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王辉知道,天才的艺术家,往往像一个天真未凿的大孩子,最缺乏自我保护的 防范意识——这也是招灾罹祸的一个特殊原因。 她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的灾祸一旦蔓延到自己身上,恐怕就不仅 仅是个人的身家性命了……不行,无论如何得让他悬崖勒马!当然,态度要婉和, 要讲究方式,要……他的犟脾气我还能不知道吗?这次我要“以柔克刚”,要…… 就在曙色初露、鸟鹊始噪的凌晨,王辉带着他“以柔克刚”的善良愿望刚刚入 睡不久,沙飞已经起床,将一切收拾停当了。他与两个小宝贝吻别后,坐在王辉的 身边,深情地看着她,看着她…… 王辉的脸庞在熹微晨光中,更显出一种恬静、柔和的美感,沙飞看着,看着, 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和王辉吻别…… 王辉睡眼惺松地醒过来,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坐起来,一把抱住了沙飞: “你要去哪儿?” “广州。” “去干什么?” “办个人影展,还有……” “你不能去!” “为什么?” “你刚回来就走——”王辉想起了她的“以柔克刚”的策略,“不嘛,不嘛, 我不让你走嘛!” “慕秋,我的好慕秋,你听我说,你知道鲁迅先生灵柩下葬时,治丧委员会主 任蔡元培老先生怎么说吗?” “……”王辉微微地摆了摆头,只是紧紧地抱住沙飞不撒手。 “蔡老先生声泪俱下地说,我们要使鲁迅先生的精神永远不死,必须担负起继 续发扬他精神的责任来。我们要踏着前驱的血迹,建造历史的塔尖……辉,我们要 继承鲁迅先生的精神,要发扬、弘大他的精神,不能只是一句空话,要身体力行地 埋头实干,要踏着‘前驱的血迹前行’啊!” “不!今天,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王辉牢牢地抱住了沙飞,可她那“以柔克 刚”的柔情蜜意,就像温驯的羔羊遇见了凶猛暴戾的狮虎,难逃吞噬之劫,惟一救 助的方法,是使自己骤然间也变成狮虎。 她仍一边死死地抱住沙飞,一边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对沙飞说:“沙飞,今天我 就不许你走!” “慕秋,你今天怎么这样蛮不讲理?”沙飞用力地抠开王辉的手指,忽地从床 上站了起来,并把只穿着薄薄睡衣的王辉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沙飞,我告你说,”王辉说话的声调里已显出了悲怆的哭腔,“你这样干下 去,只有死路一条!” “王秀荔,你疯了?”沙飞像不认识王辉似的,瞪眼看着她,“就是死路,我 也要走下去!哈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 “沙飞,你走!你走!”王辉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她真的愤怒了,撒开手, 大声吼道,“你走了就别回来!” 沙飞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扛起铺盖卷,拾起旅行袋,还是穿着那套皱巴、邋遢 的西服,向门口走去。 王辉眼巴巴地看着沙飞向门口走去,看着他身上那套皱巴、邋遢的西服,她的 心又软下来,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来的难过和心酸。人们常说,男人外边走,带着 妻子一双手。他就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走了,可我连他的外衣也未能给他浆 洗一下,让他也好干净一些,体面一些,尽一点我做妻子的心啊!她也确切地知道, 他——沙飞是在从事着前所未有的具有非凡意义的事业啊! 沙飞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深情地望着王辉,眸子里却闪射着一种动人的凄 婉光彩,声音里又有了在王辉看来仿佛是铁石心肠的硬汉那种罕见的温情:“辉, 我亲爱的辉,请你原谅我,理解我!” 沙飞没有回头地走了。 身后传来凄厉的哭声,声音虽不大,却是那样地令人撕心裂肺…… 这一走,沙飞和王辉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共同酿造了一杯怎样的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