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专制者米歇尔 3 月底的诺昂,莺飞草长,桃红柳绿,花园里各种花卉绽蕾吐芽,劳燕穿梭, 百鸟争鸣,一派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怡人景象。乔治·桑回到诺昂后,孩子们这 时已是寄宿学校念书的学生,平时不回家。她每天除了写作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在 鲜花盛开的花园里散步,或在大树下沉思,整理这几年在巴黎的她的所见、所闻、 所历、所想、所得。 她觉得自己属于情感奔放型的女人,无论在生活中、在写作中都是这样。 她从一系列情感波折中体会到自己喜欢思考,但看问题看得不深;有观点,却 不那么系统。有时批评别人,也能说出个条条道道,但那只是自己的理智被情感的 热度所雾化而膨胀后的一时之勇所为。遇到弱小者还能抵挡一阵。 碰上更强者,自己立马会放下刀枪溃不成军。 这是思想的缺陷,是理智的缺陷。 她想起少女时代,自己也是在诺昂,也是在这片花园里,常常在看完亚里斯多 德的形式逻辑著作后,为先哲精细的分析、缜密的归纳而感叹不已。 后来,也是在这里,她看了大量的人文理论书籍。当时,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 在智慧的海洋里游泳一样,除了感叹先哲们精神智慧的伟大外,就是感叹自己愚蠢 和渺小了。那时,她已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外还有一个多么辽阔而丰富的思想世界啊。 可是现在,自己应该以怎样的方式,才能吸吮到先哲们的思想精髓,以助自己 在茫茫无边的人欲情海里绕过险恶暗礁,避开凶猛的恶浪的颠覆呢? 想到这些,有时候乔治·桑也会情不自禁仰望天空,放声长舒一口气: “啊,思想啊!”这时候乔治·桑急切渴望在思想上充实自己,她对论述思想、 精神等理论书籍再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半年前,差不多是从威尼斯返回巴黎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当时,她曾读了大量的书籍,其中热尔贝神父的《圣体》、史达尔夫人的《论 自杀》、阿尔菲伊里的《维多里奥·阿尔菲伊里传》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她当时很 想深入下去,但是接踵而来的缪塞的再次闯入,弄了个天翻地覆,把她的读书计划 全打乱了,使得她没有时间顾上想这些问题。 通过与缪塞的这场情感纠葛,使她认识到温柔、持久、专注、忠诚的爱是好的, 狂热、盲目、不顾一切地投入的爱也是好的,人的一切激情都是神圣的,应该保护 它们,发展它们,而不能压抑它们,摧残它们。这一点她以前是这样想的,现在还 是这样想的。她没有认为这种想法有什么错,她自己就是从这种理论中实践过来的。 但是,她又隐约觉得,这种理论似乎已不属于她,似乎已不能指导她的生活实 践了。为什么?她自己说不清。因为自己经过的这许许多多是非恩怨的折腾,尤其 是与缪塞的折腾后,她由衷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那种少女时代澎湃汹涌的激情已 经没有了,而这正是支撑上述两种方式爱情的基础。 她与缪塞最初相识时她大他6 岁。她虽然对缪塞有许多消极的看法,但面对他 大胆热烈的进攻,她动摇了。最使她心动的,不仅仅是他华丽的词章、优美的诗句, 而是她好像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曾在自己身上迸发过,但现在已减弱了的激情。她 为小伙子的激情而感动,为小伙子为爱情而敢于赴汤蹈火的无所顾忌的激情而激动。 正是在这种特殊的眼光过滤下,她筛去了缪塞的不良传闻给她心里造成的反感—— 事实上这些传闻并非捏造,而留下了他求爱信中的闪光思想、看法和追求。也正是 看见小伙子为自己即使受挫也要放声哭泣的勇敢执著,才使她萌发了要像母亲关怀 儿子一样的慈母般的柔情。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感叹着年华如飞。她为激情减退消失、为爱情受挫而心有 余悸。她希望在思想中找出路,希望在上述两种爱情之外找到新的出路。 于是,在重读一些思想著作的同时,她对《古兰经》产生了兴趣,然而,她没 有来得及钻研进去就被另一件事打断了。否则,还不知道后果是怎样呢。 这件事又与卡西米有关。 这个时候,卡西米名义上还是她的丈夫,仍然掌管着诺昂庄园的一切事务。