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影星离开了银幕,便失去了他们该为人民效劳的场所。银幕,是展示影星才华 的银色舞台,也是影星生活、思想、工作等诸方面的密不可分的相伴。上官云珠离 开银幕已多年.即使在她连绵不断的下乡改造世界观的时候,她无不热切地盼望着 “银幕”对她的突然“召唤”。眼下,她以一个重病者躺在医院病床上,她自知这 病房已远远地离开了银幕,她自己似乎已对银幕陌生起来,她有时也自暴自弃,黯 然兴叹她是被银幕遗忘、乃至抛弃的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对“银幕”有割不断的情谊,由此而产生种种通想,她年纪 不算老,才四十多岁,她风采尚在,扮饰个中年“影中人”还是不减当年风韵的, 演好女人或坏女人,她不能再计较了,因为坏女人是“坏在影片之中”,至于角色 重轻,她亦不能有丝毫拣精挑肥,过去如此,往后更须如此…… 上官云珠能下床活动了,但不能离开医院,她的病情虽然好转得很快,但脑思 维力还是十分薄弱的,她不能再受刺激,她还需要静静的养息。由于劈脑手术,她 的一头乌发理光了,她的红润、纤嫩的脸蛋变衰老了,这些都是她急待精心治疗的。 医院大夫们见到上官云珠身体复原情况良好,心中自是高兴,他们盼望这位艺 术家重上银幕的心并不亚于上官云珠,因之,他们要竭尽全力使上官云珠重绽一头 美丽的乌发,重现一张妩媚动人的脸庞。他们用红外线照射她的头部,催促新陈代 谢,也用标着异样贴花的特种“雪花膏”涂擦她的脸面,使其以滋润替代于涩,白 嫩驱走黄瘦。 医生是伟大的,日为他们的救死扶伤,解除了病者肉体黄痛,拯救了病者垂危 的生命,更让其重苞生命的火花,去生活、去工作、去为社会服务。上官云珠在大 夫们悉心治疗下,脸儿变红润了,丰美了,乌发亦铺满了她的头部,除了说话不流 畅之外,她已恢复了先前的美姿,回到了风华年月 那天,上官云珠坐在病床边,她抓起一面镜子,正在窥视。镜中的笑脸,她突 然发现电影制片厂的一位领导的笑容亦出现在镜面之中。 “呵!上官云珠同志,瞧你这模样,真变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真的?” “可不是吗?瞧你的脸蛋,明眸皓齿、朗目疏眉;看你的身材,如金相玉质, 白壁无暇;再视你的风韵,好比梨花带雨,兰桂齐放……” “哟,羞死人了。”上官云珠此刻的高兴劲儿真是莫可名状。她并不满足于这 种动心的赞美,她所关心和渴望的,是能不能重新走入银幕,她把这个内心企求敬 告了这位领导,得到的回答是,“我正为此事特地来医院找你,有部新片需要你的 大驾出场!” “啊!太好了!无论什么角色我都愿扮演!” “不!你在影片中要挑起主演的重担!” “主演?” “是的、解放快十七年罗。你仅挑过一副主演担子,太委屈你了!” “不!不!这是考验!” “对!你过‘关’了!” “哦?!” “上官云珠同志,我得郑重地告诉你,这一部新影片是中央直接抓的!是毛主 席亲自过问的!你演主角,也是他老人家点的名!” “中央……毛主席……”上官云珠似在绝处中又逢生,她热泪盈眶,心潮起伏, 毛主席呀,你还没忘怀我这个受过宠爱的小女儿啊!她激动得哭了起来…… 上官云珠在哭声中苏醒过来。 电影厂的领导不胫而走了。 这是个梦!多美妙的梦呵…… 上官云珠又微微合上了眼睛,她多么希望“梦神”能把她再推进这舒心的梦境 去呀!可是,“梦神”早已离去,尽管地紧闭双眼,口中轻念着“睡熟,睡熟”, 但她始终进不了梦乡了。 赵丹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他此次来医院探望上官云珠,见对方已有了神采, 便与她闲聊起来。上官云珠多时呆在这白色小天地里,对于外界的动静一不清,二 不楚。她问电影厂的近况,又问影友的动态,更问又有什么新片待拍摄?…… 赵丹叹了口气,“上官,看样儿,天要变了。” “傻话!窗外不是晴朗朗的天!”上官云珠并不理解对方的话意。 “不是讲大自然的天!” “那是?……” “政治中的‘天’。” “哦?”上官云珠还是不解,“政治的‘天”又怎么啦?” “报纸上已到起‘风’来,这风势挺大,看来又有一场‘大运动’降临了!而 且,运动的矛头是对着文艺界!”赵丹这么一说,上官云珠又担心起来,解放十七 年来,大小“运动”确是多如牛毛,声势一个比一个搞得大,思想改造、三反五反、 文艺整风,反右斗争、大炼钢铁,又是大跃进、人民公社化、反右倾机会主义…… 但是,上官云珠都是小心翼翼地参加这些政治运动的。由于她自卑自己是旧时代过 来的人,又搬着姚克这条“海外关系”的“尾巴”——尽管她在这个问题上是爱国 的,但她亦知道在自己的档案袋里,也许可算作是爱国行为,也许会记上一笔说不 清楚的“海外关系帐”。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她有点“夹着尾巴”做人,她不奢 望、也不可能在政治上“吃香”,只愿以艺术发挥自己才华,来取得社会的认可, 免于被社会淘汰、遗弃。 “阿丹,管它又来什么‘运动’不‘运动’的,我们安分守己,不反党、不反 社会主义,再大、再多的‘运动’也碰不到我们!” “别书生气十足了。其实,哪个‘运动’不触及我们?文艺整风就把我们‘整’ 下了乡,整风反右那当儿,我诚心诚意地‘鸣放’了几条意见,莫名其妙地要戴上 右派帽子……”赵丹此话使上官云珠语塞了。稍一回首,上官云珠确有点不寒而栗, 她的右眼皮跳动起来,这是祸事临降的预兆,以往各种名目繁多的政治运动,她没 “倒”上“大霉”,也许这一次……她呆呆地坐在那儿,身子一动也不动,脑子里 忽儿轰鸣起来,要是这次运动触及到她,她该如何办?她突然想到了毛主席,她要 写信给他老人家,向他诉说他们这些“历史人”是赤心向党的,即使象赵丹那样想 说什么使说什么的人,心底里也是拥护共产党的,她要请求毛主席,千万不要伤及 他们这些正直的艺术人才,要象解放初期那么尊重他们,爱护他们,让他们感到文 艺的春天永存…… 赵丹一方面赞同上官云珠写“上诉书”,另一方面却又感叹起来,从报纸上揭 露“三家村”的文章来分析,这场运动似乎是毛主席亲自在顾问的。如若这样,那 么“上诉书”又能顶什么用? “上官,我看还是不写的好。” “那……该怎么办?” “站在河里等潮来吧。” “运动一来,那新的影片……” “还什么新片、旧片的!斗倒资产阶级文人是国家大事!” “啊……”上官云珠重上银幕的企愿一下破灭了,“天呀,难道下半辈子我上 不了银幕啦?……” 上官云珠泣不成声了…… 书香门第老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