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浪子(二) 第二节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该做什么……” 我们的这位年轻侯爵使我们想到了作品里的人物凯鲁比诺,他生活在淫荡的女 人堆里,她们服侍他、引诱他、抚摸他,取笑他的无知,还像阿尔巴维凡伯爵夫人 那样玩弄凯鲁比诺的感情那样玩弄他的感情。哀叹、触摸、偷偷的吻、多情的眼光、 戏弄取笑和甜蜜的誓言,这一切爱的手法,虽然本身不带任何贬义,可足能激发想 象和感官。"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法国戏剧家博马舍的主人公这样哀叹道," 可 我的胸中咚咚直跳。我一见那位女子,心就像小鸟一样扑扑拍翅。爱情和欲望,这 些词令我的心激烈跳动,阵阵作痛。想说' 我爱你' 的要求是如此强烈,使我一人 独处时也禁不住说了出来,使得我在公园里狂奔,使我对着你的情妇,对着你,对 着树木,对着天上的白云,对着风说着这些话,可这些话随风飘走,不起作用…… 一个姑娘,一个女人!这些名字多么甜蜜!多么有意思!" 韦尔努莱夫人特喜欢转这个孩子的头。她曾得到黎塞留公爵的欢心,后来又受 到萨德伯爵的追求,现在她是隆维尔社交界的中心人物。雷蒙夫人非常钦佩她,而 且离不开她。" 每当韦尔努莱夫人与我们一起时,就会给我们带来一种新的快乐。 "她在给萨德伯爵的一封信里说,"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可爱。不管是给我们做弥撒 的牧师还是像伊索一样驼背的人,还是一个普通商人或一个半贵族,这些人都能成 为她的素材,她能装得维妙维肖,让人看了捧腹大笑。当我看到同样的人时,我只 能产生厌恶的心情,而她却能如此鲜明地描绘他们,取笑他们,这倒使人感到那些 人的可爱之处。" 十四岁的多纳西安在这么一位令人欢快的女人面前,首次感到心像一只小鸟似 的扑扑拍翅,这位女士常以一种略带性反常的态度来取乐,这倒让雷蒙夫人感到十 分开心: 他真的爱上她了。这让我笑出了眼泪。没有什么能比看到他表露自己的感情更 让人感到好笑的了。我能猜想他心里有一些无法表达的感情,这些感情令他惊愕, 使他发疯。他那种困惑不解的表情很可爱。他先是怒火中烧的样子,接着站着不动, 最后让自己的嫉妒喷涌而出,或表现出最温情最热烈的爱的一些行为。而他的那位 "情妇"也倒真的为他动了心。她说:" 这是个最不寻常的孩子。" 她觉得他长得像 你。你知不知道,他已长得英俊多了?我让他用杏仁油滋润全身,因为我希望他看 上去更俊。这对他没坏处。 我非常为他担心。他曾两次骑马。安布勒先生对我的这种担心却不以为然。他 认为我会使这个孩子变得胆小怕事。但他胆子很大。他会既勇敢又聪明。照顾好他 吧。 在我看来,这封信最重要的是揭示了法国女作家西蒙娜。波伏娃曾指出的萨德 的" 自向思考" 的问题。正如她凭直觉认识到的,这种" 自向思考" 的心理产生于 他的童年。" 萨德身上的祸根只能从他的童年找到解释,这就是他的自向思考,这 种心理使他不能忘记自我,无法认识到别人的存在。倘若他是个冷心肠的人,他就 不会有这种问题。可是,他的本能却驱使他冲向那些他无法包容的外部对象。他只 得以非常的方式来抓住它们。" 虽然波伏娃女士不知道这些信件(本书首次出版这类信),可她却能比任何人 都更好地理解或正确地表达了萨德终生所经受的心理问题的实质。虽然萨德的脾性 像燃烧的熔岩一样炽热,可他只能找到象征性的手段来宣泄,如戏剧、誓言、" 信 号" 、密码、色情内容和金钱。 