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超前撞破生命之门 1920年7 月17日本来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但是因为这个小男孩——胡安o 安东尼奥o 萨马兰奇——的诞生,它将在今后的史册里熠熠闪光。而他降生的这个 国度、这个城市、这个房间——西班牙巴塞罗那巴伊伦大街28号——也将因日后胡 安o 安东尼奥o 萨马兰奇的辉煌业绩笼罩一片令世人喁喁瞩目的神秘光环。 ……深夜,一个小男孩把渡运工人克里斯托夫唤醒,要克里斯托夫将他扛过河 去。这位善良的、巨人般的克里斯托夫含笑地将小男孩扛在肩上,开始涉水过河。 起初他觉得肩上的分量很轻,可是后来这男孩越来越重,压得他气喘吁吁几乎要沉 入河底。他鼓足勇气,奋然前行。黎明时分,他们终于到达彼岸。此时,克里斯托 夫恍然悟到:他扛的是世界的全部意义。 在妊娠中痛苦挣扎的胡安娜o 托雷略o 马维西的脑海中,浮现出圣克里斯托夫 这篇意味深长的寓言,她认为她此刻正在经历着克里斯托夫的辛苦,她需要将一个 小生命从那混沌的世界“渡运”到人生的彼岸。她明白,她是在用生命和血液、在 分离中重新聚成一种生命的伟力,她是在开辟生命的新起源。她此刻感到极度疲劳, 像是有要“沉入河底”的危险。而那小生命在她的腹内不停地施展他的拳脚功夫, 似乎对上帝规定的预产期毫不在乎,迫不及待地欲冲破生命之门,看看外边的世界。 看着在产床上辗转反侧、痛苦难挨的妻子,平素一贯遇事不惊、温文尔雅的佛 朗西斯科o 萨马兰奇o 卡斯特罗此刻心急如焚,他在产房外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 豹子焦灼地踱来踱去。他不时驻足下意识地用食指在胸前画着“十”字,祈祷上帝 确保他的妻儿的平安,祈祷他的儿子——他坚信这个急躁、不安稳的小生命准是个 男孩——早一刻降临。大多数西班牙人最看重的事情,首先便是生一个男孩子;有 了男孩子以后,便希望他在斗牛场上有一番作为。但是佛朗西斯科则不同,他希望 有个儿子继承他的从商事业。这时,一片莫名的阴霾浮上他的眉梢,他微微地摇了 摇头在心中自语:“他还是晚些到这乱世上来吧。”说着,他缓缓踱到窗前,用忧 郁的目光向窗外望去——西班牙这个与阿波罗为近邻的“太阳的国度”,日神总是 毫不吝啬地将充沛的阳光倾泻到巴塞罗那的身上。扑进眼帘的,无论是建筑、街道, 还是一排排一片片的棕榈树、龙舌兰树,都映射着贫血般瘆人的白光。不时的有海 风从地中海拂来,也很难吸到以往那令人惬意的、夹杂着藻类植物气息的清凉。第 一次世界大战在两年前刚偃旗息鼓,大流感的瘟神又接踵而来,它在西班牙施尽淫 威方寿终正寝。但是,它那携着血腥、令人作呕的陈腐气息依然弥漫在巴塞罗那的 ********,迟迟不愿散去。 佛朗西斯科将视线漫无目的地移向堆满云朵的天际,缓慢蠕动的云朵中浮现出 一位气度雍容、秀逸端庄的女人形象,这是胡安娜的堂姐、他的前妻、在前年大流 感中罹难的帕娅塔o 里亚尔?*** 维西。这时,这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下意识地在胸 前又画了个“十”字,他祈祷、他坚信临照一切的天主会用他大能的手臂,接纳他 那不幸的爱妻迈向天国的圆满。他认为他的眼前之所以总浮现出帕娅塔的形象,恰 恰是她在天国复活的征兆。他爱帕娅塔,他认为他能与帕娅塔结合、他能成为巴塞 罗那豪门望族马维西家族的一员,都是按照上帝的意志与主同行的结果。 佛朗西斯科将视线向东移去,尽管反射着眩目阳光的层层楼阁切断了他的视线, 但是他的心神还是落在远处的哥特区,那是他祖辈生存养息的地方。西班牙最早的 居民是通过直布罗陀海峡、来自阿特拉斯山脉的伊比尔人。伊比尔人与后来从北方 翻越比利牛斯山脉来的凯尔特人联姻诞生了凯尔特比尔人,这是西班牙两个母种族。 两个种族形态性格气质迥然不同:伊比尔人多部身材矮小、棕色皮肤、思维敏捷、 富有激情;凯尔特人则体魄雄健、黄发淡肤、稳重深沉、讲究实效,并以英勇无畏、 讲究纪律和富有军人的气质称着。