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个场面 就在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出现两个场面,相当恰当地体现了我一生中两个阶段。 第一个场面把我送回幼年时代;1914年7 月,在我的出生地诺维·塔尔格,一个波 兰的小市镇。 我耳朵里仿佛还听得见有人吆唤: “逮住俄国奸细啦!” 才一会儿工夫,满镇都传说开了……谣言吗?这在1914年7 月底是司空见惯的。 从这家窗口到那家窗口,在街道上,到处传说:“在波罗宁村子里,逮住一个俄国 奸细,马上就要押到这儿来啦!” 我跟同年的孩子们一样,都跑到火车站去看犯人。火车进站啦……一个短小壮 实的人,由两个宪兵押下车来。他嘴上留着红毛小胡须,一顶宽边鸭舌帽歪戴在脑 门上。我混在孩子群里跟在后面。这不协调的三个人,穿过中央广场,走到市政厅。 市政厅只有一间拘留室,拘留一些吵吵闹闹的醉汉。 那名“奸细”关了进去。第二天,宪兵又来把他带走,关进监狱。监狱恰好就 在犹太教堂的对面。 正好是个星期六,一忽儿工夫,犹太人都离开教堂,三五成群来到监狱前面, 滔滔不绝地淡论战争和“俄国奸细”。 过了几天,“奸细”送到克拉柯维亚去了。诺维·塔尔格的居民,特别是犹太 人,都取笑波罗宁村的一位掌柜,因为他好几个月以来,一直赊账给那个奸细和他 的老婆。这位犹太掌柜,轻信生人,成为笑谈。一直到1918年的一天,他收到一封 从瑞士寄出的信,内容马上便传遍全镇。信里写道: “请您原谅我,在1914年, 没能付清赊欠的账就走开。当时的情况比较困难。附款请照收。 弗拉季米尔·伊里奇·列宁” 列宁并没有忘记清还赊欠。而在我却是毕生中头一次接触到“间谍”和“共产 党”。这里面似乎有点命中注定似的。但是,我当时才十岁,连这两个词的意思都 不明白,尽管后来这两个词伴随了我一辈子。 我的岁月在离奇古怪的战斗中消逝。年纪大了,生活越发孤单……这才出现了 第二个场面。日期是1972年2 月23日。 这一天是我的生日。我满了六十八岁,住在自己的套间里。前几年合家团聚, 替我做寿的情景,涌上心头,更加剧了我的哀愁。当年围着桌子坐的,有十来个人 :我的老伴,儿子、儿媳和孙辈。今天,我孤零零一个人在家里当“囚犯”,因为 波兰政府整整三年不准我去找亲人。我的亲人都是由于反对犹太人运动而给撵走的。 不知有多少日子了,电话老不吱声。跟外界已经完全隔绝。忽然电话铃响,把 我吓了一跳。我的老伴在电话里叫我,向我祝寿。整整一天,法国、丹麦、瑞士、 加拿大,比利时,美国,都来电话,不是儿子们,便是亲故们,甚至素昧 平生的 人,也向我讲几句关切的话。原来,为我声援的运动 已经在欧洲展开,所以陌生 人也动员起来.我不再是孤单的 人了。 从23日起,接连几天,邮递员每天早上都送来几十封来 自五湖四海的信电, 荷兰寄来两个邮包,装着几百封小学生 的信。其中有画的,也有写的,都是孩子 的口吻,向我表示 友情和安慰。我看了感动得潸然泪下。不,我不再是孤苦伶 仃的人了。我眼前重新出现童年的场面:诺维·塔尔格……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