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冲破牢笼 薛家,是芜湖十里长街数一数二的大商号。 薛氏,是远近出名的老刁婆。她信奉基督教,平时装出一副慈悲为怀的样子, 实际上,她满脑子的封建观念,是个心狠手毒的卫道士。她唯利是图,损人利己, 干尽了缺德事。一个叔伯侄儿被拉去当兵,她硬把人家媳妇弄到自己家里当奴婢使 唤,不给分文。一个侄媳妇要改嫁,她又打又骂,强行拆散母子二人,把孩子拉到 自家当童工,分文不给。她在家里,发号施令,作威作福,就连她的亲妈,也动不 动就训斥几句。奴婢们见了她,就象老鼠见了猫,小鸡见了黄鼠狼一样。她用五千 块大洋买下了王莹,恨不得立刻把童养媳过了门. 好任她驱使奴役。她软硬兼施, 趁喻家多灾多难,无力供王莹上学之危,三番五次催逼王莹过门。无依无靠的王莹, 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却无处说,也无人听。就在离 女师开学还有二十来天时,王莹终于被逼迫着进了“鬼门关”。 王莹在全市四百多名考生中得了第一名,就连芜湖《晨报》都登了称她为”女 状元”的新闻。不让王莹上学,社会舆论会谴责薛家。又因为薛家与喻家有一笔肮 脏交易:喻友仁要投靠洋人作买卖,手里没那么多钱,他要借助薛家的财力;薛家 看喻友仁将有洋靠山,也想捞一把,就投了几千元的股份。王莹成了这笔交易的抵 押品。为了能多分些红利,薛家不得不让王莹去上学。但薛氏却像老鹰抓小鸡一样, 依然死死地抓着她不放。薛氏给王莹规定了几个不准:不准参加学生自治会,不准 参加学潮运动,不准参加文体活动,不准参加学生会议,不准像男同学那样挺胸走 路,不准跟男学生说笑…… 薛氏用种种绳索,把王莹捆得紧紧的。即使在学校里,王莹也感到婆婆那魔鬼 一般的黑影子时时跟着她。放学回家,薛氏早给她预备了一大堆家务事,吩咐她伺 候薛家外祖母、小姑子、小叔子,忙得她晕头转向,累得她腰酸腿疼。那个娇生惯 养的小姑子,摆出一副阔小姐的派头,百般欺凌王莹。最使王莹头痛的,婆婆竟然 每天还要她带许多针线活到学校去做,隔几天就塞给她一大包绒绳,让她打手套。 给全家人每人打一双还不行,还把织的手套放在门前橱窗里去卖。为了完成婆婆规 定的定额,王莹下课从不敢出教室去玩一会儿,一个人躲在教室里,不停地织啊, 织啊。有时上课时也要把十个手指藏在书桌底下织个不停。常言道,一心不可二用, 玉莹因为在家里和校内,都被家务缠身,功课很快就拉了下来。老师叫她回答问题 时,她呆若木鸡,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在婆婆的百般奴役和折磨下,不到半年,王 莹生命的汁水已被榨干了,她面黄肌瘦,整天昏昏沉沉,无精打采,愁眉苦脸,茫 然若痴。 快过春节时,玉莹企盼着能回祖母家喘一口气,却不想这时又传来对她最坏的 消息:她父亲喻友仁被洋人骗了,买卖破产了。薛家落得个鸡飞蛋打。 刁婆婆恼怒异常,玉莹这个“抵押品”就成了她的出气筒,粗声恶语的辱骂, 横眉白眼的鄙视,冷嘲热讽的挖苦,都像瓢泼污水般地向玉莹泼来。从此,婆婆更 不拿她当人看了,王莹被薛家老少踩在脚底下,连小姑子都肆无忌惮地指着鼻子骂 她。王莹手脚都生了一块块冻疮,又因伺候小叔子传染上了疥疮,辟氏不闻不问, 反骂她“邋里邋遢”。王莹患了重伤寒,发高烧半个多月,不思饮食,薛氏仍置之 不理,直到病得奄奄一息时,才叫来中医看了一下。这一病,长达百日,没人服侍, 没有人慰问,她一个人,静卧在床,咬紧牙关,一声不哼。她那顽强的生命力,终 于战胜了死亡。病刚好了一点点,身体还很虚弱,婆婆又把繁重的家务硬加在她身 上,做饭、烧菜、熬药,洗衣、纺织、做鞋,织袜,就连给小姑子打洗脚水,梳头, 为小叔子系鞋带,擤鼻涕,婆婆都指令她去干,她成了一个道地的奴隶。 为了不失去那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王莹在薛家忍辱负重,违心地装出忍顺的 笑脸取悦于人。在那充满朝气的校园里,王莹虽然受着那许多“不准”的罗网的束 缚,但是,老师那启迪人智慧的教导,同学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学生自治会那 提倡男女平等的号召,都使她在黑暗的王国里看到一线光明,她感到自己要自立的 志向今后还是能实现的。自从喻、薛合伙经商的美梦破灭以后,薛氏就断然堵死了 王莹继续升学的路。老刁婆到处说女人读书无用,要王莹在家里学针线活。她还把 自己的儿子叫到面前,挑唆儿子抛弃“养媳妇”,另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为 妻。