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九秘”蒙难 一九五二年六月,美国国会通过了麦卡锡移民法律。从此,侨居美国的外国人 就被笼罩在一种受迫害的恐怖气氛中。狂鸣的警车,到处横冲直闯,恶狼般的特务 们,四处抓人。移民局局长夏纳遂的名字,象魔鬼一样,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中国大陆去的留学生,成了移民局的眼中钉,肉中刺。移民局对中国大陆去的 人,从老年人到小孩,都一一立案,极尽迫害之能事,给许多华侨留下了累累伤痕。 移民局对外侨软硬兼施,开始,自称是你的“朋友”,要你“自愿”加入美国 国籍。如果你不就范,他们就脸色一变,气势凶凶地用“逮捕、坐牢、罚款、制裁, 送往台湾”来威胁你,把重重的迫害强加在你头上。 移民局终于向王莹和谢和赓伸出了罪恶的黑手。他们第一次传讯了王莹,没收 了他们夫妻的护照,交给她两种表格,一张是白色的,是入籍申请表;另一张是粉 红色的,是临时管制的登记表,每三个月必须填写一次,把行动及朋友的来往记录 下来,按日呈报。 王莹夫妇按期填着一张又一张的粉红色的表格,一重又一重的灾祸临头的压力 使夫妻二人日夜不得安宁。 王莹第二次被传讯时,特务们硬逼她对“朝鲜战争”“中国在联合国席位”问 题表态,王莹都以“很难说”顶了回去,特务连半点把柄和借口,也没抓着。 王莹最焦虑不安的是谢和赓被传讯。每次传讯,她都整天提心吊胆,如坐针毡。 等“九秘”回来时,她总是问这问那,备加体贴。听到特务罗宾对“九秘”态度粗 暴时,她气恼地说:“真见他的鬼!移民局的特务真野蛮!”夫妻二人,商量着对 策,有时还找赛珍珠、浦爱德等美国朋友和律师卡洛宾商量对付特务的办法。 有一次,谢和赓从移民局回来,他从特务那充满敌意的“审问”中,已意识到 自己随时都有被捕的危险。他想,自己是在劫难逃了,我要独撑厄运,保护莹免遭 同样的迫害,让她尽快离开美国。他对王莹说: “莹,我看特务很快就会捕我入狱,你一时还不会。我们俩决不能都在这里受 难。我想好了,我一个人暂时留下来跟移民局斗下去,你先走一步,到英国等我, 等我斗争胜利后,我们一起回祖国。”王莹很理解“九秘”的心意,但是,她哪里 肯留下“九秘”一个人在此蒙难呢?她早已下定决心,和“九秘”永不分离,并肩 抗暴,直至胜利。 他决断地说:“要走,咱们一起走,我决不先离开!我走了,他们也许会把你 长期扣留在这里,那怎么得了。我不走,你要出事,我还可以想法同他们周旋,同 他们斗争!”谢和赓听了,点头说:“好吧,我们并肩抗暴!象周公教导我们的那 样: 相依为命,相依革命。”夫妻二人都清醒地意识到:严酷的迫害一天天逼近了。 反正要避开移民局那一伙迫害狂的魔爪已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好吧,就勇敢地去 迎击敌人,让敌人看一看我们中华儿女的骨气吧! 在一次传讯中,移民局的特务费立民,竟然用“情妇”等污秽下流的语句侮辱 王莹。王莹向特务投去了藐视的眼光,在她眼里,费立民之流,不过是披着人皮的 禽兽。王莹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平静地说:“你的问话,使我想起了我们中国的一 句俗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王莹从移民局回来后,她向“九秘”讲了费立民 的卑鄙言语。谢和赓说: “你回击得太妙了!他们用这样肮脏的字眼来审讯,除了暴露他们那丑恶的灵 魂外,却无损我们的一根毫毛。”王莹是从苦海里熬出来的,在重重难关面前,她 从不气馁,总是想办法排除它。当时,她一面跟移民局斗,一面千方百计地探寻着 快些回归祖国的途径。她知道,从旧金山搭乘邮船前往香港,再从香港转道九龙回 归深圳,这条路又近又快,但走这条路要得到移民局的出境许可签证,这是不可能 的。 只有绕道欧洲,突破移民局的禁线,才能回到新中国。为此,王莹到英国驻纽 约领事馆护照管理处,问清了到英国的过境手续,又到康那轮船公司预定了去英国 的十月的船票。办理完船票后,王莹一想到将要回到梦寐以求的祖国了,她真是心 花怒放,走起路来,也感到轻快了许多。 