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塞尚的肖像 当时塞尚将近30 岁了。他“是个瘦得关节突出、满脸浓胡子的人,很小的鼻 子隐于唇须之中。眼睛颇为明快……在其深处有非常优美的东西。讲话声音很响”。 这时他“戴着一顶被晒得十分破旧的黑毡帽,穿一件很宽大的外套。这件外套本来 是柔软的,呈粟色,因被雨淋得出现许多绿色的长线条。 身体微微前弯,老是不停地轻微摇晃成为一种习惯。而且穿一双大高腰鞋,裤 子太短,使人看到蓝色的袜子”。数年后,即1873 年出版的《巴黎之腹》中塑造 插曲人物画家克劳德·兰蒂尔的时候,左拉就是这样来描写塞尚的。 在这本小说的备忘录里,关于兰蒂尔,他写道:“以塞尚的肖像为模特儿来塑 造未来形象。”其他备忘录里也有把画家描写成“长形、个性很强和阿拉伯风格的 脸(塞尚)”的记载。1885 年前后,左拉一面在起草以克劳德·兰蒂尔为主要人 物的《杰作》,一面收集关于塞尚青春时代的非常细致的回忆,写了如下的备忘录 : 他在注意女性时……决没有将女人引到自己的家里来。一旦女性存在,他简直 便以迷惘的态度对待了,在粗野的虚张声势下面隐藏着痛苦似的胆怯……他说,我 不需要什么女人,太麻烦了。我几乎不明白女人起什么作用,总是害怕。 左拉在这个备忘录的空白地方划格标出“极为重要”。左拉还注意到塞尚表情 粗野这一点,他写道:“由于怀疑自己,带着做梦也要玷污自己的脆弱的人所特有 的冷酷和易怒,有时他念咒,或寻找猥杂的言语,或身陷泥沼。”塞尚”是个很出 色的气象台,早晨快活,傍晚忽而悲伤”。有时说绘画是“狗的工作”,忽而说 “画画时的确心情很好”,忽而绝望地呼喊“不行,不行,我永远不会画画”。 1866 年夏,马利翁给莫尔西泰特说:“今年的保尔是个少有的一表堂堂的画 家,有着留得略长的头发和革命的胡子。”杰奚姆·加斯克还这样写道: 据当时见他的人告诉我说,他束手无策,似乎是个被幻觉束缚的人,又似乎成 为一头神灵附体的野兽。每周更换模特儿……因不如意而绝望。粗暴与胆怯,卑下 与傲慢,疑惑与独断,这些东西交织在他的身上,使他心痛,生活陷于混乱。他隐 遁了几个星期,逃避与生人结识,朝气勃勃的人都不想进他的画室。 左拉在备忘录中关于当时的塞尚写道:“简直没有出现自己所梦见的、结实的、 栩栩如生的作品,全是些无力艺术家的激怒似的东西。每天长时间绝望地鼓作勇气, 已经撕破了约15 幅画……而对自己有某些缺陷的画发生莫大怨恨,并将这种怨恨 安稳地隐藏在自己身上……快要一年没有碰画布了。”塞尚的房间里非常杂乱元章, 东西随便乱放。令人吃惊的是新画上蒙满灰尘,可见几个月不打扫了。许多东西摊 在床上,而且床上还积着一层烟草灰。房间中唯一的大台子上,总是堆满画笔、绘 画颜料、脏碟子、酒精灯、锅类。再从习作不镶镜框就挂在壁上来看,大批堆得乱 七八糟的习作,一直堆到房外的泥地屋。 塞尚的生活是不愉快的,这是父亲的津贴不够呢,还是塞尚的安排不行? 总之他时常向左拉,特别向巴耶预借而感到高兴。如在某封信中他所说的那样, “分文全无的时候最为可悲”。母亲也节约家庭费用,有时给娇生惯养的儿于提供 生活费。 塞尚非常用功,即使发生灰心的事也已经不再考虑回到父亲的银行里了。岂止 如此,他还重新努力挺进。有时不断取出旧画来补笔,最后变成完全修改画了。 塞尚在班纳科尔的左拉母子身边度过了1866 年的春天,在这里会见了巴耶、 索拉里、瓦拉勃莱格、谢扬、伽布莱尔等人。左拉曾想比当年”星期四聚会”更进 一步地重新与青春时代的朋友亲密接触,现在可以说达到这个目的了。这种在田圃、 河边和“吉古大娘旅馆”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使朋友们的心更加靠拢,交换意见的 气氛更加热烈。左拉谈到当时的情况说: 夜间晚饭结束以后,我们就躺在院子里的2 捆麦秸上,这是吉古大娘为我们准 备的。现在是充满理论和怒气的讨论时间。有时讨论到深夜,吵醒睡着的人们,使 他们感到害怕。大家一边吸烟一边赏月。有时讨论中发生一点点分歧就激动起来, 互以笨蛋相待。 大家讨论的中心问题是:诗人要保卫浪漫主义,画家要是个狂热的写实主义者。 他们还醉心于这样一个希望:“他们自己是对著名人物执行死刑的新艺术的预言家, 不久将来为了敢于阐明新艺术,就要推翻一切。这些青年在静寂的子夜躺在麦秸上 征服了世界。”左拉主张写高尚的评论书和以评论为前提的艺术作品”,但这个愿 望终究没有实现。塞尚把画布和颜料带到这里来了,左拉写信给柯斯特说: 塞尚非常用功,他逐步自信有天赋的独创性。我对他期望很大,不过还得约10 年时间落选。现在他想努力创作四五米的大作品。 在年轻的画家们眼中看来,被审查员拒绝与受奖的意义归根结底是一样。塞尚 还那样说,即使在“不给鉴别作品任务”的审查员手里每年新展出作品也不认为特 别不合理。 