许 多乔治·桑的好朋友见乔治·桑满身伤痕地从巴黎回来,纷纷劝她与卡西米重归于 好。做他的情妇也好、夫人也好、太太也好,总之,个人情爱上有个依托才好,这 样也许有利于她痛苦的内心恢复平静。 乔治·桑对这些劝说深为反感。卡西米之于她,她认为,他对她有过好处,有 过帮助。他是她的结发丈夫,但是,也正是他,使她认识到了婚姻的缺憾。也正是 他,使她认识到了牢笼一般的婚姻是理智健全的人最可恶的敌人。 她从自己切肤之痛感受到,没有爱情的婚姻,没有爱情为基础的肉体接触,是 一种可怕性行为。一个女人千方百计讨好男人,以便控制他的心,这与妓女为了生 活,为了享乐所做的一切没有什么区别。 她认为一个女人不是一件东西,可以随时给张三,给李四。女人也是人,人的 精神和肉体是紧密不可分的。与一个自己根本就不爱,或者反过来,与一个根本不 爱自己的人做爱,这种纯粹的肉体满足与自然界动物的苟合有什么两样? 正是这些思想,使她从精神到肉体都厌恶卡西米。于是,又有人不断地提出, 无论怎么做也要为孩子着想,不要让孩子的幼小心灵因父母的不和而受到扭曲影响。 乔治·桑觉得这种劝说还是有道理的。她以前对此考虑得不是很周全。 如今,应该慎重对待。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孩子们受最小的影响呢?乔治· 桑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只有协议分居。她觉得只有这样,两人才可 以痛痛快快地分开,彼此减少不必要的摩擦,以避免孩子们目睹大人的反目而给心 灵造成伤害。 因此,乔治·桑现在迫切需要与卡西米分居、分财产,以便自己成为自己家里 的主人。卡西米对分居、分财产没有意见,只要提出的条件能满足他的要求就行。 很快,1835 年2 月,协议出来了:乔治·桑祖母生前在巴黎的公馆归卡西米, 该公馆现出租,每年可得6700 法郎的租金。他只负担儿子莫里斯的开支,以及公 馆佣人的工资。诺昂庄园归乔治·桑,她负责照管女儿。 卡西米在农村呆腻了,他也想到巴黎当一当收租金的寓公,过一过在城市里生 活的瘾。他同意了这个条件。但他觉得,这个协议是她设计的,这等于强加于他的。 于是提出来,可以接受协议,但需要说清楚,这个协议是乔治·桑强加给他的。他 的接受,是以自我牺牲为代价的。乔治·桑也不愿意有这样的结果。她需要的是他 心服口服。她不需要卡西米为她做出什么牺牲,使他觉得自己为她失去得太多太多。 即使这样,自己也不需要他的所谓怜悯。 那么该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呢?乔治·桑把这个问题告诉了她的好朋友,朋友 们一致建议去找米歇尔。找到他,这事情准能办成。米歇尔是个律师,她的朋友们 都很信任米歇尔。这样,乔治·桑就想去找米歇尔帮助解决这个问题。 米歇尔是卢瓦尔河南岸反对势力的无可争议的政治领袖。他的政治主张很得激 进的共和党人的支持。他是一个贫穷樵夫的儿子。父亲在大革命后,被反革命的复 辟势力给杀死了。从小没了父亲的米歇尔一直发愤读书。他痛恨王权,痛恨私有制, 诅咒可恶的社会将贫苦人抛入无望的深渊。 1835 年4 月7 日,乔治·桑与卡西米分居谈判陷入僵局。在朋友的陪同下, 乔治·桑去米歇尔住的地方拜访米歇尔。当时,米歇尔首先给乔治·桑的印象是,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长袖外套,脚下级着木拖鞋,一身农民打扮。 头上裹着一块布头巾,头巾缠成一顶尖帽子的样子。朋友们解释说,他以前当 过农民,这身装束习惯了。而且他老觉得寒冷,四季易发烧,所以头上的毛巾用来保 暖。乔治·桑因为有事求教,对这身古怪装束并不在意。但是乔治·桑觉得这个人 不像朋友们介绍的只有37 岁,因为他驼背、秃顶,眼睛近视,头颅很大,就像个 小老头,模样虽然不怎么样,然而谈吐起来,却令她吃惊不小。 米歇尔对乔治·桑求教的事情,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并没有深谈。既没有说不 讨论,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再说。反正,米歇尔没有将话题集中在她求教的事情上, 而是集中在《雷尼亚》这部小说上。 米歇尔读过这本小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他说小说写得逼真细致、栩栩如生, 使人常常有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的感觉。