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罗洛一有机会就带着小奥巴马四处游历,教他怎么吃又 绿又辣的小胡椒果,还领他遍尝琳琅满目的地方美食(比如蛇、蚱蜢和狗肉)。对 外,罗洛总说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奥巴马也乖乖地叫罗洛爸爸。罗洛给小奥巴马 和安带来的这种别致的冒险生活让小家伙很是兴奋。 虽说印尼的生活充实又快乐,但仍然有些东西让奥巴马感到困惑。比如那从未 听说的麻风病(leprosy ),竟然活生生地把一个男人的鼻子给弄掉了。再者就是 莫名其妙的干旱和洪涝,播种的季节没有降水,春天一过却又大雨滂沱,把居民的 房子和牲畜冲得一塌糊涂。显然安对这一切也感到相当陌生,每此奥巴马提问,她 也只能支支吾吾地发点感叹,于是小家伙只能去问罗洛。罗洛是搞地理的,对这些 事情的解释自然非常专业。 罗洛认为自己比安更现实一些。安遇到乞丐就会给点施舍,她认为这是应该的。 罗洛则觉得这些小恩小惠纯属徒劳。有一次,他叫奥巴马估摸下自己手里有多少钱, 再数数街上的乞丐。“要是你把钱都给了他们,自己还能剩下多少?”小家伙被问 得哑口无言。但是,现实的罗洛也不时会告诉奥巴马一些深刻的道理。一次,奥巴 马指着罗洛穿越新几内亚沼泽地带时落下的蚂蝗疤想要问个究竟,罗洛告诉他: “每块伤疤背后都是一段痛苦的经历,为了向着目标继续前进,有时不得不将这些 经历一一回味。” 安开始后悔来印尼了。倒不是因为她在此人地两生或是风俗习惯方面的差异, 这个国家条件差点、社会乱点其实都无所谓,关键在于安和罗洛之间有了隔阂。 罗洛似乎变了,他和安的共同语言变得越来越少,安有什么忧虑他也不太愿意 分担。坦白地说,俩人一直都缺少深入的交流。 安觉得自己很孤独,身边这个男子似乎越来越陌生,他整日关注的是更物质、 更世俗的事情,把道德、原则统统抛在脑后。对此,罗洛当然有自己的理由,他觉 得务实的态度才能给家庭带来更好的生活。为了少上税,他甚至在税务员上门核税 的时候把家里的电冰箱给藏了起来。对于他来讲,对错并非泾渭分明。通过不懈的 打拼,罗洛终于进入了一家美国石油公司,专门和印尼政府打交道,为人处世更加 世故多变。所有人都觉得罗洛事业有成,除了安。 罗洛的这些转变其实也事出有因。20世纪60年代的印尼处于政治高压状态,政 治斗争无处不在,让人无所适从。政治紧张导致了政府政策的扭曲,将所有海外留 学生召回国内便是昏招一记。政府没收了包括罗洛在内的所有留学生的护照,限制 持异己政见者的人身自由,包括罗洛在内的部分人被“发配”到新几内亚进行“军 事培训”,反政府派别则遭遇了血腥的清洗。面对这种稍不留心就有生命危险的恐 怖,人人自危更遑论据理力争。“如果你不能反对他们,那么就加入他们”,这是 当时颇为流行的一种思想。但安认为这种气氛会不利于奥巴马的成长。 安觉得一个父亲就得有父亲的样子,诚实、守原则是绝对不能少的基本品行, 是奥巴马生命中缺少的那个父亲形象所应有的特质。但是现在的罗洛的确是很让人 失望,在周围这种氛围里,罗洛变得圆滑世故、畏首畏尾,指望他影响奥巴马会不 会毁了孩子?奥巴马会不会最后变成像他那样的人?这些都是安一直担心的问题。 在当时的环境中,要想成功最好的方法是“逆环境而动”,为了让孩子保持上 进的心态,坚韧不怠,安每天早晨四点就催奥巴马起床学习英语,而且说什么也不 许他跑出去和别的孩子混迹。闲暇时,安会坐下来给奥巴马讲美国民权运动的故事, 把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的讲演稿找出来给他读,或者给他放玛 哈丽雅·杰克逊(Mahalia Jackson )的演讲录音。当时,美国黑人民权运动举步 维艰,但安总是有选择性地避开那些消极的内容,把光明、积极的一面留给小家伙 去感受。 安还把这一切同老巴拉克联系在一起,给儿子心理暗示,让他觉得自己的父亲 是个伟大的人,而他也应该向父亲看齐。但对于奥巴马来说,这个传奇似的人物不 过是比幻觉稍许真实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就好像一个短篇小说集锦。这个从未谋面、 飘忽不定的父亲形象让奥巴马感到越发不自在。 奥巴马常常跟妈妈一起去大使馆上班,在图书馆里面写作业,没事就翻翻杂志 解闷儿。他喜欢浏览杂志上花花绿绿的配图,然后猜测图片旁边的文字到底在讲的 什么故事。其中有一幅图给奥巴马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一个长得跟他差不多、 相貌酷肖他父亲的男子却有着白种人的皮肤。把图边的文字从头到尾读下来才发现, 这个人曾声称自己使用了一种正在打广告的漂白剂,这种漂白剂据说能把黑人“漂” 成白人、给黑人带来新生。在这个广告的诱惑下,很多黑人踊跃尝试,但结果可想 而知。虽然当事人对虚假广告表示了道歉,但这个事情却启发了奥巴马:“为什么 这些人会如此疯狂地想要改变自己的肤色呢?” 奥巴马的生活在第二年悄然发生改变:一是家里增添了新成员,同母异父的妹 妹玛雅(Maya)出生了;二是终于完成了美国的函授课程。9 岁的他开始以不同的 眼光观察周围的世界,开始意识到自己从父亲那里遗传过来的肤色有些招人讨厌, 发现和他同样肤色的人都在想方设法逃避他人异样的眼光。他想知道自己是否也应 该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