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在艺术的海洋中游弋 萨马兰奇循着萨格拉达-法米莉亚教堂塔脊的曲线、向刺入云天的塔尖望去。 他在心中自问道:难道大师的灵魂真的循着基督的指向、升入天国了吗?他下意识 地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面前焕发着勃勃生机的石塑,他恍然悟到:他所面对的, 不只是展示基督精神风貌的建筑,而是一种蕴涵着郁烈艺术气息的理性哲学。他感 到高迪的灵魂依然留在人间、渗入到他的所有作品中,并通过这些作品永恒地震撼 人心,永恒地与世人沟通交流。萨马兰奇从父亲所说的“高迪为自己一生画上的感 叹号”中,读到的不只是惋惜和悲哀,还有一种他目前还说不清道不明、隐伏于潜 意识层的、激越心灵的力量。 美国西班牙著名学者温廷顿称西班牙是“一块可把梦想变成现实的土地,欧洲 的捍卫者。骑士的理想之家”。(1 )萨马兰奇少年时代就深为有幸出生在被世人 誉为西班牙黄金海岸线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的造化钟秀的巴塞罗那而自豪。 巴塞罗那,北与法国接壤,东与地中海半岛国家意大利隔海相望,整个城区坐 落在贝索斯河、略夫雷加特河和蒙特惠奇的山脉之间的一片滨海平原上。早在西方 文明初创时期,西班牙人的两个母种族——伊比尔人和凯尔特人——就已在这里繁 衍生息了,所以它从建城到13世纪的3000多年里,既是异族征战盘踞的战略要地, 也是内外商贾云集的黄金宝地。3000多年来,它饱受东西方文化的浸淫,又经文艺 复兴运动的洗礼,每个入侵民族各具风采的文化都在巴塞罗那人的身心上打下了难 以泯灭的印记。 巴塞罗那美不胜收的自然风光为世人瞩目,但是更令人神往、陶醉的却是它厚 重的文化底蕴和立体的、郁烈的艺术氛围。天才安东尼奥·高迪、怪才达利都出生 在这里,20世纪现代美术大师毕加索也是在巴塞罗那崭露头角之后到巴黎一展身手 的。 萨马兰奇在他的《奥林匹克回忆》中说:“我对艺术的酷爱和我对体育的热爱 不相伯仲。受家父影响,这份对艺术的激情可追溯到我的童年。我经常陪父亲去参 观艺术画廊,主要是寻找20世纪初加泰罗尼亚的画作。他在这方面的收藏是颇具名 声的。同父亲一样我对加泰罗尼亚艺术家情有独钟……” 萨马兰奇经常随酷爱绘画艺术的父亲去美术馆、博物馆参观国内外美术精品收 藏展及当代美术作品展览。萨马兰奇日后对美术的热爱及艺术鉴赏能力的日趋成熟, 都得益于佛朗西斯科的教诲和影响。 位于马德里普拉多大街的普拉多美术馆,是佛朗西斯科精神世界的一个神圣的 殿堂,也是他引导少年萨马兰奇游弋美术世界的第一站。如混沌的溪流突然扑入波 澜壮阔的大海,像羽翼丰满的雏鹰冲向云蒸霞蔚的苍穹,这一站对萨马兰奇的影响 非同小可。 普拉多美术馆,是纯属于轴线突出整齐对称的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它以六 根巨柱支配着整体构图,并沿用中世纪典型的以突出的塔楼划分五段立面的结构。 整个建筑显得雄伟庄严简约沉稳,它形象地体现了封建主义等级秩序和君权至上的 观念。该馆自1819年对外公开开放以来,就以其浩繁的艺术精品收藏而称雄世界。 仅绘画馆收藏的美术作品就超过8000件,堪称世界第一。西班牙绘画馆展出的从中 世纪到18世纪西班牙的绘画作品占该馆总收藏的半数以上。在这里你可以欣赏到: 被誉为“西班牙的灵魂画家”的埃尔·格雷科的《奥尔加斯伯爵的葬礼》等名作, 以刻画人物心理著称于世的蒂埃格·贝拉斯凯斯的《拉斯·梅尼纳斯》等名画,以 及西班牙浪漫主义画派先驱戈雅的《着衣的马哈》、《裸体的马哈》、《黑色的画 》等作品。 萨马兰奇随佛朗西斯科走进普多拉美术馆,仿佛时空一下子逆转到十六十七世 纪。