唯有腓力普·索拉里一人,好容易才人选了,展出了比等身还大的左拉胸像。 此像的铸造由左拉和塞尚帮助完成。 至于塞尚自己怎样呢?如他给卡美尔·皮萨罗的信中所说的那样,“一踏上真 正的道路,往往会受到社会上的反击,但绘画本身却不会反击”。在种种想法中, 他终于认为就是落选也不灰心,在自己的作品中可以得到自我满足。 如塞尚所说,“我们在富饶的原野吃饱了绿色和太阳”以后,塞尚从班纳科尔 直接回到马利翁在等候的埃克斯。当时马利翁给他们的朋友H.莫尔西泰特写道: 在埃克斯,对我们评价过高,大家向我们致敬。一个笨蛋在地方报上给保尔· 塞尚献诗,完全不成功。 事实上,1866 年8 月25 日的《埃哥·德浦修·丢伦报》上发表了奥诺勒· 基顿写的冗长而无聊的诗,献给”我的朋友保尔·塞尚”,标题为《苦恼》。人们 认为这种无聊的诗文和朋友的真实称赞,大大地使塞尚振奋起来。 同样,安托万内·基依迈到埃克斯也使他大为壮胆。 不用说,塞尚热心树立的普罗旺斯风景优美说吸引了基依迈吧。1866 年1 月 初他曾到埃克斯过了4 个星期。这次因为塞尚回来了,所以10 月中旬又来埃克斯。 头几天住在风庐,后来离靠近意大利的左拉故居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屋。塞尚和 基依迈立即给左拉写信。基依迈写了如下的一封长信,向左拉报告了两人在埃克斯 的生活。 很早以前我来过这南法的雅典———埃克斯,快活得连时间也忘记了。 晴朗的天气,美丽的土地,共论绘画以及论旨朝夕不同的伙伴们,这一切使我 在埃克斯感到十分愉快。保尔在两封信中已将我的事比自己更详细地告诉给你听了。 现在我用同样笔法,将保尔的事比自己更详细他讲一讲吧。保尔身体也长好了,头 发很长,气色健康,连衣着也很入时。这些首先使你安心吧。精神仍旧是激情的, 有时也相当平静。绘画方面,他受到真正推崇的人鼓舞,报以努力,总之是”未来 的天空一派晴朗”。他这次到巴黎时带去了几幅作品吧,都是些你看得中的作品。 其中有画着钢琴的,所以是献给罗佩尔的吧。还有像《坦霍查序曲》、《坐在大扶 手椅上的父亲肖像》之类风格优美的作品。画是金发女郎风格、形态实在优美…… 总而言之,这样美丽的画确实少见。 埃克斯的人们总是使他烦恼,到他的地方想来看画的人大多贬低而归。 因此塞尚想出一个办法,遇到这种人便肯定他说”会使你不愉快吧”。糊里糊 涂的人一听到这样的话,就吓跑了。尽管如此,还有人重新回到他的地方来。我认 为,他不久将来会被任命为美术馆馆长,但愿如此。不管他和我是否知己,我一看 到他用调色刀画的几幅成功的风景画,就相信有足够机会进某美术馆了。 如你所知,霍乱已从南法退去,但瓦拉勃莱格却多产得惊人,每天生产一个或 几个尸体(自然是诗的尸体)。他若回到巴黎,一定会给你看一下美丽的尸体收藏 品吧。你大概知道《两个尸体》的诗,现在题目变成《十一个尸体》了……? 好一 个勇子汉,可以吞进避雷针但无法嚼碎。 著名的青年马利翁你也知道吧,对招聘为地质学教授抱着很大希望。他经常研 究物质,试图向我们证明神决不存在,但这不是绘画问题,我们不太关心。 以上基依迈的话中,真的和讽刺的界限难以区分,当时朋友们似乎真正认为塞 尚恐怕要成为美术馆馆长了。他们在埃克斯掀起的事件,献给塞尚的诗,以及左拉 的文章等,使朋友们陶醉。那时马利翁光写信给左拉,其中有一封信说:“保尔在 埃克斯简直像传染病源,所有一切画家,连玻璃工匠也开始将色彩涂得很厚了!” 而塞尚自己则相信胜利和光荣就在眼前,而且将取得力量触及大幅作品。不用说, 要完全实现这种梦是在遥远的未来。不久又是老一套,跟着狂热而来的是灰心。当 时塞尚写道:“多大的雨,景色好极了,我们画了一些习作。”给卡美尔·皮萨罗 的信中还这样写道: 每天和基依迈见面,尽快着手画大作品……我的工作仍无进展,因为这里颜料 少而贵,所以受不了,光是想可以给我卖画。因此,就是黄金的犊也供作牺牲了… …我已不想参加马赛的沙龙展出了。首先因为我没有镜框,其次那种事情要花钱的 话,埋头苦干的人会增多,这是以我个人情况来说。另外还有一种审查员吃粪的心 情。 安托万内·基依迈也写了如下的信附在这封信中给卡美尔·皮萨罗: 塞尚在创作非常杰出的画,画成了金发女郎的色调。那幅画不久也会给你看吧, 我相信有几点一定使你高兴。 基依迈利用逗留埃克斯的时间为塞尚做些工作,尽管有点像塞尚父亲的佣人, 但完全说服了银行家塞尚,给儿子保尔提供足够的生活费。同时塞尚在父母亲身边 的逗留时间似乎比预计的要延长。1866 年12 月左拉给瓦拉勃莱格写信说: 请你对保尔说,尽早回来。他来就会给我的生活再增添一些活力,简直像盼望 救世主那样在等候他回来。要是数日内不回来,就请他给我一封信吧。 因我自悟必须用功,所以请特别给我说一下,把他的习作全部带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