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海伦赫斯” 一九四二年七月中旬,王莹和她的”九秘”到达了美国纽约,住进哥伦比亚大 学附近的国际公寓。王莹住在女部宿舍,“九秘”住在男部宿舍。 因为他们是以政府名义选派的留学生,所以先到总领事馆报到。总领事于俊吉 很客气地会见了他们,对他们表示欢迎。专管留学生事务的卢领事,查看了两个人 的护照。总领事馆的人员都知道王莹是个著名的电影明星,所以对她格外热情和尊 重。对谢和赓,态度前后不一。开始,虽然他拿出了红色护照,但在总领事馆人员 看来,不过是个党国元老的子弟而已,不冷不热,和王莹相比,颇不平衡。有人为 了摸摸底细,有意问他父亲是谁,谢和赓坦然答道:“谢顺慈”。 一个职员没听清,却自作聪明地问:”你是不是谢持的儿子?”接着不容谢和 赓回话,又有几分卖弄地说: “邹鲁的两个儿子,戴季陶的女儿都是芝加哥总领事馆的学习员哩,你到那里 一定会见到他们。”谢和赓听了,知道这个职员把“慈”和”持”相混了。又想到 戴季陶、邹鲁、谢持同是国民党西山会议派的领袖,他们的子女也会相聚一起来留 学的。谢和赓解释说: “我的父亲是桂林市的书法家,师范学校的语文教员,他的名字是‘谢—顺— 慈’三个字,不是党国元老‘谢持’两个字。”卢领事他们听了,都大笑起来,那 个职员也尴尬地干笑了几声。卢领事他们一知道谢和赓只是个普通教师的儿子,脸 上都露出了轻蔑的神情,态度更冷淡了。谢和赓却胸有成竹,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了 自己的英文“中国军事委员会上校秘书”的名片递给了卢领事,并把密封着的白崇 禧写给他去见宋子文、胡适、魏道明和林语堂的四封信给他们过目,顺便问他们胡 适和林语堂的住处。卢领事他们看了名片和这四封信,面面相觑,态度马上来了个 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霎那间,谢和赓在他们眼里就身价倍增。他们知道,谢和赓 有白崇禧的亲笔信,可见其地位显要。而他要见的,一是国民党政府外交部长兼蒋 介石的特使宋子文,二是国民党驻美大使馆顾问胡适,三是驻美大使魏道明,四是 著名学者林语堂,都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和崇拜的名流,那敢有半点怠慢,脸上都一 下子表露出殷勤的神情,对谢和赓和王莹的态度一样地“平衡”起来了。接着,卢 领事代表于总领事,请王莹和谢和赓到一家颇为豪华的广东饭馆,招待他们。席间, 总领事表示愿意在各方面帮助他们办理一切需要的事务。 第二天,卢领事派职员陪同他二人到中美协进社。这是一个半官方性的组织, 负责接待、管理、协助中国留学生的日常事务,主持发给中国留学生的奖学金等。 王莹、谢和赓见到了该社的总干事孟治博士和他的中文秘书严仁颜先生。几天后, 两个人又找到冀朝鼎介绍他俩要见的冀夫人和当时在太平洋学会干事的徐永煐,还 见到周恩来介绍给他俩的在哥伦比亚大学宗教系学习的女青年。这些人后来都成了 王莹和谢和赓的好朋友。 在美国的日子里,王莹和谢和赓时时牢记着周恩来的嘱咐。为了很快开展统战 工作,两个人拿着白崇禧的介绍信,首先拜会了胡适先生。胡适对他二人很客气, 也很亲切。听说王莹与他是同乡,又曾在上海中国公学读过书,这位当年在中国公 学当过校长的胡先生兴高采烈,把王莹视为自己的学生,故乡情加上师生情,使这 次会见充满了一种亲人团聚的亲热气氛。