在佛朗西斯科的导游下,萨马兰奇循着一幅幅凝结前辈艺术家生命、高扬时代 精神、反映着社会风貌的绘画精品步步逼近历史,逼近恢宏的黄金时代的西班牙。 他久久地与一个个浩气腾胸、谙熟穷兵黩武的君主劈面对视;他困惑地凝视着那一 群群气质阴沉激烈、性情残暴偏狭的十字军战士,不理解他们为何毫无顾惜地在刀 光剑影中、虚抛自己的热血和生命;他近距离地品读倾听那些阶层不等性情各异、 但同样笃信旧教、执着近于愚顽、虔诚几乎风魔的上帝子民的神色与心声;他惊诧 地在周身珠光宝气、顾盼自雄的贵族群中巡视;他悲悯地在形形色色的社会底层的 平民之间穿行。这被历史的沙尘埋葬了的人物和事件,都在画家神奇的笔下得以复 活。佛朗西斯科面对着画面上一个个鲜活的历史人物和定格了的一件件历史精彩瞬 间,用他的精辟见解和洗练的语言为萨马兰奇铺陈了一场发人深思的精神盛典。佛 朗西斯科认为:这里收藏的每一幅作品,都是人类多部艺术史在画家头脑中的沉淀 和积累,都是他们善于在生活的激流中探索创造的结晶。读懂这些大师的作品,是 了解民族历史、领略历史人物内心世界的万能钥匙。 佛朗西斯科最崇拜的画家是埃尔·格雷科,他对格雷科的评价深刻而中肯。他 认为论其天性、禀赋、气质和思想,格雷科不仅是西班牙最伟大的色彩大师,是最 善于刻画西班牙黄金时代各色人物内心世界的画家,也是一位禀情坚明、思度渊伟、 善于描绘超自然事物的思想家。佛朗西斯科以格雷科名作《奥尔加斯伯爵的葬礼》 为例,精辟简约地阐述了格雷科那异古殊今、雄深高逸的才智…… 循着佛朗西斯科阐述的语义流,萨马兰奇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被画面那弥漫 着的肃穆而又阴沉、悲哀得令人窒息的氛围所笼罩:画面形式感极强的构图就极富 有视觉冲击力,审视其情节则更扣人心弦——上部占五分之三的篇幅是世界末日般 的、阴不阴晴不晴的暗绿色的苍穹,苍穹中神秘地飘动着磷光闪闪的流云。殉难的 基督的脚下,圣母和圣约翰悲痛地蜷曲着身子;他们的四周簇拥着似等待末日审判 的人们。在这天塌地陷般奇峭悲壮的氛围下,画家将24名表情庄重阴郁的托莱多人 的脸面巧妙地置于黄金分割线上。只要认真揣摩,你完全可以在他们的身上发现与 塞万提斯同时代的西班牙人那种敏感抑郁的气质、以及堂吉珂德似的神秘莫测骚动 不安的性情。他们在主教的主持下,正向奥尔加斯镇的领主堂冈萨洛·鲁伊斯的遗 体念诵《安魂曲》。这是何等肃穆哀婉的追思祭礼啊!这些虔诚的、情愿在“上帝 的深渊”里沉溺、在痛苦的原罪中领略欢乐与磨难、在甘美的忘我境界中获得灵魂 的升华的人们,他们的形体、他们的脸面都被画家蓄意拉长,他们那一色泛着象牙 般光泽的额头依稀闪烁着超自然的思想,他们浑如正在喁喁地聆听高天上帝的神秘 谕旨。 一位哲人说:“整个中世纪的人都被一种既是不健全的、又是波澜壮阔的苦闷 所激动和困扰。”而格雷科的《奥尔加斯伯爵的葬礼》所刻画的人物,活灵活现地 展示了中世纪人的这种精神面貌。格雷科的作品之所以能爆发出这般令人骨惊神怵 的震撼力,因为他整个一生就承受着这种苦闷的激动和困扰,他的生命只有在创作 中才能得以自由地舒展。可是,他寄意自由地舒展生命的作品却始终得不到权贵的 认可:国王菲利浦二世十分讨厌他那怪诞的线条和色彩;宗教裁判所也经常找他的 麻烦,指责他的画作冒犯教规,甚至他的画中的天使的翅膀尺寸大了一些也被视为 异端。但是,恰恰是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诋毁和压抑锤炼了他那种傲然不可羁縻的 精神,陶冶了他那嵚崎磊落的情操。在那压抑得令人窒息、似乎只有向权贵和教权 叩头礼拜才能得以苟活的托莱多,他的存在本身犹如在精神世界的奥斯特里茨(2 ) 进行着一场波拿巴的战斗。一些志同道合者接踵向他走来,他们之中极少轩冕,但 绝无白丁。