个人挺着,她不再干涉他的个人自由了。 缪塞终于得到了解脱。于是,他整日在威尼斯的大街小巷里转来转去,跑遍了那里 所有的低级下流的酒吧间,跟轻浮下流的妓女厮混,白天黑夜在外面拈花惹草、宿 花眠柳。 乔治·桑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孤单单地躺在床上等候着缪塞的归来。 每天晚上,乔治·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阵阵潮水拍打岸边石头的声音,数着行人 从窗下到桥边的不同的脚步,在异国他乡品味着孤独的滋味。 晚上,乔治·桑总是睁着眼睛,望着窗外出神。她觉得当初真不该离开巴黎, 此刻内心无比凄凉。离开巴黎时,对威尼斯水城的种种奇妙想象,对一切可能引起 自己灵感火花迸发的各种设想、各种猜测,如今看来,全都是一场可笑的游戏。现 实与幻想相距了十万八千里远,别说是找灵感,能够恢复健康,能正常走动就是不 幸中的大幸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调养,乔治·桑渐渐地摆脱了病魔的摧残,慢慢地开始了 恢复。她哆哆嗦嗦地一点一点下地,颤颤悠悠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感觉体力在一 点一点地恢复。 正当她的身体状况开始好转时,一天早上,一夜未归的缪塞,突然破门而入。 只见他跌跌撞撞地来到乔治·桑的床边,满面是血。不用说,又是在哪里喝醉了酒, 与人打架,或是为女人争风吃醋与人斗殴。为夺女人,下流与下流之间互相比试谁 的拳头大,这是花花公子们经常复习的功课。这副模样也是做完功课后留下的形象。 在巴黎的时候,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向她描述过这样的事。所以,乔治·桑心里还有 些准备。她这时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这位只图自己享乐、不问他人痛苦的人,精力 旺盛时,去烟花楼里揽秀色的小伙子,为什么被人揍了,满脸是血的时候,却往回 跑?跑回来求我的照料? 这不是妓女堆里一条龙、在我面前一条虫那样的人吗? 缪塞没有觉得自己是龙是虫,他这个时候只觉得只有躺在她的身边才有安全感。 此时,乔治·桑对缪塞的爱已全部消失了,但对他的怜悯犹存。就在她伸手要 去扶他的时候,只见缪塞突然大叫一声,竟直愣愣地仰面倒下,满口白沫四溅,双 目紧闭,全身蜷曲一团,手脚不停地抽搐痉挛,模样十分吓人。 缪塞的癫痫病由于惊吓发作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乔治·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这倒底是犯病还是自杀? 她也拿不准。看着这个和自己一道从巴黎出来、从事浪漫旅行的年轻人如今在地上 满脸是血,满嘴白沫,小白脸因极度抽搐而变成极可怕极痛苦的怪模样,她觉得事 情比较严重。 她别的想法没有了,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里死去,要想一切办 法救他。于是,她赶快叫人帮忙把他从地上抬到床上,又忙去找了医生给他诊治。 诊断很快出来了,缪塞是癫痫发作。乔治·桑觉得纳闷:这个油头粉面风流倜傥的 少年郎,平日穿着打扮嗜洁如命的奶油小生怎么会得这种倒在水沟一身臭,卧在猪 圈一身臊的病?缪塞这一病也还真不轻,高烧持续不退,整夜谵语胡话不断。高烧 竟持续了17 天不退。这17 天中,缪塞一直处于昏迷半昏迷的状态,神志完全不 清。乔治·桑这期间也整天整夜24小时什么也不干地守护在他的床头。看见这个曾 经是自己最怜爱、最喜欢的可怜的孩子,听见他时时因看见幽灵鬼魂在眼前出没的 幻象而吓得乱喊乱叫的痛苦喊声,她又是心焦又是难受。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