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幻想破灭 和平得救啦! 这是1938年10月1 日《巴黎晚报》头版的通栏标题。多么好的消息呀!头一天 晚上,达拉第和张伯伦在慕尼黑,答应了希特勒对苏台德区提出的要求。他们对纳 粹领袖投降了,回到本国受到了凯旋式的欢迎!居然逃脱了一场战争! 英、法政府, 为了保全“和平”,也顾不得自己的孬种丑态,居然跟纳粹德国订立了互不侵犯条 约。 希特勒双手签字,长驱开进捷克。 “民主国家”在归顺投降的白旗折子里, 落了一滴眼泪,便心安理得了,接着又争先恐后地让步妥协。 1939年8 月24日拂晓,希特勒的德国竟跟苏联在克里姆林宫签订了互不侵犯条 约。我那未来的“护法神”,盖世太保伯格,在这时节,还在当着里宾特洛甫的保 镖。他后来对我描绘了当时欢庆的场面。斯大林手举香槟,口念贺词,真叫人无法 忘怀,他说:“我知道德国人民多么热爱自己的领袖,所以我愉快地为他的健康干 杯。” 数以千计的德共党员,托敬爱的纳粹领袖的洪福,在集中营里腐烂,肯定不会 分享斯大林的愉快心情。 对我来说,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却不完全出于意外。 清党以后,党内军内最优秀的干部被清算殆尽。斯大林多年来向往的妥协,势 在必行。 略为清醒的观察家已经可以看得出,最近几个月来事态在加速发展。1939年4 月16日,李维诺夫当外交部长,向英国大使建议缔结一项英法苏互助条约。两个星 期后,莫洛托夫取代李维诺夫当外交部长。李维诺夫开缺后才两天, 5 月5 日, 苏联驻德代办阿斯塔科夫会见德国外交官希努尔,说明李维诺夫去职,是因为他执 行一条政策,主张与英法缔结同盟。他下台后,德苏间可以建立新的关系。阿斯塔 科夫又补充说:“今后,你们不必再跟李维诺夫——芬格尔希坦打交道了。” 那些至死也相信德苏条约出于斯大林天才谋略的人,终于不得不让幻想破灭。 1939年10月30日,莫洛托夫在最高苏维埃发表的演说扫清了最后一点怀疑。他说: “最近几个月来,所谓‘侵略’、‘不侵略’的概念已经有了新的内容……德国所 处的地位向往和平,而英法则要继续战争。地位变了,诸位也瞧出来了……” 瞧出来了,的确,尽管要擦擦眼睛,不仅瞧出来了,而且还听出来了。莫洛托 夫又说:“希特勒主义的理论和其他理论体系一样,有人承认,有人反对,这是政 见问题。但是,谁都懂得,思想意识是没法用武力来解决的……因此,躲在民主的 幌子底下发动战争来消灭希特勒主义将不仅是没有理性的,而且是犯罪的。” 最后,唯恐还有人不明白,莫洛托夫又补充说:“我们的意见一向是,只有强 大的德国才是巩固欧洲和平的条件。” 我读了这篇演说,心里真是纳闷,既然是这样,我到欧洲来算干什么呢? 可是, 我纳闷不会多久。 1939年底,我接到几次指示,表明情报中心的新领导已经不想搞“红色乐队” 了。不仅不再派人到“橡胶王,,的各支店去,而且还字斟句酌地打给我几个电报, 叫我马上把阿拉莫和肯特派回莫斯科,而把莱奥派到美国去。 至于我呢,也叫我回莫斯科。 我回信说得清楚而又明白:德苏战争决不可免。如果情报中心决定要阿拉莫和 肯特回国,那也可以,但是别把我算在账上,莱奥也不行。我们不能让亲手缔造的 东西毁于一旦。 这种企图并不是个别的。情报中心也决定召回索尔格,再派一个不见经传的上 校去接他的缺。但是,领导上终于意识到索尔格是不容易代替的,结果只好让他留 在东京。从此,情报中心便怀疑索尔格是两面特务,而且罪上加罪,怀疑他是托派 分子。他打去的电报搁几个星期也不给译。 马努依尔斯基发指示给共产国际在每一个国家的支部,叫它们赞成并执行斯大 林的政策。要点大体是这样:纳粹德国和英法交战,乃是一场帝国主义战争, 跟 工人无关。 好多年来,第三国际的领导一直强调,打击希特勒乃是民主制打击野蛮人。可 是,一订苏德条约,战争就变成帝国主义战争。全体共产党人都应该大事宣传,反 对战争,并且谴责英国的帝国主义目的。 季米特洛夫写道; “必须摧毁这么一种神话,把战争说成是正义的反法西斯 战争。” 我亲眼看到,比共党员让这条政策搞得怎样晕头转向,四分五裂。有的人屈从 了,有的人在绝望之余,退出了党。 1939年9 月1 日,清早4 点45分,德军开进波兰。通过我们的联络,我们获悉 德军的进展情况和沿路所犯的暴行。 