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旧时代的多数中国人是十分敬仰神与佛的。当“解放、这个新名词诞生在中国 大地上以后,中国人的信仰起了巨大的变化,共产党和它的颔袖人物,成了人们新 的信仰的对象,从而替代了千百年来对神灵的盲目迷信。 这种信仰,也体现在文艺界。他们由衷地把毛主席作为自己心目中的大救星。 因此在一九五四年文艺界开展的整风运动中。文艺工作者出于质朴的、毫无虚假的 忠诚,接受了这次整风的熏陶。 上官云珠虽是旧时代过来的明星,由于她清寒的家庭出身和曲折而痛苦的遭遇。 她对共产党是感恩不尽的,对毛主席是无限崇拜的。所以,党号召什么,她总是抢 在头里响应,并积极村之行动。 天马电影制片厂根据党的文艺整风的精神,确定要拍摄一部反映工农兵生活的 影斤《南岛风云》,领导还没详细考虑影片女主角——游击队护士长符若华由谁来 扮演,上官云珠却主动去“抢”这个角色了。 “上官云珠同志,你的热情很值得嘉奖。河是,你知道这位符若华是什么样的 人物吗?”领导问上官云珠。 “护士长嘛。” “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护士长?” “是兵,对吗?” “很对。她是一位女兵。可是……你熟悉女兵?要知道她的内在性格、外表举 止决不是‘秘密夫人’,也不是反动军官的姘妇,更不是什么交际花或妓女,也不 是一般的家庭妇女……” “我知道……”上官云珠听得出领导的话中之话。显然。领导怀疑自己能否胜 任扮演这个角色。是的,在她的影坛生涯中,也确实总是纠缠在那些坏妇女形象之 中,而这正是她所深为不满的…… “我想……”上官云珠虽知演兵的角色,对于自己是个大难题。但她并不气馁, 她决不放弃这个能让她拓开戏路的机会。 “还想演符若华?”领导看出了上官云珠的心思。 “是的。”上官云珠直言不讳地回答。 “有这个条件吗?”领导也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想,女兵总也是人吧?” “这话问得很有意思。” “只要女兵也是个女人,我就有信心去演好这个角色!”上官云珠见这位厂领 导开始“让步”,便“得寸进尺”地展开了“攻势”,“在那次大会上你曾经对我 们说过——” “说过些什么沙 “你说‘我们厂要多拍摄些表演工农兵、歌颂工农兵的影片’,你号召我们要 ‘多演、演好工农兵角色’……” “这不是我个人的见解,而是党的号召,毛主席的思想!” “正因为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话,我才来‘争’这个演兵的角色!”上官云 珠的话里充满了激情。是呀,她并不想争主角,在她过去坎坷的电影生涯中,她演 过多少主角呀,她决不是“主角迷”。今天之所以“争”,完全是出于听毛主席的 话呵……” 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这位赤心听从党召唤的影星的请求呢?经过研究,厂领导 决定由上官云珠主演《南岛风云》。但是一腔热情“争”主演的上官云珠此刻却又 发起愁来。她接触过不少兵,对“兵”也有所了解:三十年代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的鬼子兵;四十年代狐假虎威、乌合之众的蒋家兵;现在,自己面对的则是英勇善 战,来自人民的子弟兵,却并不是自己熟悉的。特别是扮演女兵,更是她极为陌生 的!要把这位游击队护士长演真、演活,光凭热情是难以胜任的! 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她来到了华东医院,来到了病房。她站立在一旁冷眼观 察着护士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既不象病员,又不象病号家属,更不象是来 医院办什么正经事的,所以,引起了护士们的猜疑。 “喂,你是几号病房的?”一位青年护士打量着上官云珠,带着柔和的口吻问。 上官云珠摇了摇头答道:“我不是病员。” “是病人家属?” “也不是。”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随便看看。” “看什么?看病人呻吟,挣扎,死亡?笑话!”青年护土的脸拉长了,柔和的 口气也变硬了,“如果没有事的话,请你出去!” 