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左拉的杰作(1885—1886) 当初筹划《卢贡·马卡尔)丛书的时候即1868 年,计划把这部丛书中的一篇 小说献给亲族家谱图(刊登于1878 年的《爱之一页》开头)中的画家克劳德·兰 蒂尔。这位画家的青春时代成为《巴黎之腹》中的一支插曲而问世,发表于1873 年。 1880 年F.克索问到未发表的小说时,左拉指点了在最早发表的东西中,有《 关于克劳德·兰蒂尔和艺术的研究》。保尔·阿历克西斯于1882 年出版了一本关 于左拉的著作,它是根据左拉本人提供的一切资料和详情而写的。 这本著作预告了左拉的文学计划,详细介绍了当时左拉所关心的题材。其中有 如下的一段: 左拉有一部不辞辛苦地收集资料而产生出来的作品,它就是即将执笔的、关于 美术的小说。一来到这个领域,甚至可以回想起他在我们同伙中间所看到的,以及 他自己感受到的东西。那位主人公已经准备好了,是在《巴黎之腹》略微露面的、 醉心于现代美术的一位画家。他叫克劳德·兰蒂尔,在《卢贡·马卡尔》丛书的亲 族家谱图中如下写着:“克劳德·兰蒂尔,1842年生。杂种混血,精神和肉体上母 方(《小酒馆》中的吉尔维兹》的血占优势。机能性神经病的遗传转化而成的天才, 画家。”左拉的计划是,在这本小说中要追述在普罗旺斯度过时的事情。当然还有 一种心情,即要在克劳德·兰蒂尔身上研究无艺术能力者的可怕心理状态。 在这位轻微的精神异常和麻痹的崇高梦想家、天才、主人公的周围,聚集了各 种艺术家、画家、雕刻家、音乐家、文人等,都是想来征服巴黎的一群青年野心家。 其中有的人失败,有的人多少有些成功,但全部都呈现着艺术病患者、现代机 能性神经病重患者的种种相貌。当然在这本小说方面,左拉请朋友帮忙,要收集那 种典型的特征。我自己也在这部小说中登场,而且即使受到不太好的处理也不打算 对他诉讼。 阿历克西斯这篇报告的最后几行表明,左拉对周围的人毫不隐瞒,要把它写成 模特儿小说。今天藏在国立图书馆的左拉的原稿中,有为这本小说而写的备忘录, 它也是表示那时情况的一个证据。左拉在备忘录里不用小说人物的名字,常常用朋 友的本名。 在左拉的著作中,觉得这本书有些孤立似的感觉。因为在他的著作中,没有像 此书那样放进多而细的回忆,也没有像此书那样采用了许多自己周围的人。 开始写《杰作》的很早以前,在《尼侬传奇》中说:“回忆是我心休息的唯一 乐趣。”现在左拉一边回忆青春时代,一边深刻思考陌生的环境,或者写了许多非 经长期收集资料才能执笔的著作之后,要求一瞬休息。左拉写了《小酒馆》、《娜 娜》、《吉尔美娜尔》之后,回顾一下青春时代。而这种回顾,回忆一下自己周围 的朋友——塞尚、巴耶、柯斯特、瓦拉勃莱格、马内等就足够了。 左拉在其备忘录里写着:“在转到设计图之前,必须制作一份回忆一览表。” 而这个设计图只是寥寥数句,即: 热情、纯朴、爽朗。 艺术制作的创立时期,被拥抱的自然,而决不是被征服的自然。 制作对女人的斗争,作品分娩对真正的肉体分娩。 一群艺术家。 “要求登场人物爽朗”这句话,备忘录中有好几个地方记着。左拉任何细部都 不忘记似地反复提出这句话。他首先从埃克斯的朋友起笔。 在中学和田园里的我的青春——巴耶和塞尚。中学时代所有一切的回忆:教师, 40 名同学,3 个人的友谊——户外、狩猎、洗澡、散步。读书,友人们的家庭。 在巴黎:新朋友,中学,巴耶和塞尚到巴黎;我们的星期四集会——要征服的 巴黎、散步。 美术馆。 各种旅馆——谢扬,咖啡。索拉里及其结婚。 马内的决斗。塞尚的画室。班纳科尔的逗留。星期四集会的继续。 关于《三个不诀别的伙伴》,左拉还作如下的备忘录: 既非咖啡也非女人,在户外的生活,它给我们从乡气的愚笨中拯救出来。 在《杰作》里,可以说左拉青春时代的朋友扮演了那种角色,提供了那种肉体 的特证和性格的特征。