两个母种族的基本特征构成了西班牙人那种深刻 的独特性和刚柔相济、冷凝与热情互补的气质。佛朗西斯科家族的血脉是与伊比尔 人相承的,是纯粹的西班牙人。追溯至16世纪下半叶,佛朗西斯科家族皆属布衣。 有史可查的佛朗西斯科家族第一人叫多米尼哥o 萨马兰奇,他有一子,名叫霍安。 18世纪末期,霍安从特拉萨移居巴塞罗那市中心的哥特区。佛朗西斯科的祖父梅斯 特雷斯是多米尼哥o 萨马兰奇的第6 代后嗣,他生于费迪南德七世逝世、其未亡人 碧薇丝-克丽斯汀摄政时期。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卡洛斯派与克丽斯汀派争夺 王位的内战中度过的。迎着西班牙民主的血色曙光,梅斯特雷斯跨进了青年时代。 这正是西班牙共和国诞生的前夜,为了这个新生儿的诞生,数十万西班牙人在血泊 中丧生。一方面面对着承诺给它永恒秩序的神权君主制的卡洛斯右翼专制派,一方 面面对着为它勾画着社会主义美好前景的左翼革命派。苦难深重的西班牙优柔寡断、 无所适从。这为潜居在瑞士山区木屋里、密切注视西班牙演变的马克思和在西班牙 已有十万信徒的无政府主义始作俑者巴枯宁,又提供了一个巴黎公社似的世界革命 的试验场;俄罗斯的民主主义思想也乘机潜入;卢梭也在西班牙张扬起反封建的思 想大旗。(1)梅斯特雷斯深受操纵封建王权和神权的封建贵族和僧侣压迫,是第 三等级中的底层人物,自然对神权君主制深怀不满。他又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对反基督的社会主义他更是无法接受。但是,他对卢梭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启蒙思 想却情有独钟。尽管恩格斯指责卢梭的启蒙思想有其阶级局限性,但是他的思想代 表了第三等级中的资产阶级和平民阶层的切身利益和现实要求。他的思想在反封建 专制的斗争、推动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中起到的巨大驱动作用是不容低估的。大批 小资产阶级的产生,就是卢梭播撒的思想种子的必然结晶。梅斯特雷斯就是受卢梭 思想的感召,立志摆脱平民阶层和门阀的桎梏,决心靠个人的奋斗在商战中开辟出 一片属于自己的绿洲,之后,昂起头、挺直脊梁跨入资产者的行列。 资本主义的产生使西班牙的经济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在纺织、皮革、轻型机械 等工业方面加泰罗尼亚一直是西班牙经济的龙头产业。特别是纺织业,它拥有200 万纱锭、5 万台棉织机、数百个针织厂,其纺织产品畅销欧美各地。梅斯特雷斯趁 加泰罗尼亚纺织业蓬勃发展如日中天的时机,在巴塞罗那中部的哥特区开办了一家 纺织品商店。由于资金有限,竞争乏力,他的生意不温不火,但总算解决了一家人 的温饱问题。梅斯特雷斯对其家族的贡献远远不只是填饱了一家人的肚子,而是从 他这一代开始注重了对子女的教育,即向他的后代灌输先进的思想。卢梭的名著《 爱弥儿》是梅斯特雷斯一本爱不释手的书,他对卢梭的教育思想推崇备至。他认为, 贫穷之所以能像影子一样伴随着他的祖祖辈辈不愿离去,关键就是他们忽视了对子 女的教育。而身为人父,就必须承担起对人类繁衍后代的义务、对社会培养人才的 义务、对国家造就栋梁的义务。凡是对社会、对家庭怀有深厚爱心的人,都必须承 担起这一神圣的职责。但是,由于他对这一问题认识较晚,耽搁了对其子女的教育, 对自己的失职他一直不胜愧疚。他有生之年怀着一种亡羊补牢的心理谆谆教导他的 儿女一定抓紧对子女的教育。 梅斯特雷斯去世后,作为家中唯一的男性,帕斯托雷斯继承了梅斯特雷斯的家 业,同时承担起赡养母亲和扶持姐妹们的义务。梅斯特雷斯对父亲的教诲不敢违背, 生活再拮据,他也将儿子佛朗西斯科送进学堂,让其受到最正规的教育。时值不满 周岁的西班牙第一共和国刚刚寿终正寝,阿方索十二世登基,自相残杀的卡洛斯战 争风云骤起,西班牙帝国面临着风雨飘摇濒临解体之际。国内经济无法抗拒地沉入 低谷,帕斯托雷斯惨淡经营的商店最终被迫关闭。这一年佛朗西斯科刚刚9 岁。