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歌乡童星 芜湖,素有民歌之乡的美誉。远溯到唐代,诗人杜牧在《再过芜湖感旧》一诗 中,对芜湖民间歌手载歌载舞的盛况就曾这样描述过: 讴谣人扑地,鸡犬树连天。 紫风起如电,青襟散似烟。 芜湖民歌,丰富多彩,那节奏强烈的劳动歌谣,优美抒情的山歌,朴素欢快的 小调,活泼风趣的秧歌调,在这古老的江城,常年不绝于耳,特别是逢年过节,迎 春赛会时,更是气氛热烈,全城简直成了歌山曲海。 王莹,在这歌乡中生,在这歌声中长。母亲曾在小学和中学任音乐教师,会唱 许多新歌、民歌和小调。小王莹还在襁褓中,妈妈就教她唱歌了。母亲轻轻地摇着 女儿,深情地唱着: 石榴花开红又红。 宝贝姑娘多水灵! 水仙花开白又白, 宝贝姑娘多洁白! 秋菊花开黄又黄, 宝贝姑娘多刚强! 兰草花开蓝又蓝, 宝贝姑娘美名扬! 母亲唱歌时亲昵的眼神,那闪亮的目光,那亲切的笑容,都深深地印在王莹的 记忆里,甘甜的乳汁和甜美的歌声一起滋润着她生命的幼苗,王莹从呀呀学语时, 便开始学唱歌,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紧盯着妈妈那张好看的嘴,模仿着妈妈的腔 调。宝贝闺女那奶声奶气的歌声,在母亲听来,那真是世界上最悦耳动听的歌声, 每次小王莹唱完了,妈妈都难以抑制自己的喜爱之情,亲亲女儿那莲花瓣似的圆脸 儿。母亲最爱唱的民歌有《送春》、《绣荷包》、《十月怀胎》、《摇宝宝》、《 哄伢会歌》、《送花姑娘》等等,小王莹刚学会说话时就已都学会了,她的歌龄和 年龄是一齐往上长的。 芜湖也和其他城市一样,有许多盲艺人卖唱谋生,男男女女的盲艺人,一年四 季,走街串巷,到处卖唱。夏秋两季,更是盲艺人卖唱的旺季,街头巷尾,驿站会 馆,车船码头,米号货栈,楼台庭院,到处都有盲艺人的歌声。 这些盲艺人,都是受苦人,以唱各种民歌、小调、歌谣为生,往往是自拉自唱, 个人有个人的风格和特长。王莹从能跑路时开始,她就满街跑着,尾随着盲艺人听 唱,盲艺人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盲艺人唱哪支歌,她就学哪支歌。小王莹记 性好,模仿力强,学得快,记得牢。没有盲艺人的二胡,她就用小嘴仿二胡的曲调, 自唱自奏。有时,妈妈和叔叔还请盲艺人到家里来,坐在庭院里,唱两、三个小时。 兴高采烈的小王莹,总要搬来她的短腿小板凳,朝盲艺人脚前一放,在对面坐下, 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听着,她头上用大红绒头绳,扎着两个又翘又弯的“水牛角”, 眉心点着一颗圆圆的小红痣,眸子里闪着明亮的光,盯着盲艺人的嘴,把一首首民 歌默记心里。 王莹五、六岁时,家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连请盲艺人的钱也支不起了。小 王莹就把年节时亲友给的压岁钱都攒起来,待到自己最喜爱的盲艺人来卖唱了,她 就要祖母去请,奶奶连连摇头说: “别磨人了!咱家没钱哪!听歌,能当饭吃吗?你这个叫歌迷了魂的小东西。” “有。”小王莹把手里攥着的钱摊开,急不可待地说,“你看,这不是钱吗?”奶 奶知道,不依孙女不行,只好去请盲艺人,王莹深怕盲艺人走远,就象小燕子一般, 飞跑到盲艺人前,有礼貌地说: “请你们到我家去唱,好吗?”没等盲艺人回答,她就用手拉住盲艺人的拐棍 儿,往自己家里领来。这种请盲艺人坐在自家庭院里演出,对王莹真是极好的观摩 机会。就这样,王莹学会了许多首民歌。