在托莱多塔霍河畔风光秀丽的 别墅里、在金灿灿的柑桔园中,在枝叶蔓披、鸟语花香的山林,他经常与声名 显赫、但一生坎坷的大作家塞万提斯,以及诗人埃尔西利亚、剧作家蒂尔索·德· 莫利纳等文人雅士聚在一起,海阔天空、直抒胸臆、抨击时弊。 佛朗西斯科讲到此,瞅着《奥尔加斯伯爵的葬礼》自语似的叹道:“人之昨在 而今逝,乃世界无常之奇观。”(3 )萨马兰奇懂得,父亲是让他善于从这些艺术 家和思想家的身上汲取精神智慧的力量,完善他的人生。 佛朗西斯科喜欢的另一个画家是毕加索,他常带萨马兰奇在毕加索的画作前流 连忘返。佛朗西斯科对毕加索中肯而深刻的评价在萨马兰奇的心中留下难以泯灭的 印象,同时对萨马兰奇的一生思想意识的发展演变也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佛朗 西斯科认为:毕加索是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他的作品体现了当代人类艺术的基 本精神和真正本质。他的伟大之处绝非仅在于他的艺术贡献,而在于他的创作完美 地体现了时代精神和艺术家的思想力量。他的思想感情一直深深地扎根于现实生活 之中,他的创作总是循着现实的变迁将其加以豪放的变形,像是隐伏于艺术家无意 识层的潜象的幻化、显形。使其作品既给人以美的鉴赏和诱导,又给人以无法回避 的视觉冲击和观念上的质疑。 巴塞罗那,作为西班牙最大商港,其纺织、化学和造船工业极其发达,当时一 百多万居民中产业工人就占四分之三。距它东北三百多公里处,是举世闻名的法国 马塞海港;内陆北去一百多公里就是法国和安道尔。无论经陆路,还是取海陆,它 都是大西洋经地中海连接北非和西欧的枢纽,因此这里常年商贾云集、游客如梭。 巴塞罗那又是仅次于马德里的西班牙第二个美术中心,毕加索来到这里时,磅礴于 欧美亚大半个世界的现代主义浪潮正席卷着巴塞罗那。在巴塞罗那低级的咖啡馆、 酒店、饭店,高级的宾馆、餐厅或各种文艺沙龙,随时都可以看到一些画家、音乐 家、颓废派的诗人、作家、哲学家、泛神论者,尼采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信徒、追 随巴古宁的无政府主义者在慷慨激昂地演讲,或争论政治和艺术问题。毕加索置身 于这样的环境中,不啻投身于一座思想的大熔炉里,这对于早熟、目光锐利、思维 敏捷的毕加索来说,必然加快其艺术思想的陶冶和人生观的锻铸的进程。 毕加索的成才之路是对萨马兰奇的极大鞭策和启迪。萨马兰奇无法忘记无法言 表毕加索创作的第一幅油画《第一次圣餐》扑入他眼帘时、在他少年的心田引发的 浩叹!毕加索创作《第一次圣餐》时年龄刚过15岁,该作在1896年4 月巴塞罗那美 术作品展览会上却和当时声名显赫的马斯·方德维拉等大画家的作品毫无愧色地并 肩陈列在一起。据佛朗西斯科回忆,在展览会开幕的次日《巴塞罗那日报》就发表 评论说,《第一次圣餐》人物刻画得血肉丰满富有情感,而且明快的画面明显蕴含 着惠司勒(4 )作品中所独具的“以线条为节拍,以色调求和谐”的韵味。还有人 说,该画画面的光感表现得很到位,颇有被誉为“把西班牙的刷子浸透了光线和空 气”的委拉斯贵支(5 )的绘画遗风。《第一次圣餐》的面世,只是毕加索在巴塞 罗那画坛的闪亮登场,真正使他披上成功的七色光环登临马德里美展金像奖奖台的 发轫之作,是他16岁创作的油画《科学和慈爱》。毕加索的这幅作品深受当时风行 巴塞罗那艺术界的印象派画风的浸染,也体现了作者对已沦为殖民国家中破落户的 西班牙的前途的悲悯和关切的现代主义社会观。位于巴塞罗那老哥特地区蒙特卡达 大街上的毕加索美术馆,是萨马兰奇后来经常光顾的地方。萨马兰奇每每面对毕加 索的《科学和慈爱》,心中便萌生了一种“无奈”、一种人生无法抗拒的无奈—— 生死离别。那病榻上行将就木的年轻母亲眷恋地看着她的幼儿的凄恻的目光,修女 怜悯的神色,医生的一脸漠然,构成了一幕活生生的生离死别的悲剧。无论是已经 创造出诸多人间奇迹的科学,还是据说能创造一切人间奇迹的上帝,都无法改变人 间这悲酸的结局。 