帕 斯托雷斯只好到几家工厂轮流做临时工,妻子靠夜以继日地为邻里缝缝补补来维持 一家的生计。 佛朗西斯科10岁那年因父亲实在交不起学费而辍学,他不得不用他那还很幼嫩 的肩头为父母分担起生活的重担。他走进马维西股份有限公司生产挂毯的一家工厂 当学徒工。他小小的年纪饱尝了社会底层人们的辛酸悲苦。每天早晨7 点就要赶在 工人们上班前来到工厂,干些打扫卫生、浇机油等杂碎活。8 点钟工人们上班后, 他就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厂房与库房之间运送原料。就这样每天要默默地埋头干12个 小时的活计,他任劳任怨、手勤眼快,总能机敏而有条不紊地完成工厂主交给他的 每一项任务。他的表现一直被工厂主默默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1892年的夏天,佛朗西斯科被调到公司做勤杂工:擦桌子、吸地毯、打开水、 倒痰盂,外出采购一些日常办公用品的工作也由他承担。繁琐的工作压得小佛朗西 斯科几乎喘不过气来。苦、累,佛朗西斯科根本不放在眼里,从小就受祖父和父母 的基督思想影响的佛朗西斯科,将这一切都看作是步耶稣的芳踪、踏祖父足迹走向 幸福的必经之路。尽管佛朗西斯科来到人世无缘与匆匆离世的祖父谋面,但是在佛 朗西斯的身上并没有多少父母的遗传,而在秉性素质、思想行为及仪表形象等诸多 方面都酷似梅斯特雷斯。佛朗西斯科是从父母的断断续续的陈述中,更确切地说是 从祖父遗留的近百本书籍中了解祖父的。每当他翻开那些书籍,面对祖父画下一道 道记号的重要段落和一丝不苟地写下的眉批,他都觉得是在与祖父促膝而坐,聆听 老人家的谆谆教导。尽管祖父的书、祖父书中的眉批有很多他还无法理解其中的深 邃含义,但是,恰恰是这一个又一个的问号燃起了他浓厚的求知欲望。这孜孜求索 的过程就是解读和认识祖父的过程。每每这时,他似乎觉得冥冥中睿智慈祥的祖父 伴他走在人生的道路上,领他走、教他行,每跟上一步,似乎都获得一次新生。祖 父那苦且弥坚、志存高远、百折不挠、勇于拼搏的精神,潜移默化地哺育着他的坚 强意志和直面艰难人生的锐气。 按梅斯特雷斯在《爱弥儿》一书中的眉批所言:一个人的成长发展离不开自然、 人、事物三方面的教育。自身的才能和器官的内在发展,是自然的教育;他人的教 育指导,是人的教育;从影响我们的事物获得良知,是事物的教育。我(梅斯特雷 斯)要学会将这三方面的教育归结为一点,即自我教育。佛朗西斯科深深理解祖父 这句话的含义:要学会从自身的困苦经历中、从身边事物及他人的成败经验中获得 良知、教育自己。佛朗西斯科从周围那些傲然、漠然甚至是鄙视的目光中;从成功 者的业绩中和失败者的沮丧中,他深深悟到:人是有贵贱之分、有等级之别的。但 是这贵贱等级决不是先天注定的,而是后天形成的。正如《旧约》所言:“殷勤筹 划的,足致丰裕;行事急躁的,都必缺乏。”他暗下决心,像祖父一样殷勤筹划、 努力创造自己丰裕的未来。他开始留意厂长、部门经理处理工作的每个细节;他开 始用心观察纺织厂生产的每个环节;他开始认真揣摩工厂厂主与客户洽谈业务的举 止、心态和谈判技巧;他开始潜心钻研企业管理等理论知识。 机遇永远是给有思想准备的人准备的。 马维西家族新一代掌权人走马上任不久,家族兄弟之间出现嫌隙。其中一个大 股东抽走了自己的股份,于是出现了内讧。矛盾日益加深、公司岌岌可危。佛朗西 斯科罗雀掘鼠积累资金,他看准时机将集来的5000比塞塔全部投向马维西股份有限 公司,成了一名股东。佛朗西斯科加盟马维西股份有限公司可以说是明智睿断,在 马维西股份有限公司工作不长时间里就彰显出他那善于学习、勤于思考、谙练管理、 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和待人诚恳谦恭的处世风格。佛朗西斯科的表现,深受马维西 家族的赏识,很快他就成了马维西家族的乘龙快婿,他与美丽的帕娅塔o 里亚尔? *** 维西结为伉俪。 两人恩恩爱爱,将温馨填满每个日子。 不料一场灾难从天而降,大流感不容商量地夺去了帕娅塔的生命,她扔下她的 亲爱的丈夫和两个可爱的儿女匆匆离去。