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历史并未烟消云灭 萨马兰奇此刻虽然还无法完全理解父亲那既掺杂着先进思想意识,又蕴涵着浓 厚宗教色彩的玄思。但是他已经心悦诚服地接受了父亲那格物致知的教育方式。他 对父亲所沉浸的基督世界、对他即将走进的矛盾重重又色彩缤纷的现实世界,都充 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又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弹雨,倾泻在阿斯图里亚斯矿山山口处用矿车和沙袋 垒起的战壕上。氤氲的硝烟将横亘在两山之间的近百米的战壕遮盖的严严实实,那 弥漫的硝烟中不时有萤火般忽明忽暗的弹火在闪烁,可见还有活着的起义者在负隅 顽抗。 “苟延残喘!”刚刚晋生少将的佛朗西斯·佛朗哥,一边说着一边将望远镜从 眼前移开,露出那张慈眉善目的圆脸,他那微微的下沉的八字眉不易察觉地向上挑 了挑,一双雪亮的眸子昭示着一个军人特有的刚毅。 “开始吧。”他以吩咐仆人用餐般的口吻命令身旁的部下,像是吩咐厨师多加 一道菜一般,以平和的口气补充了一句,“注意:不要俘虏,对所有顽抗者就地处 决。” 就这样,以反对三名独立右翼党团联盟议员进入政府内阁为导火索,由社会党 劳工总会于1934年10月发动的、所谓“第一次显示了工人联盟力量”的阿斯图里亚 斯工人起义,在顽强的坚持两周之后,被佛朗哥指挥下的西班牙和摩尔人的军队敉 平在一片血泊之中。 阿斯图里亚斯起义被血腥镇压之后,共和国的前景更加暗淡。巴塞罗那和大半 个西班牙都被白色恐怖所笼罩,三万多政治犯锒铛入狱;众多左翼新闻机构、左翼 控制的一些委员会以及加泰罗尼亚独立法案都被强行中止;全国劳工联盟被迫转入 地下,大多数劳工总会的领导人被监禁。巴塞罗那、萨拉戈萨等许多城市的工厂、 学校都陷入长期停产停课的混乱状态。 佛朗西斯科密切注意形势发展。一天,他提议带萨马兰奇到萨拉戈萨去一趟, 说是要处理一些业务上的问题。萨马兰奇想,半年前无政府主义者在阿拉贡地区及 邻近的里奥哈举行大罢工被政府武力镇压;今年春天,在阿拉贡的中心城市萨拉戈 萨,无政府主义者重整锣鼓再一次举行总罢工,致使该城瘫痪了数个星期,直至今 天局势仍然动荡不安。父亲在这时去萨拉戈萨能处理什么业务?他想父亲分明是要 到这座供奉着西班牙守护圣母的圣地去朝拜圣母,祈祷圣母保护一家人的安全。萨 马兰奇也确实想离开学校这混乱环境,出去散散心。另外,在旅游中有不少问题可 以向父亲请教,所以他欣然同意与父亲一同奔赴萨拉戈萨。 萨拉戈萨是西班牙东北部一座历史名城。它处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的中间,虽 不及马德里繁华和巴塞罗那亮丽,却以自己特有的文化底蕴雄视于世。萨拉戈萨位 于埃布罗河南岸,宽阔的城市中心大道把新旧城区分开。 埃布罗河在静静地流淌。萨马兰奇随着佛朗西斯科踏上古罗马时代的石桥,一 种历史的厚重感油然而生。按佛朗西斯科的话说:这里的一切都有着迷人的故事, 充满着史诗般的传奇。传说在埃布罗河岸边,圣母玛利亚曾靠在一根石柱上显灵, 萨拉戈萨这座城市也因此变得闻名遐迩。人们以圣母显灵过的石柱为中心修建了大 教堂和广场,祈求圣母世代保佑这里的人民。也许是萨拉戈萨人的虔诚真的打动了 圣母玛利亚吧?后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的飞机轰炸这座城市,企图炸毁这 座教堂,两枚炸弹投在了皮拉尔大教堂屋顶,居然一枚都没有爆炸。这两枚炸弹至 今仍悬挂在大教堂的墙壁上,向世人述说着圣母的神奇。 萨马兰奇和佛朗西斯科穿过石桥,来到萨拉戈萨的标志性建筑是皮拉尔大教堂 前。