一首一首的民歌,如一滴一滴春雨,浇灌 着她这棵艺术的幼苗,陶冶着她的性灵。有一首《天上又起疙瘩云》的民歌,王莹 很喜欢唱,唱起来很带劲,很传情: “打断三根青杨棍, 吊断九根粗麻绳。 铁树开花米转生, 要我收心万不能! 小王莹边歌唱边表演,唱第一句时,伸出三个手指头,第二句伸九个指头;唱 后两句时,紧握两个小拳头,举过肩,再配上她那满脸的坚贞不屈的表情,真是声 情并茂,感人至深。 小王莹平时和小朋友们在一起玩时,小伙伴们围成圈圈,噼噼啪啪地拍巴掌, 欢迎她唱民歌,小王莹站在圈中央,开始时,还有几分腼腆,脸颊绯红,待一放开 珠喉,便忘了害羞了,只顾纵情地唱,唱了一首又一首,掌声一阵接一阵,小伙伴 们越听越爱听,连过路的大人们也禁不住停住脚,被她那优美的歌声吸引过来,不 住地夸奖着: “啧,这小姑娘,唱得真好听,简直赛过百灵鸟了!”很快,王莹就成了小朋 友们和邻里街坊的大人们都公认的“小歌星”了。 妈妈、祖母、祖父、叔叔、婶婶,也都很喜欢王莹能歌善舞,尤其爱听她唱民 歌。大家都以家里有王莹这样一个”小歌星”而自豪。特别是祖母,逢人就夸孙女 是个”小民歌手”,是个“小歌星”。每逢家里来了客人,妈妈、奶奶她们总要让 小玉莹给亲友们”献艺”。 玉莹有四个叔叔,二叔、四叔、五叔都在外省谋生,三叔在芜湖市读书。 逢年节或寒暑假,常有两、三位叔叔回家来团聚。一家人欢聚时,总要天南地 北地谈些分别后的情景,叔父们交谈时,王莹常常是坐在奶奶怀里“旁听”,什么 戊戌变法和辛亥革命,什么孙中山就任大总统和讨袁护国运动,什么秋谨光复军起 义和”五四”运动等等,小王莹虽然还不理解叔叔们谈的这些历史事件和革命运动 的真正含义,但却扩大了她的视野,在她那幼小的心灵里投下了时代风云的影子。 在四个叔叔中,给王莹影响最大的是三叔。他在芜湖上中学时,每天国家来住。 这个中学生受“五四”运动的影响,是一个充满革命激情,朝气蓬勃的革命青年。 他爱哄侄女玩,爱给侄女讲新的故事。三叔酷爱文明戏,是学校的“名演员”。每 天回家,三叔常兴致勃勃地向王莹讲述演出新剧的盛况。什么早年“前化团”在芜 湖演出《恨海》、《黑奴吁天录》、《茶花女》时,观众曾挤破戏园子的大门,什 么”醒民新剧团”演出《珍珠塔》、《爱之花》、《缘外缘》等剧时,芜湖市全市 轰动,不少学校放“看戏假”。三叔还常常绘声绘色地赞美文明戏如何好看,剧场 里如何热闹,观众如何喝彩,叔叔说褐天花乱坠,对王莹产生了极大的诱惑力。叔 叔每次去看戏,她都闹着要去。只可恨剧场守门的说她太小,禁止入场。 三叔很理解小侄女要看新剧的心情,常带一群同学到家里彩. 排剧目。这可把 小王莹乐坏了,她欢蹦乱跳,为了报答“演员们送戏上门”的盛意、她使尽吃奶的 气力,从屋里搬出凳子、椅子,请“演员们”坐。还为“演员们”端茶送水、甚至 把妈妈、奶奶给自己吃的糖果也捧着给“演员们”吃。看彩排引起了她的看戏瘾, 爱好戏剧的种子在她心里发了芽,她成了“小戏迷”。 每次彩排完了,王莹总要求三叔带她到学校去看正式演出。三叔一心想把侄女 培养成一名文明戏的女演员,很乐意带侄女去“观摩”他们的演出。每次散戏回来, 一迈进家门槛,王莹就要把戏里女主角的戏也演一遍,三叔此时就成了“导演”。 三叔对侄女小小年纪,就能对角色有所理解,演得很真切动人,十分满意,常向人 夸耀自己的侄女有“戏剧表演天才”。 三叔还是个讲故事的能手。王莹也很爱听他讲故事,她感到。三叔讲故事与妈 妈、奶奶不同。妈妈、奶奶讲的多是民间故事,书里的故事。讲述时柔声细语,娓 娓动听,如绵绵春雨,涓涓细流,沁入心脾;三叔讲的大都是革命故事,讲述时, 常常是连讲带比划,简直跟演独角戏一样,讲得有声有色,活灵活现。