但是,移民局迫害王莹夫妇的阴谋也在加紧进行着。复活节前夕,就在这充满 节日气氛的时刻,特务罗宾和一名打手却突然闯进了王莹家中,妄图把谢和赓带走。 王莹一见罗宾这个一直野蛮对待“九秘”的特务,不由怒火燃起,坚定地说: “不,他不能去!我们要问一问我们的律师,如果律师说可以去,他就去。如果律 师说不可以,他就不去!”那个打手双手握拳,威迫说:“美国政府要他去,他必 须去!”王莹盯住那个打手,针锋相对地说:“你们不能逼他走!如果你们敢用武 力加强暴硬逼他走,那我就要大声喊叫,让所有的同楼住的哥伦比亚大学的教职员 及家属和两旁的邻属都听见,都来看你们的暴行。”王莹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把 特务罗宾和打手慑服住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王莹又以不可违抗的命令 口吻对特务说: “必须等到律师下午三点钟回电话时才能决定去不去的事。”特务和打手无可 奈何,只好干等着。 王莹怒指着特务和打手,控诉道:“你们美国以什么自由世界自居,可是,你 们的所作所为,哪有一点点自由世界的影子?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国家? 我丈夫,到底犯了什么法?你们凭什么要带他走?”说完,她又回头来用中文 鼓励着“九秘”:“不用怕!我们不怕他们。 你去洗澡间洗澡去,关上门,不要出来,让我一人对付他们!”那打手大声命 令她说:“不要说中国话!”王莹义正辞严地回答说:“这是我的家,我是中国人, 我喜欢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特务和打手一时无言以对,就贴耳碰腮地叽叽咕咕 商量对策。 王莹为了识破敌人的鬼花招,忍不住大声喝道:“说大声点!”两个特务不禁 被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中国小姐,竟然如此厉害,如此 难于对付,罗宾摆出一副假惺惺的笑容,慢吞吞地问:“你为什么这样激动?”这 句问话如火上浇油,王莹眼里冒着怒火,激愤地说:“因为,因为我是人!你,你 有没有家庭?有没有妻子?有没有子女?哼,为什么这样激动? 哼,你们比冰还要冷!毫无人道!”一句句,如匕首,似投枪,刺中了敌人的 要害,罗宾和打手张口结吉,再无招架之功,只好狼狈逃窜了。 一九五四年九月二十七日上午,特务罗宾和另一名瘦猴一样的特务,手持逮捕 证,闯入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跟馆长和馆员们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径直扑向了谢 和赓工作的图书室,一见谢和赓,罗宾就高举着拘捕证,恶狠狠地说:“现在你被 捕了!”那个瘦猴也蛮横地命令道:“你立刻跟我们去哀离思岛!”谢和赓知道, 复活节前夕特务要逮捕的诡计虽未得逞,但敌人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他们终会象饿 狼一样扑过来的。对此,他早已有精神准备。但特务连工作服也不让他换,帽子也 不准拿,如此突然袭击,却出乎他的预料。 他想,应该把被捕的事告诉莹,再叮咛她几句;也要告诉律师和朋友。他灵机 一动,想出了一个与特务捉迷藏的计策。他向特务投去了鄙视的一瞥,说了一句: “我现在不能跟你们去。”就机智而敏捷地跑入电梯,说时迟,那时快,马上按电 钮,下落到地下藏书室的一排排书架中与特务捉迷藏,巧妙地避开了特务的搜捕, 逃回家中。 王莹见“九秘”破例早归,惊诧地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九秘” 怕王莹受惊,先安慰她:“不要急。”然后,讲了罗宾和另外一个特务正追捕他的 事,并让她赶快打电话给律师卡罗斌。说完谢和赓自己迅速把桌上尚未写完的《华 侨日报》的文稿毁掉。王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冷静地给律师打了电话,律师 不在。另一位律师的助手告诉她,为了不惹出更多的麻烦,谢和赓不妨跟特务们去。 