只是有一点还不够的,那就是小说只触及 到了社会问题,却没有提出怎么办的解决办法,就像看见了一栋屋子着火了,虽然 着急万分,却不知道该怎样去叫人把火给扑灭。结果,屋子继续燃烧着,她的发现 也就根本没有意义。 他的这一番见解,倒使她很感兴趣,小说发表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人从阶级分 析,以及社会革命的角度跟她这么说过。她有些兴奋,很想听一听他在这方面的高 见。所以,他没有回答她来求教的事,她也不在意。听听他的分析,倒也挺有趣。 米歇尔毫不客气地解剖着雷尼亚这个叱咤风云的女子。他接着指出:雷尼亚身 上所表现出来的思想上的局限是很明显的。雷尼亚的圈子始终在自我为中心的范围 内,始终以自我需要为核心行动。整天只在思想上幻想一种抽象又抽象、纯粹又纯 粹的完美理想,并随时以自己的青春、名誉、地位、身分为代价去追逐那种永远无 法得到的幸福。她把自己个人幸福、理想与整个社会、整个民众所要求的愿望和利 益、道德理想相割裂开来,因而,永远只能在一个狭小的天地里因追求的失败而烦 恼,因理想的幻灭而颓废,最终只能将自己本来最有价值的昂扬向上的奋发之心给 磨蚀了,给耗费了。 他认为自从1830 年路易·菲利普上台执政以来,法国的各社会阶层发生了变 化,穷苦人越来越贫穷,富有者越来越富有,两极对立的尖锐丝毫不比大革命前的 法国逊色。阶级矛盾在尖锐,人民不能等候,反抗当权者的不满情绪正如火如荼地 在法国民众中展开。 一切有作为的作家、思想家不能够无视现实生活,不能永远端坐在云端里的象 牙塔里,要投身于这个战斗的革命事业中来,摆脱自己思想上那种由腐朽教育、没 落生活强加在自己头脑中的各种虚无主义的束缚,抛弃阶级偏见,克服对民众指指 点点而自己袖手旁观的骄傲情绪,顺应历史潮流,在火热的斗争生活中,用自己的 笔,用自己的热情,用自己的生命去书写人民的意志,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米歇尔的这些评论如一串串滚滚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使她惊颤不已。从来没有 人从这样的角度分析过她的作品,从来也没有人从社会革命的实际需要来理解她塑 造的人物,也没有谁以这种如此尖锐的语言切中她心灵上的要害。 她知道,米歇尔说得对。她当时写《雷尼娅》时,就是想通过她的人物表达自 己对生活的看法和感受。她想通过人物之口说出自己对爱情、对理想的理解。她要 从自己的切身体验去控诉不人道的婚姻对正常人的窒息。她要用一种非常理的方式 去对常理的残酷、腐朽、窒息、反人道实行反动。小说女主人公的行为之所以博得 了人们的喝彩,完全是她的行为、主张、要求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方向,顺应了人们 渴望自由、渴望在婚姻中的男女平等的要求,顺应了人们内心永远追求浪漫、瑰丽、 充满诗意一样的爱情的向往。可是雷尼亚的这种要求与米歇尔所说的整个人民的要 求、整个时代发展的要求相比是多么地渺小啊。 一旦青年男女的要求发生变化,一旦社会要求出现了新的内容,人们就会将陈 旧的、渺小的、个人的要求放在一边,而去迎接新的能满足他们需要的更壮丽的东 西。是的,雷尼亚的感伤忧郁情调与现实生活有较大的差距,米歇尔说得对!乔治· 桑在心底首肯着。 看着眼前这位表情严肃,手势有力,滔滔不绝的驼背、秃顶的小老头,乔治· 桑仿佛在听一位贤人传授一种崭新的思想,而这种思想又犹如一道破霞而出的金光, 使她一下子看到了过去所走的路竟是那么弯弯曲曲。 她心悦诚服地听着,无以自辩。她觉得自己以前只是在黑暗中踽踽独行,黑灯 瞎火似地乱折腾、瞎碰撞。她觉得,此刻沐浴在阳光里,似乎看见了另一条宽阔的 大道正在前方等着她策马迅跑。她暗自庆幸自己在前进探索的路上徘徊时,刚好碰 上了又一位精神导师。一种仿佛久违了的情绪又涌上了她的心头。 谈话从当天晚上持续到第二天早上。演讲者没有停顿,没有疲劳。听众只有兴 奋,没有休息。陪同乔治·桑一块去的同伴也为演讲者、听众的如痴如醉而惊诧不 已。 乔治·桑认为米歇尔是一个被历史埋没了的天才,因为,只有时代革命,才可 以使他成为举世无双的拿破仑第二。 乔治·桑本来就是一匹冲锋陷阵的战马。几年前从诺昂嘶鸣着奔向巴黎,冲的 就是为妇女争取婚姻上的平等权利,为女人实现完美爱情的理想。几年来与虚伪、 狡诈、世俗、贪婪、粗鄙、愚昧、腐朽等社会势力和观念的战斗中,她既要招架迎 面飞蝗之矢,又要提防身后冷不丁射来的暗箭。她曾有过战胜者的喜悦,也有过失 败者的悲哀。她没有在命运面前屈服过。如今退回诺昂,只是她对人生战场上所受 伤的休养,是片刻的休息,舔舔伤口,养养精神。如今,前方战鼓已擂响,军号正 嘹亮,东方既白,杀声震天。