少年时的多纳西安在感情喷涌时突然被严厉的非难堵住,这正如一支水流汹涌 而下时突然被挡住。我们看到那同样的机制在暑假结束时发生了作用,他得对亲爱 的" 妈妈" 告别,他那受到压抑的无望感情突然以泪如泉涌的方式爆发出来。我们 再来听听雷蒙夫人是怎么描述的:" 天呀,我们的孩子启程了,伤心地离开了我们, 这个可爱的孩子,他有一颗善良的心。虽然他想瞒着我,可我还是知道他在离开我 时泪水涟涟。阿代莱德小姐告诉了我他的话,' 我逃离了妈妈'.如果她再多说一个 字,我就会禁不住以泪洗面。但请告诉他,我是多么爱他,对他的体谅深为感动。 阿代莱德小姐也很感动。他还对她说:' 我不会回到隆维尔来了,她也不会常来巴 黎看我。' 他还会与别的女人发生事情。我不能确定他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爱他的 情人。" 几天后,雷蒙夫人又说到她" 儿子" 的爱情的话题:" 你是否知道,他对韦尔 努莱夫人怀有的感情是一种真挚的激情?它具有那种激情的所有特征:嫉妒、担忧 及因恋爱而表现出的所有外部表情。别对他的失检行为感到担心。他尚未说任何话。 他今后会感受到神秘的爱的价值。他给一个朋友写了一封很有趣的信。至于我,他 的态度很认真,他把我作为亲妈妈来看待。我也很爱他,好像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我希望他把我当成自己的母亲,因为我喜欢被人爱。" 这位十三岁的年轻侯爵肯定唤醒了女人的母性本能,因为连圣日尔曼夫人也把 他说成是自己的儿子。不过,在这两位代理母亲之间倒出现对立的竞争情绪。圣日 尔曼夫人也邀请多纳西安到她的乡间别墅做客,她后来竟离不开这个孩子,而不愿 把他送还给他的父亲,恳求伯爵让孩子在她这里多留一段时间。这第二个" 母亲" 在一封过去从未出版的信里对萨德伯爵说: 不错,先生,是的,我从爱你的孩子中得到很大快乐。时间可以磨去所有东西, 可我对他的爱却随着时间在增加。你会知道我的全部弱点,因为在目前的情况下, 我已无可隐藏。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你的弟弟一直想把这个孩子从我这里带走。 我已被逼出了精神病。他对我说,是你坚持让他把孩子带走的。你会这么残酷,居 然忍心让我失去我的孩子,忍心不让我享受这个惟一的快乐?我愿下跪请你赐我这 个惟一的快乐。请让他在我这里再留一小段时间吧。如果我能有幸被介绍给萨德夫 人,我也会写信请她给我这个恩惠。请给我这份恩惠吧。宫廷和巴黎为你提供了那 么多的娱乐和消遣,你让孩子在我这里多住一些时间对你来说也就算不上什么太大 的牺牲。我今年夏天亲自把他带回给你。在教育方面他不会有任何损失,对此你完 全可以放心。安布勒先生也会住在我这里陪着他,就像在巴黎时一样。而我空闲时 也会给他一些指教,可你忙于巴黎或凡尔赛的事务,就不大可能有时间教他。我可 不想夸自己,可我是否能说,我与他一起时,曾教了他不少知识。他的叔叔得出去 旅行,孩子留在我这里就可以让叔叔省了一份心……我没有资格感谢你来关心我。 我的心思全用在我的孩子身上,使我无暇顾及其他的事。 再见了,先生,我简直担忧得都快没命了。我等待你的回音来决定我的命运。 你可以在方便时给我个回音,但我保证在收到你的回信前,我不会让这孩子离开我, 因为我不相信你是这么无情,会拒绝我的要求。 雷蒙夫人和圣日尔曼夫人这两位曾当过多纳西安的代理母亲的女人给他留下了 深刻的记忆。为纪念前者,他写了一部名为《隆维尔的女主人,或遭报复的女人》。 