毕加索有一句闪耀着现实主义思想火花的名言:“艺术是悲哀和苦恼的儿女, 悲哀才是冥想的温床。”在谈到绘画技巧时,他又说,“彻底的形与色,埋藏着人 物的所有意念与生活的振幅”。这两句话是对毕加索艺术创作奥秘的诠释。毕加索 对萨马兰奇一生的影响是难以言喻的,但是对萨马兰奇影响更大的并不是作为画家 的毕加索,而是作为和平卫士的毕加索,这是后话。 除了美术,更令萨马兰奇百读不厌的是遍布在巴塞罗那各地高迪的建筑艺术。 萨马兰奇感到他从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高迪用他的建筑艺术营造出来的艺术魔圈 之中。法国伟大的作家雨果曾说过:“人民的思想就像宗教的一切法则一样,也有 它们自己的纪念碑。人类没有任何一种重要思想不被建筑艺术写在石头上,人类的 全部思想,在这部大书和它的纪念碑上都有其光辉的一页。”这位大师在谈到巴黎 圣母院这座伟大的建筑时又叹道,“人类的智慧却在那里凝固了,集中了。这个可 敬的建筑物的每一个面、每一块石头,都不仅是我们国家历史的一页,并且也是科 学史和艺术史的一页。” “上帝藉凡人之手继续创造。”这是高迪的一句名言。高迪特别迷恋自然,他 认为自然界没有直线的存在,而是由一大堆弯曲线造型转换而成的。他爱大自然, 特别注意动、植物及山脉的造型。在这位建筑师的眼里,这些自然美并不是刻意的 美,美既是实用性;实用既是自然的存在,自然既是实用的展现。高迪那些洋溢着 浪漫主义气息和神秘主义色彩的作品,既蕴藉着愉悦人心的魅力,又张扬着摄心魂 魄的凛凛伟力。无论何人,只要走进巴塞罗那,他就不可能不被高迪那极富有视觉 冲击力的建筑作品所吸引。无论是巴塞罗那市的象征、宏伟的萨格拉达·法米利亚 教堂;还是浑然与山体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的、用柔美的曲线表现建筑主体的卡 萨·米拉;或者是如梦如幻的、被称之为“安徒生童话中的建筑”的卡萨·巴特里 奥;或者是巧夺天工的戈埃尔公园;或者是不露微痕、宛如自然生成的科罗尼亚· 戈埃尔教堂,高迪的作品件件都有自己独特的风采,座座都给世界一个永恒的惊奇。 面对高迪的作品,少年的萨马兰奇还只是茫然的陶醉。佛朗西斯科总是用他那 独到的艺术见解,让萨马兰奇循序渐进的解读高迪作品的魅力所在和其孜孜追求的 艺术化境。佛朗西斯科指出,任何一个艺术家的成功都离不开民族这块土壤,正是 狂放浪漫繁华绮丽、而又无时无刻不被宗教的玄想笼罩的巴塞罗那造就了高迪。同 时也是高迪用他的非凡才智,为巴塞罗那个性鲜明的精神风貌铸造了一座座与其山 川魂、江海魄融为一体的、不可复制的有形的丰碑。萨马兰奇在佛朗西斯科的引导 下,步步从高迪的艺术魔圈中走出。更难能可贵的是,早熟的萨马兰奇少年时代就 开始注意到高迪自己的光辉所照耀不到的盲点,即高迪本人深奥的精神世界。 一次,萨马兰奇随佛朗西斯科去瞻仰高迪的代表作萨格拉达·法米利亚教堂。 面对着顶天立地、壮丽恢弘的萨格拉达·法米利亚教堂,佛朗西斯科慨然叹道:高 迪说“艺术的最高境界在于和谐美”。他特别强调光的作用。他认为艺术诞生于光, 光使它有了立体感,光使它有了装饰味,所以建筑是光的代言者。高迪曾形象地称 “萨格拉达·法米利亚教堂的本堂是一座大森林,柱子就是那些树木,然后光线从 大大小小的柱林间射进来,面对它使人宛若真的置身于森林之中。”高迪为了萨格 拉达·法米利亚教堂的设计建造,为其所有细节的尽善尽美,罄其毕生的心血。他 希望任何一个人在任何一个角度、都能欣赏到中心堂的雄伟和壮观。在建筑的具体 造型设计上更是意蕴深邃、意趣横生,教堂的每一部分内容和造型都与天主教的象 征符号有关:整个教堂的结构以十字形体为主,后寺院在十字形的上方,下方为荣 耀门;大门的入口区的左右两边为十字交叉口和十字厅堂的通道。