教堂的四角冲天而立的塔楼,像四位威风凛凛的武士挺立在美丽的埃布罗河畔 上 佛朗西斯科手扶桥栏眺望着皮拉尔圣母教堂,目光中充满着朝觐者的虔诚。 萨马兰奇随佛朗西斯科走进皮拉尔圣母教堂,来到安放圣母的玉柱宫。据说公 元40年圣母曾显圣于此,所以尽管是处在动荡不安的岁月里,但朝觐者依然络绎不 绝。面对着圣母像,萨马兰奇随父亲默默地祈祷了许久。 弥撒过后,父子俩走出玉柱宫,穿过环廊向西侧的塔楼走去。登上塔楼,佛朗 西斯科凭窗鸟瞰皮拉尔圣母主教堂和整个伊比利亚古城。沉默片刻后,他对萨马兰 奇激昂地讲起当年萨拉戈萨人在帕拉福克斯领导下英勇抗击法国侵略者的悲壮的故 事 ……拿破仑又一次将疾风暴雨般密集的炮弹倾泻在萨拉戈萨城堡上,这座被炮 火轰炸得百孔千疮、周身被硝烟熏得漆黑的古城堡,连连承受了一个月炮火的猛烈 轰击,它仍然像巨人一样耸立在侵略者面前。数百名榴弹兵在拉内(1)元帅的亲 自指挥下,向城堡又发动一次猛烈的进攻。城堡内,幸存下来的游击队员也几乎各 个遍体鳞伤,他们依然手持十字架、高唱着解放颂歌、拼死抗击侵略者的疯狂进攻。 由于寡不敌众,第一道防线终于被摧毁了。侵略者踏着同伴重重叠叠的尸体,攻进 城内。但是,城内的每座房屋都变成抗击侵略者的钢铁堡垒,侵略者每前进一步, 都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的拉内元帅从未遭此重创,他被激怒 了,他举重兵、倾其所有火力,一举攻陷最后一个堡垒——主教堂。当这些杀红了 眼的侵略者冲进主教堂时,他们一个个都惊呆了——教堂内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幸存 者,而且都是妇女和儿童。他们围着数万口重叠置放的棺材,坦然自若地高唱着《 震怒的日子》,祈祷上帝保佑这些实践基督精神的游击战士、达到迈向天国的圆满。 面对这些视死如归的妇女儿童,侵略者清醒地悟到:他们面对着的是一个笃信 基督、英勇不屈的民族,这个民族的每一个人都把这场战争看作是保卫祖国、捍卫 心中至高无上的宗教的神圣的十字军远征。用这种宗教的爱国精神铸造的西班牙人 是无所畏惧的、是无法驯服的。侵略者中一位叫罗卡的轻骑兵在他的战后《回忆录 》中,怀着对西班牙人深深的敬意写道:“全欧都不应该忘记,西班牙几乎单独承 担了拿破仑皇帝巨大威力的全部重量达五年多。法国人在西班牙接连打赢了十场正 规战役,攻占了几乎全部坚固的要塞,然而却未能使哪怕是单独的一个省长期屈服。” 他总结法国战败的原因时,一语切中要害:拿破仑要打击的,不幸的是所有西班牙 人的灵魂,而这样的天堑是炮弹和刺刀不可能击中的。 萨马兰奇站在塔楼上,俯视着昔日游击战士浴血抗法的古战场,似乎眼前仍然 闪现着弹雨嘶鸣、血溅壕堑的鏖战情景。他深思片刻,对佛朗西斯科所说的“是信 仰和宗教的力量战胜了拿破仑的几十万大军”的说法提出质疑。 佛朗西斯科解释道:世界上一切东西都可以征服垄断,但是唯一不能征服垄断 的是人的意识灵魂。可是拿破仑偏偏就干这种傻事。因为他不懂,西班牙的爱国热 忱是宗教性质的。抗法战争中西班牙的传统保守力量遵循上帝的意志,使“西班牙、 自由、上帝、国王”比任何时候都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抗法战争的胜利,是西班 牙人用自己生命的偶然现象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创造出来的必然奇观。攻破萨拉戈 萨的拉内元帅后来不得不承认“攻击人的信念,是一个重大的错误”。约瑟夫·拿 破仑的弟弟、法王拿破仑也不得不承认:“西班牙表现为一个重视荣誉的整体,我 无话可说,只能承认,他们赢了。”1813年4 月,不可一世的拿破仑垂下他那总是 高昂的头颅、离开了使他遭到惨败的西班牙。他沮丧地承认这场倒霉的战争使他将 十多亿法郎扔入血海,且损兵折将达50万之众。