三叔每天放 学回家,与侄女的见面礼就是一个故事。有时,快到放学时,王莹的听故事瘾就上 来了。往往迎出家门老远老远去等三叔,一见三叔的身影,立即欢呼着“三叔、三 叔!”飞跑过去。三叔也伸开双手向侄女跑来。叔侄刚一见面,讲故事就立刻开始 了: “哈哈,今天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个孙中山的故事,太有趣了。”三叔先卖了一 个关子,小王莹急不可待地催促说: “快,快讲给我听! 叔叔接着就兴冲冲地讲道:“有一次,孙中山先生乘大军舰来咱们芜湖视察, 全市的男女老少都来欢迎,江边上人山人海。有一个大官绅迎了上去摆出一副阿谀 奉承的模样,献媚地说:‘鄙人代表芜湖市工商界欢迎大人光临我埠。’孙中山一 听,反感地皱了。一眉,刷地沉下脸来,说:什么大人、老爷?这是前清官场上的 称谓,我临时政府成立时,早已颁布过法令,废除这类称呼,你们的旧习至今不改? 真是专制王朝的阴魂不散!你对我可以直呼孙文,也可称孙先生,今后不要用大人、 老爷的称呼!’这话说得那大官绅满面通红,红得象个大辣椒。接着,又有一个大 官僚毕恭毕敬地把孙先生引到一顶八抬彩轿前面,低头弯腰地请先生上轿,中山先 生站着不动,生气地一言不发,那大官僚以为中山先生嫌彩轿寒酸,赶快解释说‘ 这是本埠专为欢迎贵宾用的彩轿,只有前清总督,巡抚来时方敢启用,万望大人一 不,先生海涵!’中山先生一听这话,快步走到轿旁,猛的一脚,把彩轿踢倒,并 大声说:‘这是对我孙文的侮辱!轿子是前清官府大人、老爷作威作福的象征。我 孙文自搞革命起,就从来不坐这人抬人的东西,现在和将来更不会去坐!’三叔讲 述着,他忽而扮演那个绅士官僚,装出一副奴颜媚态,用恭维讨好的口吻说话,忽 而又扮演孙中山先生,表现出一副器宇轩昂的样子,用庄重威严的口气讲话。王莹 看叔叔把绅士官僚的丑态表演得活龙活现,禁不住”格格”地笑弯了腰。听了孙中 山的话,小王莹不禁肃然起敬,对叔叔说:“孙先生真是大好人!”给王莹印象深 的还有三叔讲的”蒋大炮的故事”,“蒋大炮”是著名作家蒋光慈的外号。“五四” 运动波及到芜湖市时,他组织全市学生游行示威,呼吁商人抵制日货,可是,一些 大商号置若罔闻,仍挂着“东西洋货”的金字招牌。蒋光慈一气之下,组织了一个 劈牌子队,自任队长,冲上街头,把那些大商号“东西洋货”的金字招牌,噼噼啪 啪地都劈掉了。不久,好商们在反动军阀马联甲的支持下,搞什么“二五”附加税, 哄抬物价,坑害百姓。 蒋光慈率领一群学生,闯进了马联甲家,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事先写好的《取消 二五附加税保证书》,“啪”的一声,放在桌上,怒喝道: “你们竟不顾穷苦大众死活、搞什么‘二五’附加税,我们学联决不答应,请 你在保证书上签字!”“马联甲不怀好意地奸笑着,问:“请问尊姓大名?”蒋光 慈嘿嘿一笑,拍着胸脯说:“我姓大,名炮,叫大一炮!”反动军阀马联甲被蒋光 慈大义凛然的威仪吓住了,只好在取消“二五”附加税的保证书上签了字,从此, “蒋大炮”的美名就传遍了芜湖城。叔叔讲的这个故事,小王莹听了十分感动,她 伸出大拇指,敬慕地说:“蒋大炮可真是个英雄啊!”在王莹的童年时代,三叔带 她看的那些反帝、反封的新剧,给她讲的那些革命故事,都给王莹留下了深远的影 响,在她的心底里,深深地埋下了火种。不论从戏剧上还是从思想上,三叔都可以 说是王莹童年时代的一位启蒙者。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