党卫军的特务队残杀犹太人和波兰人,数以千万计。10月18日,我们得到消息, 戈培尔在洛茨城逗留期间,打手们搞了一次灭犹暴动,把犹太儿童都从楼窗扔下去。 就在这时候,我算是为它服务的红军,瓜分了波兰。莫洛托夫打电报给里宾特 洛甫,向他道贺说:“德军的辉煌战绩推翻了凡尔赛条约产生的杂种。” 现在我算是彻底地明白了。斯大林在一年前便毁灭了波兰共产党到底是出于什 么动机。波兰共产党人永远不会容忍这次罪行。 战争一开始,他们便证明了这一点。关在苏联监狱里的波共党员都申请出狱, 奔赴前线,抗击德军。 德苏条约签订后一个月,斯大林的计划更加清楚了。苏德又签订了一项友好条 约。1939年第四季度,双方继续讨价还价,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一等德军战胜英 国,便可以成为定局。 在这一场大动乱中,信念和理想都遭到了历史的否定。 我们“红色乐队”的创始核心,始终抓住这么一个想法:不管斯大林怎样颠三 倒四,反正对德国的仗是一定会打的。这一根指南针让我们在狂风暴雨中免于灭顶。 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必须坚持下去。我们可以有我们的情绪,我们也确有我们的情 绪,但是为了我们自愿规定的任务,我们决不能开小差。再说,莫斯科不是求之不 得想我们开小差吗? 情报中心想叫我放弃活动,没有成功。露芭已经回国,她在1940 年年底,甚至接到通知,说我即将到达。从此以后,我接到的指示都和建设“红色 乐队”毫不相干,反而只能破坏“红色乐队”的生存和使命。 首先给我的任务是筹办经费,寄到东京去给索尔格。我利用跟荷兰银行的关系, 很愉快地完成了这项任务。我深信索尔恪的为人,也佩服他的胸襟见识。后来,到 了1939年年底,情报中心派来四个情报员,都带的是乌拉圭护照,要我把他们送到 美国去。南美国家的公民要到美国去,必须申请本国领事馆许可。情报中心却不了 解这个细节。这四个“乌拉圭公民”,只有一个人会讲西班牙话,知道一点点乌拉 圭的生活。他还可以碰碰运气去请签证。其余三个人怎么办呢? 他们都是青年军官, 除了西班牙以外,欧洲哪儿也没去过。 情报中心只好把他们召回国去。 这些蹉跌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看法:情报当局水平不够。 派出来的年轻人,聪明,能干,也很勇敢,但完全没有搞情报的经验。 最后,我又接到一个指示,真把我弄得哭笑不得。情报中心指示我建立一个 “制鞋厂”。照特工的黑话, “皮鞋" 是假证件,所以伪造证件的人叫做“鞋匠”。 搞这么一手当然要冒风险,因为总有踪迹可寻。“修补” 过的鞋迟早会落入警察手里。我最怕伪造证件,引起比国反间谍组织的注意。 可是,命令毕竟是命令,特工跟军队一样,无论如何只好照办。 莱奥到底门路多。别忘了,他去比利时是在1928年。他找到了一颗“珍珠”, 名叫雷希曼。这人大概是比国最有才能的伪造专家。我相信他是在柏林学的手艺。 因为共产国际把伪造证件搞成了一门工业。从此,他便自立门户,凭仗经验,专门 给逃出德国的犹太人造假证件。尽管他约定从此不搞私人活动,我为了谨慎起见, 还是不让他接触我们的组织。 我们掌握了证据,他不仅买通了几个拉丁美洲国家的领事馆,不但给他提供真 护照,而且还给他办归化证书。他为了补充这门行业,又回收一些欧洲移民到了美 国寄回来的护照。 他最高明的一手无疑是到卢森堡一家印护照的厂家,搞到一包空白护照。 雷希曼在鞋底上把钉子敲得太深,结果还敲了自己的手指头。另—个同行,忌 妒他的成绩,告发了他,他遭到逮捕。 警察进行抄查,搜出了还没有销出的护照。 雷希曼受审讯时,干脆对法官说,他是护照收藏家,就象别人收藏邮票、蝴蝶。 因为证据不充分,他被宣告无罪。 在他拘留待审期间,我们给他找了最好的律师,照顾他的家属,不至受苦。他 感激我们的照顾,不肯忘怀。尽管为了谨慎起见,我们不让他直接加入我们的组织, 但是我们已经充分估计到他的智力和守口如瓶的美德,所以仍然把他当做一个有用 的人。 不管怎样,“制鞋业”是垮台了。而且我从一开始便对这一行存着戒心。情报 中心有了一大批存货,足够对付几年的缺货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