上官云珠的睑微微一红。忙解释道:“请别生气,我想看看你们护士是怎么工 作的……” “是卫生局的?” “不。” “笑话!我看吃饱饭没事干的话,还是回到家里安安心心地呆着吧。”青年护 士说着,把上官云珠推出了病房。 上官云珠哑然一笑。她本想把来意向她讲清楚,但却感到毫无必要了。因为, 她在这儿并没抓到符若华的形象。于是,向那位傲慢的青年护士点了一下头,便离 开了医院。 现实生活中的符若华在哪儿呢?她想到了毛主席的话:有出息的艺术家应该到 工农兵中间去。她下了决心,经领导批准,来到了远离上海的广东省文昌县。她选 定了抗日战争时期的革命老根据地金华村,并在那儿住了下来。 “电影明星”这个名词,在农民的脑海中是闪光的,崇高的。上官云珠一到村 上,就受到全村人的热情欢迎。村长特地为她办了“接风酒”,搞了不少广东名菜 招待这位广东人熟悉、尊敬的“银幕仙子”。 “村长,你们——”上官云珠一见这烹龙炮风的酒席慌了神,“我来这儿是……” “我晓得。”村长抢着说,“难得呀!象你这样出大名的人来和我们种谷子的 粗人交知心朋友,大伙都说,该象‘神’那般敬你。” “啊呀,村长!我来这儿是……” “我晓得。请上坐吧!”村长把上官云珠拉到上座席位上。 “这……”上官云珠有点忐忑不安。 “别这么客气,庄稼老粗喜欢真情实意,上朋友家,见什么饭菜就吃什么饭菜!” 上官云珠毕竟是乡间女子出身。她完全理解村长这种典型的农民性格,他们热 情接待的背后,并没隐藏什么目的,而只是对他们所尊敬的人的真实感情。 酒席台上,除了年长的村长以外,还有两位中年农妇和一位年轻姑娘作陪。上 官云珠落落大方地和他们饮起酒来。她知道,和农民交朋友决不能扭扭捏捏,而应 该豪爽、真实。所以,尽管她酒量不大,却壮胆和这些姐妹们“斗杯”。 “村长,我有三个请求。让官云珠已考虑好她此次“落户”的宗旨。 “行!三十个也行!” “听领导说,你们村上有一对姐妹曾经当过抗日游击队的护土长?” “有这么回事。” “我想见见她们!” 村长哈哈大笑起来,说:“上官同志,你已经见到她们了!” “哦?上官云珠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见到的?……” 村长用竹制长烟管点了点坐于上官云珠身旁的两个中年妇女:“阿彩,小妹, 你们俩见到上官同志了吧?对了,还为她敬过酒!是吧?” 阿彩、小妹禁不住大笑起来,笑得那么爽朗,上官云珠这才恍然大悟。她猛地 站起身来,抓起酒壶向这两位她要捕捉的游击队长形象的姐妹敬了酒,也注目地打 量起这两位沙场女队长来!阿彩是个粗犷的农家妇女。小妹却有点儿知识分子的味 儿。 “上官同志,你这第二个要办的事儿——”村长问道。 “我请求去她们俩家落户,哪一家都行!”上官云珠话音一落,阿彩和小妹争 着要把她请回自己家。最后,村长作了裁判:前半段时间去阿彩家住,后半段时间 再把上官云珠的行李搬进小妹家。但是,村长对上官云珠提出的第三个请求——下 田干活。却当面拒绝了:“下田干活的事,我看免了吧!若把你的身体累坏了,我 可要被千人万人骂个不休哩!” “村长,我来农村不下田干活怎么行呢?” “火毒火毒的太阳、肮里肮脏的泥巴,会把你白嫩的皮肤染成黑炭。谁忍得下 这个心哟?你是演戏的,反正……” “不,我这会儿演的角色就得把皮肤晒得乌黑油亮!要不,又象个交际花了!” “这不坑苦了你?” “这不是坑苦,而是锻炼。在战争年代里,你们什么样的苦都熬过来了,才练 出了一身胆气。”上官云珠真挚地央求着,“村长,从现在起,你该把我算在种田 人的帐上,可千万不要把我看作是电影演员,是客人。答应我吧?” “这……”村长犹豫起来,“难道这是你们领导强行定下的规矩?” “不,领导没有这么划圈子。” “那是……” “是毛主席下了指示。” 村长受感动了,眼前这位有名望的电影艺术家,在远离北京的广东乡间,在毫 无“监督”的珠海之滨,竟能如此自觉地把毛主席的话去化为实践,他有什么理由 阻拦这位听党的话,决意取得工农感情的知识分子的忠诚行动呢?但是,为了保证 上官云珠的身体健康,村长再三叮嘱阿彩、小妹:决不能让她干重活、脏活! 但是,再三叮嘱又有何效用呢!这里正遇上干旱,全村人都积极行动起来,没 日没夜地投入抗旱斗争。小河边架起了无数水车,有牛拖的和风帆转动的,大量的 却是人踩的。 这种人踩动的水车,结构虽简单,但要踩动主轴上的一个个木柱子,可得有点 儿“基本功”。