使他从西班牙起步,走向险些埋葬 他的莫斯科、走向彻底毁灭他的滑铁卢。 萨马兰奇实在无法理解父亲那有先进的、饱含着浓厚宗教色彩的深邃思想。在 他的心中,他也无法将虚无的宗教意识和西班牙人的大无畏的斗争精神相提并论。 萨马兰奇的眉宇间依然堆满不解和困惑。 佛朗西斯科用余光感到萨马兰奇仍在亟待他为其解惑。此刻他更清醒地意识到 :萨马兰奇已经不再是时时处处需要自己循循善诱教导的小学生了,他已经是一个 正在试图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世界、用自己的大脑独立思考问题的年轻人了。现在与 儿子的对话方式,应从单向的指导、改为双向的交流了。想到这,他从内心深处感 到一种沉重的责任心和欲尽其责必须提高自己知识含金量的紧迫感。尽管他平素很 注重读书、很注意培养广泛的艺术情趣,但是,他还是有种知识贫乏、力不从心的 感觉。比如此刻,面对着萨马兰奇亟待他回答的这个涉及面极其深广的问题,他就 由衷地感到束手无策。这个问题涉及到民族的政治历史、民族的精神及其民族精神 的每个载体——西班牙人——的思想意识、道德情操滋生的本源与形成的过程。而 上述的一切又是粗糙乏味、冗长繁琐的。要想达到解惑的实效,还必须掌握善于将 这一切知识融会贯通、提炼整合成一股清澈明了的语义流的讲话艺术。“人不通古 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2)要想对这些问题有一个清醒的认 识,起码要对西班牙的历史、西班牙人有个大概的了解。“佛朗西斯科说着,又思 索片刻,之后他决定将话题展开。他搜肠刮肚地梳理着自己那有限的政治历史文化 知识,化繁为简、深入浅出地在萨马兰奇的精神视野中将一幅历史与现实、凄苦与 悲壮并存的恢弘画卷铺展开来—— 西班牙位于欧洲南部、濒临大西洋的伊比利亚半岛上,自古以来这里就是欧洲 西大陆的战略要地,是地中海通向大西洋的咽喉要道。西班牙是一个既浪漫热情、 又带有一种神秘忧伤的国度。连他的地图都酷像一个被葡萄牙和地中海挤扭曲了的 牛头:它的两只角与它的头顶之间形成一道连绵不断的比利牛斯山脉,这道山脉将 西班牙与欧洲大陆拦腰截断,整个欧洲大陆俨如一块巨大的磨盘压在西班牙这个扭 歪的牛头上…… 萨马兰奇感觉此刻变成了一个幽灵、一个神奇敏锐的幽灵,他追随着父亲那犹 如从天国传来的叙述声,逆着时光的流向,去勘查那发生在久远久远以前的事件, 与那似乎依然鲜活的历史人物无声的攀谈—— ……欧洲拒绝了西班牙,这头牛又试图向大西洋和美洲寻求发展;葡萄牙立即 竖起巨掌,挡住了它的半边牛脸;它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朝地中海这大半张牛脸上。 而地中海对中世纪前的西班牙的漫长海岸线来说,即不是保护它的天然的屏障,也 不是它向外扩张的捷径,相反倒成了异族入侵的天然通道…… 萨马兰奇感觉他此刻恰似坐在一艘鼓满海风满载着腓尼基人的大商船上,劈开 大西洋的碧波、从史前史的黑暗中驶出,奔向地中海海岸上凯尔特比尔人群居的西 班牙。他来到公元前1100年与腓尼基商人共建的加迪斯城,之后暂且定居下来。到 了公元前八世纪,这个半岛开始喧嚣起来。萨马兰奇仿佛亲眼目睹着希腊人、罗马 人、西哥特人、摩尔人相继接踵侵入…… 佛朗西斯科的声音仍然在历史深处回响:西班牙非但没有在侵略者的淫威中倒 下、被异族同化,相反它练就了一身包容、吸纳的神奇功力,将自己构筑成为一个 种族交汇、文化融合的大熔炉。在这交汇融合的过程中,反侵略的斗争一直没有间 断,应时代的呼唤一个个民族英雄横空出世:西班牙的第一位天主教国王费迪南德 ;使整个11世纪生辉的双剑英雄熙德;所向无敌的阿方索七世;三种宗教的皇帝费 迪南德三世;一代英豪佩德罗;粉碎摩尔人800 年统治、取得“光复胜利”的天主 教国王费迪南德和伊沙贝尔等等。 