胡适对王莹的学习很关心,问她要不要经 济上的帮助,王莹当面就婉言谢绝了。 接着王莹和谢和赓又一起拜访了林语堂,林语堂是一位著名作家,又是因在美 国编著畅销书而发财致富的语言学家,与美国著名作家赛珍珠夫妇关系极为密切。 要在美国迅速打开局面,拜会林语堂,求得他的支持,是很重要的一环。林语堂在 自己家里,和他的夫人及三个女儿一起十分亲切地接待了王莹和谢和赓,他很关切 国内的形势,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罪行很气愤,对文化界的情况尤为关心, 问了不少国内文化界动态和许多旧友的情况,王莹都一一回答了他。然后,王莹把 自己准备进大学念书,将来找机会演戏和拍电影的计划告诉了他。林语堂对她的计 划很赞赏,主动问王莹愿不愿意会见赛珍珠女士,王莹很兴奋地说,很想见到赛珍 珠。并告诉林语堂,她离开重庆前,有朋友(指周恩来)本打算找孙夫人宋庆龄女 士写封介绍信给她去见赛珍珠的,因临行匆匆,未能如愿。林语堂当即表示愿意引 见王莹与赛珍珠会见,便拿起电话,马上找到在纽约的赛珍珠的丈夫瓦尔许先生。 在电话中,林语堂将王莹的艺术生涯,从三十年代演电影和戏剧到抗战时期在 前线、南洋、香港演抗战戏剧以及来美留学,准备演戏等情况,都一一作了简单介 绍,希望赛珍珠会见王莹,两天后,赛珍珠特意打电报给林语堂,请林语堂转告王 莹,她准备在自己费城附近的乡间农场中的别墅与王莹见面。 赛珍珠是诺贝尔文学奖金的获得者,在当时的美国文坛上,影响很大,声誉极 高,王莹对赛珍珠早已十分敬慕,到美国后,很想早日相会。赛珍珠对王莹这位电 影明星,也早有所闻,喜闻王莹来美,也愿意早日会见她。所以赛珍珠一接到丈夫 的电话后,立刻给林语堂发了急于见到王莹的电报,并派了自己专用的汽车,从别 墅远路来接王莹。两个人相见恨晚,一见如故,赛珍珠和她丈夫对王莹的印象极佳, 很快被王莹这个东方女性的美好人品吸引住了,热诚地挽留王莹留在他们的别墅里 住几天,王莹感到盛情难却,只好住了下来,这次相聚,不仅使王莹与赛珍珠结下 了深厚的友谊,更为重要的是,对王莹的文学创作和戏剧活动,对王莹和她的“九 秘”的学习、生活、斗争,都有很大的影响。在王莹的文学、艺术生涯中,与赛珍 珠的这次相会,是很值得纪念的。 赛珍珠夫妇十分好客,乐于助人,热心于慈善事业。他们有三个养子,一个养 女,雇佣一个秘书朗巴夫人。赛珍珠与几位作家创办了一所接养被遗弃的私生混血 婴儿的”欢迎之家”(Welcome —House )。赛珍珠那人道主义博爱的美德,给王 莹留有很深的印象。她们在美丽而幽静的别墅里住了十多天还不忍分手。赛珍珠陪 着王莹参观了自己的农场、果园、图书室、工作室等。两个人常促膝倾谈。赛珍珠 对中国及其封建社会的情况很感兴趣,对王莹的身世尤为关注。王莹怀着无限深情, 向赛珍珠介绍了自己的祖国及其光辉灿烂的古代文化,又以十分悲愤的心情,讲述 了自己青少年时代所受的封建礼教的摧残,讲到自己童年丧母、后娘虐待、教会住 读、做童养媳的苦难经历时,王莹抑制不住自己悲酸之情,一字一泪,抽噎不止。 赛珍珠也难以抑制自己深切的同情心,不禁怆然泪下。尔后,王莹又以兴奋和留恋 的心情,讲述她逃出婆家,教小学,上大学,投身进步戏剧电影事业,在抗战前线 为士兵和农民演出,奔赴南洋各国巡回演戏,智闯险关逃离香港的情况,那战斗的 年华,黄金般的岁月,多么值得纪念,多么令人神往!