故事以中世纪的事为背景,女主人公一点也不像多纳西安的好" 妈妈" ,可书里对 地点的描写却一点不差:" 在那个时候,贵族在他们的领地内作威作福……隆维尔 的老爷住在他那片离香槟不远的封地内……那个小镇或更确切地说,那个隆维尔小 村落几乎没什么资源。" 那部书里还提到" 河水充溢的护城河围绕着城堡" ,还有 那个花园、院子大厅和一个" 与小教堂相邻的" 书房。在书的脚注里,萨德还指出 "那些地方在隆维尔别墅保存得完好无损". 至于那位圣日尔曼夫人,多纳西安将终生以崇敬的心情来怀念她。三十年后, 当他被关押在樊尚城堡的监狱时,他给妻子讲了一个" 可怖的" 噩梦:" 梦都是不 可信的东西。可我还是梦到了我从未见过的拉瓦利埃公爵逝世的事。三天后,你给 我寄来了那本《一年记事》,那里登载着他已去世的消息。我还做了一个同样关于 圣日尔曼夫人的梦,可如果她真的已去世的话,请别告诉我实情,因为我爱她,我 一直都非常爱她,她如真的去世,那就会给我很大的打击。"1784 年,他仍关押在 樊尚监狱里,再次向他的妻子表明他对圣日尔曼夫人那种持久的感情:" 我乞求你 代我说明我无法给圣日尔曼夫人写信的原因……你总不会觉得我滑稽可笑,觉得我 这样做又荒谬又枯燥,但她是在这个世上除你之外我最爱的女人,我对她欠有一份 母子之情。一旦她知道我的原因,我肯定她会原谅我。我恳求你,让她知道我的心 愿,明确地告诉她我对她的深情。你可以诚挚地告诉她,自从我进了这里之后,我 没有一天不想到她。" 萨德伯爵并不对他儿子与隆维尔的女人调情的事产生反感,反而对那些事似乎 感到高兴。那个小家伙已显露出花花公子的性格!这倒更好。至少可以省去了当父 亲的一份心事,那小子今后便能在社交界得心应手。为了鼓励他那个早熟的儿子, 他给儿子在孔代府邸不远处租下了那套克莱蒙伯爵曾为他的前任情妇租用过的房间。 从此,十三岁的年轻侯爵就可以自由地接待他的那些小情人了。这可真是个发展的 开端! " 我的儿子与雷蒙夫人度过了一个秋天," 伯爵在给一个朋友的信里说," 她 前天抵达此地,与我们共进晚餐。我在附近租了一座房子,紧邻的一套房子曾是克 莱蒙伯爵为他那位女演员拉加马戈租用的,现在她由格朗贝芬亲王占有。我让儿子 住在那里。这样他可以在那儿干他的事,那些女士倒也很愿意来,在那儿住几天, 以看看那地方是否合适。那小子爱上了韦尔努莱夫人,而她一边在等待他的长大, 一边开心地享受他的那份感情。" 萨德伯爵为了儿子今后的事业,不仅在经济上做出很大的牺牲,而且他频频出 席狂欢舞会和这一类激烈的娱乐活动,他已年过半百,如不是那个小皇帝强迫他带 他去这些场合,他自己本来完全可以不必去。虽然萨德伯爵免不了要抱怨几声,可 这位做父亲的还是常常带他出去活动,希望他儿子那张漂亮的脸蛋能吸引某个有万 贯家产的女继承者。 " 我们刚结束一场狂欢舞会," 他在给朋友苏热雷侯爵的信里说," 我的儿子 不希望结束,而我却巴不得快点结束。他迫使我尽义务带他去参加舞会,这让我有 点受不了。我甚至还特意举办了一次舞会,让他开心。我们只邀请了三十个人,但 那些人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都是些喜欢跳舞而又舞姿出众的人。这次舞会可称得 上是狂欢节期间最成功的一次。" 一年后,他仍对那位侯爵抱怨道:" 谈到寻欢作 乐,我已连续参加第三个舞会了。这不是我所感到的最欢心的事。这只是我为儿子 做的事而已。" -------- 凤凰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