共18座塔,每座 塔尖的造型如同主教戴的帽子,造型繁复精美、可爱如花。 高迪的事业是辉煌的,但这辉煌之中蕴涵着令人心酸的苦涩。为了教堂的建设, 他夙夜匪懈,殚精竭虑。他吃住在教堂,过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苦生活。有时,他 穿着他那近乎褴褛的工作服走出教堂,常被人们误认为乞丐,往他身上投硬币。而 他总是像乞丐似的将那一块块硬币逐个拾起,将其投入到资金匮乏的教堂建设中去。 更悲惨的是,1926年6 月7 日高迪被电缆车撞倒、不幸殒命时,因他身着勉强遮体 的工作服,竟被人确认为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尽管高迪生前说过“高贵既是贫 穷的姐妹,但并不是将贫穷和悲哀混淆在一起”。但是,人们还是无法理解:这个 加泰罗尼亚来乌斯的一个金属工艺师的儿子,这个毕业于巴塞罗那建筑学校的高材 生,这个在26岁时就以其设计的橱窗展台在巴黎万国博览会上展露锋芒的青年设计 师,这个在19世纪末期的“现代主义流派”中被誉为“建筑业诗人”的高迪,完全 可以在功成名就之后,舒适地将自己的一生画上一个为世人所公认的完满句号。可 是这位满怀着乌托邦情节的基督教徒,这位矢志不渝孜孜不倦地追求艺术化境的苦 行憎,这位永远不知何为疲倦何为满足的艺术家,偏偏为自己的人生终点画上一个 令后人不胜惋惜和悲哀的“感叹号”!! 佛朗西斯科不言语了,他的一番话却在少年的萨马兰奇心中增加了不曾有的沉 重。此刻,萨马兰奇站在萨格拉达·法米利亚大教堂门前的8 根耸入云天的高塔下 面,面对着沿高塔扶摇而上的无数柔美曲线为背景的“诞生之门”,悉心品读那反 映基督诞生情景的栩栩如生的石雕,他由衷地感到面前这些用冰冷的石头雕塑的人 物是鲜活的、有生命的,那是高迪将自已蓬勃的生命、澎湃的激情全部倾注其中的 缘故。 萨马兰奇循着教堂塔脊的曲线、向刺入云天的塔尖望去。他在心中自问道:难 道大师的灵魂真地循着基督的指向、升入天国了吗?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将视 线转向面前焕发着勃勃生机的石塑,他恍然悟到:他所面对的,不只是展示基督精 神风貌的建筑,而是一种蕴涵着郁烈艺术气息的理性哲学。他感到高迪的灵魂依然 留在人间、渗入到他所有的作品中,并通过这些作品永恒地震撼人心,永恒地与世 人沟通交流。 萨马兰奇从佛朗西斯科所说的——高迪为自己一生画上的——感叹号中,读到 的不只是惋惜和悲哀,还有一种目前他还说不清道不白的、隐伏于潜意识层的、激 越他心灵的力量。 佛朗西斯科看着紧锁浓眉、深深沉入遐想的儿子,感到儿子的神色中显示出那 种沉稳冷凝、好学多思的性情,太像青年时代的他了。他坚信,儿子的这一性情决 不是与生俱来的,是他的后天教育所至。这时一种危机感在佛朗西斯科内心油然而 生:儿子将跨入青年时代了,其求知欲将日益旺盛。他必须加倍的用各种知识充实 自己、完善自己,因为他要想做一个称职的园丁,要想把儿子培养成一个理想中的 栋梁材,既需要为儿子夯实物质经济基础,更需要用知识的玉液琼浆滋润儿子的心 田。 注(1):摘自西班牙“98一代”著名的思想家、剧作家、作家、诗人米格尔 ·德·乌纳穆诺·胡戈着《生命的悲剧意识》第十二章345 页。 注(2):奥斯特里茨:地名,拿破仑曾在此大败德奥联军。 注(3):瓦卢瓦尔:《古拉尔箴言·德行篇》。 注(4):惠司勒:侨居英国的美国油画家和版画家(1834-1877)。1861年 曾到过西班牙,他十分崇拜西班牙17世纪的伟大画家委拉斯贵支的艺术风格,他是 19世纪末期对巴塞罗纳画坛影响较大的印象派画家之一。 注(5 ):委拉斯贵支(1599-1660 ):17世纪中叶西班牙的伟大画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