赛珍珠被这一幕一幕的多姿 多彩的战斗历程迷住了。这位作家,她以自己那种创作的思维方法听着王莹的讲述, 她很快就想到王莹的经历应写成一部自传体的长篇小说。从第一天起,她就萌生了 这个意念。第二天,她便有意安排她的秘书朗巴夫人作了速记。事后,赛珍珠把朗 巴夫人整理出来的三万多字的速记稿交给了王莹。 当王莹谈到要进大学学习戏剧文学时,王莹把在船上向英国女青年学习英语和 那女子教她念莎士比亚、萧伯纳剧本的事告诉了赛珍珠夫妇。赛珍珠听了以后很兴 奋,马上从自己的图书室拿出莎、萧两大文豪的集子,要王莹读几段给他们听,想 试一下她英语发音和英文程度。王莹接过书,找到在船上熟读的几段,有感情有节 奏地读了一遍。赛珍珠夫妇越听越高兴,不住地点头称赞。赛珍珠十分满意地对王 莹说: “你念得很好,很清楚,很流畅,很有感情,发音也很准确。你完全可以经过 一两年在大学的深造,成为一个能用流利的英语演中国现代剧的好演员。”赛的丈 夫瓦尔许也鼓励王莹说: “你到大学,除了注意学习语言外,你还可以选修写作课,练习英文写作。把 朗巴夫人的记录作为大纲,将来写一部书。你的苦难、悲惨的身世,你那不平凡的、 富有色彩的生活经历,完全可以写成一部动人的自传或小说。”赛珍珠夫妇这些充 满信赖与期待之情的话语,深深地印在王莹的心目中。当赛珍珠要朗巴夫人作记录 并把记录稿交给她时,她就理解了他们的美好心意。早已在王莹的内心蕴藏着强烈 的创作欲望和热情,此时又涌上心头,她开始萌发出写作《宝姑》的念头。 赛珍珠把王莹身世和经历的记录稿打印了几十份,先后分发给林语堂、胡适、 冀朝鼎夫妇、徐永煐、浦爱德小姐、拉铁摩尔夫妇,福克斯夫人、史沫特莱等。他 们读过后,都很受感动,林语堂、冀朝鼎夫妇、史沫特莱、浦爱德小姐等人也都鼓 励王莹,今后一定写出一部自传体的作品来。王莹和她的“九秘”表示,一定不辜 负朋友们的期望。 王莹一回到纽约,赛珍珠便在林语堂家举办了一次记者招待会,她向记者们介 绍了王莹的曲折经历,称赞王莹是“中国的海伦赫斯”(HayesHe1en按:是美国现 代著名女演员)。记者们对王莹那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都很感兴趣,许多报刊纷纷 报道他的生平事迹,还刊登了她化装尼姑的照片和在战区及南洋演出的剧照,一时 间,王莹成了新闻人物,“中国爱国女明星”、“中国的海伦赫斯”的称誉不胫而 走,在美国各地传播开来。 同年,苏联、美国、英国及其他反法西斯阵线的国家在华盛顿筹备召开世界青 年学生代表大会。筹委会要求中美协进社选派一名中国代表参加大会。当时,中国 在美国的留学生很多,好些人都想竞争当中国代表。王莹也是中美协进社推举的候 选人之一,该社负责人邀请她到社里会见,征求她的意见。 王莹虽身在异国,但对祖国的命运和前途,对抗日战争的形势乃至世界反法西 斯斗争的全局,她都时刻挂在心上,在紧张的工作和学习之余,她每日都要收听祖 国的广播,逢到星期天,她和自己的“九秘”就把一周的各主要报刊都带到纽约公 园,两个人讨论各种时事新闻。对这次世界青年学生代表大会,她二人都认为是一 次反法西斯的盛会,对组成更广泛的反法西斯战线将有重要意义。他们想到周恩来 的谆谆嘱咐,感到参加这次世界青年学生代表大会,是一次难得的宣传机会。 中美协进社总干事孟治先生告诉王莹,苏联和欧美各国派出的青年学生代表, 都是来自抗击德国纳粹前线的建树过功勋的人物,并透露给她,中国留学生中要争 当代表的人,都在积极活动,想方设法拉关系,走后门。