必须注意,“任何一个登场人物都不是原封不动地再现”。 左拉不是囫囵吞地临摹朋友的性格,所以像克劳德·兰蒂尔在《巴黎的腹部》 中的那种情况,不只是保尔·塞尚了。兰蒂尔做校长先生而登场的时候,左拉借用 了爱德华·马内的特征。同时关于兰蒂尔的作品,详细记述了塞尚、马内、克洛德· 莫内及其他画家的画。不仅如此,而且克劳德·兰蒂尔的名字也是沿用以前的。在 《克劳德的声明》里就是左拉。在发表于《埃凡纳曼报》上的第一次沙龙评论里, 左拉也使用这个名字署名。在克劳德·兰蒂尔的血管中,流着左拉本人的几滴血液。 左拉必须使那本小说的登场人物适应构成《卢贡·马卡尔》丛书基础的社会和 道德条件,从而克劳德·兰蒂尔不是乡下富翁的儿子,而是生于工人的家庭——《 小酒馆》里的吉尔维兹和奥古斯托·兰蒂尔的儿子。正如左拉1868 年以来的预言 那样,在这位美术家中,必须研究无教养的父母将其天才传给他儿子的奇怪的遗传 效果。 不过,克劳德的艺术教养是借用塞尚的。那就是左拉的备忘录中写着“布拉逊 美术馆、斯韦兹裸体画室,以及对克劳德‘毫无用处的卢浮尔美术馆’这位先生”, 或者“不要再太顽固!”同时,即使从克劳德只赏识德拉克洛瓦和库尔贝这一点来 看,也可以明白。 在备忘录中,一到谈克劳德·兰蒂尔的一段,塞尚的名字便从左拉的笔下不断 地滑出来了。例如左拉写了这样的备忘录: 坚信能够发现绘画这个东西的保尔经常体会到,不可忘记多次绝望,不要一次 陷于绝望的深渊就丢掉一切了。其后虽然只是习作,一会儿杰作就会出来,从那种 苦闷中解救出来——问题是要知道不给他满意的究竟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要知道那种心理、血统和视觉的伤害。但我在这里想考虑一下现代 艺术所给予的某些影响,即我们追求一切的热情,我们为使传统动摇而作出的无能 为力。总之,想考虑一下我们的不均衡性。即使让G.满意了,他还不能满意,这就 是说不能看到完全成功的不完全的天才吧。而他所缺乏的就是这一点点,心理状态 也只是略微倾向于那一方面。再补充说一下,他制作了若干绝对优秀的作品。这或 者是指马年,或者是指戏剧化的塞尚。至于到底是哪一位呢?或许近于塞尚。 左拉甚至还让不均衡的美术家具备自己的特征。他在备忘录中如下写着: 通过克劳德·兰蒂尔,我想描绘出艺术家对自然的斗争,在艺术作品上的努力 创造,为了给其作品以内体和生命而付出的血和泪的努力,以及经常与真实战斗, 屡次被打败和反抗天使的斗争。总而言之,我在那里想记述我在创作上的内部生活 及不断痛苦的分娩。但是,我决不知足,对不能诞生那个天才而感到绝望,最后想 戏剧性地以在没有实现理想的自己作品前自杀身亡的克劳德扩大其主题。他不是个 没有能力的人,而是个要把一切自然现象都在一幅画上画出来的,抱着太大野心而 自杀的创造者。我让这位主人公制作几幅崇高的、不完全的、不被理解的,或受到 嘲笑的作品,然后我将广大的现代装饰和集中这个时代所有一切的壁画的梦授给他, 他用自己的手打破那个梦。 左拉在这个登场人物——画家克劳德·兰蒂尔的身边,描绘出了这样一位作家 圣道斯:据他所说,”只是为了赋予我对艺术的思考,我的性格、我的观念而让他 登场的”。在圣道斯中,可以更多地看到作者左拉的肖像。这个人物是为了“补充 克劳德,或者是为了使他和电劳德对应”而登场的。左拉说: 非常感谢,把我当作理论家(圣道斯),不仔细检查我的作品而想把我留在背 景里。我是在旁边工作的克劳德的学友。克劳德被愚弄、被侮辱,最后成功了。这 只能认为是作品的成功,他绝对没有取得气质的均衡,他的气质次于我。克荣德虽 然碰壁,总是仍然继续制作。我因辛苦而脸色苍白,虽然考虑问题,但什么也得不 到。而克劳德的制作才完全是激烈的战斗,我往往在他的努力面前低头。 