萨马兰奇仿佛是伊莎贝尔神圣军团的一名战士,正置身于圣塔菲石头城堡参加 围困格拉纳达的战斗;他似乎与天主教国王费迪南德、伊沙贝尔、西班牙大主教冈 萨雷斯并辔而行,在由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的贵族、主教、副祭们组成的护送队的 簇拥下,迎着玫瑰色的晨曦向赫尼尔河畔挺进,一同去接受战败的摩尔人的最后一 位君主保尔迪尔向天主教国王献上阿尔札尔宫的钥匙和大印;他依稀身临其境地目 睹着保尔迪尔向天主教国王献上阿尔札尔宫的钥匙和大印之后,带着他的老母妻妾 和仆役踏上流亡之路。 萨马兰奇似乎看到:那个亡国之君踏入荒芜的阿尔普亚拉深山之前、噙着屈辱 的泪怅然回首被他践踏了800 年的十字架又插在格拉纳达清真寺的尖塔上。而那凛 然不可一世的两位天主教国王在他们的臣民的簇拥下,踏着响彻云天的《感恩赞美 颂》的歌声、迎着晨风,从达洛河携来的腐烂尸体与芳香的安达卢西亚石竹花的混 合气息,庄严地踏进辉煌的阿尔汗布拉宫。 为西班牙人犯下天理难容之罪孽的国王可以流亡异乡,可是他的无辜的广大臣 民却要留下来替他们赎罪。萨马兰奇惑然不解:“既然双方谁也不能征服对方的意 识,那么西班牙与摩尔人进行了800 年的这场意识形态的战争意义何在呢?” “光复运动,是意识形态性质的宗教战争;它同时又是一场基督教徒收复国土、 实现祖国统一的民族战争。战争是政治斗争的最高、最直接的表现形式。作为以实 现民族解放为目的的民族战争,它是正义的,其历史意义不言而喻;作为意识形态 方面的宗教战争,它是错误的。至于后来,伊莎贝尔为了确保有一个领土统一、种 族一致的未来,开始血腥地清理血液,清除异端的做法,更是不人道的,是****圣 灵的。” 萨马兰奇更加费解:“难道作为一位天主教国王,她明知道这么做是违背天主 关于弘扬博爱大同精神的圣谕,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以历史的眼光看,宗教迫害是那个时代的特色,无论那个教派对异教徒都是 极端残忍的。摩尔人信奉的《古兰经》中哈里发奥马尔训诫,这与基督的圣谕完全 背道而驰!哈里发奥马尔公然训诲摩尔人我们有权吞食基督教徒,我们的后裔有权 吞食他们的后裔。伊沙贝尔女王不会忘记在摩尔人统治的整整八个世纪中,他们是 如何吞食我们基督教徒的后裔的。正因此,她才操起宗教裁判所这一残暴的武器, 向摩尔人讨还对基督教徒欠下的血债。不过,换个角度看,还应该感谢伊沙贝尔, 正是她全力支持成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伟大事业,并以其不可调和的虔诚和新发 于硎的敏锐,巧妙地用观念与武力、种族和信仰筑造一种精神,为西班牙民族注入 一股傲慢的血液,为西班牙15世纪的黄金时代的到来积存凝聚着雄厚的力量,使西 班牙以一种史无前例的昂然姿态跨入新的纪元。” 萨马兰奇更加费解:“您是指后来查理五世推行的对外扩张政策吧?这不是蹈 袭殖民主义者的覆辙吗?” “任何一个国力强盛的国家,都是建立在一种共同的道德认识基础之上的。而 这共同的道德认识,又必须建立在共同的宗教认识基础之上。是宗教认识为人们的 道德认识提供了一种容易被大众普遍接受的整体形象。对西班牙来说,宗教是道德 的根基、是政治的灵魂,也是统治者要实施其统治必须张杨的旗帜。” “那如何理解西班牙这个要与天主教和任何宗教无缘的共和国呢?” “他们这是在用自己的矛、戳自己的盾!其实任何强烈的信仰都是建筑在不确 定性之上。(3 )这也是西班牙人和西班牙独特的精神文化个性。你知道,我是个 商人、是个企业家,我不喜欢政治,我也不希望你将来从事政治。政治在我看来是 龌龊的,它是统治者可以任意****的娼妓,是投机者手中随意把玩的玩物。你已经 知道了,大至政治的最高表现形式——战争,小至国家的内部的动乱。那些道貌岸 然政治家们只要喷出一些吐沫星儿,成千成万的人民就要为了他们自己都搞不懂的 这个目的、那个信仰而抛头颅、洒热血。