王莹感到自己求学的路和生活的路都被堵死了,在忍无可忍,觅无出路的极度 痛苦和绝望之中,她服了薛家外婆吸用的鸦片,想用死来抗争,控诉,幸亏薛家外 婆发现得早,才被救活过来。 王莹,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象一只在铁笼里碰得遍体鳞伤的小鸟,欲死不能, 欲生无路。 在薛家的一年,是王莹生命史上最痛苦的一年。这血泪交织的日月,多么漫长、 多么阴森可怕啊!玉莹不能再忍受下去了,她决心挺而走险,冲破牢笼,奔向一条 新路! 薛家为了不吃人命官司,在玉莹吞食鸦片后还处于垂危之中,就把她送回到喻 家。 王莹从死神的魔爪里挣脱了出来。她刚刚恢复了元气,祖母又强要送她回薛家。 她决心不再回那座地狱和坟墓,要活下去,要过人的生活,要去闯一条光明大道! 王莹当时想的新路就是逃,先逃到外婆家,再逃到舅母家。就在祖母要送她去 薛家的那天清早,她蹑手蹑脚地迈出了大门。不想,早有提防的祖母在暗中监视着 她,老人叫住了她。这位老人一心想要孙女也走自己的老路。 她强拉硬扯地又把王莹送回了薛家。 尽管第一次逃跑失败了,但王莹并没有灰心丧气。她知道,在祖父、祖母看来, 女孩子私逃,这在社会上是大逆不道的,在家里也就成了不忠不孝的逆子,对喻家 这个书香门第来说,将是一个奇耻大辱。祖父、祖母这两位背负着封建观念沉重包 袱的老人,为了维系喻家的门面,是不会赞同她出逃的。再说,自己逃走后,薛家 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为了不给祖父、祖母惹麻烦,她打定主意,决计到薛家后, 再伺机逃跑。她冷静地总结了第一次逃跑失败的教训,对第二次如何出逃反复思量, 谋划妥当。 就在玉莹到薛家的第二天早晨六、七点钟时,在薛家人还没有起床时,玉莹就 不声不响地逃出了薛家的大门。临走,她还放了一个烟幕弹,写了个纸条,佯称自 己投奔上海父亲家,并说,如找不到父亲,将葬身大海。她是那样的机智敏捷,心 急如火,脚快如飞,刚跑出巷口,正巧有一辆空人力车,她一脚跨上了车,急促地 说:“河南机械农场,快拉,快拉!”逃吧,快快地逃吧!王莹恨不能生出双翅, 一下子飞到河南岸的外婆家,满天乌云,遮住了朝阳,不久,又渐渐沥沥地下起了 秋雨,天公好象也为她的出逃高兴地流出了眼泪! 路漫漫,风啸啸,雨绵绵,王莹冒风雨,穿街巷,过浮桥,踏泥路,终于逃到 了河南岸,逃到了外婆家。 外婆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她慈祥,她刚毅。看到外孙女勇敢地逃离虎口, 高兴得不得了。老人决意护卫这株小苗苗。 王莹逃走后,薛家大为震惊,立刻布下了天罗地网,在要道、码头和王莹亲戚 家的门口,都派人把守监视,逼着向喻家要人,还把在王莹出逃时,与她说过一句 话的一个奶妈,押送了警察局,玉莹的祖父一听孙女惹下了如此大祸,急得如热锅 上的蚂蚁,立刻到处迫寻玉莹的下落。 在外婆家,王莹惊魂未定,祖父就找上门来。王莹惊吓得一下抱住了外婆。外 婆急中生智,把王莹藏到潮湿发霉的床肚底下。然后,不慌不忙地到屋外与祖父周 旋。外婆精于世故,富于智谋,对祖父的问题,她对答如流,滴水不漏,与祖父智 斗了一阵,又以攻为守,埋怨自己嫡亲外甥女过门这样的终身大事竟没通知她一声, 责怪喻家不顾人之常情,多年来连外甥女都不准来看望她。在外婆理直气壮的反驳 下,祖父只好失望地回去,此后,喻家、薛家虽又三番五次来查寻,也都叫外婆巧 妙地打发走了。 薛家的爪牙们象猎犬一样,整天在外婆家的门外窥探。外婆为了使外孙女平安 逃离虎口,在一天夜里,悄悄将王莹转移到离芜湖城七八里远的二姨爹家。那里是 一个僻静的乡村小院。玉莹在二姨家躲了几天,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心惊肉跳, 深怕被薛家发现。外婆请了几位邻居,共同商议怎样把王莹送到汉口舅母家去。为 了凑足盘费,外婆把自己一生中积攒下来的二十元大龙洋,都交给了外孙女,临别 那天,尽管外婆早已嘱咐王莹,为了图个吉利,消“灾”脱“难”,分别时都不要 流泪。可是,她想到自己、女儿和外孙女三代人的不幸遭遇,老人还是泪流不止, 哭红了双眼。在一位好心的三姨妈的陪护下,王莹终于登上了去汉口的火轮。 火轮启航了!王莹和三姨母都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时,一轮红日,从宽阔的、 波涛翻滚的江面上冉冉升起,霞光在江面上镀上了一层金色。江轮乘风破浪,逆流 而上。”呜—呜—呜”三声雄壮的气笛声,划破了淡雾弥漫着的晨空,好象在为王 莹逃出牢笼而放声欢呼!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