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祖国怀抱 一九五四年十二月新年前夕,王莹和“九秘”终于回到了祖国怀抱! “九秘,快看!五星红旗!”刚到国门深圳,王莹第一眼就看见了那高高飘扬 着的五星红旗,那五颗金星在红艳艳的国旗上,闪闪发光,十分醒目。 王莹眼里涌满了泪水,仰视着国旗,手指着,叫“九秘”看。“九秘”也看见 了那鲜艳的红旗,不禁颤声说:“啊!国旗!”热泪顺着他俩被海风吹得发黑的面 颊上,簌簌地往下流着…… 中央侨委派广州市侨务部门的陈厚夫专程到深圳来欢迎王莹和“九秘”及一同 返国的十二位留学生。到广州后,广东省教育厅负责人杨彪又代表高教部招待他们, 并发给他们每人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王莹和“九秘”,喜读祖国第一部 社会主义宪法,心里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国家主人翁的自豪感。 在广州,王莹和“九秘”,瞻仰了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陵墓,参观了中山大学 和珠江畔的渔村,拜访了老作家冯乃超。然后到上海,拜访了好友巴金、于伶、罗 荪、靳以、赵清阁等人,重游了南京路、黄浦江畔等地商场和剧院,参观了一些工 厂。他俩无论看到什么,都备感亲切,新中国大学生那满身的朝气、渔民撒网时唱 的那欢快的丰收歌、烈士墓前宣誓做革命接班人的少先队员的誓词、老作家创作上 的硕果、工人们为第一个五年计划奋战的雄姿……都使他俩感到欢欣鼓舞。旧上海 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已销声匿迹了。新旧社会的强烈对比,使他俩都有“天翻 地覆慨而慷”之感。 一九五五年春,古都北京、春光明媚,鲜花盛开。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建设祖 国的景象。王莹和“九秘”怀着要投入建设热潮的满腔热情,来到了久已向往的伟 大社会主义祖国的首都。 董必武同志代表总理在自己家中设宴慰问王莹和谢和赓,又两次接见他们。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王莹和“九秘”忆起董老对他俩的关怀和教导, 心中就充满了游子见慈母的那种亲切感情。 第一次董老派他的秘书到招待所陪同前往最高人民法院大楼,在车上,细心的 王莹嘱咐“九秘”道: “等会你见到董老时,不要又那么激动,要轻轻地跟他老人家握手!”“九秘” 听了,歉然一笑,向王莹点了点头,他又想起了一九四五年夏天,在纽约见到董老 的情景,他因一时太激动,和董老紧紧握手时,用力过猛,直握得董老手指骨节生 疼。事后,董老和一位在纽约工作的同志闲谈时,提及此事,“那个谢和赓一向热 情如火,这回跟我久别重逢,亲热极了,使劲跟我握手,把我手关节握得一连痛了 好几天。”这话传到“九秘”耳朵里,他一直深感内疚。今天,饱经美国监狱折磨 的“九秘”,要会见亲人时,他的心情会更为激动。王莹提醒得太及时了。当董老 在办公室接见时,王莹先跟董老热情握手问好,随后,“九秘”谨慎地和他轻轻握 手,并心有余疚地提起十年前猛力相握之举,引起董老慈祥的微笑。 “现在,你们已经回到自己家里了!我和周恩来总理,得知你俩和许多华侨在 美国受迫害的情形,一直十分惦记你们!你们总算胜利地回到了祖国怀抱,祖国人 民欢迎你们、党欢迎你们!”董老请王莹和“九秘”坐下后,十分亲切地说。接着, 又问寒问暖,吃、住、穿、生活习惯、气候适应等问题,无一不详细地加以讯问。 王莹和“九秘”感到非常温暖、幸福。