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鲁迅是一座桥 鲁迅先生指着一幅木刻说:“刻人物要刻得像中国人,不必过于夸张。艺术是 需要夸张的,但夸张透了,反变成空虚了。刻木刻最要紧的是素描的基础,作者必 须每天练习素描才有进步,环境不允许作细微的素描时,就要多速写。观察要准确, 构图要调和……。” 其间先生将李桦刻的88幅“连环画木刻”一幅幅仔细看完,并提出了自己的看 法:“我主张连续画画幅不必过多,故事不必过长,正如做文章一样,挖得广不如 挖得深好。” 鲁迅先生留连于木刻展览会上,留连于青年木刻家中间,已经足有三个钟头了。 这是他久病后的身躯所绝对不能支持的,但他竟硬挺着孱弱的病躯支持下来了。这 里面寄寓了鲁迅先生对于新兴木刻运动和青年木刻家们多么深挚的爱啊! 足足三个小时的会晤结束之后,沙飞浮想联翩,久久不能平静。要知道,鲁迅 先生耗费自己极其宝贵的生命和心血,哺育、培养的木刻家哟,远不止李桦、黄新 波、曹白、白危、陈烟桥、力群这几个人,而是几十人!崭露头角和后来卓有成就 的便有徐诗荃、陈卓坤、陈铁耕、江丰、胡一川、黄山岩、何白涛、郑野夫、刘岘、 张影、张望、张慧、赖少其、金肇野、程沃渣、唐诃、罗清桢、林绍仑、刘仑、段 干青等近40人。 想着,想着,沙飞的脑海里形成了这样一个鲜明意象:鲁迅先生才是一座真正 的桥,而那连结着新兴木刻运动彼岸和青年木刻家此岸的桥身,便是他的血肉身躯! 10月19日——即八仙桥“第二届全国木刻流动展览会”后的第11天的凌晨,沙 飞从青年木刻家力群等人那里听到了一个令他惊愕不已的噩耗: “鲁迅先生病 逝了!” 巨星陨落,噩耗传来,全国人民沉浸在巨大悲悼和痛惜之中……对于沙飞来说, 这消息简直令他无法相信:啊!这怎么可能呢?就在11天前,他老人家不是还那么 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竟不知疲倦地和青年木刻家们长谈了三个小时哩!他的音容 笑貌,还那样栩栩如生,犹在眼前耳畔一般!怎么就如此遽然地离开我们了呢?… … 沙飞急忙携了自己的照相机,赶到上海四川北路底施高塔路(现山阴路)9 号 的鲁迅寓所里。 沙飞上了二楼,到了鲁迅先生的卧室,鲁迅先生的遗体就静静地躺在他生前睡 眠的铁栏杆木板床上,身上盖了一条浅粉色的棉质夹被,脸上蒙着一块洁白的纱布。 紧靠床头的窗前,便是先生长年累月、夜以继日伏案劳作的书桌;书桌上还散乱地 杂放着一些书籍和先生用毛笔写的手稿,两支“金不换”的毛笔,如同灌注了生命 和精魂千般,凛然挺立在笔插里,旁边有一只有盖的瓷茶盅,里面的茶水好像还留 有先生唇齿间的温热。床头床脚各有一架小小的书柜,想必是为了先生就寝前伸手 取书披览的方便。壁上挂着几幅木刻和油画。其中两幅沙飞能辨识的便是德国著名 画家凯绥·珂勒惠支女士的版画,另一幅则是海婴的画像。 不一会儿,力群来了,还有一位青年作家柯灵也来了,沙飞同他们一起轻缓地 走至先生的床头,恭敬地给先生深深地鞠躬之后,便轻轻地揭开了蒙在先生脸上的 洁白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