我们这个可怜的西班牙,始终置身于无止 无休的政治危机之中。如今在这个派系林立、政权频频更迭的年代,执政者对异己, 或者穷凶极恶排挤、杀戮,或者为了暂时的蝇头微利互相同流合污。你再仔细观察 一下西班牙人民的精神面貌:无论是受到政治家的蛊惑而激情澎湃地从事什么革命 活动;还是企盼着统治着随意为他们许下的什么承诺,他们的脸上永远袒露着这个 经常受骗上当的民族所特有的忧郁不安和优柔寡断。仿佛西班牙人民天生就是统治 者、政治家随意抛出的赌注筹码,或者是蓄意置放在政治祭坛上的祭品。我们几辈 出身平民,我看透了这个世道的诡谲与骚乱。我遵循基督的谕言,下决心与命运抗 争,使我从一个一贫如洗的平民跨入到资产阶级的行列。我喜欢工商业,它不断完 善我的人生,体现我的人生价值。我也一直期望你将来也能走上这条道路,成为一 个商业家。你千万不要从事政治去愚弄别人,也不愿意看到你受政治的愚弄。这就 要求你即要远离政治,又必须懂得政治,必须善于在确保自己的切身利益不受侵害 的前提下,既要顺应时代政治的潮流而通权达变,又不让政治玷污自己的身心操行。” “您厌恶政治,可是您信仰的宗教不也属于政治的范畴吗?” “美国华盛顿总统在他的《告别词》中向美国人民提出忠告说:宗教和道德是 人类幸福的伟大支柱。在排除宗教原则的情况下,国民道德不可能存在。美德与道 德作为宗教的产物,是民意所归的政府必需的原动力。对西班牙统治者而言,宗教 或制约政治、或受政治制约,它从未脱离过政治。我所信仰的宗教,其实是从天主 教教义神学中引申出来的人生价值观念,这个观念是建立在与民族共同的道德认识 基础之上的、属于我个人的、不受政治干扰和污染的精神境界。我认为:对基督的 虔诚,永远是心灵高尚的表现。有一颗高尚的心灵,我们才能做到,让基督在我们 身上受赞扬。” 萨马兰奇此刻虽然还无法完全理解父亲那既掺杂着先进思想意识,又蕴涵着浓 厚宗教色彩的玄妙思想。但是他已经心悦诚服地接受了父亲那善于格物致知的教育 方式。他对父亲所沉浸的基督世界、对未来那矛盾重重又色彩缤纷的现实世界,都 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1935年7 月,萨马兰奇以优异的成绩从中学毕业,他遵循父亲的意愿考入巴塞 罗那实验学院,学习商业专业。尽管萨马兰奇对商业学毫无兴趣,但是凭着聪颖过 人的天赋,他入学不到一年就以顺利地通过了考试,取得了会计师证书。 就在这一年的春季起,西班牙的政治形势发生了令人费解的、奇妙的变化。当 左翼政党在莱尔罗克斯和西班牙独立右翼党团联盟凌厉的镇压面前惊慌失措时,镇 压不可思议地停止了!非但没出现保皇派右翼和大部分西班牙独立右翼党团联盟所 期望的极端恐怖局面,反而很少有人被判处死刑,左派依然合法存在,加泰罗尼亚 法案也依然存在。这就使共和派左派和社会党人得以存活下来。之所以能出现这种 政治局面原因有二:一,莱尔罗克斯领导的激进派与西班牙独立右翼党团联盟貌合 神离,莱尔罗克斯明知道,他之所以能登上共和国总理的宝座,是仰仗财大气粗富 有实力的最大的议会党、西班牙独立右翼党团联盟的支持;而西班牙独立右翼党团 联盟之所以支持他,是由于1933年11月17日总选举之后,共和国总统阿尔 卡拉·萨莫拉嫉妒西班牙独立右翼党团联盟的领导人希尔·罗夫莱斯、以西班牙独 立右翼党团联盟是非共和派为由,极力排除其控制政府的可能。他反复权衡得失, 最终还是决定对共和党左派和社会党人网开一面,使之成为西班牙独立右翼党团联 盟获取全部权力的一个障碍,为确保自己的(尽管是傀儡似的)宝座增加几分安全 系数。二是由于希尔·罗夫莱斯的犹豫不决,为自己留下了后患。他坚信右翼完全 可以通过选举获得全部权力,所以他没有乘今年5月以来担任陆军部长的有利时机 发动军事政变;另外,据一些官方人士透露,希尔·罗夫莱斯给人以一贯拒绝掌权 的印象,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始终怀疑无论大选成功、还是政变得逞,权力都不可 能归属于他这样一个律师出身的文官。 