王莹感动地说:“我们一回到祖国,就受到 了多方面的照顾,侨委会办公厅主任张干臣、副主任陈曼云二位同志,对我们照料 得很周到,我们住在招待所里,感到和家里生活一样方便、舒适,请您老人家放心。” 王莹接着开始汇报在美国被迫害和被驱逐回国的情形,刚说了个头,因最高人民法 院副院长张志让同志找董老谈公事,只好安排改期到董老家中去汇报。 第二次董老设家宴款待王莹和“九秘”,李克农、田汉、阿英、张干臣、张志 让这些老领导老战友都来作陪,见到这些曾在一起战斗过的朋友和同志,使王莹和” 九秘”不由得又回想起那些难忘的岁月。克农管王莹仍亲热地称”老乡”,田汉和 阿英提及往事时仍那样爽朗大笑。董老那慈祥温暖的微笑和他夫人何莲芝象大姐姐 一样亲切的招待,使王莹和“九秘”感到真如“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使整个招待 会如家人团聚一样,大家都亲密无间,谈笑风生。 董老首先告诉大家,王莹他们十四名留学学生,是经过他们与美国移民局的坚 决斗争,我国政府最后以十四名美国战俘作交换才得以集体回国的。 董老对玉莹他们在美国十三年中所做的大量增进中美两国人民友谊的工作,给 予了高度好评,对王莹、谢和赓协助史沫特莱撰写《朱德传》的工作,对他俩按党 的指示所作的与赛珍珠的交往,表示深为满意和称赞。董老谈到赛珍珠时,特意指 出:“周总理在解放后,曾写信邀请她访问中国。我们对她的思想是很了解的,只 希望她不站在蒋介石一边反对新中国,那就不错了。 因为她在美国人民中还有很大的影响,我们还是应该尽力争取她。你俩对她做 了很好的工作。”王莹把在美国受迫害的经过、美国监狱的内幕、美国电影和文艺 的概况、她领导中国剧团演出的情形、美国华侨及留学生的情况,都一一向董老和 大家作了报告。在谈到《宝姑》写作和英译的情况时,阿英听了,很感兴趣地说: “你能在留学之后,写了七十万字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宝姑》。真让人高兴! 太不简单了!这是你十多年的心血呀!你一定要抓紧修改、定稿。出版嘛,由我包 了,我去联系落实!”王莹从这位良师益友的鼓励中,又受到了鼓舞,她表示: “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好好修改、尽早交稿。”阿英又说:“还有,你 们在美国哀离思岛和监狱里,受了那么多折磨,你可以把自己的遭遇和见闻也写一 本书,你们有切身体会肯定能写好。建议你趁热打铁,先写这本书。”董老接着说 :“阿英的建议很好。这本书可以暴露美国麦卡锡主义者对留学生的迫害,同时, 也让大家了解到美国绝大多数人民是和中国人民友好的!通过这部作品把美国的自 由、民主、博爱的真相揭出来嘛!”大家听了董老的意见,都异口同声地赞同说: “对!对!”克农和田汉还一再叮咛王莹乘着尚未工作的时候,先把这次在美国受 迫害的实况记下来,以免时间一久,冷了气,或工作一就绪,太忙,没时间写。王 莹边听,边点头,早在哀离思岛就开始孕育的写《两种美国人》的欲望,这时象火 上浇油一般地燃烧起来,她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先把这部作品写出来。 对于《宝姑》,董老和大家更寄予重望。董老说: “你那自传体的小说,叙述书中主人公自幼受后母虐待,又被卖给富商人家当 童养媳,后来为了争取自由,逃叛封建的婆家,奔向革命的道路,进了大学、当了 演员,并参加了共产党。其中曲折动人的情节一定不少,是应该继续整理、修改完 成的。我想,这样的作品,是对青少年有教育意义的,而且还可以使读者了解封建 社会的一些积弊,那不是很生动的‘今昔对比’的教材吗?”阿英马上插话说: “你那时在上海是最年轻的小青年党员,这更值得大写特写,教育我们现在的新革 命青少年同志!”