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年党员 一九三○年的初春,济难会的小楼内外,春意盎然,楼前花坛上的迎春花在温 暖的春风中轻轻地摇动着金黄的花朵,仿佛呼唤着大自然的万物快快苏醒,万千条 柳树的柔枝上,暴出了密麻麻的叶苞,草坪上和台阶的缝隙间,生机勃勃的嫩绿的 草叶儿,倔强有力地推开陈旧的草楂烂叶,奋力地往上长着。阳台上,摆着王莹栽 的几盆花,有万年青、杜鹃、月季、石榴等,在繁茂的枝叶间,鼓起了一个个快要 绽裂的花蕾。 三月八日上午,陈波儿、色兆香、李声韵等人,都很早来到小楼,姐妹们欢聚 一堂,共同祝贺王莹三喜临门:一喜是三月八日,是国际妇女节,二喜这一天是王 莹的十五岁生日,三喜是王莹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她们都送来了节日的礼品: 鲜花、糕点、糖果、书籍等,每个人还做了一盘富有地方风味的炒菜,摆满了一桌。 小楼里,洋溢着节日的欢乐气氛。王莹沉浸在亲密的革命友情之中,一阵阵热流涌 上心头。姐妹们热诚地称赞着王莹: “刚十五岁,就光荣入团,莹妹!真让人羡慕啊!”“洪深教授和好好先生沈 西苓都满口夸莹妹的戏演得好哩!”“是啊,我看她演的阿珍,太感人啦,真让人 感到灵魂的震动!”………… 听着姐妹们称赞的话语,玉莹激动得涨红了脸,眼里闪着泪花,颤声说: “我是个孤女,被卖作童养媳,是党把我从火坑里救了出来,我现在能工作, 能学习,能加入团组织,全靠党的爱护和培养,全靠同志们的帮助和教导。今后, 我一定努力工作,做一名合格的共青团员!”党组织为了培养王莹,不久,决定送 她进大学深造。王莹相继入上海艺术大学、复旦大学、暨南大学和中国公学学习戏 剧、文学。王莹十分珍惜党组织给自己的学习机会,她孜孜不倦、刻苦攻读,阅读 了大量中外文学名著,莎士比亚的戏剧,托尔斯泰、莫伯桑、屠格涅夫、狄更斯、 雨果等人的小说,曹雪芹的《红楼梦》、施耐庵的《水浒传》、罗贯中的《三国演 义》、吴承恩的《西游记》、汤显祖的《牡丹亭》、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孔尚 任的《桃花扇》、关汉卿的《窦娥冤》,以及鲁迅、郭沫若、老舍、巴金、曹禹等 人的作品,她都爱不释手。有的作品,她反复阅读多遍。 有一次她的朋友向思赓去看她,见她一个人关在小屋里,正在埋头读《阿Q 正 传》。她告诉阿向,已读了四十遍,越读越爱这本不朽著作。又有一次,《时事新 报》一位记者访问她,见她正在兴致勃勃地朗读着萧伯纳的名剧《华伦夫人的职业 》,记者见她能大段大段背诵书中的台词,惊奇地问她读了多少遍?玉莹把书的封 面里页翻给记者看,那上面记着王莹读这个剧本的遍数,竟是九十七!她深有感触 地说:“读书,是一种艺术享乐,读的遍数跟受的教益,可以说是成正比的。”那 时,王莹住在一间不过六、七平方的亭子间里,里面只有一张庆,一张书桌,两把 椅子,一个书架,床底下是她放衣服的箱子。墙上挂着一幅荷花的国画。床头上挂 着一管湘妃竹作成的萧。 白天,玉莹每天上完课,立即夹着书包回到宿舍,关起门,专心读书。 读累了,就拿起洞萧,轻轻地吹起《春江花月夜》、《苏武牧羊》、《满江红 》等名曲。晚上,有时接待客人。施存蛰同志曾这样记王莹的“沙龙”: “一个小房间,不过六、七平方米,仅容必要的生活用品。 每天晚上,玉莹大多在寓所,接待文艺电影界的朋友。这个小房间,最多只能 容宾主四人,所以前客必须让位给后客。王莹煮一壶咖啡,和来客聊天,经常要谈 到十一、二点钟才把客人送走。我也有过几次参加了她的‘沙龙’,觉得她的文学 趣味极高,评论看过的作品,也多中肯的意见。 