这匹战马早已热血沸腾澎湃,激情昂扬,只要远方传 来召唤,它会立即跃过栅栏,奔向战场。 米歇尔的一席话,使她认定了他就是自己多少年要寻找的精神导师。臣服于他, 她需要这样的精神导师,她需要从他身上吸吮精神养份以充实自己思想武器库。米 歇尔也爱慕她,从一见面,米歇尔就被她的美貌所倾倒,虽然只是一面之交,他也 不把这种爱慕压在心底。他向她表明了这一点。乔治·桑很欣喜,她也没有片刻的 犹豫,接受了他的表白。乔治·桑此刻认为爱情既不神秘,也不遥远。相爱的人在 一起,不一定要扭捏,才趣味盎然。彼此相爱,作为女人,以身相许于他,思考一 年或形成于一日,这种时间上的长短并没有本质上的任何区别。 1835 年4 月9 日,也就是他们互相见面的第三天,为纪念他们俩人相爱而结 合在一起的日子,她送给米歇尔一只镶嵌着珐琅的戒指。戒指上刻下了如下日期: “1835 年4 月9 日”这只戒指后来一直戴在米歇尔的手指上,伴他走完了热 烈、悲愤、充满壮志未酬而无限遗憾的人生旅程。 乔治·桑以前接触过许多男人,但此刻坐在眼前的米歇尔使她第一次觉得对方 的伟大、雄伟,而且是心悦诚服,不带一点委屈的。如果说,她心中还有一点自己保 留的想法的话,那就是她似乎觉得他的有些想法与自己不一样。例如,他的政治观 念核心是以夺取政权力目的,以暴力为手段。而她的政治观念却是博爱公正。 如果暴力还能容忍博爱,那两者还能勉强坐在一起寻找共同点。如果,前者不 能容忍后者,那就难说了。 乔治·桑来不及细想自己的这些看法,她完全被他暴风雨般的思想洗礼沉浸了、 迷住了。 用政治家的眼光分析作品,以时代发展的要求评价人物性格,这种方法对乔治· 桑来说既陌生,又新鲜,但她还是乐意接受,并努力使自己去掌握它。她觉得这种 主题先行的写作技巧一定可以使她避开许多以前费尽心劳的痛苦创作,而且还可以 使自己的作品走在时代的前面。这有什么不好呢?她接受了这种新的写作手法。 以主题先行的方法结构作品,乔治·桑有时觉得似乎以前沉重的工作现在变得 轻巧简单多了。可有时,她又为自己笨拙、肤浅的刻划而恼火万分。 米歇尔显然在这方面比她要高明得多。他只三言两语就把她以往思想上的一切 成就批驳得体无完肤,以至于她自己也深深地感到,按照米歇尔那激动人心的理论, 她自己以往富有浪漫色彩的生活充满了错误。她服了。 但有时,她也不服。她本能地觉得自己塑造的人物并没有与某些所谓进步的教 条相抵牾。最多只是反映了问题,提出了问题,而没有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而已。 写作的目的,只是表达自己的看法、感觉和主张而已,并没有想号召读者去干什么。 因为,那不是她的责任。而且,她也没有那种能力去承担这种责任。 米歇尔不这样认为,他说文学是一种精神宣传,你对自己反映的问题做不出结 论,这种宣传除了浪费纸张和时间,还会有什么作用?他催促她: “你的结论在哪里,你的结论在哪里?”他只要一看见她拿起笔,他就这样问。 乔治·桑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比她还要强的人。以前接触的男人,大多比她贪图享 乐,比她疏于工作。如今,一个急于社会变革,急于将旧世界翻过来,急于将新世 界尽快建立起来的人寄希望于她,催促她,这种感觉还是蛮新鲜的,从前还没有人 称她为“笨蛋”。他说任何一个不识字的大老粗能懂的事,有文化的知识分子竟如 此笨,真是叫人不明白。看着米歇尔急盼革命斗争爆发的样子,她有时抚摸着他宽 大光亮的前额,深情地安慰他: “阶级消灭的那一日的到达还早得很,你急过头了,要有耐心。”每当听到她 温柔的抚慰,他就安静了许多。他那有神的目光常久久凝视着墙壁,似乎要从那厚 厚砖壁中穿过时间的阻隔,去寻找出未来胜利飘扬的旗帜。 4 月底,米歇尔要去巴黎,为里昂工人起义一案进行辩护。他是工人、共和党 人一致推选的律师辩护人。乔治·桑赶去旁听,她为一种新的理念折服,她要亲自 去巴黎目睹一次辩护人在法庭上的风采。 当时巴黎各种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各种社会思想纷纷登场,稍有社会责任感的 人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乔治·桑这段时间完全是政治激情的俘虏了。 开庭时,米歇尔充满激情地为1834 年里昂起义者们辩护。他对工人恶劣生活 状况的描述,对资本家唯利是图的痛斥,不时为旁听者的掌声打断,以至于法庭上 的法官为此惊惶失措。 晚上,米歇尔要为第二天的出庭辩护工作做准备,因而一连好几个小时在焦虑 不安状态中度过。乔治·桑这时开始发挥作用了。她整夜看护他,照料他。 米歇尔的话,在很多方面都能引起乔治·桑的共鸣。她因崇拜自己的父亲而敬 佩拿破仑。