夫妻二人又商量了一下,决定给图书馆副馆长打个电话,通知特务来家。 王莹在国内虽曾五次被捕入狱,但眼看着特务要把自己的爱人从身边带走,还 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知道,哀离思岛,那是个“邪恶可怕的海岛”,一想到“九 秘”将被带到这个令外国侨民闻之丧胆的人间地狱中,她心如刀绞,柔肠寸断。她 不禁抱住“九秘”,仿佛怕敌人从自己身边夺去他一样。 谢和赓心里也如万箭穿心疼痛难忍,一想到自己入狱后,王莹一人在家,独守 孤房,将会多么孤寂、痛苦和不安全呀!他不能尽“九秘”之职,不能保护她,不 能为她分忧,反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他怎么不痛楚万分?为了减轻一点妻子的精 神负担,他竭力保持镇静,叮嘱王莹要保重身体,节劳节忧,晚睡时,把门锁牢, 把窗关紧。王莹点着头,她先到书房为“九秘”拿了几本书和笔记本,又到睡房和 浴室拿了肥皂、毛巾等生活必需品。 十分钟后,罗宾和瘦猴来到了王莹家。谢和赓向他们要了拘捕证,他和王莹仔 细地看了一下,只见上面写着拘捕谢和赓的原因是:“没有保持留居美国的合法地 位。”王莹气愤地质问道:“我的情况,和我丈夫完全一样,为什么你们逮捕他, 不逮捕我?”那个瘦猴居心叵测地说:“你很快就会来的!”王莹瞥了一眼瘦猴, 看到特务们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想到“九秘”将要单身入狱受苦,她心里真是悲愤 交集,他巴不得跟朝夕相伴的“九秘”一起去共患难,她禁不住向特务们提出: “我希望你们也带我去!”那两个没人性的特务怎能理解王莹和“九秘”之间相依 为命的感情呢? 离别时,夫妻双目久久对视着,有多少知心的话语,难以在对视中交流。 谢和赓的心里,翻涌着对妻子无限挂念依恋和对敌人无比愤怒憎恶的两种感情 的巨澜,他昂然登上了警车。 警车离王莹家越来越远了,它在纽约大街上,在摩天大搂下,向哀离思岛急驰 着,肆无忌惮地喧嚣着…… 谢和赓听到特务们正在议论王莹。罗宾说: “你别看王莹小姐那么斯文,她可厉害得不得了!上次她竟无视我们政府的命 令,公然代表她丈夫拒捕!她对我们,毫不客气,我们小声交换意见,她竟高声命 令我们‘说大声点!’简直是盛气凌人!”瘦猴有些震惊地说:“倒看不出她那斯 文的样子,会对我们这样厉害!”谢和赓听着特务的议论,眼前又浮现了妻子那大 无畏斗争的英姿,想到她饱经磨难而造就的坚贞不屈的品格,那颗悬念不已的心不 免宽慰了一些,脸上浮现出满意而自豪的神情。 “九秘”被强行押走了,王莹感到脑子里空空的,屋子里空空的。心绪如一堆 乱麻,一大堆杂乱无章的琐事和如何营救“九秘”的事缠在一起,在脑子里盘旋不 止。她木然地在空旷的书房、寝室、厨房里来回徘徊着。见物思人。看那摊开的稿 纸,她仿佛又看见“九秘”在书桌上挥笔勤奋写作的身影;看那书房的台灯,她眼 前又浮现出“九秘”深夜刻苦攻读的身影;看寝室里摆放着的留声机,她仿佛又置 身于和“九秘”在一起欣赏音乐的艺术享受之中;看那“九秘”使用的手帕,她又 挂念起“九秘”患的花粉炎的疾病;看那厨房,她好象又闻到了“九秘”做好了的 拿手好菜,笑着端过来:“莹,你来吃!”……“九秘”的形象,在她的脑际萦回, 千丝万缕的情思,萦环着“九秘”。夜里,躺在床上,仿佛自己仍依偎在“九秘” 身边,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一个接一个,一忽儿梦见特务们追捕“九秘”,她冲上 去护着他;一忽儿又梦见“九秘”站在床头,安慰她不要着急;一忽儿又梦见她和 “九秘”并肩站在英国“皇后号”巨轮的甲板上,向祖国乘风破浪驶去,…… 谢和赓刚被押到去哀离思岛的码头上,他就急不可特地给王莹通了个电话,王 莹流着热泪,与“九秘”互相又谆谆嘱咐了五分钟,又五分钟,直到特务再三催逼 谢和赓,他才不得不放下话筒。 这是多么难得的一次电话啊!王莹心里稍感宽慰了一点。她感到里里外外的重 重困难都一下子压在他的肩上了,眼前的路,是刀山、火海,她也闯过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