通过课堂学习和课下自学,王莹的文艺理论水平和艺术修养,都有很大提高, 为她的戏剧、电影艺术实践和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王莹在学习的同时,仍坚持做党的地下工作。经向思赓介绍,她参加了复旦大 学党的外围组织社会科学工作者联盟(社联),和进步同学在一起学习革命理论。 有时,还跟向思赓等地下工作者一起参加飞行集会,揭露反动当局的剥削、压迫人 民的罪行。 大革命失败后,在白色恐怖之中,许多人别说再参加革命活动了,就连红色的 衣服都不敢穿了。因为,红色,象征着革命。王莹却不然。在校园里,师生经常见 她身穿一身蓝旗袍,外面穿一件红艳艳的毛衣外套,脚穿一双白皮鞋。在绿树成荫 的马路上,朝气勃勃地迈着轻盈的脚步,格外引人注目。 一个同学曾劝她不要再穿红色衣服,以免招来麻烦。王莹笑着说: “怕什么?反动派越怕红色,我越喜欢它!宇宙里,天生就有赤、橙、黄、绿、 青、蓝、紫七种颜色,谁能把赤色从字宙里抹去?大自然界,红色的花儿、果实多 着呢?为什么我们人就不能穿红衣服!”王莹还经常去听洪深、田汉、柳亚子等先 生的讲课和学术报告。每逢洪深来讲课时,她总是早早坐到教室的前几排座位上, 全神贯注地听讲。教室里的学生满满的,连窗口边、门旁、走廊里,都挤满了人。 洪先生讲课,生动、吸引人,常讲得学生阵阵发笑,而讲课人的爽朗笑声,常常盖 过听课人的笑声,王莹对洪深是十分敬重的,她敬佩洪先生博学多才,师生都称他 是“洋博士”,她自己却称他为“洪博士”,她觉得这”洋”字,有损洪先生的爱 国志士的形象。去年,大光明电影院放映《不怕死》,这是好莱坞的辱华影片。电 影首映那天,当洪深看到影片出现辱华场面时,他愤然登上舞台,大声疾呼,指出 影片的反动性,呼吁观众起来斗争,制止放映这种辱华影片。 当时电影院经理,竟招来英租界巡捕,以妨碍治安罪把洪深拘捕起来。洪深的 爱国行为,一下子轰动了上海,不少报刊纷纷登载揭露事实真相的文章,声援洪深。 王莹和进步文艺界的许多朋友,到处散发抗议的宣言,要求立即释放洪深!在强大 的正义力量面前,英租界终于从巡捕房释放了洪深。王莹和一些学生,流着激奋的 热泪,把洪先生接回了复旦。洪先生这种刚正不阿的高尚的爱国壮举,给王莹留下 了很深的印象。 有一次,王莹的朋友谢冰莹回家时,父母要包办她的婚事,她不依,父母就把 她关在家里,不给她路费。谢冰莹给王莹写来一封求救的信。王莹一见朋友有难, 她立刻将自己的金戒指当掉,作为路费寄给了谢冰莹。正在家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 蚁一般的谢冰莹,一收到钱,立刻逃离了家庭。回到上海,见到了王莹,她泪流满 面,紧紧抱着王莹,感激涕零地说:“莹妹,是你把我救出了火坑啊!”还有一次, 王莹听说好友向思赓被捕入狱,王莹又把自己随时穿的一件夹大衣当了五元钱,买 了水果、糖、饼干,托人送给了他。 一年一度的“五一”国际劳动节又来到了。 节前,上海地下党组织负贡人阿英和阳翰笙曾在一起讨论过王莹的入党问题, 他们都认为,王莹虽然年龄只有十五岁,但她阶级觉悟高,思想品质纯,对党很忠 诚,有为党的事业奋斗终生的信念。两个老党员都为王莹“这个红小鬼”的进步而 感到高兴,觉得她已具备了一个党员的条件,决定发展她加入党的组织。 王莹入党的日子,正安排在“五一”劳动节那一天。色兆香,孟湘华两位姐姐, 在节前的一天,就把房间打扫干净,选了几盆长得茂盛和正在开花的万年青、杜鹃、 石榴等盆景摆在桌子上。还上街买来了一条鲤鱼、一只母鸡和一小瓶白酒,准备欢 庆“五一”节。 节日的晚上。天幕上,星光熠熠,月牙弯弯,白色恐怖气氛依然笼罩着上海市。 虽然没有大革命前那种热火朝天的千万工人欢庆节日的场面,也没有浩荡的游行示 威,但是,许多地下党支部,党小组和党的许多外围组织,却以各种形式,欢庆着 这一伟大的节日。 在济难会的小楼里,灯光通明。