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速之客登门 广州“沙飞摄影作品展览”是成功的,是中国新闻摄影史上别开生面的一页。 沙飞自己曾客观地概括过这次展览的社会意义和功利价值:“这次的影展,确 实是改变了中国旧影展的面貌,因而获得了许多好评(因为展览会起了很大的作用 :A 、扩大了鲁迅先生的政治影响;B 、南澳岛形势的照片使同胞提高了民族警觉 性;C 、大众生活照片使观众提高了正义感和对现实社会之不满)。” 然而,他也十分无奈地道出了他的极其艰难的窘迫处境:“但这次展览会却使 我在经济上负了一笔也许是永远还不清的债。因为我二弟虽然当了医生,但是新招 牌,以致入不敷出,无力相助。妻子虽也有职业,但她非但不援助,并更轻视我, 她认为干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沙飞为了逃避国民党当局的通缉追捕,从上海回到汕头,与王辉惊喜相逢,旋 即又凄楚别离的一夜,叫沙飞一想起来,心头便有一种“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特别 滋味——仿佛打碎了五味瓶子,酸、甜、苦、辣、咸,淋淋漓漓地泼撒得浸润得濡 染得心灵世界的犄角旮旯,哪儿都是! 他沙飞被夜气如磐的黑暗社会追捕逼仄得太苦了,也被他自己所营造的艺术缪 斯追逐,逼仄得太苦了啊!前者是客观的,后者是主观的;前者是被动的无奈,后 者是主动的无奈;前者是对生命的残暴施虐,后者是对生命的无情自虐。这真是双 重的痛苦,苦不堪言啊!然而,这双重的痛苦加在一起,还抵不过不被王辉理解和 宽容的痛苦! 沙飞在广州的影展虽然取得了令人可喜的成功,但与王辉那酸甜苦辣咸五味俱 全的相逢与别离,却时时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债台高筑,更使沙飞陷入窘迫境地,受着另一种经济拮据的逼仄之苦。一天, 他在家正坐拥愁城,一筹莫展之际,忽听得门外有人高喊:“沙先生在家吗?”沙 飞起身看去,是一个头戴礼帽,身着长袍马褂的中年男子,挺胸叠肚地走了进来。 “我就是。”沙飞站起来说道。 “幸会,幸会。”那中年男子伸出两只肥厚的巴掌,抓住沙飞的手,使劲地握 着:“真是幸会呀!沙先生的摄影展览,真是太了不起了,一鸣惊人,一鸣惊人呐! 近日报章迭载,沙先生真可谓是饮誉穗城、驰名寰宇了……” “先生你有什么事吗?”沙飞直戴了当地问道。 “呃、呃、呃,是这样的——”那戴礼帽的中年男子“呃”了半天,终于说出 了他造访的目的,由于“沙飞摄影作品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沙飞颇受青年学生 的歆羡和推崇。他想借“沙飞”这名字办一家美术照相馆,他投资3 万元,每月付 给沙飞500 元的报酬。 “哈,哈,哈……是想用我的名字做钓饵吗?”沙飞听他说完来意之后,仰头 大笑起来,对他言谈话语中的铜锈气息,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厌恶情绪,“要是没有 人上钩呢?” “沙先生名声大震,青年学生说起来无不伸大拇指,啧啧称道,艳羡不已。我 想是不会的,非但不会,且会趋之若鹜,争先恐后的。” “这么说,你我合起伙来,做沽名钓誉的勾当?” “呃、呃,是在下沽沙先生之名,钓先生之誉。” “你想一想,这沽名钓誉的买卖,对你来说,可能会赚钱,但对于我来说,意 味着什么?”沙飞两眼炯炯逼人,“意味着败名毁誉!” “沙先生言重了,言重了。怎么会呢?不会的、不会的。”除了油汗的笑脸之 外,那挺胸叠肚的腰板,也向前躬了起来,“沙先生的报酬嘛,还可商量,万望沙 先生赏脸,赏脸。” “赏脸?赏你的脸,就要丢我的脸。” “沙先生不要把话说绝。买卖不成仁义在。山不转路转,船不行水行。沙先生 遇到什么难处,尽量找我。我要说个‘不’字,我就枉在世人为人。这是在下的名 片。”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来,双手举至沙飞面前,见沙飞不接,又鞠了一 躬,道,“敬祈沙先生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