就在佛朗西斯科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之中时, 帕娅塔的堂妹胡安娜遵循帕娅塔的遗愿姗姗来到了佛朗西斯科的面前,向他大胆地 表白了爱慕之心。两人于1919年5 月走进婚礼的殿堂。 胡安娜1888年出生于巴塞罗那纺织世家马维西家族,她的父亲托雷略同马维西 家族联姻后,开了一家专营马维西家族产品的纺织品的商店。托雷略一生酷爱戏剧 艺术,是一个对演员生涯如醉如痴的业余艺术家。他将经营商店赚的钱全部都投入 到演戏的行当中去了。他信奉18世纪意大利戏剧家格尔多尼的一句话:能在儿子身 上留下自己的影子的人,虽死犹生。他希望将自己对戏剧无限的爱,延续到儿子身 上,可是,他的儿子曼努埃尔对那装腔作势的戏剧丝毫不感兴趣,而将满腔的爱、 勃勃的精力都投入到体育竞技场上去了,尤其是拳击。托雷略唯一欣慰的是在女儿 胡安娜的身上印下了一些他生命的痕迹。胡安娜在父亲营造的既洋溢着浪漫主义色 彩、又充满了天主教神秘玄思的文化艺术氛围中从幼年走向成年。胡安娜热爱艺术, 将音乐艺术视之为生命。她曾经是一家天主教堂唱诗班的一位尽职尽责的风琴教师。 雪莱的诗句“到处充溢着神奇的音响/织成令人忘却一切的乐曲”是她一生心境的 真实写照。在她的生活里,在她的视野中,大千世界里的一切、一切都是由活跃音 符组成的流淌的旋律,包括她爱慕的佛朗西斯科。佛朗西斯科那总是一丝不苟地向 两侧梳理的黑发;他那能射穿一切伪装而又能将自己的心迹深深掩饰的抑郁的双眸 ;他那显示着精明与刚毅个性的、两头尖尖上翘的小胡须;他那颇似典雅和斯巴达 人的音节明朗的谈吐;他那英国人似的庄重冷静、温文尔雅的气质;他的音容笑貌、 举手投足在胡安娜的脑海里都会奇妙地幻化成贝多芬、柏辽兹作品中的精彩旋律。 而更常常让胡安娜激动不已的是胡安娜挽着佛朗西斯科,踏着婚礼进行曲款款走进 教堂的那一刻,她将其视为她生命的一次升华,是她的生命中最美妙的乐章。 佛朗西斯科业余爱好也十分广泛。他爱旅游、爱集邮、爱收藏艺术品(特别是 美术作品)、爱文学,特别是对英国古典艺术家的专着更是爱得如痴如醉。也许是 他酷爱绘画艺术的原故吧,胡安娜在他的眼里,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一幅色彩典 雅、技巧精湛的油画。胡安娜的形象酷似雷奥那多o 达芬奇的《岩下圣母》中圣母, 她的周身总是闪烁着一种高尚柔美的光辉和神采超逸的恬静。她的神色永远逸出一 种对人类和自然超凡脱俗的爱,即使是面对杀人越货的强盗、对挑拨离间的小人, 也只能用微锁在眉弓下的双眸投以一束哀怨不解的目光而已。在她人生的字典里找 不到“恨”字。 这时,窗外的一阵喧嚣声将佛朗西斯科从沉思中唤醒。他循声望去,只见有数 十个社会主义者呼喊着“列宁万岁!”“俄罗斯革命万岁!”的口号从窗前的街头 走过。在他们经过的墙壁上显露出一条字迹斑驳、周身褴褛的大字标语,上面“十 月革……利万岁”几个字还依稀可辨。对于十月革命后苏俄“红色恐怖”的一些流 言蜚语传到各国,包括各国工人运动的一些著名左翼活动家如罗莎o 卢森堡等对苏 俄缺乏自由和民主的批评,也使许多西班牙工人心里对十月革命充满疑窦。当时在 马德里出版的《社会党人报》和西班牙最大的工人政党西班牙社会主义工人党中央 报《社会主义者报》披露:去年,第三共产国际成立,列宁在俄罗斯强行施行他的 “新经济政策”,即在“战时共产主义”时期,苏维埃政权必须采取了剥夺革命前 的富农和富裕农民的政策。(2 )按列宁的话说:“毫无疑问,富农是苏维埃政权 的死敌。或者是富农把无数的工人杀掉,或者是工人把少数反对劳动人民政权的富 农强盗的暴动无情地镇压下去。这里不可能有中间道路。”“我们把反对富农的战 斗叫做最后一次决战。……所谓最后一次战斗,这就是说,我国最后的人数最多的 一个剥削阶级起来反对我们了。”(3 )根据列宁提出的革命初期的富农标准,一 般把占有8 俄亩以上土地的农户划为富农。后来,一般把拥有3 匹马和3 头母牛的 农户划为富农;把一年雇工在50天以上的农户确定为系统地使用雇佣劳动的农户, 即富农户。几年以后法令规定“占有一个磨坊,乳脂品加工坊奶坊或各种其它简单 使用机械动力、风力或水力的”工厂企业“的农户便可定为富农。