少女时代她因厌恶邻居那些伯爵夫人们对她女扮男装指指点点而拥护共 和制反对保皇或君主制。她虽然有贵族血统,但她在所有人面前称自己是平民阶层 的女儿。她认为等级造成了邪恶、黑暗,平均财产是非常必要的。 但她也同时觉得,一部分人用不得体的方式野蛮地将另一部分人财产剥夺去, 从而实行财产均分,这种方式也不好。乔治·桑心里没有理论依据。 她在接受米歇尔的理论时,总是试着以自己的思想去体会别人的思想。因此, 形式上看他们好像是一致的,但各人内心却未必相同。这种冲突,在他们随后的交 往中经常出现。 有一天晚上,乔治·桑和米歇尔在塞纳河边散步。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泻地,微 风吹拂下,塞纳河水泛起闪闪发光的涟漪。杜伊勒里宫烛火摇曳,远处飘来婉转清 丽的小提琴曲如诉如泣。乔治·桑最喜欢这种诗情画意的境界。 她恳求米歇尔稍为休息一下,不要滔滔不绝地宣扬用密谋起事的暴力手段消灭 不平等现象的理论。她认为暴力、流血、行刺、密谋等概念是难以与音乐相关联的。 她希望静一静,以欣赏不期而遇的悠扬音乐给创造的那种甜美宁静、安怡平和、沁 人心脾的如诗如画的意境。可是,米歇尔不仅没打住,反而突然高声呼喊道: “要打碎你习惯了的这个腐朽社会,使之恢复活力,就必须让鲜血染红塞纳河, 让这可恶的宫殿化为灰烬,将眼前的王宫夷为平地,让穷人在上面耕种和栖身!” 他边说边用手杖敲击卢浮宫墙基的大石块。用力过大,手杖也折断了。 乔治·桑这时吓得惊恐万分,所有美好感觉全无,十分扫兴。 她觉得社会如果一定要按米歇尔的方式来实现政治改革,那人间准得子弹横飞、 炮火连天、死尸遍地、不得安宁,整个社会天翻地覆。 她觉得这种天翻地覆很可怕。相比之下,还是刚才欣赏音乐时的意境好些。她 跟米歇尔争论起来,但无论从逻辑推理方式,还是引经据典的发挥,她从来就不是 米歇尔的对手。三两个回合下来后,她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常常为此抱怨米歇尔搞精神专制。 她虽然辩论不过他,但她还是觉得智慧和爱情能胜过暴力、流血。她时常在想 社会如果真地翻了个身,也许更好。新的总比老的强,总比旧的有价值。不过她还 是觉得诗情画意胜过枪林弹雨,田园风光比死尸遍地要更美丽。 虽然她对私有制、不平等的社会同样愤恨,如果要她在私有制和米歇尔所推崇 的公有制中选择一种,她会毫不犹豫选前者,因为,她还是对这种生活熟悉。 这段时间,她认识了李斯特,以及后来成为李斯特情妇的玛丽·达古尔特。 李斯特,匈牙利人(1811—1885),音乐家,贵族富家的管家出身。很早,他 就以高超的钢琴演奏技艺在欧洲出名。后来,他一直侨居巴黎,是圣西门主义者和 浪漫主义艺术家的朋友。里昂工人的两次起义给他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工人们 “不以工作生,就以战斗死”的口号长久地激动着他的心。 在起义失败后,他曾以此口号创作了钢琴曲《里昂》,以表达对起义者的敬意。 李斯特虽然比乔治·桑小7 岁,但他很多方面与乔治·桑相同:求知欲旺盛, 喜欢博览全书,尤其喜欢读哲学著作,寻求高尚优雅的品质,主张将贵族气质与民 主理论结合在一起,希望社会改良,但不要以暴力为手段等等。 乔治·桑由于祖母的培养,从小也养成了对音乐的爱好。由于这些方面相同, 尽管年龄小几岁,他们也能谈得来。乔治·桑也因此一直与李斯特保持着很好的朋 友关系。 根据乔治·桑与卡西米2 月份达成的协议,两人分居的协议要至当年的11 月 才生效。卡西米对协议的反悔,这倒不是很重要的事,因为这毕竟还是俩人的友好 协商的结果。 然而,乔治·桑不能容忍卡西米每天与她争吵。卡西米的狂暴脾气,乔治·桑 是领教得不少了。有时狂怒的卡西米脾气上来的时候还抡起巴掌打人。 有一次竟当着孩子们的面操起打猎的步枪要与乔治。桑拼命。幸亏有人在场加 以劝阻,否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在这次猎枪事件后,乔治·桑觉得自己应该从速处理她与卡西米的关系才是, 不得拖延。她向法律界的朋友咨询,答复是只能以正常的法律起诉程序,要求法院 判处分居。同时,还要利用诉讼技巧,使判决时,劝卡西米不要到庭。否则,就没 有别的更好办法。于是,她根据法律专家的意见向法院提出分居起诉状。 卡西米心里也很清楚,只要后母没咽气,他就没有任何财产来源。两人商量的 协议分居虽然有强加于他的味道,但规定的条款对他还是很优厚的,固定的年金完 全可以使他生活无忧无虑。倘若对协议反悔推翻,由法院决定,那后果未必比现在 商量的要好。他是个粗人,可也懂得二鸟在望,不如一鸟在手的实际道理。