左拉给圣道斯补充写道: 我生于巴黎,但在布拉逊(埃克斯)读书的时候,和克劳德、建设家(巴耶) 等都是埃克斯出生的学生做朋友。我们和瓦拉勃莱格也相识。但不是在学校, 而是在小公寓里相识的……年幼的阿历克西斯也加入我们一伙。 画家克劳德·兰蒂尔和作家圣道斯是小说《杰作》中的主要人物。这两位青年 创作家是代表“在美术和文学的思潮面前对未来奋战的人”。 这些登场人物活跃的背景是落选沙龙的时代,是早期印象派绘画展览会的时代, 又是聚集在马内周围的画家们的斗争时代。左拉特别牵线记述印象派画家的问题: 我为了克劳德——其后再说——为了实现若干印象派画家的理论、户外工作和 被分解的光线,决定应用需要天才的这些新艺术的一切方面……克劳德站起来反对 印象派过于性急的工作态度,2 小时完成一幅画,以习作为满足,以及莫年的性急 拍卖等…… 在克劳德·兰蒂尔方面,“内心深处有浪漫的东西,然而又是个建设者,在那 里掀起斗争,而且他想一举拥抱即将逃跑的自然”。 落选沙龙的一切,在左拉笔下复活起来了。他回忆起两人第一次去展览会之后 与塞尚的讨论,并将它放入小说中。左拉关于沙龙的文章是以诗人乔里的名义问世 的,乔里则是一位迎合潮流宣传报道的诗人。发表的出版物除“朋友间讨论到的理 论”以外,其他一点也没有讲,而造成公众议论的也是这位乔里。那么姑且认为用 乔里的名义来表示左拉本人在画家朋友身边所担任的任务吧。但同时,乔里其人又 是被戏剧化而且非常喜欢接吻的阿历克西斯”。 瓦拉勃莱格被重新涂刷成为沦落到既抱巨大的野心又是不足取的小画的作者。 左拉还创造了一个叫做摩道的雕刻家。创造这个人物似乎借力于索拉里,这是 因为“主角是克劳德”,所以这位摩道是个连初步教育都没有的,纯粹本能的艺术 家。 在丢皮修的名字之下,巴耶成了这样的人:先前是学校里的建筑家,装模作样 的人,冷淡、善良和有礼貌的学生,后来则是“和财主女儿结婚的、与艺术毫无关 系的办事员”。 连维克托·肖开先生也开始以尤乌先生的名字出现了。这位尤乌先生成为这样 的一个人物:“前局长,在克劳德·兰蒂尔的地方挑选了最粗野的画,挂在自藏的 德拉克洛瓦的作品旁边,而且预言不久这种作品将成为和德拉克洛瓦同样的财富。” 最后是克里斯提·阿尔古兰登场。他是克劳德·兰蒂尔的女友、模特儿、妻子,在 这些艺术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唯一女性。她与克劳德相识的时候是在小说的开头, 那时她18 岁。当描写这个年轻姑娘的时候,左拉是不是想到了霍士坦·菲克呢? 这倒是个难题。左拉描写这位女郎如下: 柔弱的姑娘,还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但是个优雅纯洁的妙龄少女。皮肤茶褐 色,黑头发,黑眼睛。脸面上部很美,有爱情感;眼睑长,额优雅,鼻细小,微笑 时眼中充满温柔的情意。脸面下部是热情的,但略微突出;下巴太强硬。 左拉在备忘录中除了登场人物的性格之外,还有故事进展的详情,以及包括左 拉本人或朋友所提供的各种备忘录的小说草稿。画家安托万内·基依迈也是沙龙审 查员之一,他提供了关于沙龙审查员的选举和运用方法的长篇情报。同时还指示裘 坦提供建筑的备忘录,友人贝利亚提供音乐和音乐家的备忘录。其他还有关于布提、 丢朗·吕厄、丹基叔叔等画商的备忘录,关于基依迈编辑的《美术爱好者》的备忘 录等。左拉或到沙龙去研究观众、美术家和作家,或从沙龙拿来详细的备忘录。他 还组织了巴黎各种环境的全貌,如从桥与河岸展望的巴黎、西提岛、蒙马特尔和康 柯尔德广场、墓地等。和这样的描写一样,除备忘录外,他还准备着几幅大的巴黎 全景照片,作为记忆的补助资料。 还有一种资料左拉没有写在备忘录里,但必须特别加以记述。它就是他所写的, 克劳德·兰蒂尔最后在巨幅画前自杀的情景。