(4 )佛朗西斯 科一对号入座,自己无疑列为被革命之列了。 佛朗西斯科睨视着这一切,想起了11年前在巴塞罗那发生的“悲惨一周”(5 ) 的流血事件,而那在风中嘶嘶作响的标语莫非是那些死去的冤魂在呻吟、在唏嘘? 悲剧远远没有结束,灾难依然昂首前行。前不久,共和派、加泰罗尼亚人、社会主 义者和一些知识分子第一次采取了一致的行动,掀起了阵阵罢工的怒潮,致使国内 政治、经济一片混乱。佛朗西斯科扫了一眼远处思圣切区死气沉沉的纺织工业区和 商业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从内心深处憎恶战争、憎恶政治。他是一个时时以 心神朝拜基督的基督徒,他一生谨守基督在内心深处所铭刻的秩序和圣谕:即全力 促进人类的健全发展,发挥休戚相关、守望相助的精神。并要援助弱者,注重家庭 教育,消除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弘扬博爱大同的精神。他正是在这种精神的感召 下,通过30年的艰苦奋斗,才摆脱贫困的窘境,从社会底层昂然地跨入资产阶级的 行列。 这时产房又传出胡安娜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佛朗西斯科踅身来到产房门前,只 听见产房内接生大夫一声声地鼓励着胡安娜:“胡安娜,好样的。用力、再用力, 坚持住,用力……好,好了……” 佛朗西斯科下意识攥着双拳,默默地为胡安娜鼓劲,看他那投入的样子,俨如 躺在临产床上的是他,而不是胡安娜。 产房内的叫声和忙乱声突然平息下来,一阵奇异的、骇人的静。 佛朗西斯科愕然地盯着产房的门,头脑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掏空了似的,呆呆地 伫立在产房门前。突然,室内传出一声拍打声,继而传出一个婴儿尖利的哭声。佛 朗西斯科疯了似的推开产房门冲进屋去。 一位年轻的女助产士向佛朗西斯科道喜:“恭喜您,佛朗西斯科先生,是个男 孩。” “谢谢。”佛朗西斯科边道谢、边跨到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的胡安娜面前,重 重地吻了一下胡安娜的额头,便转身端视女大夫抱在怀里的婴儿。那婴儿仍在有力 地挥动着两臂,好像还在极力地摆脱什么。他睁着两只呈钴蓝色的大大的眸子不停 地扫视这个陌生的世界。 女大夫将孩子轻轻地放在胡安娜的身旁,胡安娜深情地看着她的儿子,柔弱无 力地嗔道:“这个小东西真是个急性子,到底提前两天来到了这个世界。” 女大夫夸耀地对佛朗西斯科夫妇说:“俗话说:三个月内看毛团,四个月后看 小孩。我亲手接生的孩子有五六十个,还从未见到刚生下来就这么漂亮、又这么有 精神头的孩子。” 佛朗西斯科欣然地对女大夫颔首道谢。女大夫毫不吝惜一肚子取悦人心的好话 :“……而且是双响,这孩子将来肯定前程不可限量。” “双响?双响是什么意思?”佛朗西斯科追问了一句。 “双响就是婴儿降生时,打一巴掌的响声和孩子的哭声。一巴掌就拍活的婴儿, 生命力特别强。东方人都信这个。双响的孩子将来都能成为大人物。据我的导师说 :菲利普七世、阿方索十二世和外国的拿破仑降生时都是双响。” 女大夫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佛朗西斯科心神早已转移到他的儿子身上。他凝 视着襁褓中的婴儿,小家伙淡淡的眉头像是充满疑窦般的微拢着,睁着大眼睛仿佛 探视着眼前这陌生的一切。佛朗西斯科久久凝视着他的儿子,那习惯将自己内心情 感深深掩饰的双眸此刻闪烁着奇异的光。这种目光是罕见的,只有在居里夫妇发现 镭的瞬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片刻才会闪现。诺贝尔称新生命“是自然付给 人类去雕琢的宝石”,而佛朗西斯科则将其视为是待他去建设、去完善的一个完整 的新世界。这个新世界包容着他的所有热望和终极理想。胡安娜从佛朗西斯科的目 光中读懂了深藏在他内心中的一切。此刻,她这个“渡运工人”恍然悟到她“渡运” 的这个小男孩来到这个世界的重要意义,但是她还远远无法认识到这孩子来到这个 世界的全部意义。 