萨马兰奇认为,这对国家和人民来说是件好事,动荡不安的岁月总算过去了。 其实,这一切恰恰是更大的动乱的前奏。由于莱尔罗克斯和希尔·罗夫莱斯的失策, 右翼大多数人意识到:消灭左翼和共和国的大好时机已经错过;激进派和西班牙右 翼党团联盟的合作也不可能为他们带来什么有益的东西。另外,由于今年激进派一 系列财政丑闻的频频曝光,激进派与西班牙右翼党团联盟的关系产生了难以愈合的 裂痕。这导致年底第三联合政府倒台。阿尔卡拉·萨莫拉乘机将西班牙右翼党团联 盟从等待新选举的临时内阁中排挤出去。右翼的失败,使左翼迅速地恢复了元气, 促使阿萨尼亚的共和派左翼与共和同盟、加泰罗尼亚的左派联盟、社会党、共产党、 马克思主义统一工人党,以及若干加泰罗尼亚独立派别形成一个新的联盟——人民 阵线。1936年2 月16日的选举中,人民阵线以微弱的多数票获得胜利。阿萨尼亚作 为纯粹的共和派的首脑重新获得权力之后,立即释放被前政府羁押的数千名政治犯 ;并开始恢复1931-1933年的对教育、宗教、土地的一系列政策;承认加泰罗尼亚 自治;为了确保巴斯克民族主义者对共和国的忠诚,做出了同意其自治的承诺。左 翼的胜利,对于西班牙独立右翼党团联盟,对于由何塞·卡尔沃·索特洛领导的阿 方索派和迅速发展起来的、极端仇视共和国的长枪党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他们 势必要采用暴力行动推翻共和国。 对右翼的剑拔弩张之势,共和国将挫败右翼的颠覆、保卫共和国的希望,都寄 托在今年5月登上共和国总统宝座的阿萨尼亚和韬略满腹的社会党温和派领导人普 列托的身上。但是,这两人也感到很难力戳时艰。因为他们担心共和国内部各党派 之间不能精诚团结、形成一个有力的拳头。据报刊透露,社会党内部内讧现象就非 常严重。被《真理报》称为西班牙的列宁的拉尔戈·卡瓦列罗主宰的社会党领导层, 极力排除普列托担任共和国总理的机会,否定其一系列关于“防止保守的西班牙人 倒向法西斯主义的倾向”的措施,而热衷于用“资本主义即将崩溃,国家必将向社 会主义过渡”的教条来诱惑群众。没有统一的思想意志的政权,根基岂能牢固?而 这一切恰恰是孕育着更大的动乱的前奏。 西班牙正脚步匆匆地向动乱的深渊迈进。 据报刊披露:从今年(1935)2月16日至6 月15日统计,全国被烧毁教堂161 座,死亡269 人,重伤1287人,谋杀案件213 起,总罢工228 次,爆炸事件146 起。 共和国面对右翼势力的嚣张气焰,也采取了一系列强硬措施:改组军队领导; 将不放心的两位将军——戈德和佛朗哥分别派往巴利阿里群岛和加那利群岛;囚禁 何塞·安东尼奥·普里莫·德里维拉和其它一些长枪党头目。但是,共和国并没有 有效地控制右翼势力的军事威胁。 7月初的一天,何塞·卡尔沃·索特洛在参加议会期间就扬言:军队早就对共 和制不耐烦了。这可以说是何塞·卡尔沃·索特洛代替叛乱者放射出的一颗政变的 信号弹!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颗信号弹的放射,是以牺牲他的生命为代价的— —几天后他在自己的寓所被共和派的突击队员暗杀。这样,这颗信号弹便实实在在 地变成了叛乱者政变的导火索。 一场空前残酷的内战将一触即发…… 注(1)让·拉内(1769-1809),在这次拿破仑征战中战功卓著而被封为蒙 特贝洛公爵。 注(2)中国(明)陈继儒著《岩栖幽事》。 注(3 )摘自西班牙“98一代”著名的思想家、剧作家、作家、诗人米格尔· 德·乌纳穆诺·胡戈着《生命的悲剧意识》(代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