左拉一面执笔写这书最后一支插曲, 一面一定想起采访1866 年被审查员拒绝向沙龙提供展品之后自杀的青年艺术家的 画室时的情景。事实上在《埃凡纳曼报》上发表的文章的序言里,就已登载了标题 为《自杀》的一小节。在那节文章中,左拉谈到了访问空洞而可悲的画家情景,同 时宣布向审查员提出“严厉的控诉”。从而说连克劳德·兰蒂尔的自杀也是由小说 结构上的需要而产生出来的,同时它仍然是构成左拉的青春时代回忆的一部分。 有时那种回忆只有修改到和左拉亲密生活过的人才能一看就懂的程度。 所以安托万内·基依迈读了作为报刊连载小说登在《琪尔·布拉斯报》上的《 杰作》之后,1886 年给左拉写信如下: ……我深深感动地埋头读了你的文章,那个描写得十分宏伟的班纳科尔的场面 太逼真了,所以心情觉得我的——不,我们的青春时代又呈现在眼前似的。约翰福 斯的那种小港湾、群岛,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在我的头脑里复活起来了。而且感动得 很愉快,稍微变得年轻一下倒是件好事。 左拉将这样收集来的一切回忆组织分类,归纳于各章,进行创作。小说结构在 开始执笔的时间就已经紧密地确定了,甚至于细部,所以完全没有余地插入意外的 东西。即使要删掉或更换一个情节,结果也是极少变更计划的结构。 《卢贡·马卡尔》丛书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像《卢贡家的命运》、《布 拉逊的征服)、《吉尔美那尔》那样描绘出一个时代的社会小说,另一类是像《梦 》、《僧侣摩勒的过失》、《巴斯卡尔博士》那样表达个人永恒问题的小说。《杰 作》是属于哪一类呢?应该属于第二个范畴。被处理的主题不是爱情问题——克劳 德和克里斯提的爱情事实上只占次要的地位。左拉所关心的是不亚于爱情问题的个 人永恒问题,即艺术家及其作品、在创造上的斗争、无能力的殉难等问题。左拉将 这种斗争描写在第二帝政时代的历史框框中。这种框框与其说是因《杰作》本身而 需要,莫如说因《卢贡·马卡尔》丛书的小说总体而需要。但是不能否定,左拉希 望描写印象派初期画家的斗争时代,努力把艺术家克劳德·兰蒂尔的个人问题纳入 被历史限定的框框之中。 然而,即使要将作者及其登场人物活着的这个时代的真正情报作为艺术史资料, 在艺术上努力戏剧化的这种故事中也能得到很多东西。如果史学家要想寻求什么有 趣味的要素,那末应当到举出模特儿姓名的小说草稿中去找吧。小说中的登场人物 往往集中了左拉许多朋友的特征,所以变成离开传记观点或批评观点的东西了。例 如圣道斯,即使说是代表左拉,结果也不过是左拉若干意见的代辩人。同时,克劳 德·兰蒂尔在有的地方和塞尚的特征有共同之处,而且还有马内和左拉本人的东西, 更是卢贡·马卡尔家族之一员。 登场人物同样全部”被调换”过了。 当然,左拉所体验的插曲和完成的插曲之间的界线完全不清楚,而且还有某些 误解的原因。由于保尔·阿历克西斯的著作,公众有了思想准备,要在这本小说中 找出左拉的朋友的肖像,所以都来找《杰作》登场人物的模特儿了。一般知道左拉 和盖尔波瓦咖啡馆、“新雅典(咖啡馆)集团”的成员来往甚密,所以希望这本小 说也是印象主义和印象派画家被小说化的历史。 那当然并非左拉所想,可是公众却把克劳德·兰蒂尔看成是印象派画家,而且 是无能的印象派画家,还是个因天才力遗传症逐渐衰退而最后达到疯狂的失败者。 左拉让这位无能力的天才画家扮演了新画派首领的角色。但当时被认为印象派 唯一的首领是左拉之友、不久前逝世的著名革新派画家爱德华·马内。因此,公众 立刻把克劳德·兰蒂尔看作和马内同一人物了。连熟悉印象派画家的人,如凡·高 那样的人也毫不犹豫地坚信左拉所描写的兰蒂尔就是《草地上的午餐》的作者肖像 了。 因为塞尚无名,被遗忘了,所以都认为左拉不会为描绘克劳德·兰蒂尔参见第 八章第二段。——译者的肖像而从塞尚得到启发吧。