社鹃花、石榴花、月季花的芳香和清炖鸡、红 烧鱼、油炸花生米、青椒炒豆腐、炒白菜五样菜的香味,融汇在一起,飘满全室。 阿英、孟超、色兆香、孟湘华、王莹等同志,围坐在桌子旁,一次别开生面的入党 仪式开始了。 色兆香喜笑颜开地说:“三八妇女节时,我们三姐妹,开了第一次‘三庆’晚 餐会,给我们留下美好的记忆;今天,是五一劳动节,我们举行第二次‘三庆’晚 餐会,欢庆三件喜事:一是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二是庆祝莹妹上大学;三是庆贺 王莹同志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她说完,同志们都鼓掌向玉莹表示祝贺。 激动、幸福、甜蜜、快乐……这些词儿,似乎都不足以能形容玉莹这时的心情, 她感到,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她内心的情感。她心里笑开了花,脸儿笑开了 花! 阿英、孟超两个人举起了酒杯,色兆香、孟湘华和王莹拿着茶杯,互相碰了杯, 大家将酒、茶一饮而尽,再次向王莹表示祝贺!他们用喜庆、赞赏的目光看着这个 十五岁的小妹妹,看着她那兴奋得红扑扑的秀气的脸庞,大家都为党又吸收了这样 一个中华民族的优秀女儿入党而感到高兴!她真是一个少年党员啊! 大家一边吃一边欢谈,色兆香笑着说:“我们三姐妹,来自湘北、湖南、安徽 三省,年纪大小不同,却志同道合。我们亲如一家。莹妹抄写机密文件,字写得最 小,这是‘一小’;她进大学学习,年纪也是最小的,这是‘二小’,她刚刚过了 十五岁的生日,就光荣入党,这个入党年龄,也是最小的,这是‘三小’。莹妹在 半年之内,由一个群众成为济难会员、共青团员和共产党员,这进步速度,真象是 三级跳远一样,这可以说是‘三升’。‘三庆三小三升’是莹妹最快乐最幸福的事, 也是我们大家最高兴、最欣慰的事。昨天晚上,我兴奋得难以入睡,想着我们三姐 妹组成了一个革命家庭,同甘共苦。 朝夕相处,十分快乐满意。我把我的愿望和感想,写成了一首小诗,向诸位请 教, 鄂湘皖来三姐妹, 融融乐乐亲又亲, 小小家庭天地广, 五湖四海一条心。 阿英听了,拍手叫好:“这诗写得感情真,意境深,很好,很感人。”孟超这 位”太阳社”的老诗人,与王莹是艺术剧社的战友,他与她可以说是忘年之交,听 了色兆香的诗后,不禁诗兴大发,也接着即兴赋诗道: 三庆三小三升 祝你远大前程, 永远追随党走, 自强不息斗争。 大家都称赞孟超这首诗,意义深邃、感情诚挚,真是语重心长的好诗。 阿英,作为王莹的良师益友,是看着她:“三小三升”的,他述感到无限的欣 慰和振奋。他知道,王莹入党后,将有更艰巨的考验在前面等着她。他也即席口占 一首诗,赠给王莹: 一边是严肃的工作, 一边是荒淫与无耻! 金玉的格言永记在心, 喜怒哀乐总为了穷人。 这“三庆三小三升”的欢庆会,是王莹有生以来最幸福、最愉快的一次聚会, 同志们的赠诗,赠言,她都一一牢记心间。她万分激动地表示: “我感谢党的爱护和培养,感谢你们的教育和帮助。我自己知识和经验还太少, 入党以后,我一定加倍努力,不辜负党和大家的期望。我过去就一直很喜欢殷失译 的匈牙利大诗人裴多菲的那首《自由诗》,我根据自己的理解,对这首诗改了三个 字,第一句原诗的‘生命诚可贵’的‘诚’字,我改为‘至’字,第二句‘爱情价 更高’的‘更’字,我改为‘亦’字,第三句‘若为自由故’的‘自由’二字,我 改为‘革命’,这样一改,这首诗就成了: 生命至可贵, 爱情价亦高, 若为革命故, 二者皆可抛。 今天大家的赠诗,对我确实都是金玉良言,我一定‘永远追随党走,自强不息 斗争’,一定要‘喜怒哀乐总为了穷人’为了革命事业,为了天下的劳苦大众都解 放,贡献自己的一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