在乔治· 桑起诉后,他听从了她朋友的建议,没有出庭,以免到手的鸟也飞走了。 这年11 月,当地法庭开始审理诉讼。乔治·桑已胸有成竹。她给法院的状纸 上写道:“杜德望先生行为不轨,作风不正。就是乔治·桑在家时,他也和仆人以 及其他一些女人发生性关系。常常在夜里,就在乔治·桑卧室隔壁的屋子里做这种 事。这种不道德的寻欢作乐的喧哗使她无法忍受。为了离开这种环境,乔治·桑与 他在1831 年1 月达成协议。根据这项协议,乔治·桑去巴黎居住,整个分居期间 他没有要求她回来的愿望……”诉讼的内容都是律师们跟她推敲后选择的,目的是 既要把她与卡西米分居的原因说清楚,同时,也要交待他从未有过合在一起的愿望。 一切做法都按乔治·桑的律师朋友们设想的方式进行。卡西米没有到庭做证。最后, 法院的判决合乎乔治·桑的意愿。两个孩子归母亲抚养。就在事情快要结束的时候, 卡西米对两个孩子都判给乔治·桑的结果不满。尽管他的待遇并不薄,可他对整个 判决结果还是有意见。这时,乔治·桑的兄长,同父异母的哥哥依波利特这回也站 在卡西米一边,他鼓动卡西米不服判决,提出上诉。还怂恿说很多人都支持他,只 要卡西米肯站出来说话,案子就有希望翻过来等等。 卡西米是根直肠子,干事只凭一股子气。于是,他不服,提出上诉,要求重新 审理,法院接受了上诉。根据法律规定,在法院最后判决前,从法律上讲,诺昂庄 园还属于卡西米管理。这样,乔治·桑只好搬到朋友家去住。 法院最后的审理开始了。乔治·桑这回启用了米歇尔当主辩律师。、正式开庭 前夕,乔治·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她明白,自己与卡西米之间的不和,是精 神上的不和,是一种思想完全不同的人的不合,这种不合是新旧时代交替,新旧思 想交替,有思想追求与无思想追求之间的冲突,是一种无法弥合的冲突。但是,法 庭判决时不考虑这些,法庭只根据事实不根据感觉做判决。因此,她和她的法律界 朋友们要求她在起诉书中只谈卡西米对婚姻不忠使她不得安宁,而避开那些缪塞、 奥雷利安、小于勒等人的事情。 总之,状纸上只有卡西米在婚姻上不忠行为如何如何,没有乔治·桑在这方面 的丝毫反映。她不知道这次是否能够得到成功。因此,开庭前夕,她在自己住处的 板壁上写了一篇用铅笔写的祷文: “伟大的上帝,保护善良的人吧,对作恶者不要宽恕,把伪君子的顽固统治铲 除吧,使忠诚于你者能从容顺利地步入你的殿堂!”很多对此事感兴趣的人都赶到 法庭参加了听审,米歇尔没有辜负乔治·桑的期望,他充分发挥了他才思敏捷、辩 才滔滔、声情并茂、穿透力强的渲染风格,使法庭整个辩护过程都充满了他那扣人 心弦的激情澎湃之声。他用严肃的语调对卡西米说: “是你的可耻行为亵渎神圣的爱情;是你把荒淫无耻的生活和愚蠢的迷信活动 带入家里;是你用自己不干净的双手打碎了本应完美的和谐。”接着,他激动地宣 读了乔治·桑给奥雷利安的书信,以此作为一个生活在窒息环境中的女人产生初恋 的原因,以及初恋纯洁性的证据。随后,他又以对证的方式描叙了一个有丰厚嫁资, 一座庄园和一大笔财产的女子只能靠每月微薄的250 法郎在巴黎生活,而她的丈夫 却靠着这庄园和她的财产过着花天酒地糜烂的生活。他最后向证人指出是丈夫在身 心上折磨蹂躏妻子,逼使妻子出走,而她却无任何选择。 乔治·桑那天打扮得素净雅致、神态庄严,和许多朋友坐在听审席上。 她再一次被情人的辩护倾倒。列席的听众及陪审员们也为这难得见到的精彩辩 护而心满意足。直肠子的卡西米根本不是对手,在米歇尔排山倒海般而且步步隐含 着机关的连续发问面前,张口结舌,急如困兽,浑身是汗。可是,法院陪审员的表 决结果却是一半对一半。这样的表决结果只会使案子判不下来,还要往后拖。 卡西米一听案子还要往后拖,首先吃不住劲了,他再也受不了自己在法庭上面 对米歇尔这样的律师的折磨人般的提问煎熬。他对怂恿他坚持把官司打下去的人拱 手告饶,说别打下去了,那份洋罪,实在是受不了。 依波利特也觉得米歇尔这个律师太了不得,像这样下去,官司的结局也许还会 更不妙。于是他同意妹夫撤诉。这样卡西米重新和乔治·桑回到协商的谈判桌上。 乔治·桑本意就不想为难卡西米,只是卡西米不听安排,反悔后一意孤行才造 成这种结果的。既然改悔了,乔治·桑也没再坚持。协商的结果,仍然是当初卡西 米曾经同意过的那份协议的内容。 与卡西米分开后,乔治·桑现在就成了真正的自由身了。她为这次精神上再次 获得自由胜利而万分惊喜。她觉得自己没有老,自己仍有激情,生活对自己仍然充 满了无限生机,她要把她今后的时光安排得充实快乐。 她现在更加明确了写作已是她在社会上唯一能够选择的职业。她要把这项职业 尽善尽美。即使在她与卡西米这打打停停、长达一年的官司中,她也每天坚持写作, 每天必须写出20 页稿纸,从不间断。 由于米歇尔的影响,乔治·桑对政治开始显示了比以前更明显的兴趣。 