好不容易数年后,当然由于曼 当所发生的“文学的秘密泄露”,人们才知道“左拉小说《杰作》的主人公之一不 就是借用塞尚的精神特征和艺术观念吗?”这里值得奇怪的是,大部分读者还未发 现克劳德·兰蒂尔实际上只具备包括塞尚、马内及其他印象派画家特征在内的共同 气质。根据欧基尼奥·道尔的定义,克劳德·兰蒂尔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个有天才的病态视觉的人,又是个被模糊不清的、被许多阴郁的回想和文 学回想所损害的人。虽然他想防御,但又被讨厌的流派和本世纪末的一切颓废倾向 所掩盖。 事实上,克劳德·兰蒂尔不是印象派画家,也不属于某画派,因为根本来说, 连画家都不是。他是小说家的儿子,绝对不能摆脱其父埃米尔·左拉的影响。当然 按左拉的意思也不是把画家克劳德·兰蒂尔当作完全的印象派画家,也不属于限定 的某个团体,只是想创造一个为革新而斗争到底的艺术家。但在《卢贡·马卡尔》 丛书方面,按照创作第二帝政时代的绘画计划,如备忘录所写的那样给予克劳德· 兰蒂尔若干印象派画家的理论是无庸置疑的。尽管打算画“几幅绝对值得惊奇的作 品”,但连一幅印象派作品也不让克劳德·兰蒂尔画出来。 为什么?这是因为克劳德·兰蒂尔的作品首先是文学作品,构成这本小说的中 心的两幅画,一幅是马内的《奥林匹亚》同塞尚的《现代奥林匹亚》、《强夺》合 并似的画(两个相争的女人,背景是躺着的裸女和背向的穿西服的男人);另一幅 是都市的展望——对女性和巴黎的赞美图:塞纳河中央有小艇和一群浴女,其中一 名浴女站着,她“是全身裸体,站得笔直,其裸体好像太阳那样光辉”,而这个裸 体象征着“巴黎的肉体本身及闪耀女性美的裸体的热情都市”。 印象派画家中有人下手画这样学院主义的、甚至平凡的构图吗?连塞尚的色情 场面里也决不夹杂这种象征主义。保尔的裸女不是这样的女神,而往往是被人欲念 的女人或诱人欲念的女人。 从这样的大作进而谈到克劳德·兰蒂尔的其他绘画时,使人强烈地感觉到左拉 进一步把握印象派画家的新要素是怎样稀少。他描写了代表革新画家不断反抗美术 学校的克劳德·兰蒂尔的两幅画,下面的文章是其适当的例子吧。 悲惨的背景:在工厂耸立下的破矮房。前景里……在雪中,一个小姑娘和穿无 产者衣服的无赖汉在贪婪地吃着偷来的苹果。另一幅巴提约尔路街道花园的片断。 5 月,巨大的七叶树投下其阴影。远景里可以看到草坪和六层楼的房屋,前景 里女仆和城镇商人并排坐在深绿色的长凳上,在注视着3 个孩子弄沙。 如果不讲左拉描写这些画时谈到”光线的新研究”等,那末恐怕没有人认为左 拉把克劳德·兰蒂尔当作属于印象派的画家来描写了。正如左拉本人过去所说的那 样,决定作品的不是题材,但单单认为只要研究光线就能完成印象派的绘画,那更 是错误了。因为有人具有这种想法,就开始产生叫做“软化的印象派画家”了。可 是左拉所诞生的克劳德·兰蒂尔,既反对那种倾向又属于这种类型。兰蒂尔所缺少 的是印象派画家的眼睛,他属于皮萨罗在给攸斯曼斯的信中所给予的称号:“近代 化的热罗姆派”。 克劳德·兰蒂尔成为失败者,当然是由于卢贡·马卡尔家族的历史所决定的必 然性,但他成为渗透文学精神的画家,甚至成为渗透学院主义传统的画家却不是左 拉所希望得到的结果。它无疑是一种由无可奈何中产生的变形。 1880 年左拉在《伏尔提埃报》上发表了关于印象派画家的如下批评,这个批 评和上述的变形同样给印象派阵营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他们一切只用草稿和性急的印象画下来,似乎没有一个人具有大家所期待的大 师的实力。那种新的光线表现法,那种追究真实性和科学性分析的热情及创造,迟 迟不能顺利展开,没有得到全终。这是多么令人烦躁呀!其原因是没有产生必要的 人物。 