有的还托了美国的“社会 名流”向中国协进社说情。协进社从那些竞选人的言行和经历中,已看出他们参加 会议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抗战,而是想借机个人出风头,捞取政治资本。而王莹却 与这些人不同,她只把自己在抗战前线工作和在南洋演戏募捐支援抗战的情况向社 里讲了,并谦虚地向孟总干事和其他理事表示,希望他们慎重考虑自己是否适合代 表中国学生出席会议。如不合适,请他们另选贤能。中国协进社的总干事和理事们, 对王莹深明大义,全心全意为中国抗战效力的谦诚态度,都很钦佩。他们感到只有 王莹才能与苏联等主要国家选派的青年学生相匹比。胡适先生曾对其他理事说: “只有王莹的经历胜过其他国家的代表!”宋子文和周纹鲠先生也是理事,他们完 全支持胡适的意见。在众望所归的情况下,工莹被选中了! 王莹的演说稿和许多抗战情况的材料,是她与“九秘”一起起草的。他二人根 据在中国前线工作的见闻和周恩来临别前的指示精神,经过几天的日以继夜的写作 才完稿的。后交徐永煐,冀朝鼎等翻译成英文,最后又经过史沫特莱和赛珍珠夫妇 润色修改定稿的。王莹还在史沫特莱和赛珍珠面前预习了多次,几乎不用看英文稿 都能演说。至于“九秘”,更是悉心帮助她试讲,成了王莹最得力的参谋。史沫特 莱暂时中断《朱德传》的写作,专程来帮王莹,作准备工作。 王莹怀着为祖国增光,为中华儿女争气的豪情,代表亿万中国青年学生,代表 海内外爱国同胞,出席了世界青年学生代表大会。她做为中国抗战的英雄儿女的杰 出代表,满怀爱国激情,登上了大会讲坛,发表了洋溢着战斗豪情的精采演说,她 在讲演中介绍了中国人民抗战的情况;讴歌了中国人民不屈不挠的反抗侵的精神, 痈斥了日本法西斯的野蛮罪行,表达了中国人民决心同世界反法西斯力量紧密团结 在一起,战胜法西斯强盗的钢铁意志。王莹以火一般的语言,呼吁美、英广大青年 学生起来,要求政府立即开辟欧洲第二战场,打败德、意、日法西斯势力。她呼吁 “东方国家和西方国家”要风雨同舟,“团结得象一家人一样”,夺取反法西斯战 争的最后胜利。 “……我在美国,看到美国人民都尽力支援抗战,我很高兴。我感到东方国家 和西方国家的人民,现在在一条般上,这条船正在一场可怕的大风暴中航行,这风 暴是法西斯和侵略的风暴。因此,为了驶向一个安全的港口,我们应该团结得象一 个人一样,不然,我们就会沉没海底。这是一项艰巨而痛苦的任务。但是,希望的 火炬在海的彼岸,正在向我们招手。胜利最后属于团结起来的民族!”王莹这富有 感召力、战斗力和见解精辟的演说,博得与会者暴风雨般长时间的掌声。她的演说, 说出了全中国抗战青年学生的心声,也说出了全世界反法西斯青年学生的心声。 会后,王莹作为代表团成员,又到美国各地的工厂、大学发表演说。许多工厂 和大学,因为事先得到了赛珍珠夫妇主持的东方与西方协会为她打印的《王莹传略 》,知道她是“中国的爱国女明星”、“中国的海伦赫斯”,所以在各国代表演讲 之后,大家还要她唱中国的抗战歌曲。王莹的演说和歌唱,受到非常热烈的欢迎。 与此同时,美国各种报刊,纷纷介绍王莹的感人事迹和她那动人的演说,刊登她的 大幅照片,有的报刊称王莹是“从她的战斗经历的土壤中开放出来的勇敢、乐观和 国际友谊之花”,并预言:“在未来的岁月里,她将会更负盛名。”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