一架车上,五、六个人双手扶在横架于水车轴上方的竹杠上,双脚 不停地踩动木柱子,一不小心,双脚落进飞速转动的带有木柱子的轴子里去一下让 你骨折,也得叫你住上一个星期医院。 水车“叽叽嘎嘎”地转动着,河水翻着浪花,“哗哗”地流入干旱的水稻田里。 上官云珠来到一架水车边,她见村长正满头大汗地在车上,便说:“村长,你累了, 下来歇息一合儿。” “有事吗?上官同志。” “我也上车踩儿下。” “不行!这活儿你干不了!” “我学着干嘛。村长,我能行啊!” “不行!不行!”村长不再理睬上官云珠,因为他前不久上过她一次“当”。 那是插秧季节,上官云珠正要跟着阿彩下田去栽秧,被村长阻止了:“这活儿又脏 又累,又带有点儿技术性。你的活儿……对了!你干脆在田边唱几个歌儿,提提大 伙儿的劲!” “好……好!我一定为大家唱歌。不过有个条件——得让我下田插秧!”上官 云珠说着,双脚已“扑通”“扑通”下了水田。她抓起一把秧,做了个栽秧姿势, 说,“村长,请放心,我在江阴老家也是个乡巴佬!” 见此情景。村长对她真有点无可奈何。人已下田了,只得让她栽秧。但宣布一 条:只批准干半天,下午休息。又叮咛阿彩“监督执行”,若让上官云珠累着了, 非刮阿彩的鼻子不可! 村长一走,上官云珠便和阿彩肩并肩地躬下身子栽起秧来。阿彩原以为上官云 珠是个秧把手,所以,秧门一开,便施展她熟练的栽插技能,“嘻嘻嗦嗦”,还不 到三分钟时间,就把上官云珠甩在身后一大段距离。 上官云珠的老家虽说在农村小镇,她也见过农民栽秧,也知道栽秧有几个关节, 但毕竟没有亲身干过。眼下,她头顶烈日,脚踩发烫的泥水,弯着腰把秧苗一小丛、 一小丛地插入泥里,才感到这看来似乎轻巧的活儿,却一丝一毫也不轻松! 阿彩那一行秧已插到头了,上官云珠还落在半途中间。她开始觉得腿酸、腰酸。 手儿发麻,头发晕。但她并没有要求阿彩帮她完成投栽完的任务,而是硬着头皮, 咬紧牙关,坚持着把一长行秧插到了尽头。 用午餐了。上官云珠躺在竹椅上什么都不想吃,直觉得浑身软得象棉絮一样。 阿彩把饭碗送到她手里,她简直连托起这半斤多重的饭碗的力气也没有了。 看着阿彩吃得那么香,一碗、两碗,又添了半碗:“阿彩,难道你一点也不感 到累吗?”阿彩笑了笑,说:“说不累,这是假话。可是,种田人能顶住。” “顶住”这两个字对全身软瘫的上官云珠很有启发。她忙问道:“阿彩,该怎 么个‘顶’法呢?” “这容易。人是铁,饭是钢。饱饭下肚,一会儿力气就象潮来水。” “在战争年代,你当护士长的时候,要没吃没喝呢?” “这要看你在想什么了。”阿彩放下饭碗,若有所思地说,“那时候,枪声一 响,我们只想到在硝烟中抢救伤员,谁还顾得到‘吃饭’这事儿?说也奇怪,那时 候不知哪儿来的一股猛劲,它总象使不完的……上官同志,啊?上哪儿去了?” 上官云珠是个好强的人,这会儿她已悄悄地溜到秧田边。她要趁大伙歇晌的时 间来补足上午落后的插秧数。于是一个人下田悄悄干了起来。中午的烈日象一条火 龙向大地喷着烈焰。上官云珠被烤得浑身汗流不止。她此刻在想什么呢?想自己下 乡体验生活的任务。如果连这劳动关也闯不过去,又怎能真实地塑造符若华这样一 位劳动妇女出身的女兵形象呢?此刻,阿彩一阵风地追到田边,只见上官云珠身后 已插下了一长串青苗,而她却中暑在田里…… 上官云珠见村长不理睬自己,吐了吐舌头,便悄悄地来到另一架水车边。小妹 正在那儿使劲地踩着车轴上的木柱儿。她是那么熟练,眼儿朝着蓝天,嘴巴里还轻 哼着广东小曲。她一见上官云珠站在水车边发愣,忙热情地招呼道:“上官同志, 这车水活儿有趣吧?” “真有意思。” “想试试吗?” “村长不让……” “有什么让不让的!”小妹说着跳下水车来,她悄悄地告诉上官云珠,“老村 长是爱护你,怕你出事。其实,在抗日战争那些日子里,他当担架队长。还能顾得 上什么,一股劲儿要我们‘上’‘上’!” “上!小妹同志,你教我车水!” “行!晚上你可得教我唱歌!” “一言为定!” 水车转动着,上首云珠双脚小心地踩着来回转动的木柱子。一股股清泉从她脚 下流过,她太高兴了。 水车轴子急速地转动着,起初上官云珠俯首能见到的木柱子,一待到飞旋起来, 她双脚踩踏的速度怎么也跟不上飞旋的速度,一下子双脚腾空起来。 “别慌!跟上速度!”小妹的活儿此刻在上官云珠的眼前已化成这样的景象: 这是硝烟弥漫的抗日战场,救护队跟着前进的部队在飞奔,在抢救伤病战士,不能 停顿!一分一秒也不能停顿……她一定神,一鼓劲,双脚的踩踏已融合著飞车的节 奏了…… 书香门第老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