在涉足这个领域时,她始终觉得自己的思路不清,很难形成完整的哲学和社会 观点体系。由于朋友的推荐,她又读了其他方面的一些理论书籍,其中皮埃尔·勒 鲁所著的《论平等》给她影响很大。勒鲁是巴黎小酒店老板的儿子,人很聪明,学 习刻苦,由于生活所迫,他很早就开始自己谋生。当过办事员,做过排字工。社会 两极分化的严酷现实,使这位年轻人严肃地思考一些社会问题。 勒鲁认为人类的发展实际上有一个看不见的轮回过程。人的死亡与人的降生, 虽然表现在不同的人身上,但实际上是人的再生。每次再生都带来一定的进步,因 此,人类在不断地提高自己。上帝的安排看起来没有规律,但细细观察一下,还是 很有道理的。个人只能生存于社会之中,社会是可以完善的,因此,当个体与社会 结合在一起时,人类自己是可以完善的。家庭财产曾经是必要的,但是当它们积累 得太多,以至于成为人的桎梏时,便是有害的了。人是有理智的动物,上帝也无所 不在,既在物质生活中,也在精神生活中。 勒鲁还认为,社会需要宗教。如果没有宗教,整个社会就是一盘散沙。 不是基督教成为一种世界性的宗教,就是别的一种宗教出现。总之,宗教可使 妇女完成她们的牺牲使命。社会正是因为没有宗教,当今的妇女们才对哲学如饥似 渴。 在男女关系问题上,勒鲁认为,男女在爱情问题上的不平等是不能容忍的。男 女在正式结婚前,妇女是一个人,一个法人。为什么婚姻能剥夺女人作为人的权利 和尊严呢?如果人身在爱情中得不到尊重,那么爱情就会变成放荡和玩弄。如果夫 妻关系中,妇女的地位已经是平等的话,她们就不会有人再要求爱情自由了。妇女 的真正解放只有在完善婚姻制度之后才能真正实现。 勒鲁的这些话,乔治·桑听起来非常入耳,她很赞同。读完了他的著作,乔治· 桑觉得自己的一切问题都在这里找到了圆满的答案。她觉得理论对一个作家来说的 确很重要,百思不解的一些问题,被思想家一点拨,一切就豁然开朗。她迫切希望 见到作者本人。 在朋友的帮助下,她很快就使自己的这个心愿得到满足。1876 年的一天,勒 鲁应邀到乔治·桑家中与她共进晚餐。席间,乔治·桑请他讲解了一些共和主义的 基本理论。与勒鲁的交往,使她觉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的绝对正确。 勒鲁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长相也平常:头大,眼深,浓眉,高颧骨。其貌不扬 的勒鲁,思想深沉,条理清楚,哲理性强。 她出神地听他讲解他的理论,觉得像听苏格拉底、莱布尼茨等先哲讲课一样内 心感到无比虔诚。勒鲁的思想对她日后观察生活、分析生活、总结经验等方面影响 很大。乔治·桑佩服他研究问题的坚忍不拔的毅力,以及对生活总是怀有儿童般纯 洁的天真。她也佩服他尽管窘迫的生活需要金钱,却不愿采取任何投机取巧的方式 挣钱,而甘愿自守清贫的气节。为此,她曾慷慨地用他能够接受的方式,为他提供 经济上的帮助。比如,请编杂志的朋友向他主动约稿等等。 在乔治·桑这次呆在诺昂的时候,巴尔扎克也来此地拜访过她一次。巴尔扎克 曾因小于勒的事与乔治·桑有过很激烈的观点对立,以致于俩人吵翻。 后来,巴尔扎克对小于勒的行为有一些更深入的了解后,开始觉得自己对乔治· 桑的态度有些不全面、不公正。于是,他主动向乔治·桑道歉。乔治·桑觉得还是 与这位天才式的写作者搞好关系为宜,因为,这位老朋友曾经给自己提供过很大的 帮助。 巴尔扎克是位很有思想、很能分析问题的人,她对此早有体会。以前,他们还 是朋友时,巴尔扎克在分析她的创作时,就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你分析观察人的时候把人看成应当如此。我分析观察的时候,则把人看成已 经如此。我们俩人都对,两条路都通向一个目标。我也喜欢特殊的人,我便是其中 之一。我缺少用一种特殊人衬托那些平凡人的办法。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 牺牲他们。可是,与你相比,那些平凡的人更能使我产生兴趣。我让他们在相反意 义上,在丑恶或愚蠢中成长。我把他们的畸形加以放大,放大至可笑的比例。而你 呢,是不愿意看到恶梦中的人和事,而喜欢在漂亮和美丽中对人物理想化。”她觉 得巴尔扎克分析得很准。她愿意有这样的交谈,思想上的相砥交锋产生的火花可以 照亮自己从前不曾发现过的瑰宝。因此,她邀请巴尔扎克来乡间做客。 两位老朋友在一起又相见了。他们愉快地交谈,为重新获得的友谊而感到格外 高兴。但这并不妨碍两种不同观点的对立交锋。