大家一边用餐,一边叙谈。董老和夫人不时给王莹和”九秘”夹 菜。除田汉饮白酒外,其他人都慢慢饮着葡萄酒、桔子汁助兴。三杯白酒落肚后, 田汉那豪爽劲就上来了,他兴冲冲地说: “好嘛!王莹,你好好把《宝姑》书稿完成,只等一出版,我一定立即把它改 编为剧本,搬上舞台!”阿英立刻响应,也兴致勃勃地说:“寿昌,如果改成话剧, 那我一定改成电影剧本!把它搬上银幕!”田汉一听,他给王莹、阿英等人一一斟 满了葡萄酒或桔子汁,然后给自己斟满一杯白酒,举起杯,大声说: “好咧!咱们一言为定!干杯!”说完,他头一仰,一饮而尽!大家也笑着跟 他干杯。 在王莹的文学创作道路上,这次在董老家约聚会,是一次很有意义的动员会, 对王莹的写作起了巨大的鼓舞作用。一九五六年初,王莹一面工作,一面开始撰写 《两种美国人》和修改、誊抄《宝姑》的旧稿。“九秘”也尽心尽力帮她推敲字句, 誊清原稿,美国哀离思岛和监狱的折磨,严重损害了她的健康,她变得体弱多病, 她边治病,边工作,边写作,在与病魔的长期搏斗中,呕心沥血,终于完成了《两 种美国人》和《室姑》的写作。忆起两部长篇小说的成书过程,她从心底里感激董 老和许多朋友的勉励。在给何莲芝的信中,她用两句诗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思源“两书”念董老, 无限深情永难忘。 王莹和”九秘”第三次见到董老,是在颐和园仁寿堂欢庆美国华侨领袖司徒美 堂先生八十丸岁寿辰宴会上。宴会由董老主持。各民主党派的领袖如李济深、邵力 子、蔡廷锴、蒋光鼐、黄琪翔、陈其尤、章乃器、彭泽民、朱蕴山和社会名流梅兰 芳、周信芳等应邀出席了庆会,王莹和谢和质是作为司徒美堂先生的好友出席宴会 的。 司徒美堂老先生在美曾负责致公堂、安良堂等侨胞团体工作。抗日战争中,发 动美洲华侨捐款支援祖国人民抗战,并到美洲各地宣传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英勇抗 战的事实。一九四八年拒绝参加国民党召开的“国民大会”,同年上书毛泽东同志, 拥护召开新政治协商会议,并动员美国华侨支援祖国的解放战争。王莹和”丸秘” 与司徒美堂先生交往甚密,对老先生的爱国热忱和主持正义的精神,十分敬佩,司 徒美堂对王莹和谢和赓宣传祖国抗战、歌颂人民解放战争胜利和新中国成就所作的 大量工作,也十分赞扬,夸奖他俩是中华民族的好儿女。共同的斗争,使他们结为 忘年之交。司徒美堂曾亲自到王莹家看望他俩。逢年过节,他俩也常去拜望老先生。 这次在颐和园为老先生祝寿,王莹和”九秘”分外兴奋,他俩和老先生紧握双手, 敬祝他长命百岁,为振兴中华做出更大的贡献。司徒美堂也很高兴地祝贺他们夫妻 双双回到了祖国怀抱。 董老在会客厅,特意将王莹和“丸秘”介绍给与会的主要人员。他把王莹带到 梅兰芳和周信芳面前,介绍说: “这是你们的小学生王莹,她和丈夫谢和赓刚由美国回来,是被美国政府驱逐 出境的,他们回到祖国来,可真不容易啊!”接着,董老又向梅、周和各民主党派 领袖介绍谢和赓说:“谢和赓是广西的老干部,他曾是民族革命同盟(即小民革) 和美洲民革的发起人,民革中央还遴选他为民革中央团结委员会的委员。”董老指 着李济深和蒋光鼐说: “李先生、蒋先生,谢和赓可是你们民革的老同志噢!”李先生马上答:“我 早就认识谢先生了,在广西‘六一’反蒋运动时,我们是常会谈的老朋友哩!谢先 生是我们广西出色的青年,他办‘纽约新报’,总理还告诉我支持他们。”王莹和 董老、梅兰芳等坐在一起。梅兰芳对王莹说: “记得你一九三六年在南京演出《赛金花》,曾轰动了整个金凌城,听说连街 上卖茶水的老太太都争着去看你主演的《赛金花》,那时我就很钦佩你的表演艺术, 要不是因为国民党张道藩他们搞了“痰盂事件’,又禁止演出,我真想停演一场戏, 去一饱眼福。没想到,此后就再也没机会看这出戏了!