奥古斯特·雷诺阿对左拉感到遗憾: 如果左拉原封不动地写了我们的集会和画室里的见闻,那末《杰作》不仅是独 创艺术运动的历史再现,而且作为“人类的记录”,不知该成为多么优秀的书籍了, 因为左拉是实际体验过那些模特儿的生活的人。但是,左拉内赠看轻了将其朋友如 实表现,换言之,为了朋友那样地表现。 连左拉的热烈赞美者安托万内·基依迈也说了一些批评话,以这本小说非难左 拉:与其说它是基于观察的书,倒不如说是创造的书,同时观察也弄错了。他写道 : 要之,它是极其感动的,但又是惨不忍睹的书。所有的人都写成灰心、不愉快、 心情厌烦。被授予天才的人都成了失败者,都变成了环的结果。我自己,一到卷末 便完全成为狼狈而暗淡的人了。虽然是当时流行的语言,但属于厌世主义。 现实是幸福的,并非那样悲惨。我初登艺坛的时候,现代天才的卓越的七画圣 即多米埃、来勒、库尔贝、杜庇尼,以及最人道、最纯洁的柯罗等大师已经取得了 幸福和名誉。 这样的人们都长眠在其美丽的作品上,而且其生命永葆青春。将朋友的事引以 为荣的你,不是在不断前进吗?在你的杰出作品中不是有了《吉尔美那尔》吗?最 近的作品,我觉得除了悲哀和无能力以外,什么也没有。 我勇敢地说,装饰你的星期四集会的朋友要怎样才好呢?他们都厌烦地牺牲了 吗?不是那么一回事。健康的保尔在南法的美丽太阳下丰富自己,索拉里在雕刘他 的至善至美之种,没有人认为要缢死之类,都在很幸福地生活。 神呀!我们的小集团。正像左拉夫人所说的那样,请不要和你的不愉快的主人 公同样想,因为你的主人公无论如何只是个坏人。 关于这个小集团,基依迈所担心的恐惧变为非常真实的了。事实上,克洛德· 莫内一读完小说立刻给卡美尔·皮萨罗一信问道:“左拉的书读完了吗?我担心他 不会给我们增添麻烦吧!”但皮萨罗极其冷静,不认为这本小说有这样的看法。他 给克洛德·莫内的信这样写着: 左拉的书约读了一半,没有像你所说的那种事。它是一本浪漫的书,虽然不懂 如何解决,但怎么做也是同样的。对克劳德没有很好地研究,圣道斯方面,我记得 很详细。同时我觉得左拉理解得很好,我不能相信会给我们增添麻烦。它作为《小 酒馆》和《吉尔美那尔》作者的作品,是一本不能说太成功的小说。事情只是那一 些。 然而,单单说《杰作》是“一本不能说太成功的小说”,克洛德·莫内是不会 感到满意的。他预见这本著作会造成公众混乱。这种担心,他甚至于要决心对左拉 讲。莫内十分谅解,左拉的罪过在某种程度上他还不够理解,特别认为只是由手法 不高明而产生的。莫内的信的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左拉呀! 惠赠的尊著《杰作》拜领,谨在此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拜读尊著总是觉得非 常高兴,这次的尊著提出了我们长期以来奋斗的艺术问题,所以感到双重兴趣。现 在刚刚读完,若说心里话,我真感到困惑不安。你真太细心了,登场人物写得一个 也不像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人。虽然如此,我仍担心我们的仇敌作为失败者在报刊和 公众之间提到我们的名字,尽管不像马内那样。那种事情恐怕你没有想到吧,我也 不相信如此。 实在对不起,说这样失礼的事,这不是批评。趁着读《杰作》的时候,任何一 页都引起回忆,我真觉得非常高兴。同时对你的才能,我是一个如何狂热的赞叹者, 这是你应该知道的。相当长时期以来我一直在战斗,而即将达到目的的时候,忧虑 仇敌突然利用你的著作来打死我们。 给你如此长信实在失礼,请原谅。请代向左拉夫人问候,再次谢谢。 你忠实的克洛德·莫内 1886 年4 月5 日子基佛尼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