乔治·桑是卢梭的忠实信徒,相信 美好的爱情一定存在人间,而巴尔扎克则认为,人本性恶,不可改变;乔治·桑相 信基督教,希望共和,憎恶保皇党,巴尔扎克则拥护天主教,赞成君主制;乔治· 桑极力主张真正的美满婚姻一定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因此妇女的解放是不断的,必 然的,巴尔扎克则认为婚姻合法性虽然极为重要,但妇女享有过多的自由则会破坏 这种合法性的稳定;乔治·桑笔下都是她本人时刻在寻找,但到处都寻找不到的理 想人物,而巴尔扎克笔下却全力描绘现实生活中到处都能看得到的通奸、荒淫、贪 婪、卑鄙。 他们交谈得很愉快,观点不相同也不妨碍各抒已见。他们都认为在妇女解放的 问题上,应该有深入的探讨。 这次会面后,巴尔扎克返回巴黎。根据这次旅行会面的一些素材,他写成了一 部长篇小说《贝娅特丽丝》在《世纪报》上连载发表。 乔治·桑呆在诺昂也很有收获。唯一使她感到遗憾的是,她对米歇尔的看法有 了变化。乔治·桑在与他单独相处探讨问题时,米歇尔总是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使她觉得难受。她开始认为他的政治主张是难以实现的,是幼稚可笑的。 她觉得他的抱负很大,实现的办法却不多。她也觉得他的思想不是很坚定,一 篇论文就会改变他的看法。她还发现他的滔滔辩才并非发自内心的激情,而是职业 需要,长期法庭辩论锻炼的习惯而已。 乔治·桑开始有不满情绪。她本想找一个精神导师,却没想到自己找了一个思 想暴君。本想通过米歇尔使自己民主思想得以升华,却不想碰上更严厉的思想专制。 米歇尔有自己的问题,他既惧怕他的夫人吃醋,又指责乔治·桑对他有不忠行为, 而长时间不理踩乔治·桑。这使孤寂中的乔治·桑盼望他的召唤到了望眼欲穿程度。 而一旦乔治·桑收到他的信,赶紧骑马跑几十公里路与他相会,正当她渴望得到他 的爱时,他却对汗水涔涔的乔治·桑大谈世界需要斗争,需要革命才能重整,以及 选举改革,议会争论等等宏观原则的治国设想。乔治·桑对此感到非常失望。 她终于明白了,他这种人需要女人将他的一切想法奉为圣旨,为他奉献一切, 唯他马首是瞻,服服帖帖听训、老老实实服从就行了,不要有自己多余的想法。乔 治·桑做不到这一点。 终于,1837 年6 月7 日乔治·桑给米歇尔修书一封,明明白白地挑明了这一 想法。 到此两人情爱关系结束。 乔治·桑这段时间写出了小说《镶嵌细工师傅》。从此,她开始把目光对准下 层社会小人物悲惨生活为内容的文学创作。 与米歇尔分手后,乔治·桑对自己追求完美爱情的思想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 她认为人生的激情是神圣的,这没有错。追求完美的爱情这也没有错。 但是,自己已经30 多岁了,虽然不算老,虽然风采依旧,神韵犹存,但狂热 的、盲目的、因瞬间激动而可以奋不顾身扑向对方情怀里那种突发式的浪漫爱情已 不适合于自己了。从个人条件和对生活负责的从长计考虑,她觉得虽然浪漫色彩的 爱情美好绚丽,但温存持久的爱情更适合自己。她在给友人的信中说: “我现在的生活比以往要幸福得多。年纪大了,对激情的享乐已经得到充分的 满足。我生性乐观,豁达,想得开。我遭受到了一连串的命运的种种折磨。30 多 年过去了,现在我需要的是圣洁而持久的感情。”她现在寻找的就是这种圣洁、持 久的感情。她有男子汉的气概,她是强人的崇拜者。强壮体力保证了她能在持续不 断的追求中时刻精神饱满。但她也是个女人,她需要释放天性的母爱,以及被人爱。 作为女人,她离不开男人的抚慰,希望身边永远有个通情达理、心灵高尚、感 情细腻的男人陪伴自己。作为男人,她为一直追不到自己追求的完美而心焦。 正是她身上同时存在着这两种角色,因而,一旦她觉得身边男人的某些不足以 及由此不足而减弱她对他的兴趣,她就开始新的一轮追求,新的一轮寻找。在与米 歇尔发生争吵的时候,她在瑞士作家迪迪耶身上找到了完美。 米歇尔退场后,迪迪耶登台。当她看到这个情欲旺盛、精力过人的瑞士人迪迪 耶慕虚荣,爱自负,难以与她建立她所期望的那种圣洁持久的爱情生活时,诚实朴 素的家庭教师马勒菲伊就顶替了迪迪耶。 就像应了俗语骑着马找马一样,对于情人,乔治·桑驾驭着一匹又一匹的雄性 的骏马,始终不停地在人生的旅途中寻找自己心中的偶像。 她觉得妇女解放是一个很长的过程,非一朝一夕可得。既然自己认准了这个理, 就应该去实现这个目标,哪怕尝遍人间所有的苦涩,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为此,她也付出了自己情感上的惨重代价。 1837 年夏天,她呆在诺昂庄园里闷闷不乐,马勒菲伊虽然和往常一样勤劳善 良、驯服可靠,然而有一个人却弄得她心神不安。这个人就是一个新闯入她内心世 界的偶像、流亡在巴黎的波兰钢琴家肖邦。 肖邦,何许人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