今后,你还准备演戏吗?” 王莹答:“我身体不好,年龄也大了,已不能胜任演员工作了!今后,我想学着搞 创作,眼下,有两本小说要写,一本是以我们在美国受迫害为题材的《两种美国人 》,我已开始构思;另一本是自传体的小说《宝姑》,中文、英译都已写出初稿, 还要修改、誊清。”梅兰芳对王莹这位在三、四十年代誉满影剧坛的明星不能再登 台,深表惋惜。但他对王莹的写作计划十分赞赏,对《宝姑》尤感兴趣,笑着说: “你那自传体小说《宝姑》,一定很吸引人,但愿能及早出版,让大家先睹为 快!”王莹有所顾虑地说:“这本小说,主要写我青少年时代的事,与工农兵的题 材无关,可能没有什么发表的价值。”董老听了,即刻表示:“我们对文艺的总方 针,当然是毛主席的《讲话》,但文艺工作者个人的历史、经验、环境、时代、生 活各不相同,只要熟悉生活,了解社会,有了生活积累和艺术实践,又有了正确思 想观点,无论什么创作,小说也好,故事也好、散文、诗歌、戏剧也好,只要对民 族、国家、人民有益,对教育青少年有好处,对社会主义建设有益,我部主张文艺 工作者放手去写。你只管去写,今后出版的事,不会有问题。”梅兰芳听了,也点 头赞同说:“董老说得对,我们文艺要繁荣,要百花齐放,非得提倡题材多样化不 可。我过去就听说你是我们戏剧界的女秀才,人家都称你是文艺明星,这是我们艺 术界的光荣!现在,你经过了留学深造,我相信一定会写出一部一部好作品的。” 王莹对梅兰芳这位京剧艺术大师,依然那样虚怀若谷、平易近人,待人忠厚,都很 敬服,她曾对“九秘”说: “一个有理想的戏剧家、作家、诗人、画家,都是真诚、忠厚、坦率、无私、 无畏和热情、朴实、智慧的灵魂的总和,他们都以各自不同的手法和风格,追求他 们的创作上达到真善美的境界。梅先生的一生,就是追求真善美的一生,在这方面, 他是我们学习的师表。”这次宴会上,董老、蒋光鼐、邵力子他们还曾向谢和质问 到李宗仁先生在美国的情况。谢和赓报告说,听说李宗仁对侨居在美国的一些国民 党高级将领说过,国民党的失败、只是蒋介石先生一人独裁的言行和政策造成的, 如果他有民主和纳谏的作风,国民党就不会遭到这样的惨败。谢和赓还告诉董老: “李宗仁曾几次要甘介侯找过我,要我去看德公,但我婉言回拒了。”董老听 了,说:“和赓,你拒绝和李宗仁先生见面是不应该的。只要李先生不跟美帝合作, 不反对新中国,我们是寄希望于他转变的!等他多在美国住一些时间,看看我们能 否稳住局面,改变国家面貌,全国各民族人民能否在我们党的统一战线下团结起来, 共同建国,我相信李先生是有可能转变的,只要他有一颗爱护祖国的心,不充当美 帝走狗,他是有希望转变的,我们对国民党流亡到美国的官员和将领,都不应采取 关门主义的态度,只要爱护祖国,中央不咎既往,他们都是有前途的。”彭泽民、 邵力子、黄琪翔等都说董老的看法是很正确的。王莹和”九秘”也感到茅塞顿开, 心里更敞亮了。 宴会后,董老要王莹写一篇《司徒美堂访问记》,向海外侨胞宣传司徒美堂老 人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在国内受到政府和人民尊敬的情形,王莹回到招待所后,马上 用两天时间写了一篇七千余字的访问记,由中国新闻社发往海外。王莹深有感触地 说: “我们回国几个月来,董老在百忙中三次接见我们,听我们汇报,给我们指教, 象梅兰芳、巴全、田汉、阿英、老舍等文艺界的前辈和同事都热诚地给了我们许多 鼓励、对我们抱有期望,使我们深感在祖国怀抱中的温暖,在党的怀抱中的温暖。 我们从美国回来时,曾向移民局的特务们高唱‘春天是我们的’几个月来的耳闻目 睹的许多新成就、新气息和许多感人的新人新事,使我们真感到祖国各地都是生机 勃勃的春天的景象,同志与同志之间,也充满了春天般的温暖。现在,我们更可以 大声向世界宣布,春天是属于我们的,属于我们祖国的!” -------- 泉石书库