1920年7 月17日本来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但是因为这个小男孩——胡安o 安东尼奥o 萨马兰奇——的诞生,它将在今后的史册里熠熠闪光。而他降生的这个 国度、这个城市、这个房间——西班牙巴塞罗那巴伊伦大街28号——也将因日后胡 安o 安东尼奥o 萨马兰奇的辉煌业绩笼罩着令世人瞩目的光环。 注(1 ):[法]让o 德克拉着《西班牙史》437 页。 注(2 ):列宁是根据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关于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 本的论述做出这种论断的。马克思的基本观点是:1 不管是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本, 或者是工业资本即投入生产的资本,不论是农业生产或工业生产都一样,都是一种 经济现象,它可以概括成一个一般公式,即购买商品是为了出卖它并带来利润;2 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本在历史上总是先于工业资本而形成的,并且在逻辑上是工业 资本形成的必然条件。可是不论商业资本或高利贷资本,其本身都还不能构成产生 工业资本即资本主义生产的足够的条件。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本对旧的生产方式或 多或少地起着解体作用,但是至于这种瓦解的过程结果怎样,即以哪种新的生产方 式来代替旧的生产方式,则取决于生产方式本身的性质;3 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本 的独立发展与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程度成反比,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本愈发展,工 业资本=资本主义生产就愈不发展,反过来亦如此。列宁从这个理论出发分析十月 革命前俄国农村的状况,认为富农代表了先于资本主义生产而形成的商业资本和高 利贷资本,而富裕农民则代表了工业资本,即资本主义的生产。富农的产生,曾经 对中世纪式的俄国农村生产方式起了破坏作用,而富裕农民又是在这个基础上出现 的。 注(3 ):《列宁全集》第28卷,第38页。 注(4 ):见《苏联历史》,1990年第6 期,第32页,И。Е。吉列宁:《 “把富农作为阶级消灭”的政策的贯彻1930年秋-1932 年》一文,文中载:1929年 5 月21日中央执行委员会在《关于适用于劳动法典的富农户的标准》中规定具有下 列特征之一的农户可以定为富农:1 在农业劳动中系统地使用雇佣劳动;2 占有一 个磨坊,乳脂品加工坊奶坊或各种其它简单使用机械动力、风力或水力的“工厂企 业”;3 有系统地出租动力机械;4 出租建筑物;5 参与商业、放债及作为中间人 收取佣金,或取得非劳动收入;6 家庭成员平均收入在300 卢布以上,而全家收入 少于1500卢布。 注(5 ):“悲惨一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刚刚成年的西班牙国王阿方 索十三世可谓是内外交困。对外,尚未治愈美洲创伤,又在摩洛哥遭受惨败,他决 定在不可避免的大战中在法、德、英三国中保持友好中立,但是三国并不买账。国 内形势更是不容乐观,分离运动风起云涌,工会运动向无政府主义的暴力行动激流 勇进,加泰罗尼亚爆发起义,政府最终举起屠刀。被左派奉为神圣、被社会主义者 尊奉为暴政的烈士的无政府主义活跃分子、现代学院院长弗兰切斯科o 费勒尔1909 年10月14日被枪决。巴塞罗那“悲惨一周”在血泊中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